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生之凤尊她不背锅 作者:施绛颜 文案: 栩零凤尊前生,潇洒不羁,疏狂恣意,身边挚友二三,挚爱一人,死对头一个。 栩零凤尊重生后,听到关于自己的传言,心情十分复杂: 史记版说她原为上古神族,女娲娘娘直系后裔,为阻天地浩劫,身死归于虚无。 家常版说她有个全世界最好的兄长魔君尉缭,兄友妹恭,暖萌日常十分温馨。 跑偏版说她妖娆风流大美人儿,桃花无数,她却尤喜践踏众好男儿心。 秘史版说神族溯光帝君和隐太子萧少卿皆爱慕她,牵扯出的孽缘,闻者泣泪,那浮生海子都盛不下。 传言不可尽信,然而栩零尚未来得及辟前生的谣,又有几口大锅砸到今生的她身上… 萧少卿拒婚,她的锅?某望族被灭门,她的锅?有人借着她散落的魂魄碎片搞事情,她的锅? 赌上她这只落魄凤凰的尊严,她都不会背这些锅! 揪出幕后黑手路漫漫,好在她偷偷喜欢着的那个人,一直相信她,回护她,心安处,再无颠沛流离。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栩零决定,此番自己再也不要错过了。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栩零 ┃ 配角:溯光、萧少卿、尉缭、萧时萦、莲佚、柯路云 ┃ 其它:初恋这件大事 ================== ☆、水月镜花诸般若   大荒之南,浮生海畔,云烟飘渺,有丹穴山,山脚花树繁盛之处名为青枫浦,有位凤凰仙人隐居此,不问红尘。   是日,浮生海上滟滟波光千万里,海畔青枫浦的樱林薰香阵阵复东西。   海上来风,拂过枝头红云涌动,绵延数里的朱丹樱,钟花樱,垂枝樱,山樱,重瓣白樱花竞相盛放,里面间间或还有些其它花树,一派春盛之景,本是杜绝车马喧嚣的宁静仙乡,此时却有些不合时宜的议论声。   “这路到底是让过还是不让过啊。”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就不能通融通融啊!”   那些丝毫不压制的议论声,终于被一个有些不耐的童音打断。   “你们这些人,走路都是眼睛望天吗?”垂髫的青衫小童粉嫩脸上的神色愤愤,带着气性儿高声喝道,另一个碧衣童子则蹲下身,检视着那株被踩倒的小小树苗,没有言语,一脸惋惜之色。   “这位童子,方才不知从哪里窜出只鹌鹑,惊扰了我们的马,马儿失控才不小心踩到了那树苗,还请多多担待,树苗似乎已无救,我们赔你一捆新苗可好?或者,折算成银两怎样?”一位穿地很是浮夸,像是管事的男人,上前来揖了揖手,作出道歉的样子却是高傲的姿态。   被那两个童子拦下的,是一列送亲队伍,看仪仗架势,还是哪派仙家望族。而这次第盛开的繁花,原来是被他们人为地当成了轿子里那位新嫁娘的十里红妆。   这送亲队本以为取道青枫浦可是锦上添花,没曾想却被这两个小童拦截下来,担心误了吉时,因此队伍里不是个把人有不悦之色。   碧衣小童只是抬起眼皮,鄙夷地瞟了那队伍一眼,没说话。青衫小童却是个暴脾气,立马双手叉腰怒道:“一捆!有眼无珠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罢!那可是家主从西方梵境带回来的水月镜花幼苗,少有异地移植能成活的例子,很稀有的好不好,我家仙上悉心照料养活了一株,这下倒好,硬是被踩了个零落成泥!还折算银两,财大气粗了不起的啊!青枫浦何曾在意这些俗物!去去去,莫脏了我们仙上清修之处!”   林中路本就不宽,青衫小童往那路中央一站,气势汹汹如同山大王,车马竟无法行进半分。   “哼,我们要走这条道,可是事先与明贺仙上说过的,你家仙上都没来阻拦,你这小童子为何还要无理取闹!哪有栽树苗栽路中间的?那只鹌鹑也有鬼,是你们青枫浦的人放出来惊扰我姑姑座驾的吧!你们就是故意不让我们过去!”一个吊稍眼儿女子从轿子边快步上前,尖着嗓子抱屈,语气激烈,就差没说明贺仙上出尔反尔了,她抱怨完,便被旁边的总管适时拉到身后,皱眉低声制止住。   碧衣童子立在一旁冷眼觑着无表态,青衫小童挑眉冷觑那女子一眼,又转向那管事的“赤丘这些小辈,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啊,你家这位小殿下不指名道姓地诋毁仙上可是钻地一手好空子。”   诋毁仙上在天族律法里可是不小罪名,若是这青枫浦主人明贺较真起来,问题就大了,总管终于真心实意替他家那位小公主连连道歉。   见青衫小童嗤之以鼻的样子,总管事叹了一口气,转向那看起来寡言又好说话一些的碧衣童子,挂着一副腻人的假笑:“这位童子一看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定是知道我家嫦歌小殿下关心则乱,说了些不走心的胡话,多担待,多担待啊。”   碧衣童子微微笑道:“故你爷爷的意。”那管事的怔了一怔,只见那碧衣小童笑意更深,减慢语速:“听清没,我说,故你爷爷的意。”   青衫小童哈哈一笑“青染这小子可一点也不好说话,你找错人了。”   碧衣童子低头将落在肩头的樱花随手拂开,拱了拱手,对那管事的正色道:“我亦关心则乱,你可以对我有意见,但我家仙上声誉不容诋毁,懂否?”   管事的连连点头,又对着樱花林中路延伸的前方,拱手肃然拜了拜:“我等乃赤丘狐之国臣民,轿子里那位乃纯狐氏长公主莲佚仙上,此番莲佚仙上与少卿仙上将成秦晋之好,吉时不敢误,还请两位童子大人大量,允我们先行,它日我等与小殿下亲自上门向明贺仙上赔罪。”   “早该自报家门了,这是基本礼数。”碧衣童子将那树苗拾起,捧在手中再无他话。   “也是我家明贺仙上性子温和为人宽容不摆什么架子,否则看你们今日出的了这林子出不了,这亲还成不成得了,下次来谢罪吧!”   “是是是,仙上与童子您都是大肚量之人,那我等这便先行离开,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世人皆知凤岐山原是魔族天魔凤神女栩零的化生之处,常有诡谲之事发生,传闻那位尊驾生前很是嫌弃嫁娶之乐,虽不晓得你们是中了什么邪一定要走那条道,同是仙友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们,不要敲锣打鼓喜乐奏得山响,以免惹出什么祸事。”青衫童子丢下这句,便小跑着去追那碧衣童子了。   花轿轩窗处微微掀起的一角被狠狠地放下,新嫁娘苍白的手紧紧握着喜帕,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嘲讽“栩零,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连两个小仙都敢拿你压我来找我晦气,可我终究赢了你,如今是我嫁给萧少卿。他枯等你数万年又怎样,我却有了让他不得不娶我的理由。”   轿子被抬起,新嫁娘扶着窗栏,美丽的脸有种阴郁的狠毒色:“从前你处处压我,天道好轮回,活着的人,总归是要比死了的好,已经魂飞魄散的你,三魂六魄连轮回都入不了的你又拿什么同我争呢?如今的三界六合中,你栩零,不过剩个可怜的供人凭吊的名字罢了,哈哈哈!”   莲佚恣意而不加压制的笑声响起,一只停在樱花树梢的灰色毛茸茸鸟儿,琥珀瞳仁里有冷光滑过,最终抖了抖毛,振翅飞高。   喜乐又被咿咿呀呀奏响,像是故意奏给谁听一般,比此前还响亮了许多,沿着樱花道渐渐远去。   “我姑姑她,方才笑地有些瘆人,这是怎么了?”吊稍眼狐狸公主拉了拉总管袭云的袖子,有些害怕地离那轿子远了一些 “莫不是她心结还在,毕竟少卿仙上并不十分愿意取姑姑,她嫁去昆吾山真的会开心吗?会被好好对待吗,会……。”   “小殿下,不得胡说。大姑姑与少卿仙上乃天作之合。”袭云轻声呵斥,嫦歌缩了缩脖子,还想说什么,就怕她亲姑姑听到伤心,只敢在心里为莲佚仙上抱屈了。   樱花林里那一青一碧两个身影皆停了下来,成碧踢飞了一粒石子,用手捂着耳朵,待那声音远去,气地一跺脚:“那些狐狸是故意气我嘛!不听好人言。”   “他们倒不是气你,而是有些活着的人心里不舒坦,要去气一气死去的人吧。”   “死去的人都没意识了,哪里会生气?”   “所以,不过是活着的人想出气,出完气心里舒坦,便觉得自己赢一分罢了。”   “啊,你是说那莲佚仙上从未赢过栩零魔尊,如今大喜的日子要去耀武扬威一番?诶,亏得那位魔尊早已经灰飞烟灭,否则看见如今这光景不晓得会多伤心。”成碧叹了一口气。   “若栩零魔尊还在,哪里还有少卿仙上娶莲佚仙上的事情发生。”   “也是,虽然我对古早之事了解不多,但凭着少卿仙上等栩零魔尊这么多年,可见他们两位情谊不可谓不深厚。若要成婚,也是少卿仙上与栩零魔尊成,哪里有莲佚仙上的事情。那栩零魔尊不仅人长得美,家世好,人品也好,与少卿仙上倒是一对璧人。”   “还有说她少时爱好打架斗殴,厨艺也很好呢!”青夷也笑道:“虽然传言虚实皆有,不能完全当真,但我知道栩零魔尊的确是为美人。”   “哦?是吗?栩零魔尊会有我们主人好看?”成碧咳了一声:“说起来,方才轿子里那位,向来是以三界四海第一美人自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劳动光荣,开坑 ☆、紫府仙邸中的珍贵画像   成碧觉得那莲佚美则美矣,但比起他家主人明贺仙上和九重天上那位溯光帝君可差远了,说不定少卿仙上若是少点英武之气,那也是能压过她一大截的美人。但那三位仙上都是货真价实,文武双全的美男子,除了明贺并不介意有人说他美,另外两位却定是听不得这样的话,因此听到青染提及那栩零魔尊的美貌,成碧不由地脱口拿自家主人来对比。   “有次跟主人去九霄紫府,我见过她的画像。” 青染答道。   成碧十分的惊讶:“东王公溯光帝君的九霄紫府?你没有看错吧!?”   九霄紫府中居然会有魔族那位天魔凤神女的画像!成碧其实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青染却肯定地点点头:“没看错,栩零魔尊真的非常非常美。”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她?”   “主人见到那幅画的时候,便唤了声魔尊之名。”   “唔,主人跟魔尊曾是好友,这个我晓得,但是,但是那位溯光帝君......”   那位常着朱衣,银发金眸,神态佚丽的溯光帝君,曾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天地之主,麾下诸位魔神将皆是响当当的人物。从神魔大战伊始至终了,以及终了之后的纷争乱世,他凭手中一把太阿剑横扫三界,定纷止争,禅位于老天帝后,正是居于那九霄紫府中避世。   洪荒时期的天族太子萧少卿放弃继任天帝之位,将府邸搬到了昆吾山,天族重要战事逢战必往,逢战必胜,如今已是地位显赫的帝俊。但从神魔大战后,再未参与同魔族的战争,   他家主人明贺仙上也是神魔大战时的风云人物,现今却是退隐状态,在青枫浦养花养树养宠物,做着一个不问红尘的逍遥仙。   溯光帝君与明贺仙上、少卿仙上皆为洪荒神祗,又都是伏羲学宫同窗,彼此间却走动地并不熟络,成碧以为这便是俗话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然而当他听见九霄紫府里储着一幅魔尊栩零画像,一颗八卦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便凑地近了些,低声在青染耳边嘀咕:   “那位溯光帝君,居然会留有栩零魔尊的画像!虽说他们曾是一起在伏羲学宫修习的同窗,这,这,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位气质高华,生性冷淡,术法与武力亦是精绝的溯光帝君,半隐退于九霄紫府后便甚少与外界往来,然而外界却对他无比尊崇,就连如今天君一家,对他也是恭敬有加。世人皆道溯光帝君早已修地九住心,身处三清境,不在红尘中,成碧却觉得,这世间若有哪个女子能让溯光动心,怕真的只有传说中那位魔尊栩零了。   “你想多了,溯光帝君的确只是留个关于故人的纪念品而已。”青染觉得自己本不该妄自揣测,因为将溯光帝君拉入万丈红尘这种事情,怎么说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何况溯光帝君看那画像时的神态并无任何情谊,冷情冷面的溯光帝君,不过是缅怀一段同窗过往而已吧!   “也对,那位尊上似乎从来都与风月无关。”那些大名鼎鼎声名显赫的尊神,或多或少都在年轻时有儿女情长,发萌晚一点的人近中年找到真爱,而譬如明贺这种二十万年老铁树开新花,被各路女仙女妖缠上的也存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神魔之战结束后,那位于九重天东极九霄紫府的溯光帝君,却一如既往没有半点红鸾星动,因而所有人都认为他的爱定是大爱,爱万物,爱苍生,独独不会爱某一个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不会得到他特别垂爱。成碧对自己方才不着调的猜想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话说你看到的只是画像啊,画像不都是有美化效果嘛。”   “听主人的说法,栩零魔尊可是他们那一辈男女中最美的。”青染颔首,回想他初次见到溯光时的光景。   那日他跟明贺去九霄紫府拜访溯光帝君,待仙婢通报后便进了无极殿,那幅画像正被摊开在乌木案上,溯光帝君只是穿了家常便服,银色的长发由一顶银冠规整地束着,正执一把小刷子轻轻刷着那画面,殿内燃着清淡的白檀薰香。   “哟,你这次可还是要修那幅老古董?”明贺一踏进门槛便打趣道。   溯光帝君不置可否,只是放下刷子,依旧侧身对着他伸出一只手来,目光停在那画上。   “放心吧,带来了带来了,你每隔几百年就要费心修复这画,有这功夫不如重画一幅。”明贺一边碎碎念,一边将手里提着的小包袱抛过去。   “多谢。”溯光道了句谢,修长的手指解开那包袱,从里面拿一个被分成棋盘格一般的木盒子,那些朱膘,银朱,泥金银,胭脂,花青等各色颜料有着上好柔润的色泽,都是明贺特意从青枫浦山石植物里提炼出来的。   连同这些颜料送来,还有两坛桃花酿,桃花酿由青染背着,当溯光径直要去取颜料调色时,明贺咳了一声“我说溯光,你还是理我一理我罢!你看这孩子,眼熟吗!”   溯光帝君这才抬起头,目光移到青染身上,此前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点和暖颜色。   “谢谢你带来的酒”溯光帝君放下笔,移步到青染面前,略微颔首目光落在青染脸上,童子愣了愣,连忙双手将酒递过去,对方突然带了一点笑意,那样生动的容色如山涧初雪消融。   “是我家主人亲手酿的。”青染脸微微一红,低声道。   “今年多大了?在青枫浦住地可还习惯?”溯光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是长辈对家中晚辈那样的问候,或是因长期制香调香,殿里时常燃着熏香,溯光帝君行过之处便带着衣香,所以那朱红袖间有淡淡白檀香散逸。青染一一答了,溯光帝君请他入座,仙婢上前奉完茶后,青染的脸依旧在发烧,忘了自己说什,却记得那香味,   “唔,原来是跳舞的栩零?”明贺未等招呼,凑近那画像一看,却是发现了新大陆,啪地收起手中桃花扇,笑地眉眼弯弯:“原来你上心的古董画是这个,看起来还是你的手笔,她穿红衣本就是极好看的,这花叶繁盛的樱树下一舞,当真是翩若惊鸿。”他仔细端详了那画一番,有些欲言又止,溯光看了他一眼,他才呵呵道:“但我不记得她会跳舞呀。”   “魔族能歌善舞,你怎会不知?”   “可那丫头会跳舞我还真不知道,看惯她舞刀弄剑的样子,真想不出她跳舞是什么样子。话说,你为何能看到她跳舞的?”   “因为我要辅导她作业,佛理课是她的弱项,此为谢礼。”   “所以以舞为谢吗!可我也辅导她卜算课作业!就收到几只草编蚱蜢。”   “你自己都十卦九不准还去辅导她,不就是想要那些小虫子?”溯光帝君面不改色。   “……”明贺仙上一时语塞:“那时栩零的草编小玩意儿的确很受欢迎,我的确也很愉快地集齐十二只,但没看到那丫头的舞技,还真是有点遗憾。”   “哦,那你继续遗憾吧。”   “你绘地一手好丹青,然而三界四海最美的姑娘却只被画出了七八分□□,也是可惜。”明贺保持着微笑。   “来,笔给你,画一幅小零。”   “哈,哈哈哈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的嘛。”   “不,你说的对,我确实没能够画出小零真正的样子。”   说起共同的故人,明贺眉目间都含了笑,溯光帝君也不似平日里冷漠神君的模样,舒展的容颜无双。   “说起来,那丫头还会画可爱型的简笔小像,芦笛也吹地极好,明明有大家闺秀的底子,也该过上好日子,偏偏有些事情……唉,要去逞强。”   “嗯。”   又吃了三杯茶,溯光帝君似乎还心系着修画,明贺便起身告辞,离开时明贺展笑问到能否顺便带点九霄紫府特产回去,说是青枫浦两个小童子喜欢。得到肯定答复后,便拉着青染顺便去了溯光的花园里搜刮了奇异花草,去茶园里挑尖儿摘雪芽,再捡了几样别致的“雨过天青色”茶盏,最后再取了几块溯光手制的龙涎香,终于带着丰收的喜悦离开。   青染将在九霄紫府见闻同成碧讲了,成碧睁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认真听着,最后惊讶道:“我以为野史都是假的,没曾想除了少卿仙上,魔尊栩零真的不仅与我们主人熟悉,同溯光帝君似乎也有颇深的同窗情谊,除了细心的人会发现天族几位尊神曾经都与魔尊是同窗,对他们的关系,各类正经仙史书上都无相应记载呢。”   “史官有所束缚,得保证指向正确,尊神形象必得是宝相庄严的。何况大多人凭直观印象,神魔本就势不两立,神魔大战时期,尊神怎么会与魔尊关系要好呢?”   “难怪在正书上看不见那些了,不过就拿主人来说,也不因为我们是他朝夕相处之人,才偶尔听得见他的旧事,那其中便有他们与栩零魔尊旧事,可这些旧事,有些听起来竟像是话本子里胡乱编造的,没曾想,却是真真儿存在的。”   “毕竟话本子终究离不开套路,现实却往往比话本子里的更不按套路出牌啊!”。   “就是嘛,尊神们旧日也不过是少年而已,我总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在同个学宫里,兴趣相投,互相欣赏便交个朋友而已,不计利弊单凭喜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诸君能喜欢本文~~ ☆、有朋自九重天来   “我也是这样想,然而最后那场神魔大战时,他们的确是敌人。有记载的都是真实大事件,现在神魔两族虽然不再敌对,关系却很是微妙,而那几位尊上在正经史书上的关系要么寡淡要么敌对,却一定不是朋友的。”   众所周知,魔尊栩零曾在洪荒年代阻止了一场毁天灭世的灾难,若非她,天地便已归于混沌一片,如今三界四海六合八方是否还在都是个问题。   但野史或者传闻里还有些新奇东西,说那栩零实则是神族,女娲娘娘的直系后裔,对神族与魔族一视同仁,留在魔族也是为了感化教化百万魔众,斩尽贪嗔痴杀色诸多恶行,最后神魔大战时,天地将覆,她保下神族不被噬尽,羽化前还用全部灵力造出一个新的南荒,供气数将近的魔族休养生息。那是洪荒时期神女应有的样子,现今距离那个时期已经过去整整十万年,天地间也有过不少劫数,那个时期的神仙陆续应劫或羽化,天族由那洪荒仅剩的几位尊神罩着,加上后起之秀们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现今这太平的六合八方。   “现今还在的尊神,除了那位大姑姑,哪个不是功德赫赫,唉,没想到少卿仙上竟要娶她。”   “诶,听起来我们似乎在妄议仙上,该罚该罚啊。”   “妄议谁呢?”一个声音朗朗传来,两个童子登时抬头,看见那八重华樱下立着一位手持桃花折扇,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连忙站起身来行礼:“主人。”   那看起来是个年轻神仙模样,年岁却并不小的神仙,便是青枫浦主明贺仙上。他信步走来,故作不悦道:“你们两个跑去哪里玩了,院子里来了客人,我这主人还得离席取酒,很怠慢人家的诶。”   “刚才有一队送亲的队伍闹事,才耽搁了我们去给你取酒嘛!”成碧振振道。   隐居于此,不问红尘的明贺仙上,每日都要饮杜康。   他们两个小童子在这青枫浦虽然担着侍从的名,除了每天清晨从那老桃树底下挖一坛酒给明贺送去算是常务,却并没有多少事要做,日子还算是轻松惬意,明贺虽然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娇气,但并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公子哥儿,大概因他曾经作为一只凤凰时在西方梵境待过一段时间的原因吧,性情随和,眉眼里时常含着笑,也从未对青染成碧真的发过火。   明贺会酿酒,也好酒,有次他穿着一袭粉色衣衫倚着院子里的井栏喝酒,醉眼看花的模样那叫一个风情万种,成碧生怕外人看见自己家主人这有失仪态的模样,好心提醒:“主人酒量浅,就少喝点吧?”   “就因为酒量浅,才得好好练习啊!”明贺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吐词有些不清,而他那娇花照水的模样被那身颜色鲜艳的衫子一衬,有种十分招摇的美。   “毕竟您也已经二十二万岁了,万一被人瞧见,不太好。”虽然明贺避世数万年,近年来还是各路大小神仙造访。有的有事相求,有的则纯粹想前来瞻仰这位尊神,大多被他们两个童子劝回。明贺的小院位于青枫浦深处,要见仙上还是得先经过通禀,本不用担心旁人看见,但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毕竟明贺醉酒那样子实在与他尊位有些不称。   “唔,我倒觉得没什么。”   “可您毕竟是现存最老的凤凰了。”青染小声道。   “老凤凰么?”明贺突然哭了,那叫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个小童子顿时呆了一呆,青染更是懊悔自己出言不逊,明贺向来是个不服老的,这样说无疑于是往他那不服老之心上戳刀子。   “时萦,你是在嫌弃我老吗?”明贺呜呜地哭着:“太久了,几个沧海桑田过去,我的确是该老了,可你呢,你在哪里?我要是老地牙齿掉了飞不动了,成了天底下最丑的那只老凤凰时才找到你,你还会要我吗?”   青染与成碧对视一眼,默默退下,他们家主人本来酒量颇浅,因而在外面几乎不饮酒的,然而在这青枫浦却是日日饮酒日日醉,醉了,便能去梦里见到他的那位心上人。   那心上人自然不是狐家长孙,而是栩零魔尊那位金兰之交萧时萦。   萧时萦是少卿仙上的堂妹牡丹仙子,诰封百花之主,死在了洪荒那场战争中。   明贺仙上却坚称时萦仙子只是失踪,十万年来从未放弃在三界中寻找时萦的下落,此举自然一直无果。两位童子都觉得,明贺或许也晓得那位牡丹仙子死了,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自欺那个女子还在世上,一边故作冷静地找她,一边痛苦地醉生梦死去梦里见她。   然而他醒了似乎又将一切痛苦忘了个干净,依旧是那个时常笑眯眯的好看神仙,依旧听到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跑得飞快去寻人。   听到两位童子的拦亲事迹,明贺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这样一理论,那边似乎赶不上吉时了。”   “赶不上最好!”成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奇怪道:“主人你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明贺将另只手上拎着的酒坛晃了晃:“就在我的小院中,你们来一起喝酒不?”   “不,不了。”青染往后退了一步“主人你竟然不怕醉酒之态暴露人前,青染佩服。”   “嘛,我那个明月琥珀杯很久没用了,今天正好。”   两个童子皆是一副“您脸皮真厚”的表情。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不去就算了吧还白眼我。”明贺提着两坛晃悠悠的酒往林子深处走去。   青染低头看着手中提着的奄奄树苗,喃喃道:“主人竟然没注意到珍贵的水月镜花成了这幅模样,真奇怪。”   “对啊,他之前很是甚重地交代,一定要在昨夜子时前将这树苗移栽到那路中央。”成碧也很是不解,忽而通透了一般道:“莫非主人是故意的?”   青染再仔细看手中的植物,一时觉得那并非什么水月镜花,而是青丝绕。   “或许主人不好直接拒绝那送亲队伍,才由着我们借题发挥的。但这是主人的作风吗?”   两人对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慨然道:“这的确是主人的作风。”   青丝绕乃一种寄生藤树,长得与离自己最近的大树相似,再攀附大树生长吸取大树养份供自己生长的藤树,最终被寄生的大树因养分缺失而枯萎,开出妖冶红花,是魔族的一种观赏性园林植物,还能用来提炼迷药。青枫浦原就是魔族领域,明贺仙居于此,却并不喜欢这树的秉性,因此见一株锄一株,青枫浦有各种仙花异草,这青丝绕却几乎已无踪迹。又因青丝绕没有自己的特点,总是模仿别的植物样态,因此两个小仙童被它蒙蔽了去。   “我就说嘛,主人并不待见那位狐狸仙上,莲佚派宫里人来了三次,主人都避而不见,最后还是他那琴友狐家长孙过来说情,主人抹不去面子才答应让赤丘那些狐狸取道青枫浦的。”   “不过赤丘那些狐狸也真是,取道就取道,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一路打花赶草,就差在我们青枫浦横着走了。或许没有我们两个,主人还会亲自借这树苗发挥下呢!他向来是不拘这些小节的,不过这坏人我此次做得很是开心。”   “我也是。”   “说起来,主人现在在见的客,不晓得是哪位,竟然没来让我们通报,赶上主人独饮也未将他打出去,着实令人好奇。”   “综上,能让主人亲自来挖醉颜酡的,此人应该是主人一位真正的朋友吧!”   他们的主人此时正在院子里的水井旁那株棠棣花树下摆了一盘棋,与之对弈的则是一位身着绛紫朝服的年轻神君,眉眼冷峻,被小金冠所束的银色长发垂至腰际,风过飞花,冠两侧长长垂下明珠所串的绦子被轻轻拂动着,整个人气质高雅,华贵非凡。   芳草萋萋,繁花如画,两位画中仙,一盘黑白棋。   地上的酒坛都空了,明贺那明月琥珀杯却没用上。   他那位客人的酒量惊人,棋艺也十分了得。   明贺手中那把绘了枝枝蔓蔓桃花的扇子在掌心已敲了一十三下时,他终于将棋子扔回棋盒,不服气道:“溯光,这不是你的棋路啊!还是你酒后的棋,路子本就奇诡?”   “想来我从前的路数,你该破地差不多了,便随意换换。”   “随意,换换?”明贺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   “嗯。”   “第一局而已,输就输罢!”明贺抬头望天,天上没有鸟飞过的痕迹。   “那你再开一局。”溯光淡淡道。   “我说溯光,别人说你话少,那是他们不健谈,中场休息聊一会儿天?”   “好。”溯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枕在颈后,随意往后倚了靠着那株花树。 作者有话要说:  在看文的小可爱你好~~ ☆、最好的时光,最坏的时光   “今天天君又请你去议事了?”明贺扫了一眼溯光那身华贵绛紫朝服,明知故问。   溯光接过明贺递过来的粉瓷茶盏,低头饮着茶。   “真是的,你都禅位许久也没落个清闲,可见你这位东王公就是个操心命。”明贺吐槽道。   “唔,是吧。”溯光的语气并无不平,神色也是淡淡。   “我们好歹同窗一场,你除了每万年准时送琉璃草,甚少来我青枫浦走动走动,关系都生疏了。”明贺看着眼前这性子愈发一剪寒梅般孤傲又清冷的故人,叹了口气。   “哦,年纪大了,懒得动。”溯光终于抬起眼皮看着明贺,轻巧道。   “……”明贺上下瞄了眼前这位风神俊逸,华贵非凡的朱衣神君,很是无语。   他们那一批的神仙里,如今二十多万岁高龄还在世的几位,大多的确有苍老之态,曾为神族立下赫赫功勋的溯光,明贺,萧少卿三人却并非如此,都是青年神仙的模样,溯光又是这三位貌似青年的老人家中看起来最年轻的,明明年龄最大,他的模样竟还偏些少年气息。   “倒是跟栩零很般配。”明贺嘴里不由自主溜出这一句,被对面冷冷杀过来的目光冻了个颤,打了个哈哈:“你看这片樱花林子比起十万年前如何?我没负故人所托吧!”有阵恰巧的风刮过,落英缤纷。   “还好。”溯光淡淡道。   “你也……罢了罢了,从你这万年不夸人的尊口里道出来还好两个字,我就当好评。”   “你避在那九霄紫府中万年不见人,外人都说,东皇太乙帝溯光是在操心着日月交迭,春秋代序,列星何陈,天地无极这些重大事件呢。”   “无聊的时候,会操心操心吧。”溯光修长的手指转着白瓷杯,轻描淡写道。   “……那你不无聊的时候呢?”   “与从前在学宫里一般过活。”   “我说溯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境界总会更高一些吧。”   “境界,那是什么?”溯光抬起眼皮看了明贺:“你有么?拿来我看看。”   “没,没有。”明贺干笑两声:“我倒是可以再拿两坛好酒来。”   “若你不慎扫乱棋子也无妨。”溯光懒懒往身后樱树一靠:“我会原样恢复的。”   正要起身的明贺一脸苦笑:“溯光你也真是小心眼,不就是我教过栩零这招嘛,你竟记恨我万万年,总找着由头洗刷我。”   在伏羲学宫时,溯光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便是摆一局棋,他不喜与等闲对弈,因此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下地非常入迷。   栩零那时迷上了一出叫《围棋少年》的折子戏,对那戏里的围棋少年江流儿很是着迷,即便跟着明贺下了一段时间的棋,却是个臭棋篓子,明贺绞尽脑汁放水,那丫头还是输了,但她是个输得起的,在失败中一次次提升棋艺,终于在他的放水下赢了棋。   赢了之后,她居然膨胀到敢去挑战溯光,本来溯光不接招也就罢了,但溯光偏偏接了招,说是输家要赔上二十坛桃花酿。   明贺在一旁观棋不语,但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不忍栩零自信心受打击,用手势给那即将输棋的丫头支了假装扫落棋子的招。   溯光当时一脸惋惜地连连叹气,说棋子乱了无法恢复,那盘棋便算是平了,又说自己的围棋杀遍天下无敌手,栩零竟然能与他打个平手,是棵围棋的好苗子。那丫头自然是笑地无比开心。   而后栩零问溯光要桃花酿,那家伙居然阴恻恻笑道:“我并没有说是这局输家赔。”   栩零跳了起来:“呔,溯光你想赖账么?围棋少年不该这样的!”   若早晓得那是溯光的陷阱,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那时候多嘴:“就是啊溯光,栩零时常在我面前夸你,棋艺精湛,同折子戏里那少年奇才江流儿有的一拼,你可莫做这出尔反尔之事啊!”   溯光将那些棋子收回棋盒,淡淡道:“明贺,你埋在桃树下那些酒,还是能凑出二十来坛吧?”   “啥?”   “你若与我对弈输了,便是输家,到时候代我赔上二十坛桃花酿便是。”   “我可没想要同你对弈!”   “我想同你对弈,如何?”溯光将太阿剑嗒地一声扣在桌上。   “哎呀明贺师父你就答应吧,打架你定是打不过他的,下棋还有胜算,喏,用那招,那招什么来着?”栩零一边说一边笑。   “天地大同?”明贺苦声道。   “对对对,天地大同。”栩零一拳擂到他肩头:“明贺我看好你哦!”   溯光则是不发一语,轻轻擦拭着太阿剑。   “……”明贺一头黑线,无奈点头答应。   明贺与溯光对弈,虽说输多赢少,但那次被溯光狠狠杀了个落花流水,自酿的陈年老酒被悉数赢了去。栩零丫头像只勤劳蜜蜂般帮着溯光搬酒,笑地脸都开花了,而溯光性子偏冷,那时候却不忘打趣明贺这个师傅居然还没有栩零徒弟厉害。   溯光所长甚多,酿酒却不在行,曾有过把酒酿成糖水的经历,被明贺狠狠嘲笑了一番,他面不改色地将糖水递给明贺:“够你抹一年了,拿去。”   明贺被呛,连连摆手拒绝。   栩零哈哈大笑:“你就收下吧!每次见到女孩子,嘴巴都抹了蜜的明贺同学?”   那时溯光则是立在桃花树下,看着那丫头笑,向来淡漠的容色也有了暖意。   世人不晓得,心系天下苍生的冷漠尊神也曾是演戏的一把好手,他明贺却知道。至少在哄栩零开心这方面是一套套的,那丫头粗枝大叶又没有一般女儿家纤细敏感的心,未曾体会到溯光的心意。然而溯光心底真意是否关乎栩零,明贺亦是看不真切。   当年溯光为那只奄奄一息的凤凰结魄时,他无意间触碰到溯光的灵识,在那神君心底深处是一片熊熊的红莲业火,那片火光里开出的红色焰莲花背后有什么,明贺未去窥探,却在那一瞬间有种悲哀从那火光中凉凉攀至他手心,何以故,须菩提,笑忘间,皆前缘,说不清,道不明。   而这青枫浦,原本是魔族之域,被栩零送给自己当作生辰礼,说是以后可建座气派府邸同朱阙云宫毗邻,她便可以与他这家门儿做邻居,以后溯光时萦有事没事来此相聚,喝酒吃茶下棋钓鱼嗑瓜子吃烧烤吹牛皮,没她那对头哥哥管着肯定自在许多。   他将青枫浦悉心打理地还不错,但并未建什么府邸。几间小竹屋,一个小院子,比空旷无人的大殿要少许多寥落之感,溯光每次来青枫浦,总会在其中一间竹屋前站许久,那里有棵梧桐树,是栩零亲手所栽。如今那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栩零却还未归来,一如不远处浮生海内沉着昔日巍峨磅礴的朱阙云宫,如同真的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明贺只觉得往事滚滚而来,现事却有些悲凉,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又开了一局棋缓和心情。   “阅微已将丹药取走,你这次,还是不去看栩零吗?”棋下到一半,明贺试探性地问到。   盛开的棠棣花压向井栏,一片沉甸甸的红,那片红云旁的朱衣神君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她还是在以小凤凰的模样睡着,气色也还不错。”明贺觉得,虽然对面那人云淡风轻,但自己还是有必要将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只是算不准,她究竟何时能醒来,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下一个十万年。”   “无妨。”她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少女,她会醒过来,就好。   “她的两魂三魄已经结地差不多了,其实你不必再……”明贺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栩零素来不喜欢欠人,若她知道你这十万年都在为她做的事情,定会为难。”   “那便永远别让她知道。”溯光的目光停在黑白棋子之间。   那天他赶到时,栩零已以元神祭了噬神幡,从云端跌落,身边怨灵环绕。   红衣染血,颜色极深,如一朵凋零在尘埃里的花。   他一剑斩杀三千怨灵,不管不顾失仪地将她抱在怀中,她虚弱却不柔顺,挣扎着要离开这突兀的怀抱,被他紧紧箍住。   太阿剑被狠狠定入焦土,一剑千影组成了一个剑阵,剑光将新用过来的怨灵凶魂阻挡在外,黑色的雾气盘旋在剑阵外,尖声咆哮,声音亦被隔绝在外。   “小光,真的是你啊!” 她努力地睁开眼,看到来者,停止了挣脱,白皙脸上露出一个笑。   “是我。”溯光君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声音微颤:“我来迟了,小零。”   “你来了,我很,很开心。” 浅赤色仙气罩着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她的痛苦似乎缓和了许多,然而心口大片的血迹却还是湿漉漉的。   “栩零,是萧少卿将你伤成这样?”他浅金色的眸子里有狠戾之色。   “不,是那旗帜太厉害,我,咳咳,我好不容易才拿下它。”   知道她还在维护着那人,溯光垂眸,轻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他一手为她输送着灵力,另一只手就要将她抱起来。   “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里呀。”栩零笑着摇摇头:“留在这里,我便是同兄长一样,是以战士的模样死在战场上的,他在天之灵有知,也会为我骄傲吧,你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可好?”   “好。”溯光涩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本章就是一段回忆杀 ☆、凡是过去,皆为序曲   “你没有,没有看见哥们儿我方才的英姿,实在,实在可惜。我的原身,可是很,很威猛的凤凰呢,不像现在,脸,脸破了,额头也破了,咳,咳咳。”她说完这番话,嘴角又有一条细细血线滑过。   “我见过。”溯光无比认真地点点头:“我见过的。”   “骗人。”她眯起眼睛笑了:“你一直都罩着我,不,不知我变成凤凰模样打架,是很,很厉害的。”   “我知道,小零你是最厉害的。”溯光竭力克制,声音却有些颤抖,幼稚的安慰话语,他说地无比认真。   “溯光,你,你在哭吗?你从来不会,不会哭的。”她吃力地抬手,轻轻触碰他的眼角。   “小零,你在害怕对不对。你一个小姑娘,逞这些强做什么?”   “他们好歹唤我一声魔尊。”栩零嘴角仍然是扬起的微笑弧度。   “小零!”   “你说地对,溯光,我怕,怕痛,也怕死。”她撑起身子,半坐起来:“可痛着痛着,我便觉得不痛了。你来了,我便更不怕了。”   “将我同兄长尉缭葬在一处吧,他是我的亲人。”栩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虽然他总是装作很凶的样子,但我晓得,他其实是关心我的。”   “栩零,告诉我,你想活着吗?”他狠狠道,一双狭长的美目里有赤色的光闪烁。   “我已不能……”   “你想活着吗!”他吼道,风云涌动,天地依旧昏暗,无极之极传来怨鬼哭号的呼啸。   “唔,是想的吧!我还有那么多美丽的远方没去,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没尝,还那么多好看的话本没读,还有那么多的愿景没有实现。”栩零带着浅浅笑意,苍白的脸上染上回光返照般的红晕。   “好。”溯光抬手,银色的长发在疾风中飞舞:“我来助你。”   一念成魔,诛心之劫,他今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神族今后有个什么下场,他不在乎。   只要栩零能好好活下来。   她余力的手指在他额心一点,冰凉的灵力带着樱花香气侵入他的额心,帮他镇住心魔:“别做傻事。”她轻声嘱咐,却更迅速地震碎了自己的魂魄。   那些凶魂怨灵追逐着那些魂魄碎片,下一刻尖啸声齐齐静止。   血从他掌心沿着太阿剑淌落,疼痛不觉。   她生平里第一次的恐惧,便是看着她的灵魄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那片苍茫黯然的荒原中。   那些星光消逝前,最后的告别般围绕着他轻轻转了一圈,掺着她无比温柔的声音:   “再见了,溯光,请以你的方式,守护这天地。”   他的方式,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她从前便知道他的作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天下太平,便请怀柔。”   “谢谢你,为那些过往,为此番送别”   “还有,小光,对不起。”   她死在那场洪荒浩劫中,而他终究去迟了一步。   那段回忆,带着满目的血色与樱花淡淡的余香。   在伏羲学宫修习时,有天她醉眼朦胧倚着桃花树,嘻嘻笑道:“溯光,在你这儿我也不顾及面子了,我胆子特小,也特别怕死,我从不觉得自己会是天命石预言里的那个女英雄。我就想做一只无忧虑的凤凰,天上地下,六合八荒,自由飞来飞去,想去哪里去哪里,可惜这战争年代,战战停停,停停战战,不知何时是个休,虽然你们时常罩着我,但凡事总有万一,说不定哪天我便是那个要遭殃的出头鸟去应劫,那时候你们千万别伤心,这都是命呐,看开点。”   如何能看开,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在最美好的年纪死去。   他从未怪过她。   她留给他最后的话,却是一句对不起。   那之后他做的很多事,若是为了三界众生,可众生与他何关。   何其可笑,他将无关之事做地甚好,却没有守护好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如今的三界四海,六合八荒,皆已太平,已是她希望的模样。   栩零她,当能醒来看一眼了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无比盼望她能醒来,如同从前那般活生生,笑吟吟地立在他面前。   听她唤一声:“溯光!”   那便足矣。   溯光闭上眼睛,平静片刻,复又睁开。   明贺看着眼前人万年不变的平静,在心底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待那脸色好了些,他才继续: “我会谨遵你我之间的约定,不过雪泥鸿爪,但凡存在过的,皆是有痕迹的,栩零并不傻。”   “她不会知道。” 即便将来知道了,我也不会是她的困扰。   明贺叹了口气:“说到底,当年终究是萧少卿对不住她。”这些事情,本该由他来做。   溯光没有说话,平静看着前方的虚空,那里有飞花漫舞,樱枝疏落 。   突然的冷场,明贺咳了声,低下头去,溯光衣间一抹赤色轻巧跃入眼帘。   “你这坠子倒好看,哪里来的?虽然我本体就是只美凤凰,但这么漂亮的尾羽却是头回看见。”溯光也是个对穿着衣饰很讲究的仙人,但万万年都只带着同一块玉佩,那块赤色玉石,很是普通,像是在路边捡的,虽然有过修饰雕琢的痕迹,但并非上品。而那本该是玉佩穗子的地方飘着的一根羽毛,通体鲜红,尾端深色蓝绿翎眼,带着华贵光泽,却是无比漂亮。明贺第一次见溯光,便注意到那羽毛,也知道是不寻常,但这羽毛的来历,他也是头回问起,为的是转移话题。   “故人相赠。”   “那故人可也是凤凰?”   “是。”   “哎呀,那可真是一只大方的凤凰,莫说我,就是栩零应该也不舍得把这么一根漂亮的羽毛赠你。”   溯光瞟了明贺一眼:“栩零也如此说。”   “啥?”   “她当时所言,莫说她,便是你明贺也不会舍得把这么一根漂亮羽毛赠我。” 仿佛又听见那丫头的笑声如清明细雨中,春枝上早起的黄莺婉转。   明贺嘿嘿笑道:“我们是家门儿嘛,凤凰都是把羽毛看地十分要紧的。”又凑近了些,低声道:“你那故人,后来是化为男形还是女形的?”   “如何?”   “我悄眯眯跟你说啊,其实我们凤凰最初是没有性别的,要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便会化作与那人对应的性别,长长久久陪伴。譬如一只凤凰喜欢一个男人,它便成了雌凤凰,化为人形时自然是个女的,但世事难料,万一它喜欢的那个人是个断袖,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花自飘零水自流,徒生一场凤凰劫罢了。”   “所以明贺你是为男人还是女人化作这幅模样的?”   “自然是……哎哎喂,我是在关心你的那位故人诶!”明贺啧了声,拿扇子狠狠敲了下自己的头“到头来竟是我的话题又差点被你带跑。”   “明贺,你与栩零原身是凤凰,我原身是牡丹花,溯光的原身大概是只狐狸吧,还是狐狸中最狡猾的那种,但他似乎不喜欢狐狸,那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哎呀不管了,总之我们小心提防着他就是,那小子,随随便便以一坑三不在话下。你可留神别被他诓了”时萦的话尤在耳边。   “走了。”溯光将最后一枚棋子放下,黑子已被困地无处可走,又赢一局。   “哎,三局三胜,你向来是不给我留情面的。”明贺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盒,叹息道。   “因为你这棋下地三心二意,情思缱绻却全心全意。”   “……”   “那两位小童子,还真是伶俐可爱,不知是随你还是……”溯光瞥见老桃树后两片青绿衣角,微微一笑:“有些粗心,怕真是随你了。”言罢,踩了云衣袂飘飘地离去。   “喂,溯光,玩笑不能这么开啊!”明贺有些疑惑溯光此话从何说起,忽见两个童子从树后扭扭捏捏走出来,对着溯光离去的背影红着脸行了个礼,又对着明贺摆了一拜,齐齐喊了声:“爹爹!”   明贺扇子啪地一生跌在草丛中,整个脸抽了抽:“你们叫我什?”   青衣的成碧眼泪汪汪:“我只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曾想,主人你就是我们失散多年的爹爹。”   绿衣的青染包了一眼睛的泪:“难怪每每您醉酒,都会把我们错认成娘亲。这些年您又当爹又当娘,将我们拉扯大,实在太辛苦了。”   明贺并了五指,抬手指天:“我若是你两个的爹,天打雷劈。”   一个滚雷蓦地炸响,墨色的云翻涌着,狂风乍起,樱花林中花叶被席卷地簌簌而落,天地间一时失了颜色,东南方向的某处响起轰然的倒塌之声,滚滚烟尘随着冲天的气浪直达九天。   明贺花容失色,眼神凝重地看着那远方塌陷的某处,最后扇子在手里一敲,急急招来一朵云,丢下句:“好吧,我若是你们爹爹,溯光那小子便是你们娘亲!”便踩了云头腾空往那东南方向而去。   “唉,主人丢狠话的水平向来不怎么样。”   “不过我们就开个玩笑嘛,可见主人的幽默细胞也不怎么样。”   “东南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塌了。”   “他不是说现在退隐三界不问红尘,天塌下来都与他没有关系吗?此番主人竟然着急地没有去唤蛮蛮来,是比天塌了还要大的事情吗?”蛮蛮是一只鹤,青羽赤纹白喙一足,是只虚有其名的坐骑,身板挺小脾气很大,不到非常时刻,明贺不会招惹自己这只坐骑。   “你忘记蛮蛮离家出走有段时间了?估计主人都不知道那小气鸟在哪。”   “唔,就是哦。不过你看这天黑地,像是真的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希望有小天使们喜欢本文啊~~ ☆、醒来时想到的第一个人   我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睛还被那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刺了刺。   我似乎睡了很久,撑着寒冰榻坐起来时,手脚竟有些不听使唤,身下的石榻凝着厚厚的寒冰,这让我有些诧异,我是寒性体质没错,但是个特别怕冷的,怎么会选这样的冰层上躺着?我打了个寒战,忙不迭地从石榻上翻身下来。   待看清周遭环境时,才发现这十分眼熟的幽僻地方,竟是我初初生于天地之间时,在一场战斗中误打误撞,临时劈出来的一处洞府。   山洞里烛火盏盏,藤萝蔓蔓,从洞口延伸进来一条天然沟渠,山雨同地下活水皆蓄在其间,是以有此清泉潺潺萦绕于洞内,合抱汇集成一汪幽潭,水面涟漪阵阵,而我现就躺在在清泉边,青石凿就,寒冰铺陈的石榻上。   印象里应该有好久没来此处了,没想到它还如此干净整洁,似乎一直有人细心打理着。   我双足从床上移至床沿悬空晃荡,脑袋里犹如有一团云雾聚散,无意瞥见水潭里倒影,一身素白衣裙,鬓间有几朵簇起的白色海誓花,水中女子原本容颜艳丽,此时似乎带着飘渺的愁绪忧思,显得清丽柔弱。   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倒影,我思索着她是阿谁,倒影额间那朵红色的朱翎花,从挡眼的头发里些微露点点颜色来,提醒着她是我,我是谁。   我叫栩零,是从娲皇补天遗留下的五色石中,由造化孵化出来的一只凤凰,阴差阳错被当成魔族始祖神女,外界称我一声魔尊,这个外界包含但不限于魔族。   大部分时间,我是活在三界传言里,几乎从不踏出朱阙云宫,在魔宫颐养天年的尊贵老奶奶,但是不才在下,却是个顶着尉缭妹妹的称号活跃在魔宫之外,活动地点包括但不限于三界九州,模样是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姑娘。   我来自凤岐山,不甚丰富的人生经历中,曾作为一块被遗漏的补天石,以九尺高的姿态屹立在凤岐山朱梗峰飞来崖许久,待那石块表面被风化后,便露出一个三尺三寸来高的蛋来,那枚蛋因跟女娲娘娘补天的五色石有关,在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孵出个什么怪物来的时候,便被魔族当作了氏族图腾开始了原始崇拜。   这一拜,便是从上古末期拜到了洪荒中后期。   在那洪荒中后期的某日,一个天雷劈下来,正中了那颗毫无意识的石蛋,炸雷闪电中,熊熊大火烧了半片山,没人想到从那石头蛋里面竟能飞出来一只凤凰,那凤凰便是不才本殿下我。   我并不觉得自己担得起魔尊称号,尉缭又将我这层身份隐藏地很好,因此我很乐意以朱阙云宫里不学无术的小殿下自居。   世人皆道魔尊栩零化生时,口吐五色焰火,焚尽妖兵,又心怀菩提之心,以羽覆火,避免祸及无辜。   唯有尉缭对此评价除了哂笑便是不屑。   世人皆说我初初化生时便是最美的凤凰,冠翎飘逸,尾羽鲜艳,翼展极宽,遮云蔽月,威猛又很有气势,尉缭却说我那时魔性未除,不过是只见什么烧什么的疯鸟。   “那你为何还要带我回魔宫呀?”我笑着问。   世人并非全然真正见过我从那石头里蹦出来时是否真的威武,尉缭却是实实在在的见证者之一,但他也是唯一以疯鸟代指我那时模样之人。   我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时,掌握的词汇量有限,一度以为他是说的一种像蜜蜂大小的可爱鸟儿,当明白他并非是夸我小可爱而是骂我神经病时,自然是生气,却保持微笑地反问道。   某位成功人士说过,你的敌人会因为激怒你而得意开心,因此你不能让他觉得他已激怒你,学会控制和掩饰你的情绪,那么你便离激怒他进了一步。   尉缭愣了愣,继而脸上浮现一丝不悦的表情,怕是没想到我还会这样顶嘴。   那是我第一次带着假笑同他顶嘴,但我是真生气了。   他总是那样居高临下,用挑剔的眼神,带着不屑的语气,用一些或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来打击我。   若不是还念着他从前待我这只凤凰的那些好,摁下那凤凰爪印离开朱阙云宫后的我根本不会再回去。   说起来,那让他不爽的假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就特别喜欢带着假笑嘲讽我。   尉缭大多数时候对我很是冷漠,即便到了要笑的时候,也是假地很,只有半张脸的笑算是什么笑呢?   有次他对我假笑,我一不留神又着了他那张俊脸的邪,鬼迷心窍踮起脚尖抬手把他那刻意扬起的嘴角遮住,那高挺鼻梁上方的眼睛里果然犹如幽深古潭毫无波澜。   “放肆。”他低喝,古潭终于有了丝丝怒意的波澜。   “我是放肆。”我挑衅一笑:“你又能怎样呢?想揍我吗?”   他凉凉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的心也跟着凉凉的,曾经那个待我掏心掏肺的孩子,一夜之间便与我成了陌路,真是愁煞人也。   自从我有了个人形,待在朱阕云宫时没少挨他白眼。   我知道自己这个活图腾让他很是介怀,毕竟石头与宠物不会与他争权夺势,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一定了。   若是有的选,我宁愿永远当只凤凰,然而我无法阻止自己身体顺应天时的变化,我不晓得自己会从块石头被烧成凤凰,也不晓得自己凤凰之后会变成人的形体,毕竟我从未勤加修炼过。   魔族神族妖族兽族中大多得修炼很长时间才能勉强化个人形,天地初分,天地混沌初开时,连伏羲大神都是人身蛇尾的模样。   后来上古神族分化,临世之法千万种,虽然人族是五族中最弱小的,但他们生来便是那样高阶的形体样貌,大概是天道怜悯,让他们少受些雷劈水火之刑。   有些譬如龙族麒麟族些,祖祖辈辈勤加修行勤加积德,因而那些后生崽过了百岁生也就是人族小孩满月日子,受一场劫难便可化为人形,尉缭便是这样的后生崽儿。即便他们有了这样一个好机会,但老天还是本着物竞天择的原则设劫。   过不了那化形劫数,便只有等千年再历劫,若还是过不了,便只有再等万年,万年以后便是每万年有个化生机会,以此类推。当然我没听说过有哪个倒霉的过了数十万年还没化出个人形,但大多都是千岁以后才能化形的,尉缭还是个百岁小龙婴,啥都不知道的时候便过了化形劫,我并不觉得他是靠实力,多半是因为运气吧!   而我这种从石头里被烧出来的凤凰,很多方面从前都是没有先例的,而我也很是满足于做一只凤凰,然而我安于此状数万年,糊里糊涂地于某天竟然化成了人形,这令我一脸愣掰,百思不解。   后来我本着不求甚解的精神,翻了好些古求教了好几位大祭司,都没找到答案,但书里把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归于天道法则,通俗来说这就是命。   简单的道理,尉缭偏偏不愿理解。他怕是以为我体内藏着什么洪荒之力,隐忍不发,先前是故意保留凤凰形态诓他罢!   我觉得他忒不了解我,虽然我再长大些了是个脸皮厚的,但还不至于以此来骗财骗色,小时候更不会。   “这魔君之位,你若想要,我便给。”有次他饮酒至微醺,没发酒疯胜似发酒疯冷不丁对我说出这句话,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天地良心,我实在对他那魔君之位没兴趣,也对天下霸业没兴趣。   他对还是凤凰时的我好的时候,我曾想在他朱阙云宫呆着陪他一辈子。   他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只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翱翔天地之间,累了有棵梧桐树小茅屋之类的地方歇歇脚就好。   他不放我走,又将我困在那朱阙云宫中,天天给我甩脸子,虐人又虐己,我都替他心累地很。   “天命有定数,定数又往往充满数不清的诡异玄妙,魔与神在天命之中,有些事也无法左右,所以还是顺应天命的好,天命让你该供养着我,你就好吃好喝招待着我罢,用享乐主义侵蚀我,腐化我,我堕落到一定地步就是想同你争也争不过不是?”我对着镜子练习时萦教我的这话,最终还是作罢。   诚心想宽慰他,夹带我自己想好过一点的私货,但这话由我来讲太厚颜无耻了点,我实在无法说出口,即便是我醉了的时候,也无法说出口。   尉缭第一次看见我人形时,定是在心里骂了回老天。   肯定比他第一次看见那氏族图腾里蹦出一只凤凰的时候还要头疼。   而从他将我带回魔宫起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唉,我是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脑袋有些不灵光吗?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我可爱的朋友们,偏偏想起这个挂名的魔君老哥,若是对我好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我的对头,把他当作一个坐标回想我是谁,真是太对不起溯光明贺和我那拜了把子的好金兰时萦他们这几位我最好的小伙伴了!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尉缭一统三界的霸业成了没,我印象里那场神魔大战,魔族是占上风的,但那上风之后,是个什么光景,我却一片空白,怕是睡地很是不凑巧。   神魔两族原本都属于上古神族,后来天地万物生万法变,上古神族便分化数支,分分合合,到了洪荒时期最终分化为神魔两族,在那群雄逐鹿的年代,神魔两族自然也是在可劲儿较量着。现在外面或还是个什么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不用只活在她盆友们的回忆里了~~ ☆、毛茸茸的,毛茸茸的小可爱      看来是神族哪个望族在办喜事,但千远万远特地来我这魔域凤岐山绕个道去仙界的天缘台行成亲礼,锣鼓敲地震天响,将我从沉沉睡梦中吵醒,我也是不懂了。   我更不懂的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谁,我从哪里来,当然我也没有想思考自己要到哪里去这个哲学问题,但我的确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万儿八千年都未曾来过的洞府醒来?为何额间那朵朱翎花凭空多了两瓣,比从前的三瓣花更扎眼?还有这洞府是何人照看,烛火是何人所点?以及,为何我突然觉得心有些空荡荡的?   大概是这颗脑袋尚未同身体一同醒过来,得缓一会儿神。   我摇了摇头,把尚未跑出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压回去,走到那一排排架子上错落着点燃的明烛前,转移一下注意力,数起烛火的数量来。   一共一千支整,尉缭给我讲过结绳纪年的故事,若这是燃烛纪年,那我这一觉睡得也着实太长了点。   洞内那一列列回环流风吹拂着轻颤的火苗,如同无数双明亮的眼睛,安静看着山洞里的一切。   我将双手放在那火苗上方取暖,我是一只会喷火的凤凰,却有体寒之症,在那寒冰铺就的石榻上躺了这么久,大概真的已经被冻傻。   我回了好一阵神,才估摸出这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神魔大战,不要几千年是结束不了的,念及从前与尉缭并肩作战的时光,我想自己应该还能上地战场出一分力。   并非是为魔尊这虚名,而是下意识的反应。   军情如火,其它事情我可按下不去想,立马转身往洞府外快步走去。   也是不假思索地要去找我那对头尉缭,即便他从前很不喜欢我,但他毕竟是我的挂名哥哥,为报答他的救命和养育之恩,我还是应该去帮他的。   到了山洞口,明媚温暖的阳光暖暖洒进来,我突然头晕目眩,难不成许久未进食饿地头昏脑胀?   一时那太阳也突然刺眼,便抬起袖子挡了挡,不觉一团细小地旋风猛地冲撞来,撞到我怀中,我眼疾手快地将那小东西一捞。   那灰扑扑的小东西是只小鹌鹑,毛茸茸的,毛茸茸的特别可爱,似乎风尘尘仆仆又有些慌不择路,我突然出现在洞口时他刹不住车,一头撞到了我怀中。   我将它捧在手心,小心翼翼举到眼前,却见它浑身发抖,一双溜圆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既而流下了某种类似激动的泪水,喙一张一合,发出不明的音节。   明明是只看起来很伶俐的鸟儿,怎么傻了?这可怜的小家伙。   我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可怜的毛茸茸,定是外面的炮仗将你吓坏了。这乱世中,你一只小鹌鹑也怪可怜的,从此便由我栩零来罩着你罢!”   小鹌鹑颤地更加厉害,哭地更加伤心。   “莫怕莫怕,我也是羽禽,一只凤凰,不会伤害你的。”我安抚道。   它抽噎着,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我瞧着它,越发可怜见的。   或因此处风太大,我不由自主再想折回洞中。   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手心那团小小的温暖的毛球,不知为何有种让我想哭的感觉。   刚走了一步,只听见手中的小鹌鹑带着哭腔,终于利落地口吐人言:“殿下,十万年了,您,您终于回来了!”   我身子晃了晃,手中的毛球往地上一滚,化作一个人形,伏在地面,行的跪拜大礼,却有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地面,晕开的印子像是尘土开出朵眼泪花。   “阅微。”我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嗓子有些干,有些苦:“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阅微是只重明鸟,自幼跟着尉缭,是尉缭的伴读,后来做了魔宫大总管,与尉缭亦仆亦友,在我还是只磨人的小凤凰时,阅微发自内心地对我很好。   哪怕后来我在朱阙云宫饱受冷落时,他也对我很是关照。尉缭小时候是个有爱心的孩子,总喜欢从外面带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回宫,大多数小动物便是真的小动物,阅微同我是个例外。有了人形后,尉缭同阅微相处融洽,却视我为眼中钉,这让我一度觉得很扎心。   我小时候调皮,犯错免不了挨尉缭一顿打,阅微能劝就劝,劝不了便去给太后通风报信搬来太后来拦,来不及搬救兵时,他便自己拦,为此还替我挨过尉缭几鞭子,我终于晓得收敛些,不去做那些招打的熊孩子之事招惹尉缭大魔王了。   我去伏羲学宫求学的第二学期,阅微被尉缭拨来成了我的伴读,一方面作为尉缭的眼线,另一方面他起到了非常多的作用。我闯祸,他垫背,我被罚誊卷子,他帮我抄答案,我的许多事情他都帮我处理地很是周到,他之前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我便也没太在意。   此时听到他那声熟悉的称呼,我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他。   他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最先见到他的时候,他与尉缭都是小少年。那时尉缭将我当宠物,他却对我这只小凤凰恭敬有加,称我栩零魔尊,相处久了,我成了他口里的小祖宗,自然是因为他在我身上操心太多,无奈之情溢于言表。而他称我殿下时,自然是为表尊敬,把我还是个石头蛋的年龄算进去了。   但我着实担不起这种尊重。   原来那一千支蜡烛,每根背后都是百年计。   整整十万年,我竟然,睡了那么那么久?   我将阅微扶起来:“阅微,你先起来,歇一歇,之后我便同你回朱阙云宫。”   阅微的身子僵了一僵,清秀容颜有些寥落:“这世上,已再无朱阙云宫了。”   “啊!也对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魔宫换个新名字也不例外。”   “殿下,昔日的宫殿……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已经都是遗址了么?我叹了口气,我那对头尉缭早前就在计划迁都什么的,看来又大兴土木造了个新都城,阅微是个念旧重情之人,想来对朱阙云宫感情颇深。我对朱阙云宫感情也深,不过是因为爱屋及乌,里面有很多回忆,我现在记得的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过往,都赋予了朱阙云宫感情,它不在了,我亦怅然若失,恍若如梦。   但若故人们都还安好,我便做梦都会笑醒了。   “那溯光明贺时萦他们三个现今可都还好?我觉得那两个小子间有一个会跟时萦成婚,哪一个运气好些?另一个怕是娶了别家女子,不管他们处地好不好,十万年也算是老夫老妻,磨合的差不多了吧。我是不是要准备两份礼金?我那大水缸里藏着的金沙都还在吧?水潭下的夜明珠也都还沉着的吧?”   “殿下,”阅微他低下头:“时萦并未与那两位成婚。”   我惊讶道:“难不成,溯光与明贺成婚了!”我怎么能不吃惊,明贺倒有这苗头,但我竟然不晓得,溯光也会成为断袖!可见这时间真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阅微欲言又止,我排着他走到石桌旁,相对落座,从满是新鲜果子的藤盘里捡了一个他喜欢的石榴抛给他,自己拿了一个桃儿啃着。   “殿下,您是不是忘了一些事情?” 阅微轻声问,手中的石榴皮儿都没剥。   “是啊阅微,我觉得,自己忘了好些重要的事情。”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怕是睡糊涂了,要不你给我讲讲,我为何睡的这一大觉,如今外头又是什么模样?”   “殿下您,眼下还记得哪些?”   “唔,我也不晓得,要不你先挑重要的讲?”   十万年,神魔大战怕是早就结束了,我不用去急着打架,阅微在此,便想让他帮我回忆一番往昔岁月,顺道讲讲今朝天下大势。   “是。”阅微颔首,我觉得,他有心事,心事似乎还同我有关,便准备借此倾听机会帮他疏导疏导。   “殿下,先把这补身子的丹药吃了吧!”阅微从怀里摸出一个粉瓷小瓶子,双手递给我。   “好。”我拨开塞子,抬手将药丸利落抛进嘴里,把玩着空瓶“那么,开讲吧!”   “殿下可还记得,洪荒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咳咳,阅微啊,你记错了,那是上古时代”看着他此刻严肃的神情,我有些讪讪“本魔尊也很想为女娲娘娘补天大计出一分力,若我有意识也就罢了,说不定还可以滚啊滚进那炼石炉中,然那时我终究不过是个蛋,神识还不晓得在哪片混沌中,这一段与我无多大关系,还是掠过吧!”   他方才尚未讲完的那段,应是上古时期那场天崩地裂的异动,三界崩塌生灵涂炭之际,女娲娘娘以钟壶山为炉,练石补天,再以神鳖之足撑起四极,杀凶兽,退洪水,万灵方得以安居的伟大功绩。我化生于洪荒年代,比上古时期晚了好久,这与我本是没有关系的。但若细算起来,我确是女娲娘娘那三万六千五百零贰块补天石中,唯一那块没派上用处的,只是阅微这小子,莫不是要以我还是个蛋的时候为时间起点,桩桩件件,大大小小,好事坏事,糗事美事,全部要复述一遍吧?   于是我便打断了他,然而后来那一段话,听起来倒极像是我在找借口,毕竟我听说当时钟壶山就还有一块紫色灵石,拖着那不规则身体挪到了女娲娘娘面前,硬是要往那炼石炉里去,为天下苍生出一分力。而作为一颗蛋,受天地蕴育之恩,天地将倾,我怎么地也还是要一路滚过去,然而我并没有。   此前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不禁面皮红了一红,甚是羞愧。   “殿下,阅微要说的,并非娲皇补天,而是有关您的。”阅微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因此还在继续这个话题。   与蛋有关,就是与我有关,这实心眼的孩子哟!我无比爱怜地看了他一眼。   “诚然与我有关,但若事无巨细地讲,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吧?过去的事情我也并非全不记得,我们挑点重要的说,比如我是为何睡了这一大觉的?”   “不是沉睡,是差点羽化。”阅微敛容纠正到。    ☆、小皇子的浩然正气   “好好好,羽化,羽化,我又是做了什么混账事情,差点要了自己这条还算硬的小命?”我顺着阅微纠正自己的用词,却在暗自腹诽,十来万年的沧海桑田,阅微居然还是当初的小年轻模样,我很欣慰。可我一手□□出来原本伶俐聪明的小阅微,如今变得如此寡言,从我醒来,就没见他给本殿下笑一个! 还如此严肃,我有点郁闷。   听到我的问话,他只是抬起眼,扫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有些忧伤地说到:“阅微方才要讲的,正是殿下你为何差点羽化,元气大伤,如今灵力也只剩三成的背景。”   “啥?你是说我差点被交代在类似上古之劫那样宏大的背景下?”我的个乖乖,简直难以想像。   阅微脸色有些苍白的点点头。   看他神色,不敢再多说话,勉强安静下来听他讲那场洪荒时代影响深远的神魔大战,其间硬是被他那写实的描述和真情实感震惊地凤目圆睁。   我是无比惊讶的,那么一场天灾加人祸中,成天里混账度日的我,居然还晓得大义献身,免了三界一场混沌之灾,还以我那点微薄灵力,造出个南荒供魔族休养生息?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直到他长叹一口气:“那场与天劫相伴的神魔大战,便是这样落下了帷幕。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魔族,本可稳夺天地霸主之位,却黯然退出历史舞台,可惜,可叹,可叹啊!”   我本是一愣一愣听他讲着那时与我相关的大事件,他最后那饱含感情的结语,不禁让我老泪纵横,我想起了以前伏羲学宫学里,夫子让我们有感情地朗读并背诵一篇三千字全文的旧事。   难为阅微,曾经那么一个伶俐活泼的人儿,心里塞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每天都很心塞地过着,等我醒来还要讲给我听,让他重复一遍当初那些骇人旧事,我觉得很是对不住他。   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情绪:“阅微啊,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看其实老天还是有眼的,这不,我还好好的嘛!只是睡了一大觉,比从前不足的便是法力暂低与选择性失忆。但我若正经八百活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没有老年痴呆,记忆力估计也不大好了,洪荒时期众神魔,怕是羽化的羽化,应劫的应劫了吧?我一个不学无术虚有其名的魔女未应劫飞灰,其实不亏的。”   阅微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可是殿下,那时候您过地实在太苦了。”   我微讶:“可我听你刚才所讲,我那时过地很是英勇。”   阅微似乎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是,是您羽化之际,受了苦,也承了许多痛。”   “羽化嘛,与应劫一个道理,都是我们生死关头的时候了,受些苦也是应该的。”看着一身茶色衣裳的青年男子,我有些唏嘘,从前他性子活泼眉清目秀一青年,即便穿着这冷色衫子,人不会像现在这般有些萧瑟寥落的气质,可见时间真真摧残人。我拍拍他的肩:“如今我连那苦痛是什么滋味都忘了,你就别为我伤心了。”   他点点头。   我想起一件大事,连忙问:“你出来这么久,家中妻小可会担心?”   他的脸微微一红:“阅微,阅微尚未娶妻。”   “那你可得抓紧啊。”刚说完我便觉得自己像个催婚的老婆婆,小心补充道:。 “当然得遇到你真心喜欢的人,不怕,你现在还年轻地很。”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记得他以前很有女孩子缘,若是正经年纪成婚,怕是可以牵着他儿子小阅微来见我的。   “……是。”阅微有些迟疑地答了。   “对了,我那挂名老哥……你家尉缭君上近来可好?尚能饭否?身体是否康健?”尉缭比我大三万来岁,当然我是从凤凰年龄开始算的,没算自己还是个蛋待在飞来崖的时间,若按那个时间算,他怕也是要叫我一声老祖宗,字面意义上的。这与阅微从前叫我“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慢点儿,别爬那么高的树。”后来我长大了,不准他再那样喊,但他一着急还是会说:“祖宗诶,您再不起床就进不了考场了。”那样的虚称不同。   以他现在二十四万岁的高龄,大概会初现老态,我不由得对他身体状况表示担心,又对自己看起来如同当初一样嫩的模样有些羞愧。   但那小子自然是不用我关心的,他或许已儿孙满堂,族群庞大,自己终日一副严肃老头的样子。   阅微没说话,脸色却十分地苍白,拿眼睛觑我,被我撞见一副无比担心的样子。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一时有些钝痛。   “阅微,你告诉我,你家君上,我那挂名哥哥对头尉缭,是不是,已死了?”我一把抓住阅微的双肩,狠狠道:“他的坟头在哪里,我要去跳个舞,没准儿能把他气活,出来与我打一架!”阅微黑色瞳仁里映出我苍白的脸,一个陌生的刚从幽冥地府跑出来的怨艾女子,我方才还没有这样的神态,却也懒得计较这仪容。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拼命想回忆起,是否有关于尉缭临终给我什么交待的记忆。   可是并没有,最先闯入我脑海里的记忆,却是我们初遇的时候。   我还是一只见什么烧什么的疯鸟时,尉缭还是朱阙云宫不受宠爱的皇子,说是历炼,那么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就被外派出跟随王室大军出征,大营驻扎在离飞来崖不远处的沧南江畔。   而孕着我的那颗石蛋遭雷劈时,天上明明还有月亮,颜色是诡异的绯红色,在那月夜下着磅礴大雨便更反常了。   见此异像,那军营中值夜的魔兵便禀告了将领,将领起来一看,果然是天有异像,不适合闷头大睡,否则或许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此一众正在睡觉,为次日与妖族大战养精蓄锐的魔兵便被喊醒。   当他们将将在营场上列好方阵时,正好看见我被雷劈出来,伴随着地动山摇,暴雨倾盆,狂风呼啸,以及意外响起让他们毫无心理准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魔军方阵,简称魔方里有个眼尖的士兵最先发现,沧南江上燃起一片火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继而从那边传来。   原来是对岸的妖族大军,趁着雨夜渡江想来个偷袭,却被我喷出的五色焰火烧了个满江红,江水瞬间也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流血漂橹,很是惨烈。   “你奶奶的熊诶,不是约好明天战的吗!”魔方里一员大将朝那江上怒吼“你们不讲信用,老子明天一早打到你国门下,割你龟儿子些十里地的麦子!”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命脉,这示威狠话放地的确狠。   那些妖兵哭喊求饶,魔族大军愤愤然还在纠结对方不守信。   我则是展翅飞上了九霄,翼展极宽,遮云蔽月,那些黑色的云被我翅膀卷起的风搅地聚复散,一时草木含悲,风云变色。   上古天地异变之时,天上的缺口便降下过五色焰,所过之处,草木生灵皆会被吞噬,只有焚尽周围可焚之物才会熄灭。而我出生时自带这种降灾功能,那晚想要偷袭的妖军都葬身江面,我还在恣意飞舞盘旋时,江畔的魔之大军里却出现了意见分歧。   意见之一,便是让我烧个尽兴,以飞来崖为中心,把南荒沧南江方圆百里的区域划出来,作为五色焰火的肆虐之地。再飞鸽传书,命令边界线以外的赤魔守界军连夜抢时间造出隔离带再迅速撤退。至于此区域内各族生灵,就听天由命,能逃得过就逃吧,不会有专人组织疏散,他们这整个赤魔军营也不会撤退,葬身火海也无妨,以此作为给魔尊的献礼。毕竟魔界图腾成了活物,便是放火烧山,血流成河,可见其嗜血成性,是个十分邪气的魔尊,因此就让他们成为活祭品,来安抚狂躁的魔尊,以后魔尊便会带领赤族统领魔界,带领魔族将士大杀四方一统三界了,那魔方果然没有撤退,居然还在那将领的带领下齐齐面朝我所处的东方拜服。   意见之二,这就是一只杀人凤凰,根本不会区分魔族与外族,要阻止它为祸魔族,必诛而杀之。   其实若没尉缭,意见一便是统一意见了。   那个将领甚至还在咬破手指,准备给赤之魔后写血书,今后无法再为国尽忠,尉缭小皇子也大义献身以血荐魔尊云云。   现在想想,也是奇了怪了,那支魔军行军打仗很是厉害,将领也是有勇有谋,但在面对魔尊这个问题上却很不理智。   好在,那时还有个持意见之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与所有人意见相左,没有拜我的人,那人便是小尉缭。   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豌豆苗高的小娃娃居然能慷慨陈词一番,什么国不卫民,何以为国?军不卫国,何以为军?云云,最后说了一句:“愿将腰下剑,斩此灾祸源,不惜吾修为,宁甘劫后灰!”我那时候听见这这番话,虽不明白其含义,却还是被他那气势震住,缩了翅膀稳稳浮在半空中,低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他那些魔族先人听见,定会为他转身为他起立鼓掌。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本文的诸君可以收藏下,方便下次看~~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即便我就是他要斩的那灾祸源,小尉缭能说出这番话却令我无比折服,毕竟我若像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算要逞英雄,也只会说:“不能保护自己子民的国家算哪门子国家?军队不保卫国家又算个鬼求的军队!管它魔尊神棍,要伤我魔族子民毁我魔族疆域,就得问问小爷我手中的剑!你们都愣着是吧?呔!且看小爷我砍了这扁毛畜生!”   但我那时候是只什么都不懂的蠢凤凰,被他那好听的声音施了定身术一般停止了疯舞。   小尉缭那番大义献词语毕,那些意见一的持有者悉数安静下来,我依旧停在半空中,努力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   我一动不动,努力想要看清那声音的源头,眼前的黑暗里终于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劣畜,赤之魔族二皇子尉缭在此,你休地伤我魔族分毫!”少年特有的好听嗓音,中气十足,又很有朝气,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傲气。   我缩在空中,旁人看来便是一只呆若木鸡的凤凰。   那时我只是想努力看清说话的人,眼前却是暗黑色的雾霭重重。   听见尉缭要砍我的话,我反而不再恐惧。   其实我刚从石头里被劈出来的时候尚未开眼,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翳,看什么都一片模糊。   我有了自己的灵魄,却并无初生的喜悦,突然降生在一片未知中的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天道便要灭我,电闪雷鸣,雷电如利剑斩向我;江面上那些要血洗这边大营,要用妖邪之术摧毁或者控制我这颗石头蛋的意念如同蚂蚁密密麻麻爬向我,月亮猩红,雨水冰凉,天地间蔓延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若是无知,便也无谓,然而一旦有了生命与知觉,便不会想像块石头般任凭风吹雨打,更不愿意无故被杀。   我故作强大地展现出张牙舞爪之态,不过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而已。   我是害怕的,那五色焰火是我在巨大恐惧下的应激反应,没有任何思索放出来保护自己的屏障。   那个孩子同我说话时,我才冷静下来,原来这片混沌黑暗中并非只有我一人,他没有江面上那些带着狠毒杀意的气息,空气里血腥的气味令我害怕,那个声音好听的孩子,在同我说话,那么我该做什么?是否应该去蹭蹭他?   我想去蹭蹭他示好,我并不是一只肆意烧杀的疯鸟,我之前只是害怕,初生则死。那孩子并非单纯为了杀戮而杀戮,我不怕他。   下定决心扇动翅膀飞过去,他挥了一剑,磅礴的剑气逼得我后退,背撞上了飞来崖,山崖轰然断裂,而我庞大的身躯连同山石一同坠落。   那位头戴紫金冠,身穿赤金锁子甲,脚蹬墨云靴,剑眉星目的小郎君手持长剑,微风凛凛立在云端,连带着光明一同闯入我眼帘,万千光华,朝阳辉耀,皆不如他。   正是小尉缭那一剑恰恰划开了蒙蔽我双眼的云翳,与之同时,压顶的墨云,诡异的血月,冷厉的凄风跟苦雨,统统不见。   唯剩清风明月。   他立在云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不住地坠落,离他越来越远,耳边疾风啸啸,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他。   当我眼前的云翳如同被截成两段的白练散落时,他微微一愣,继而抬出手,迅速地在空中结了一个阵。   那阵是个旋转轮形,有着镂空金色旋转着的五芒星,那阵飞旋着掠到我身下,一股气流拖住了我庞大的身躯,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同时那金色的光芒将我那有些散逸的灵魄护住,并且锁了回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魔族到了危急时刻救命的术法,却得耗费一身修为。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还处在争强好胜的年纪,竟也舍得。   我时常想,若是长大后的尉缭,那时候会不会直接一剑劈了我,以免夜长梦多。   然而所幸我遇到的是小尉缭,我并不怕死,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那样的小尉缭,在不知道为何要活着的时候,那位如同晨曦中灿烂光华一般的小公子映入我眼帘时,我无比渴望着生。   那样的小尉缭,让我对余生有所期冀。   即便他如今只在我残缺的回忆里,我庆幸还是可以在回忆里看到那时的小尉缭。   我坠落在地,身边有着滚落的山石,扬起的滚滚烟尘中,我忍住痛站起身来。   他从近的云上跳下,疾步走到我身边,仰头看着我,满是愧疚的神色。   “对不起,小凤凰。”他抬起手,我垂下长长的脖颈,他的掌心触碰到我的脸,再覆在我额头上的朱翎花说:“差点误伤了你,原来你是因为眼睛无法睁开而害怕啊!”   他喊我小凤凰,我很开心。   我觉得自己体型庞大,比他大了无数倍,就连我额间那朵朱翎花,他的掌心都覆不完,因此还愣了愣,我们两个不在同样的重量级,我明明比他大许多。   但我很喜欢他那样唤我,很是亲切可爱。   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本体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小白龙。   他又摸了摸我的侧脸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我低下头,蹭着他的手心,这是我天生的表达亲昵的方式。真的可以带我离开这片荒原吗?我可以变得很小,这么小一团,你一只手就能提回去。但我不会说话,因此只会本能地表达亲近,蹭着他的手。   “放心,我定带你回去。”他却似乎听懂了,摸了摸我脸颊,笑容清朗,复又恳切望着我:“你有办法熄灭那片火吗?”火势蔓延下去,会伤及无辜生灵。   我振翅飞了起来,为了不让尉缭担心伤势,飞地故作自然。煽动翅膀,以庞大的身躯压向那片火海,羽毛开始燃烧,我带着一身火焰,飞上九霄,引来了天河之水倾盆而下,穿行在那飞流直下的水柱中,天河之水与我身上的火焰交融,变成了浅蓝色无根水,我在那水幕中穿行,身上的火焰之羽渐渐熄灭,地面的火海也消失不见。   尉缭站在那片水幕中,仰头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愿他是为我自豪的吧。   不惧强者,怜惜弱者,小尉缭才是真的有一颗菩提心。   我精疲力竭,再也无法维持自己庞大的形体,飞回他身边时,虽还是凤凰模样,却已经变得凡鸟山鸡一般大小。   尉缭抱着我,穿过那魔众们整齐跪地让出的通道,无比威武抬手道:“此番出师大捷,力挫妖族,皆因天魔凤尊圣佑。”   一时魔众们“圣佑赤族,国祚绵长!”的声音响彻云霄。   “迎魔尊圣驾回宫。”他又用那不高不低很是沉稳的语气道。   “恭迎魔尊圣驾回宫!”魔族阵营里响起一片洪亮拜服声。   尉缭低下头,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道:“从此你就跟在我身边罢!有我尉缭在一天,定护你周全。”   我害羞地将头埋进他怀里,他笑着替我顺我颈子上的绒毛。   “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小凤凰。”他的笑容如阳春三月里,漫山遍野开着的灼灼舜华那般明艳,让我此生难忘。   当然,那是小尉缭。长大后的尉缭,并不会那般笑着,对我说那样的话,他一定只是在万分后悔,当初将我带回朱阙云宫。   我这个对头,就算是后悔,也绝不会承认的罢!   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真是不长记性,他对我好的时光,也就我还是凤凰的那段时光了,此后的漫长岁月,便是那些不好。   “既然这个对头已经死了,我该高兴才对。”我看着阅微:“你也节哀顺便。”   “殿下,您莫忧急,君上并未驾崩,只是在阻止了那场天变后,形体已不在,魂魄在三界中辗转流离着,现今您已醒来,君上他归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也是,我那个对头也是一方人物,怎么可能比我这绣花枕头先死。不过他也别指望我会为他做些什么,我已经受够那种活在预言束缚里的日子了。”我冷笑着说出这一句话,心不再悬空,却还在隐隐痛着。   方才我那副样子似乎也把阅微吓坏了,他的脸色一直有些白,听到这句,身子晃了晃,咬着唇,没有说话。   看得出,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从前看话本子,上面都是写的情深不寿,我有点担心他。   “阅微,你现今渡了几次劫?”我食指叩着着桌面,随意问道。   “天道怜悯,尚未遇劫。”   “我睡着的这十万年,身体如何恢复的?”   “殿下您从前法力高强,又是魔族之尊,凤体不俗。”   阅微回答地极快,从前在伏羲学宫学到的心理课程派上了一点用场,这是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想要打消我那些可能的疑虑。   我叹息道:“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这些年,一直是你守着我的对吧?期间你去往三界各处寻找神草仙花,奇珍灵石,再要耗费自己的灵力将其练化成丹药喂我服食,现在你的状态,比十万年前还要差,你之所以没有渡劫,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到该渡劫的那个等级。”   亏我初初醒来时没想到这层,还在甩锅给时间,原来是我在摧残人。   阅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他额头:“祖宗我糊涂一世,总有聪明一时的时候,既是濒死,哪里是睡一觉就好了?自然是有人出力。”   “阅微修为浅薄,未曾出得什么力。只是殿下您魂飞魄散之际,萧少卿良心发现,放出螭龙衔住了您的一缕幸魂。溯光因您的制止,未堕入魔道,将您送回了凤岐山,独自为您结第一个魄,还为您渡了修为,是以您的凤凰形体保存了下来。还有明贺,他把青枫浦打理得很好,您的许多丹药也是他所练。殿下,您没有忘记溯光与明贺吧?还记得他们是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有小天使在看,阿颜都会一直更下去的。 ☆、神魔不像官方的官方交涉   “记得,记得,他们可是我铁打的哥们儿些。此番醒来,我可得好好谢过你和我那两位老伙计。阅微,作为谢礼,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阅微脸一红,没敢看我,低声道:“朱阙云宫对阅微有恩,为小殿下你做些事情,是阅微分内之责。”   他称我小殿下,定又是想起尉缭了,当初尉缭将冻地奄奄一息的阅微捡回魔宫,当作萌宠照料着,然而阅微后来也化形成人,留在朱阙云宫相伴尉缭左右。我也不知道为何尉缭对我化人的事情耿耿于怀,却对阅微并不介意,我曾经暗戳戳地想过,尉缭会不会喜欢阅微,毕竟阅微若是化作女子一定是个长相好性格好的好姑娘。崇明鸟的也是要在遇到喜欢之人后分化与那人对应的性别,阅微化人之初并无性别,后来我在水泽宫修习得第三年,阅微才确定了性别,我没见过那个让他动心的女子,但尉缭对待阅微与从前并无二致,我才知道自己是吃多了才想歪的。我也正视了尉缭讨厌我的问题,我有魔尊身份,就不该有人形,二者缺一,都不会成为他心中的刺。   我叹了口气:“朱阙云宫同你之间的恩缘,我哪里能捡便宜。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承诺,今后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栩零在所不辞。”   阅尉愣了愣,刚要说话,我双手叉腰:“不许拒绝!”   他终于轻轻点头,我很满意。   “对了,除了对萧少卿,你对我那两个神仙朋友评价这么高,令我有些意外呢。”阅微从前对神族很是看不惯,我也如此,可我在伏羲学宫最好的朋友却都是神族,可见友情的力量着实伟大。   “萧少卿么?赎罪那是他分内之事,他欠你。”阅微看着我,语气有些不平。   “唔,萧少卿若是真欠我,能帮我留住那一抹魂,便是天大的恩。他欠的债,也就一笔勾销了吧!”萧少卿是神族,身份高贵的天族皇子,与尉缭同属于上古龙族一脉,他算不得我的朋友,就是一个同窗。   “祖宗……你向来对自己欠别人的很是计较,别人欠你的,为何总是不计较?”   “我没说不计较,这不是两两相抵了嘛!” 因尉缭那个对头,我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精神,对上古龙族做过深入了解,晓得他们的六魄可以分化成六种形态,放出螭龙,等同于自毁一魄,萧少卿没理由为我做到这一步,他即便欠了我什么,都已经毁去自己一魄来救我了,我再扭着他不放,着实有些小家子气有些忘恩负义。   “祖宗……”   “好了,听见你说,我那两位老伙计溯光明贺还活着,吾心甚慰,吾心甚慰。”   阅微一副快炸毛的模样,似乎在怒我不争,但我并不想跟那萧少卿有太多牵扯,发自内心没有原因的,见阅微如此,我连转移话题:“我的另外一位好朋友时萦呢?怎么没听见你说她?”   “时萦姑娘她……在神魔大战初便失踪了。”   “失踪?”   “是的,那时候祖宗你也费了很多心,但是并没有寻着她的影子。这十万年间,我守着您,也从未见她出现过,或许……”阅微低下头“或许她也在某个地方睡着。”   “嗯,我也是如此想。”我看着阅微,顿了顿“我出去走走,看看如今六合八方是个什么模样。”   “阅微会随侍左右。”他也起身“祖宗,如今您的术法不比往昔。”   “怎的我觉得比在伏羲学宫时要好些?”   “那是您小时候。”   “唉,你是说我现在灵力术法都比不得巅峰时吧?所幸现下有个太平的三界,我没那么厉害也无妨,够我行走这六合八方便够了。”   “可是祖宗……”   “阅微,你好生休息些时日吧!”我一挥袖子,浅红色的睡意蔓延开去,将他笼罩其间,他果然有些衰弱,竟然还是化作了鹌鹑的样子。   阅微被定在那里,瞪着黑溜溜眼睛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我笑道:“我觉得自己的法术比印象中的好很多诶。”至少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这个昏睡诀使得很是地道,又渡了些灵力给他,他终于变回了重明鸟的原身,蓝色羽毛点翠,本也是一只巨型的羽禽,此时却像凡间家鹅一般大小。   我将臂弯里的鸟儿放到自己从前睡觉的榻上,给他盖好被子。   那张寒冰榻空着,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我一阵恍惚,我是很怕冷的,竟能在那寒冰榻上睡了十万年。   无知无觉,与死了没什么两样吧?   我此刻是真的睡醒了,还是尚在睡梦中?一觉醒来,竟然也可以到物是人非的境地。   我那对头尉缭的下落,时萦的下落,阅微似乎真的不知。   而关于他们,以及关于溯光明贺的记忆,零零碎碎,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是传说中的脑袋里有残缺罢!”我摇摇头,想起以前看的那本《本早纲目》所书:“故脑残者无药医也。”有些郁闷,但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我准备去青枫浦找明贺,他从前医术便极好,青枫浦应该有不少良药,看是否有帮助恢复记忆的丹药,顺便,我手中这颗丹药有问题需要他帮我释疑。   方才我佯装吃药,却是将药丸丢进了袖子里,那并非普通的药材所炼的丹药,我很好奇它的成分具体有哪些,不知明贺会不会如实告知,若他不会,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如实相告。   办法还没想到,去路却被一堆山石拦住。   本来出了洞府,晴空万里,鸟语花香,蜂儿蝶儿翩翩飞舞,处处好风光,一种我是大地之子的感情油然而生,心情好了许多。   我抬手在额间搭了个蓬远眺,却见原是那山的一角赤梗峰塌了,心里暗道罪过罪过,我也不晓得为何自己在洞里翻了一个身,魔气便拱裂了这山。   凤岐山摊上我,也是有些悲催。我初初化生时,撞断了飞来崖,此番醒来,又折了它一处赤梗峰,真是罪过罪过。   阅微说现在六合八方应是个太平盛世,那么将醒未醒时似乎听见的吹奏敲打之声,果然是个大操大办的婚礼,但愿没有惊着那花轿里的新娘。   正要捏一个诀招云腾到半空看看损坏情况,顺便给凤岐山施个修复术,但我无意往那天空一瞟,顿时手抖了抖,摁熄了手中那一点银白的光。   那瑞气腾腾笼罩了半边天的仙光佛气是怎么回事?赤橙黄绿青蓝紫白,一片五彩斑斓的云蒸霞蔚中全是各路神仙,大神仙站地高一点,小神仙站地低一点,衣袂飘飘神态各异,还有梵境几位眼熟的佛陀也笑眯眯地在莲花座上观望着什么。   而另外半边天,则是黑云滚滚压城欲摧,甲光煌煌向日金鳞开的态势。我魔族各界人士似乎也其聚于此,但因离得远,加上那边黑风阵阵卷起的烟尘滚滚,我好不容易看清几位,却都是极其陌生的新面孔,地位尊贵的年轻后生,其中还有一位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引起我的注意,立在那黑云之上,身姿挺拔气势十足竟然不输男儿。   这就是如今太平的六合八方?为何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等聚众斗殴之事?   神族那边还好,魔族却是剑拔弩张之势。   我跳上一朵飘下来的黑云,踩着云往那魔族大队伍靠近,觉得还是先过去魔族那边问问情况,能和平解决最好。但这凤岐山本就是我魔族地界,我又是个护短不讲理的,真打起来,我还是会搭一把手,云颠之上传来清晰的对话声,看来有人用了扩音大法。   “各位魔友,我等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确认栩零神尊是否归来。”   “魔你个大头鬼友,栩零魔尊何时成了你们神族的了?栩零魔尊当初为何羽化,你们神族心知肚明,如今你们还有脸来凤岐山!老子知道你们神族素来不要脸,却不晓得你们可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要打架,就别废话,老子还有要事去办!”   我仰着头,好不容易看清神族那位说话的是位白衣墨发金冠的年轻男子,衣裳上绣着盘龙纹,或是天族皇子王孙。而魔族这边说话的是那位紫衣华服的年轻姑娘,声音有些偏男性,那半空中透明的大喇叭将她近乎吼的声音扩大许多倍,我耳膜一疼,委实佩服那位姑娘的吼功。   那位同她交涉的神族男子愣了一愣,低下头:“我不是前来冒犯,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她,她是否真的已醒过来。”   “萧少卿,莫说栩零魔尊已经羽化,就算她真的能醒来,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你这张脸!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赶紧滚回你的昆吾山去吧!”   那神族年轻男子竟然是萧少卿?我印象里他还是在伏羲学宫里面的那个少年模样,他长大了些竟是这般模样吗?我觉得自己同他算不得太熟,就是一个普通同窗,为何那紫衣姑娘说我最不愿见他?神魔两方都有窃窃私语,大意就是萧少卿与栩零的过往似乎并不像洪荒史书里所写,但这放在官方交涉里实在不合适,因而双方都换了人开展交涉。 作者有话要说:  即便是单机,态度还是要认真,坚持码字日更中;) ☆、所谓伊人,在水中央   新一轮交涉便是真的很官方,栩零是魔尊还是神尊此事暂时搁置争议,并达成一致,共同见证栩零魔尊醒来的重要时刻。   那番交涉毫无新意,我听了个大概,还是有些好奇,为何有人认为我自己与萧少卿的关系不好,有何不见的理由?莫不是,我欠了他巨额借款!我滴娘,当年在伏羲学宫里,是有些有钱贵公子放高利贷来着,若我真是借了萧少卿高利贷,这十万年利滚利,我那洞府里的私房钱怕是要被掏空。   但即便如此,我栩零才不会做老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过些时日便去拜访他的仙府,把欠的债结了吧!   我调转了云头,避开那人群密集处,该怎样面对那上头的人情世故,我不太懂。现下尉缭不在,我又担着个魔尊名号,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怕是会给我魔族跌份,倘若按我从前的性子,就这样不管不顾往那上头一站,潇洒挥一挥衣袖让他们都散了罢,他们便依言散了,这也太理想主义。   我摇摇头,睡了这么久,我竟然也变地拧巴起来。真是人越老,胆子越小吗?此刻我竟然有些希望我那对头尉缭在身边,他是主持大局的一把好手。   叹了口气,准备到青枫浦,看看我朱阙云宫遗址现下还有没有人,若是人都散尽了,那就托托明贺,他是见过各种大场面,处理各种人情世故也很是拿手,就厚脸皮欠个人情,请他来帮帮忙。   腾云驾雾远离此地太过于扎眼,我准备抄近道走路下山。   瞅准了那片波光粼粼的碧湖,我趁天上那些人没注意,一头扎进水里,准备游到对岸去,那葱郁林中有一条小路下山,那便是最隐秘的近道。   刚进水,游了几下才发现不对,这绿地发亮的湖面上,支起了无数野芋叶,叶子下面则是面孔相似,有着异常亮晶晶眼睛,人身朱鱼尾的小鲤鱼精,芋叶梗被他们拿在手里,像是一排排绿色小伞,小鲤鱼精们穿着清一色素青交领麻衣,衣下鱼尾悠悠摇摆,我头回觉得红配绿也可以如此好看。   “那个,对不起啊,你们,这是在集会吗。”我很是抱歉自己打乱了他们的队形。   “不是啊,我们都在等栩零魔尊出来呢。”一只小鲤鱼精热情递给我野芋叶子“快掩护自己,别让蛟爷爷发现。”   另一只小鲤鱼精很是好客地递给我一捧皮皮虾。   “蛟爷爷是谁?”我以前并未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他是这片湖的湖主人,大多数时候待在这湖底。”   “为何不敢让他看到?他不会是条恶蛟吧?”我抬手摸了摸头上那支簪子,低声问到。   这片湖水与浮生海相接,毗邻我的飞来崖,从前并无什么湖主。那位蛟爷爷能占据这块福地,没被这凤岐山的焰灵气灼伤,也没被我那些好斗的族人找麻烦,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但若这些活泼可爱的小鲤鱼精是他非法压榨的童工,我很有必要出手管管闲事。   “不不不,我们都是无父母的孤儿,是蛟爷爷收留了我们。”   “蛟爷爷对我们很好,虽然不苟言笑,可待我们的心很好。”   “我们是妖族,蛟爷爷平时都不让我们出湖,怕栩零魔尊被吵醒了会生气。”   “此番山塌了,或许就是那震耳的喜乐吵地栩零魔尊在生气。”   “我们灵力薄弱,蛟爷爷让我们呆在湖底,警戒解除了才准出来。”   “他现在也在那云上头,我们出来偷偷窥,若是被他看到,我们会挨揍。”   他们七嘴八舌解释道,我放下心来,那位蛟爷爷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对小孩子太严厉了些,就像我那挂名老哥,一言不合就喜欢对我用拳头。   但这位蛟爷爷,他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将我塑造成这样容易生气的形象呢?   本魔尊,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但他若说的是被吵醒的起床气,那还真被他猜中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起床气,但我被吵醒的确会有起床气。   我化生为人形后,敢在尉缭大魔王头上动土的情况有三,一是特别生气,二是醉酒,三便是这起床气,除此之外,我在他面前都是一个大怂包。   毕竟在他眼里,我已不是那只会战斗会卖萌的宠物小凤凰,而是一个不要脸的碰瓷小姑娘,仗着他需要我这个图腾当镇宫之宝而在他朱阕云宫骗吃骗喝。   有个风急天高的昏黄下午,尉缭领了太后的命,亲自去宫学接我回栖梧殿,我背着书袋,同他一路无话,好人阅微便开始找话活跃气氛。   阅微说我被雷劈出来的时候,身上魔性未除,灵根不稳,若是放任我不管不问,那五色焰火怕真的会焚遍八荒,好在那时候尉缭站了出来,让我这个迷失了自己的孩子找回自己。接着他对我眨眨眼:“那时君上他是唯一帮您驱除魔性的人。”   “这就是我现在无法笑地很魔性的原因?” 看了一眼依旧冷脸走路的魔君,我试探性地问。   尉缭没理我,北风那个飘,我讪讪地跟在他身边,一副怂样。   “那个,祖宗,此魔性不是形容词,是名词。”阅尉低声提醒。   “尉缭,我不明白,我既然是魔族,为何还需要除魔性?”我咳了一声,声音如蚊子嗡嗡。   旁边那个青年魔君依旧一副冷峻模样,停下脚步,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是阅微要同你探讨此问题。”顿了顿:“你吐个火球烧他一烧,就明白了。”   我当即表示自己暂时不想吃烤鹌鹑。   阅微很是委屈:“祖宗,我是重明鸟,哪里像鹌鹑了?”   我嘿嘿一笑:“我记得你说过,尉缭是在一个下雪天捡到你的”   “是这样没错,但这跟鹌鹑有什么关系?”阅微哭丧着脸,看来他很不情愿被当作一只鹌鹑,可他那张白净脸上急出的红晕,很像鹌鹑炸毛一般惹人怜爱呢。   “不是有句诗嘛,风雪夜归人,冻成小鹌鹑。”阅微是我认识的第一只羽禽,我很用心地记住了他的名字,以及他的本体是重明鸟,但重明鸟本体有着漂亮的羽毛没错,但还有三只血红大眼睛三只利爪,看起来很是凶残,我觉得萌萌哒鹌鹑更符合好人阅微在我心中的形象。   尉缭听到那句诗,嘴角微微上扬了点,但他怎么可能对我真笑?我权当花了眼,对阅微一笑。   阅微听到那句诗时抖了一抖,在对上我大喇喇的笑容时,又抖了一抖,道了句“祖宗,你开心就好。”往尉缭身后退了,脸上一副哭唧唧的表情。   没说话的尉缭看了我一眼,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明白自己方才那问题与放不放火烧阅微有什么关系。   尉缭又看了阅微一眼,常跟在他身边的人,包括我,皆养成了一个意会他眼神的技能,可见这位魔君大人寡言到了某种境界。   阅微会意地开始掉书袋,只听见好人阅微清了清嗓子,文绉绉念道:“魔失魔性,亦魔非魔。一念之间,魔亦可魔,祖宗你可知道,自己为何与初生时已有很大不同?”   “我不知道,尉缭他其实也不知道吧!”我偏头,撞上了一枝斜生的樱花,花瓣擦着我鬓间纷纷飘落,拂过我的脸痒痒的,我没避开也没有挠,保持挑衅看着他的姿势“故弄玄虚的家伙。”   “若是从前那只疯鸟也就罢了,你现在长怀仁慈之心,并不适合做魔族。”他轻轻巧巧丢下这句话,继续往前走,留下我爱跟不跟。   当一个家伙在你面前丝毫不会掩藏狐狸尾巴,要么是非常看得起你,要么是非常看不起你,尉缭自然是非常看不起我的,他甚至说我不配做一个魔女。   或者他是在试探我,对神族阵营是否很感兴趣。   我瞪了一眼尉缭,没有说话,因为怂。   心里却百转千回声声叹,尉缭这口是心非的家伙,我若真是魔性不除的疯鸟,早几万年前我从石头里蹦出来时,他那秋水溟就会毫不留情把我给砍了。   他把我当成对头,截至那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魔性对话的那天,尉缭还是那种目若朗星,英姿飒爽的青年,已有了乱世里的枭雄称号,在五族混战的洪荒年代,他也是个排得上名的人物。   而我早年作为魔族的氏族图腾被魔众供奉在凤岐山时,他没来杀了我,因他最初年纪尚小,地位不稳,不仅在魔宫内部忙着争权夺势,对外还要去到处去搞事情争地盘,更因我那时不过是个蛋,对他本人构不成任何威胁,反而因我这历史悠久的氏族图腾存在,他利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便多了一个。   我听说,每次他得到“氏族图腾喻示”,打着我这石头图腾旗号找出各种由头出征,都战无不胜,反之,便有吃败仗的时候。   诚然后来他又会得到“氏族图腾的喻示”,顺利地收复失地,占领新地盘。那些主动归顺的部落不说,被他武力征服的分支部落首领,也因我这氏族图腾在他的属地之一南荒,也不敢再有异心,他倒是省心不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那时五感未开,毫无灵识,根本不知道蛋壳外面啥样,还给他尉缭“氏族图腾”的喻示,骗鬼呢!他不过是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我敢肯定他那些所谓没有得到氏族图腾庇佑的战败,不过是佯装,再一举收服对方。   毕竟与神族开打真正的硬仗时,他可不会提什么氏族图腾,胜败皆与我这图腾无关。   当我化生,成为一只活生生的凤凰时也还好,不过是从石头图腾变成了活图腾而已。我同他一道上战场,威风凛凛翱翔在烽烟战火间,虽是没有章法地喷出赤焰将敌军乱烧一通,也被对方阵营中凶狠的妖兽神兽伤过,但刀山火海一路过来,我的威望并未因那些伤而降低,反而愈受崇敬。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并非想昭示力量,而是单纯地想要替尉缭出份力。   魔族是个无比崇尚力量的种群,作为统治者却并不能只有力量,还需要帝王之术,尉缭从小就是这方面的一棵好苗子。他在外人面前将我供成无比尊崇的魔尊,但是事实上他眼里我不过是一只凤凰宠物,不能说话头脑简单只比一般魔兽好点,根本无法威胁到他的地位,那些魔众崇拜一个活图腾,他的统治并不会因此受到威胁。   何况我的凤凰之身,打起架来也是很威猛的,他很放心地让我上战场。   因是他亲自带回家的战斗型宠物,尉缭对我还算不错,我受伤了,他还会亲自动手替我包扎。   后来战事渐渐平息,我被他当作一只真正的宠物养在朱阙云宫,做宠物的日子还很是惬意的,尉缭的御花园里有许许多多奇珍异兽,宫中侍从们都说他待我与一般的宠物不同。而我并未去谈及过有哪些不同,单纯是因自己有处可栖,不是无根的野草一般在天地间飘摇晃荡而开心。   尉缭自小在权力漩涡中沉浮,本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气,可不知为何,在战场外对待我这只小凤凰时,他便是个普通的天真孩童。   譬如有次我飞到他肩膀上,刚站稳,他的手便摸到我毛茸茸的脑袋上来:   “其实你若是一只大鹏或者雕更好,再不济也该是只老鹰,那样站在我肩膀上才显得才威猛。”尉缭侧脸垂眸,一只手轻轻抚向着我的背羽,认真说道。   哼,大鹏也就算了,雕或老鹰这些凡鸟也拿来跟我比较,真是直男审美,我可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会喷五色火焰的美丽凤凰诶。   我非常希望他注意到我眼神:唯一一只诶!   然而他并没有。   我有些不悦地低下头,啄了一下他的手背。   “栩零你是饿了么?”他笑着问到,继而自己点点头,学着他三叔养的那只会说两句人话的老鸹帮我代答:“嗯,栩零饿啦,栩零饿啦。”   我抖了一抖,差点从他肩膀上跌下来。我先前已经去御厨房偷吃了些瓜果打牙祭,他倒好,用一只老鸹的声音,很是兴奋地喊:“栩零饿啦,栩零饿啦!”   婢子仆从们听见这声音纷纷往这边探头,他小子却不解释那并非是他在拟声,而是咳了一声,换个正经样子吩咐道:“为栩零魔尊准备些吃食吧!”   仆从领命下去,唯有小阅微上前,看了两眼我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怀疑地问: “殿下,栩零魔尊看起来并非像是空腹,先前或是已用过餐了。”   “怎么会?”小尉缭很是确定地摆摆手:“没我吩咐,谁敢乱喂食给它?”   “可是……”阅微打小就是个认真负责的性子“它的肚子,还鼓鼓的。”   小尉缭又垂眼看了我一眼,接着摸了摸我的肚子。   虽说那时候我还没有分化性别,然而被摸肚子时还是有些不自在,便不自觉将肚子往后缩了缩。   “它的肚子嘛。”小尉缭脸上露出明了的笑容“是因为它太胖了。刚刚我摸它,还在心虚地想要收腹呢!不怕,以后我多带它出去遛遛。”   他,居然,说我是,虚胖!虚噗昂!还要多遛遛!   我从他肩膀上一头栽了下来,气的。   他向来不认为我是魔尊,只当是自己养的一只宠物也就罢了,但我是凤凰不是老鸹,我也不会饿了还很兴奋地昭告天下,我神经病啊!   而且我一点也不虚胖!   连自己身材都无法管理的凤凰,不是一只好凤凰,这是一只凤凰的觉悟。   但小尉缭居然说我是只胖凤凰!我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凤凰之泪有解百毒的功效,我才不便宜他了呢!   罢罢,就这样摔死算求,我翅膀都懒得动一下。   下一刻便被他接住,抱在怀中,背羽又被轻轻抚摸着,我听见他对小阅微说:“我道它是饿了嘛,你看都饿得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了,连自己会飞都忘了。”   饿,饿,饿,我饿你个大头鬼诶!   他接着又对我轻言道“小乖乖,别怕,本殿下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浑身的羽毛炸了开来,心却被他那声小乖乖给软萌化了。   他没将我当魔尊供着,我也不想当魔尊,这样的暖萌   总之,我还是在朱阙云宫过了一段好日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做小凤凰的时候,他觉得我英勇善战又萌态可掬,是打心底里对我好的。因此后来的那些不好,我的心理落差有些大。   及他称帝,整个魔界一统时,尉缭才刚刚弱冠,我立在他肩膀上的一同接受八方来贺,何等意气风发,虽是白沾了他的光,但我也是摆足了一个图腾该有的架势,高傲地睥睨金色王座之下的臣属们,再按照事先排练好的,绕着大殿飞了三匝,再用喙轻轻啄了琢他的鬓角,给予他“图腾的喻示”,进一步增强魔族凝聚力,效果很是好。   那场大典持续了三天三夜,当他终于卸下冕旒之装,摘了束发的金冠,墨色长发用玄色发带随意束在脑后,换上平日里穿的那件月白常服,看起来还是那个略带稚气的清秀少年,却已将魔君之位坐稳了。那些天对他来说是顺遂喜乐的,又因我很是配合他的加冕仪式,因此便带了比平常多两倍的琼露佳果小银鱼,十分欢喜地去看我。   那天我正伸展开翅膀躺在床上休息,没曾想双翼开始火烧一般疼起来,接着蔓延到全身,疼得我缩成一团。我不明所以,混沌中从床头滚到床尾,亏得那床够大,能躺好几人的样子,因此我疼得发疯的时候也没掉下去也是幸运。接着便是昏迷了一阵子,等我醒来,便是一脸楞逼地发现自己成了人形。   恰巧门被尉缭撞开,他有时候走路带风,他是魔君,在这朱阙云宫横着走也是没问题的。他之所以没等地及阅微或侍女来开门,或是因为那条银鱼太活蹦乱跳了太新鲜了。   那本就是他的寝殿,他自然随时都可以来,而当我是一只凤凰时,朱阙云宫各处他也由着我飞,这里本就有一个金色鸟架子供我栖息,但我很是贪恋柔软的被褥,因此总是会霸着一处床角,他倒也不介意,有时候还会帮我拢拢被子,偶有秉烛夜谈,当然因为我不会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言自语。   而好巧不巧,那时我将将化为人形,正看着自己那一堆羽毛发愁。第一次化为人形的过程还是有些痛苦的,痛地我掉了好些羽毛,好在那些美丽的尾羽还好好在我身上,不过因是人形,连同身上其它羽毛都隐去不见了,因而那时是个,咳咳,□□的样子,坐在一堆脱落了的赤羽里。   然而他来得有些不巧,开门看到的这一幕或许给他稚嫩的心灵留下了阴影。   不管我想不想,愿不愿意,这人形便是我的高阶形态了。   尉缭对这幅模样有些陌生我理解,我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人类形态,然他那被雷劈了的表情却令我难以接受。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头回看见尉缭那样的表情,如同遭雷劈愣了般立在门框处,那般音调畸高,抖着嗓子说话也是唯一一次。   “回,回君上,这是一个女娃娃。”跟在他身边的阅微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探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脸刷地一红,低头盯着地面回话。   “谁带她来这里的?砍了。”尉缭怒道,“谁给的狗胆,敢骗本君说栩零在此!”   他还端着那盘子,指节喀喀作响,我无比担心他会把那盘子给掰折了。   我吓了一跳,没人骗他,我在这里啊,我是自己飞来的,我就要被砍了?   好在阅微没有被羞愤蒙蔽双眼,他依然低着头,声音如蚊子嗡嗡,我却听了个真切“回君上,这女娃或是,或是栩零魔尊。”   尉缭捧着的果盘抖了抖,里面的小银鱼跃了出来,啪地掉到地上。   接着他脸上有羞愤之色,侧过身去,一手端了盘子,一手抖着指我:“你再说一遍,她是个什?”   “一个女娃。”阅微也随着他侧过身去。   “她是谁?”尉缭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或是,或是魔尊栩零。”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先对看文的小天使说声抱歉,5月12日也就是明天,阿颜不会更文,所以今天加更一章,后天起恢复日更^_^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我看着那侧身而立的两人,昂着头有些不满地道了句“我是个女娃又怎么了?尉缭你怎么一副遭受什么打击的样子?还不快快把你手中的瓜果奉上来。”   尉缭终于转过身,对上了我睥睨的视线,做凤凰惯了,我不晓得仰头冷眼觑着,这种高傲的姿态只能是宠物对主人,不能是人对人,更遑论是一个有广泛舆论基础的魔尊对大权在握心高气傲的魔君。   那一眼,便是万年。   万年的误会解不开,万年的对头心里苦。他将我那时的样子看做是挑衅,是不屑,是要夺他大权的小九九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   而我那时真的只是肚子饿,很想吃那些清香四溢的瓜果,但我尚不会说话,因此他们听到的便是一连串“叽叽叽叽叽叽”的声音。   “把这小怪物丢到雾霭林去。”尉缭冷冷吩咐道。   “君上,您曾经可是常唤她小乖乖的啊!”每次回想阅微这一句话,我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若是尉缭喜欢我,阅微这话便算得上神助攻。然而他那时是讨厌我的,这话无疑是把我往崖上推,我的小阅微诶,你莫添乱了。   尉缭冷冷瞪了他一眼。   阅微似乎才明白重点不是称谓而是内容,不可置信道:“君上,那可是各类凶兽盘踞之地,这孩子,不,魔尊她现在修为尚浅,还不是时候去历练。”   “哼,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明知我是要处理掉这小怪物。”   “君上,万万不可!栩零魔尊身份高贵,也是我魔族各部归心的重要存在啊!若是,若是魔众知道您,您对魔尊下手,后果堪忧啊!”   而我盯着那圆滚滚的橙子,吞了一口口水,最终没有经受住诱惑,便伸手去拿那橙子。丝毫没有觉得另一边的两人正在为我的生死僵持着是件大事,也是心大。阅微似乎说了许多话   “君上啊,来日方长,您何必做这饮鸩止渴之事。”   “若是她不在朱阙云宫了,您若要只假的李代桃僵,会吐火的凤凰本不难找,然心性极高难以驯服。能吐五色彩焰的天魔凤六合八方更仅有魔尊,假的终究是假的,被识破那天您还是面临交代。”   凤凰是否难以驯服这点我不太清楚,尉缭是我刚从壳里爬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跟他打了一架而不敌,他带我回魔宫后又待我极好,我待在那里也觉得很是安逸,便长留此处,一晃便是三万年,他们若觉得这是驯服,便就是呗。   尉缭一言不发,我坐在及腋的羽毛堆里剥橙子,阅微继续劝慰着。   “君上,您看,栩零魔尊是只凤凰的时候,你就说它很可爱,她现在这样子放在女娃娃堆里定是最抢眼的那位,实则也是很可爱的。   “栩零魔尊修为不及您三成,她对您一向依赖,怎会有异心?何况栩零魔尊现还是个孩子,可塑性极高啊。”   这话我听着有些不高兴,仿佛我以后什么样子,都在尉缭的掌控中。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无知小儿,焉知日后不成大器哉。”尉缭冷声道:“你不忍心,本君现在便亲自动手又何妨?”   原来他是怕我要了他的命矣,我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并不会做那样的事,但不知为何在这点上,他就是这样偏执,阅微说的,他似乎全然未听进去。   “君上三思啊!”尉缭拔剑的同时,阅微扑通一声跪下,我被剑锋反过雪亮的光刺地眼睛生疼,吓得橙子也不敢再吃了。   “让开。”尉缭冷眼看着打小跟着自己的少年。   我被阅微这死谏的姿态震住,阅微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你那时候感动吗?”阅微后来悄悄问过我,我诚实地摇摇头:“不敢动,我怕他以为我要发难,直接先一剑刺死我了求。”   阅微摇摇头:“我问的是感动,你理解成敢动,可见这语言学的博大精深你还没掌握完全,你可得用功了,不然以后少不了与他人沟通不畅。”   我学语言发萌地比较晚,因从前作为凤凰时是不用说话的,然而化为人型后,不说话就是个小哑巴,初化人形时我便已是一个三尺来高的女孩子,口不能言,估计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我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同尉缭说清楚,还是不要做小哑巴地好,因此很是努力地学说话。   我的语言天分之所以没连同我自己被扼杀在萌芽中,还是那日阅微的死谏拖延了时间,让一切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   “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吵地本宫脑仁儿生疼?”一阵闷鼻子的香飘进来,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我心肝儿一紧,魔君尉缭那活生生的娘亲怎么来了?   她是电,她是光,她是这朱阙云宫除尉缭外唯一的主宰,我还是只凤凰的时候,她颇不喜欢我,尉缭小时候每次因为我挨她揍都是一个原因,说是玩物丧志。   太后是这魔宫里唯二不把我当魔尊的人,另一位便是她那心肝宝贝儿子尉缭。但与尉缭不同的是她很看不起我,说这么一只小鸟崽崽哪里可能是飞来崖上的那个图腾。诚然我在魔宫里的身形娇小,大约一只凡间孔雀大小,虽然会长大,也是从小孔雀长成大孔雀,在她看来,就是只漂亮的观赏性羽禽,仅此而已,但我觉得那是她不懂我,尉缭就知道我的作用之大,有针对性地制定了有关我这只凤凰形象该如何利用的计划并运用到实践中,取得了收服人心不错的效果。   太后一直不喜欢作为凤凰的我,可奇了怪了,那天我小命难保之际,偏偏是她救下了我。   她一来,尉缭立马将剑归鞘,规整地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免礼,尉缭你是从哪里捡来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娃娃!哎呀小阅微你跪着干嘛,快起来快起来,地板可凉的。”她看见我的时候,两眼放光,笑容可掬,还将阅微虚扶一把。   好人阅微终于不用在跪了,我也对她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但她已转眼在看尉缭:“这小乖乖是才化生成人型吗?本宫一直想要生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来着。”   “……”   “哎呀你看,这小乖乖在对本宫笑诶!她与本宫真有母女相。”太后娘娘终于发现我抓住救命稻草时欣喜的笑容。   “……”   “以后她就是你妹了。”丝毫不关心尉缭的感受,太后广袖一挥,非常霸气地说道:“也就是本宫的女儿。”   “母后,她……我……”   “什么你我她的,本宫知道你或许有心理落差,怕母后有了妹妹就不疼你了,放心吧,我会一视同仁的。但你终是大的,大的要让着小的,这是基本要求,晓得啵。”   “诺。”尉缭低下头去。他是一个孝子,对于太后这个决断想说什么又不能说的样子,我看着着实很有趣。   闹什么嘛,闹到最后,还不是得留下我。   我看着尉缭,无比欢乐地笑了起来。   太后眼中满满都是爱:“你看,你妹妹也很喜欢你呢,这孩子,怎么这幅表情,快,对妹妹回个笑笑。”   年少的尉缭转身面对我,尚未掌握对我假笑地炉火纯青那门技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张俊脸扭曲成那样,是有多为难他嘛!我一脸嫌弃地瞟了他一眼。   “呀,妹妹似乎在生气,快,你快去摸摸头,你看你刚才都把她吓坏了。”   那时我年幼无知,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便想要起身,飞过去用翅膀抱抱他。   然而我却不知道怎么变回凤凰的样子,初初化人我还在灵力与术法都很渣的阶段。   “别动!”尉缭喝了一声,闭着眼睛,走到我身前。   期间他撞了一次桌边,碰了一回柱子,然而还能面不改色,着实是个人才。他终于走到我面前,抬起手在我头顶晃了晃,浅紫色的光芒一闪,那堆羽毛便化作一件紫色羽衣穿在我身上,还很合身。   我其实更喜欢红色,但我无法幻化出一件红色羽衣,便穿着他送我的那件羽衣,跳下床去,一头扑进他怀里,蹭了蹭。   即便他之前说要砍了我,我也并未放在心上,他从前很喜欢我这只小凤凰,怎么可能真的砍了我?   或许他不太习惯我这副模样,其实我也不太习惯,他只是个孩子,有些应激表现说点胡话,我是只大度的凤凰,才不与他计较。   那时候我很不会看人脸色,且保留着鸟类习惯,想像从前一般同他相处,明显是自作多情了。   回想起来,那天他要丢我去雾霭林,他要砍我,都是冷静的决定,而他没将扑过去的我一掌拍飞了,或因阅微的话起了一定作用,更因为太后在那里。   尉缭的身体明显僵了僵,在太后的催促下,抬起手在我头上狠狠揉了揉,我的头发快被揉成一个鸟窝,头也快脑震荡了,这个直男摸头杀令我毕生难忘。以后我胆子变得熊了,天不怕地不怕,却还是怕他在外人面前扮好哥哥,故意给我来个摸头杀,他不用任何术法,却还是有着可怕的并发症,具体表现为轻微脑震荡加眩晕。   我是只凤凰的时候,仗着他喜欢我这只宠物,恣意任性,活得很是自在。   当我化为人形后,过了一段小心翼翼的日子,他还是待我以冷漠,我花心思想要他开心,他却还是讨厌我。   后来我发现,原来做对头惹他不开心比让他开心容易得多,即便他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我总能让他生气,这或是我们有着交集的有效方式,于是我便在做他对头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一想到我那对头现在比我还惨,连个形体都没有,魂魄在三界某处流离至今,我都有些不忍心再去找他麻烦。   但我肯定是要去找他的,有些问题我得弄清楚。   我一定要找到他。    ☆、云颠之下,谁留此地   一只小鲤鱼精戳了戳我的后背:“好漂亮的小姐姐,你是在发呆吗?”   “唔,没有。”我低头,才发现自己方才剥着手里的皮皮虾,没留神,把虾肉丢了,手里抓了一把壳子。   小鲤鱼精拍拍我的肩:“小姐姐,你就是在发呆,你是不是也很喜欢这样的英勇有爱又正直的蛟爷爷?”   我深吸一口气:“呃,跟蛟爷爷有什么关系,我都不认识他,完全不……”回过头去,只见一群小鲤鱼精都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异口同声道:“可是我们觉得你们俩很般配诶!”   我的个乖,这些小鲤鱼精都是在共用同一个大脑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等等,他们说我跟一个老爷爷很般配?   唔,从年龄上来看去,我的确也是高龄了。   但我看起来真的不是一个老奶奶好伐!   “你们那个蛟爷爷不是不让你们到湖面来吗?”我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连忙转移话题。   “因为我们也很想一睹栩零魔尊风姿啊。”   “她定是以那无比美丽的凤凰姿态,披着万丈霞光出现,翼卷流云,片羽生辉。”   “我倒觉得栩零魔尊会穿着火焰一般的朱色衣衫,不施粉黛却依然美丽,踩着七彩祥云出现。”   “她一定手提烛阴剑,身着银色战甲,威风凛凛,由那重明鸟负着翱翔一番。”   “她该是白衣素裙,喏就像这位好漂亮的姐姐一样,立在云端吹奏她那支芦笛,在笛音中施施然出场。”   他们红色的鱼尾在碧水中悠悠晃动,一边嗑着瓜子花生皮皮虾,一边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我该以何种面貌出场,而我则是无比汗颜,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裙摆在水中飘飘荡荡像朵焉焉的喇叭花。   “好漂亮的小姐姐你觉得呢?栩零魔尊会怎样出场?”有只小鲤鱼精扬起头看我,亮晶晶的眼睛像水银里的黑宝石。   “就,就很普通的出场方式吧。”我看着那些热情好客的小鲤鱼精:“皮皮虾有很多吃法,生吃是最么味道的,改天加葱姜蒜花椒八角大火爆炒,撒吴盐,口味重的还可以撒花椒面辣椒面,那味道好地,啧啧,不摆了。”   “哇!听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   “那些佐料似乎不太好弄”   “下次来我们湖里,你带点佐料,这里好多皮皮虾的。”   “好漂亮的姐姐你也会做菜吗!”   “蛟爷爷可会做菜了,你们可以切磋一下厨艺哦。”   “说到厨艺,蛟爷爷很佩服栩零魔尊呢。”   “蛟爷爷真是个老爷爷?他与栩零魔尊很熟悉吗?”我有些好奇,那位蛟爷爷似乎有点了解我,可我从前的老熟人里,的确没有原身是蛟的,尉缭有些接近,但他是条威风凛凛的白龙。   “他是个好英俊的小哥哥,大概九万来岁吧!蛟爷爷是我们对他的尊称。”九万岁这个岁数在魔族里还年轻,但对这些看起来才数百来岁的小鲤鱼精来说,却真是高龄。   以他的年龄倒推回去,我还在沉睡中,因此我们根本不会认识。   关于我的故事,那尾蛟后生怕是在那本故事书上看到的,又拿来当睡前故事讲给这些小朋友们听吗?   我也喜欢看话本子,养成这习惯都赖尉缭,我还是小凤凰时站地最多的地方不是梧桐枝也不是金鸟架子,而是他的肩膀。   他看书时我也跟着看,却因不识字,干瞪着那些白纸上的黑芝麻。后来他便会念书给我听,那些经史子集我听着打瞌睡,听到那些演义本纪之类的,我便十二分的精神。   后来我们关系僵了,他再未给我讲过故事,我却养成了看话本的习惯,各种类型各种故事,像是填补心上某处空缺,又或是我想看尽那世间百态,看得多了,对自己的事情也就不那么玻璃心了,或许会变得豁达些。   或许随着年龄渐长,的确如此,但我在关于尉缭的问题上,不知为何,似乎总有些小气,他的一言一行,都能轻易地影响到我。   还是因为那时候太年轻吧,若是再见到他,我应该会比从前表现地好些。   天知道,万一他比从前更会惹我生气呢?我笑了起来,我跟那对头对于互相惹恼对方这点上还是很相似的。   “哎呀,小姐姐你笑起来也好美啊!”   “若不是你如此平易近人,我都会以为你是魔尊啦!”   “其实魔尊也很平易近人啊!”我摸了摸一只小鲤鱼精的头,语气温和。   “可她毕竟是魔尊啊!”   “定是气度非凡。”   我看着那些小鲤鱼精仰着头无比崇拜的眼神,有些不忍心戳破他们的美好幻想,好心道:“你们别等了,在这里看不到栩零魔尊的。”   “可是那些神魔都没撤,栩零魔尊还是会给那些大人物面子吧!”   “也不一定诶,栩零魔尊活得很恣意,才不会考虑那么多人情世故。”   “哎呀,你看,云上那些人都在离开了诶!”有条小鲤鱼精低呼了声。   “不是说好一起等的吗,怎么都撤了?”其它小鲤鱼精皆抬手往眉上搭了个棚,仰头望天。   小鲤鱼精们纷纷议论中,我粗略摸出他们讨论的话题。   此番凤岐山异动,强大的魔之气息迸发出来不仅摧塌了山脉,三界九州六合八方都跟着都跟着动了一动,因此那些感觉到异动的神魔各路人马,都赶来了此地,想看看那十万年前已经羽化的栩零魔尊是否会再次化生。神族想接其回天宫,魔族自然不让,因此才有之前那紧张的气氛。   “其实他们不必如此紧张,我…...们栩零魔尊生是魔族人,死是魔族魂,跟神族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对嘛!俺也这样觉得!但他们神族脸皮厚,栩零魔尊她心地单纯,万一被萧少卿那小白脸儿花言巧语骗到神族去,俺可替她不值。”   一条被包围在中央的小鲤鱼精在水里挥了一下拳头,溅起阵阵水花。   其它小鲤鱼精纷纷表示赞同。   我不太赞同,我怎么可能会被萧少卿骗去神族,我跟他又不熟,何况我喜欢的小白脸不会是萧少卿那类型的。   背后有人用手指戳了戳我肩膀:“你又不是鲤鱼精,待在水里作甚?”   “路过,路过,嘿嘿。”我嘿然一笑,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虽然是无意听了墙角,没留神听了这么久墙角还参与讨论,一时面皮有些微烫。   “那边似乎没热闹可看了,我先走了。”我把野芋叶盖到头顶,转身泅水离开。   “再见啦!”单纯热情的小鲤鱼精们声音三三两两在我背后的水波里荡漾。   “下次再来一起吃皮皮虾哦!”   “记得带点你说的八角胡椒麻辣粉!”   我背对着他们挥挥手道别,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去也。   各种水生植物绿油油地在我眼前招摇,那些青荇草水带草紫水珊入眼一片斑斓,我恍惚到了当年的浮生海畔。   作为一只凤凰,我却被尉缭逼着学会了泅水。   印象里有这样的画面,在浮生海畔,紫色的海昙花绵延开满整个浮生海畔,晚上海昙花会发出幽幽的荧光,像是盏盏漂浮着的河灯。   那本是很美的画面,有天却被嚎啕的哭声打破,哭鼻子的正是不才小时候的我。那之前我正抱着一棵老树杆子死活不撒手,旁边是一副奶妈子脸的好人阅微以及冷漠脸的尉缭。   “我是凤凰,凤凰就是该在天上飞的!我不下水,就是不下水!”游泳的要领我是背熟了,然而真的下水那还是头一回,当然我准备把这头一回变成没机会。   “祖宗,正因为您是凤凰,才更加要学会游泳,否则要是哪天你被敌人扔进这浮生海,没有避水珠也没有术法护身的时候,可是会很危险的。”阅微好心劝慰到。我却觉得自己不会沦落到即没术法护身也无避水珠的地步,因此他这话对我毫无说服力。   尉缭一言不发,来到我面前兜头罩下一个鸭嘴兽样式的浮木圈,像拎小鸡仔般将我拎起来,转头扔进了浮生海子里。   我便是在那时爆发了哭声,作为有深海恐惧症的我,莫说下海,就是浮生海畔开满美丽海昙花时我都只敢离远远的看。   所以即便那时我抱着浮木圈,不会像块石头般沉下去,我依旧被吓哭了,总觉得海底下有可怕的上古海兽要一口吞了我。诚然作为魔尊凤凰,我这种担心实在有些跌份,但我那时候是真的怕。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抓着浮木圈不敢动一下。   僵持了一会儿,尉缭叹了口气:“被吓傻了?都不会划一下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哭得更凶,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终于将我从海子里捞了起来,带到岸上,轻轻挥了下手,我的衣裳头发便干透。   阅微又来做我的思想工作。   我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再次抱着树,抱着树的手有些酸了,便化成两个爪子勾着树皮,总之我是咬定树干不放松。    ☆、热心群众小柯少侠   尉缭俯下身子,将我的爪子一一从那树皮里掰出来,拎着我朝浮生海里走去,我一路又踢又打,他却毫不在意,到了合适的水位处,便将我丢下,顺便撂下一句:“这次好好游。”   海浪糊我一脸,我吃了好几口水,咸地发苦,鼻子嘴巴里灌了水想哭也哭不成。窒息的感觉让我很害怕,手脚胡乱划拉着,沉沉浮浮,浮浮沉沉,隔着清澈的海水我仰头时无意间看到尉缭微微上扬的嘴角,愈发生气,他是在看我笑话。   堵着气,又害怕真的被淹死,求生的本能让我迅速回忆游泳要领,胡乱摆动的手脚终于有了章法。   我便是那样学会游泳的,尉缭还皮笑肉不笑地恭喜我终于学会狗刨式。   海底没有鸟的痕迹,而我早已飞过。   不知尉缭若晓得他教会我这救命的法子几乎没用过,此时我却很感激他我能从水里走近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我顶着一片野芋叶从那水里探出头,扫视了一眼岸上,林木葱郁,花草点缀其间尽显清幽之态。此处是后山,人迹罕至,那些闻声而来的神魔妖鬼是想不到这处还有个秘密小路下山的。   “姑娘,麻烦让一让,让一让,你挡着俺了!”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   我大惊,忙侧身让了让,侧身一看,有个身着华丽紫衣,雪肤花貌,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也顶了片野芋叶,正在我身边,墨色卷曲的长发在水中如海藻飘摇。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也不想高声语,恐惊天上神,但我以为自己是独自泅水的,身边突然冒出个大活人,有点受惊,声音大了些。   见到她的侧脸,我暗道乖乖,现在的小鲤鱼精都这么漂亮了!   她无比认真观察着岸上动静,我则看着她,只见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动了动,接着转了个方向,好看的一张俏脸上有两道十分醒目的粗眉,像是两把粗黑小匕首斜斜飞入鬓间。我被那两道眉晃地一愣,心想现在这六合八方竟然审美如此诡异,女子眉毛竟然可以画一指宽。   她带着笑对我拱了拱手,声音一下子中气十足,竟像个男子的,只听他道:“姑娘,这岸上贼安静,安全,俺们上去吧!”   姑娘灵巧地翻身上岸,再友好地伸手将我拉上岸,她那衣服同我一样是避水的料子,沾衣未湿,她挥手用术法烘干漆黑的发,随意将发高高束了,又别有一番风姿,我无意间瞄到她也是个平胸妹子,与我那好朋友时萦一样,顿时倍感亲切。   “俺一直跟着你的。俺在那小鱼儿精群里还同你讲过话哩。”   “呃么,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其实之前俺在云端就注意到你了,估摸着栩零魔尊或许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就算醒了看见那萧少卿在,她便更不想到这外头了。俺决定先撤,正撞见你鬼鬼祟祟避开人群往后山走,便晓得你对这凤岐山极熟悉,跟着你定能找到小路开溜。”上地岸后,她才回答我方才的问题,顺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满:“凤岐山塌了一角,是俺魔族之大事,也不晓得那些瑞气腾腾的神仙来凑啥热闹。”   原来她是那漫天神魔中的某位,那身紫衣也很是眼熟,我终于确定她便是最先同萧少卿交涉的那位妙人儿。   我觉得她那成语用错了,我虽是悄眯眯调转了云头,但并非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可是悄眯眯的但不是鬼祟祟的。   但那山贼眉让我打消了纠正他的想法,很显然她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萧少卿能在她这两道十分惹眼的山贼眉前保持严肃,也是定力非常好。   “哦?塌方也是大事,如今魔族是哪个帝座在位,如此关心民生?”我很想给那位魔帝点赞呢。   “这凤岐山人毛都没有,塌方了也不碍事,但这塌方若是栩零魔尊归来之兆,那便是大事了。”   唔,我醒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姑娘,我刚才听你问帝座什么的,你是被吓傻了?还是你不知道如今魔族有七位魔君?”她狐疑地打量我一番:“若你是神族也就罢了,可你的气息分明是俺魔族中人。”   “我,我是无比纯正的魔族。”我不确定眼前这个会不会是神魔势不两立的极端分子,因此慎重地表明了身份。   “哪个魔族?”她盯着我,表情严肃。   “焰魔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尤记得当年尉缭就是焰魔族,他是我挂名的哥哥,我自然是随他一族!魔族统一大业完成,他已下诏令取消了魔族内部的部落区分,各部族有王无君,皆归魔之帝君所辖,以此加强中央集权以及各族融合,增强凝聚力,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万万没想到,尉缭下落不明的今日,魔族竟又成了封建割据之势,哪天他回来了,估计会气地吐血吧!   “唉,你竟然是俺焰魔族。”那姑娘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看你这脸还算对得起俺们栩零魔尊所在的焰魔一族,可你为何对时事如此不关心啊!俺焰魔族的年轻人都像你这般可如何是好!嗟夫!”看她表情,她更宁愿相信我是被吓傻了。我以为他要开始长篇叹气,没曾想,他是把嗟夫当作结语来用,已无后文。   “那个,其实我睡了一觉起来,很多过去与现在的事情,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现在六合八方什么样子,我也不甚了解。”听起来像临时编造的谎言,但我说的却是实话,巧的是这姑娘竟然信了我这看似谎言的实话,知己啊!   “哎呀,你这可是选择性失忆啊!可怜。”那姑娘很是同情:“那你可还记得家人是谁?家在哪里?”   我摇了摇头,如果我那对头挂名哥哥是家人,我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如果朱阙云宫算是我的家,没有家人,那还算是家吗?   “唉,姑娘你别伤心,等俺办完一桩大事,你跟俺回宫里,俺让御医看看。”   “宫里?”她是焰魔族里某位公主或是魔君宠妃?但她此时虽然有些天真可爱地紧,之前在云端却自带某种与这两种身份不符的气质。   “本君宫里有好几位御医,医术还是可以。”她十分热心道:“你莫要客气。”   “原来姑娘你竟然是女君,在下眼拙,还请女君大量,莫要责罚。”我很是欣慰,魔族现在居然出了一位这么年轻的女君,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眼见她那两道眉毛忽然往中间一聚,莫不是她真的气我既不懂时政又不识君王?   “老子是男君!”那姑娘狠狠瞪了我一眼,却像一株发怒的含羞草。   而说话间,他那眉毛一动一动,像两条胖胖的毛毛虫。   我好不容易忍住没有捧腹大笑。   “男,男君?姑娘你……”   “老子把眉毛弄成这样,居然还有人认错,老子货真价实男儿郎!最恨人家叫我姑娘!”他一激动,便会换代称。   原来这眉毛画成那样,是这个原因。   “哈哈哈哈你的眉毛,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失礼,我还是觉得它太丑了哈哈哈哈。”我终是没忍住自己的吐槽之心:“是得有多手残才能画成这样啊二三三三。”   “嘁,老子没画,老子直接贴上去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自言自语:“或许老子还该加上一圈儿假黑髭?”   “你是要扮凡间山贼吗?哈哈哈我快要被你笑死了。”   “是威猛的好汉啦!”他气急的纠正道。   “那就是绿林好汉嘛。”我好不容易止住笑。   “嘿,看来姑娘你也喜看话本子?你同俺都有这种冷门兴趣爱好,算是同好。既然如此,交个朋友,俺就不生你气了。”   这神奇的脑回路大度的胸襟,本魔尊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若是他当年也在伏羲学宫,我一定会主动去结交。   “俺叫柯路云。”他说完便看着我。   “噢,小柯啊,幸会幸会!”   “不许唤老子小柯!他粗眉一皱,不悦道:“听起来娘里娘气的。”   “那……我喊你柯魔君?”   “太生分了!”   “……那我该唤你个什你倒是说啊!”   “话本里把那爱打抱不平武艺高强之人称什么,你便唤俺什么。”   “小柯…...少侠?”侠客,好汉,山大王几个词在我脑海里滚动一番,对上他那两道粗眉下的一双秋水眸子,我迟疑道。   这唇红齿白的美少年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我对他抱抱拳,再来一遍相识开场白:“小柯少侠,幸会幸会,在下栩零。”   “喔,栩零啊,好名字好名字,等等!”他突然无比震惊地瞪大眼:“你你你你居然敢跟栩零魔尊重名!你爹娘怎么想的!”   “唔,我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尉缭给我取这名字是怎么想的。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俺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眼熟,除了阿雪,俺向来记不得女子容貌的。你吧,虽然你算是个绝色美女子吧,却平白无故遭了失忆的灾,可见栩零魔尊尊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担得起的,要不你改个名儿得了….…”    ☆、他崇拜的是个假魔尊   我严词拒绝:“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耸了耸肩:“随便你,反正俺不想喊你这小姑娘栩零。俺还有事情就不同你唠嗑了。”他拔了一根头发丝儿,摊在掌心失去变化之术化作一片蓝色羽毛:“你拿着这羽毛去俺赤明宫,让御医治一治你那劳什子失忆症,宫里人认得俺的东西,会将你好生招待。”   “小柯少侠,你若逢人便送羽毛做通行证,就不怕变成秃子?”   我看到这片流光溢彩的羽毛,顿时心生暖意,原来小柯原身竟与阅微一样,也是一只重明鸟。但凡羽禽,大多都十分爱惜羽毛,漂亮的羽禽更是如此,小柯少侠他竟然舍得。   “俺可宝贝着羽毛呢,才不会有事没事拔了送人,俺身上还能当做进宫信物的便是玉佩,但俺已有喜欢的人,你又是女孩子,可不能随便送的。”   “谢谢你。”我接过那片羽毛,没有再说其它。诚然我知道自己的失忆症并非普通药石可及,但这片羽毛是友谊的馈赠,也是小柯的心意,我当收下。这个忘年交我很喜欢,他身上有着少年才会有的明亮朝气与生机,就如同从前的小尉缭那般。今后若有机会,我很想到这小友那赤明宫多走动走动。   “甭谢。”他大手一挥。重明鸟真是出大好人的一族,所以才有好人阅微,小柯少侠这般人物吧。   “喜欢的女孩子?你等下是要去找她吗?”我想起来,在焰之魔族,公子赠美人以玉,是定情信物。   “俺,俺是去接阿雪回家。”小柯的脸泛起微微桃花色。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小柯虽不像他梦想那般是个五大三粗男壮丁,我却想起这么一个很符合他此时心境典故。   “啊,那你快去,祝顺利噢!”   “谢谢,不过在那之前,俺得会会溯光,让他今后不准再招惹阿雪。”小柯招来一朵黑气腾腾的乌云,跳了上去。   我有些愣怔:“你说的溯光?可是九重天上九霄紫府中那位溯光帝君?”   “除了那面瘫男,还有谁敢把主意打到老子焰之魔君的人身上。”小柯脸上有愤愤之色,他突然低下头看我,高处的风将他束起的墨发吹着恣意飞扬。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看我作甚?”   “俺突然想起来为何觉得你眼熟,俺曾在九霄紫府里见过你的画像。”   我仔细想,自己何时托溯光替我保管过画像,突然脚下一空,转眼间便同小柯站在了同一朵乌云上,耳边呼呼的风声,伴着他发现新魔陆般兴奋的喊声。   “俺知道你方才为何失神了,你曾经是那面瘫男的相好吧?”   我身子一晃,双手横在胸前做了个拒绝状,猛地摇头:“不不不并不是。”   “你这是什么表情,莫装作不认识他哈,方才一听到俺要去找溯光打架,瞧把你给紧张的。”   我咳了一声:“认识,认识,小柯少侠,我跟溯光认识,但我跟他是正儿八经的好朋友。”我是紧张你找溯光打架吗?不你错了我是紧张你会被溯光胖揍啊孩子!我那个老伙计,从小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啊!   “呵。”他斜了我一眼:“还朋友呢,那面瘫男啥时候多了你这么一个忘年交?那面瘫男说起来地位尊崇,你竟然会直呼其名讳未加尊称。”   “不是,小柯少侠你不也没加尊称嘛,难不成你也是他相好?”溯光你莫怪我,我这是在以其人之逻辑还其身,为你洗清不明指控哈。   “诡辩,老子是因为看他不上,你这小姑娘就不同了。阿雪都住到九霄紫府了,在给俺的家书里还称他一声尊上,你却能直呼其名。”   我是没想到,溯光居然娶了位年轻的小帝后在宫中!我以为只有他自己配得上自己的溯光,身边已经有了个配得上他的女子。一时对那位拿下溯光的叫阿雪的姑娘有些好奇,很想听听关于她的故事,但小柯还在开展他的推理。   “除此之外,那幅画像又是怎么回事?虽然那画上的女子穿着一袭妖艳的红衣裙,俺五体投地地确定那女子就是你!你从前是作那样妖艳打扮的么?啧,估计是溯光喜欢,说起来,你跟阿雪长得还有些像,溯光莫不是都喜欢长这样的姑娘?对此你有何想说?”   唔,我从前虽然也不是不施粉黛,但并非常作妖艳打扮。最后主宾倒置下,那阿雪长得与我有些像么?长得像那是造化使然,我能说什么…..   我也实在不记得自己有幅画在溯光那。   “无话可说是吧所以”小柯少侠将被风吹乱的额发帅气一撩,向我投来犀利的一瞥:“真相只有一个。”   “我跟溯光是很好的朋友!”我踊跃地抢答道。   小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姑娘,溯光那家伙其实辜负了你对吧?俺看出来了,所以这不就带着你一起去讨说法嘛!”   “……”我对他的脑洞很服气,试探性地问了下:“小柯少侠,为何你都没觉得,我就是栩零魔尊呢?”   “你?”小柯斜了我一眼:“栩零魔尊可是我魔族女战神,啧,你个半大小姑娘能有多高法力?可别仗着自己好看又跟栩零魔尊同名就去招摇撞骗啊,我听御医说妄想症可难治了,你千万别害这病。”   我想同他坦白,结果被这小子说教一番,若是我从前那性子,定要同他切磋切磋,以此来验明我正身。   但柯魔君生地骨骼清奇,英雄少年的模样,一看就是打架的能手,他说的也没错,我现在的灵力跟他比起来的确微弱,对于打架斗殴已不似从前那般有兴趣,同时又狠不下来心打击这这小了几辈的小辈子幼小的心灵。   就当他崇拜的那位栩零魔尊真不是我吧!   耳边风声啸啸,我很是不放心这清奇少年他自个儿去找溯光,便将去找明贺的事情放放,直接同他一道去拜访我那老伙计溯光。   溯光的性格我还算了解,想到之后可能的种种,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又在想那面瘫男了吧?!”小柯居然也跟着叹了口气   “呃,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想。”我小心的措辞:“是想到你们相见的局面。”   “冤孽啊!”小柯充耳不闻我的解释,“为何俺魔界大好女子,都要栽到那面瘫男身上,溯光那不要脸的老牛吃嫩草,难道是在报复?”   “此话怎讲?”   “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啊!这都不懂。”   “此话又怎讲?”我的确不懂,在我的印象里,溯光虽然招桃花,但他却未曾在那无边风月里打过滚,自然也谈不上受情伤。莫不是十来万年的沧海桑田,发生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溯光也遭了可怕的情劫?   但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我肯定不是溯光的作风。   “这个嘛,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我突然想起他爱看话本子,这些关于溯光的事情,莫不是那话本子上胡诹却被他当了真?   这单纯的娃儿哟,不晓得是被什么不正经的书荼毒了。   我觉得暂时还是绕开溯光这个话题地好,于是便关心起那位阿雪姑娘的近况。   说起那阿雪,小柯的脸又泛起微微的红,粉面含春白里透红的模样十分可爱。   原来那阿雪大名叫阴曼丽,与小柯年龄相当,大概还是略小些。她本是紫之魔族的公主,因其母是焰之魔族太皇太后的远房表侄女,时常被其母带到焰魔族这边走亲戚,太皇太后很是喜欢阴曼丽,便留那小姑娘在赤明宫长住。阴曼丽在焰之魔族的时间比在紫族还多,与小柯算是亲梅竹马,自小亲密无间。   但从溯光诓走阴曼丽的心之后,她便一心都放在溯光身上,还瞒着家人,偷偷跑上九重天,住进了溯光的九霄紫府,其他的事情,全交给小柯替她打圆场。   小柯与阴曼丽已经许久未见面,最近书信往来也少了许多,主要是阴曼丽那边回信不多了。   阴曼丽的书信里,十有□□的内容都是关乎溯光。   “俺管那面瘫男如何如何,俺只想知道阿雪她自己的事情啊!然而阿雪她似乎把面瘫男的事情,都当成有关她自己的事情了!不管她如何掩饰,俺晓得溯光那厮定待她很薄,不说别的,就冲阿雪的情谊,他也不该让阿雪在他九霄紫府中无名无份!更遑论阿雪可是魔族公主!岂可休!”   原来溯光尚未娶那阴曼丽,虽说他是个不拘俗礼之人,但女孩子对婚礼仪式大多是在意的,倘若到时候阴曼丽想要一个仪式,我可以提醒下溯光,该有的仪式还是要给别人姑娘。   “唉,也不知道阿雪她怎么想的,从前她明明说喜欢那种威武些的,俺便力求自己变得更威武些,现在她竟然会看上溯光!她竟然会喜欢那种娘娘腔外型的!老子很是摸不着头脑。”   小柯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是咋想的?”   “小柯少侠你曾经可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没有哇!”   “……”我有些艰难地将例子举下去“假如你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会是,会是你在学堂里同桌那样的。”   “胡说,俺才不会喜欢黑熊弟弟那样的!”   “假设,假设你的同桌是位黑熊妹妹……”    ☆、花与狗尾巴草   “俺也不喜欢!”   我额角滴汗:“上条就过了罢!遇到阿雪姑娘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只能是她。”   “不错,俺见到阿雪第一眼,就喜欢她了。”   “就是这个道理,无论你曾在心里描绘过,勾勒过无数次你喜欢之人的模样,对他有个什么标准要求,像是藩篱围好的一个园子,只等那个符合标准要求的人来到这里。可当某个人出现在你面前时,什么标准,什么要求,统统不见了。你心中那片藩篱围困下的荒芜园子,忽然间阳光明媚,忽然就开满了繁花似锦。”   那人的音容笑貌什么样子,你的标准就变成了什么样子。   小柯侧过脸来,无比佩服地对我竖了竖拇指:“小姑娘你是个诗人啊!”   “不不不,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   “随便打个比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啧,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你眼里的繁花,在那人眼里就是狗尾巴草,被他铲了个干净,还缺德地将那园子破坏一番?”   “呃,没有吧。”我心虚地不敢看他眼睛。   “还掩饰呢,你方才可很是伤情。可见那溯光伤你至深啊,可气!俺为阿雪讨公道顺便也将你的公道一同讨回来。”   “那个,跟溯光无关啊!”我着急。   他一副很了然的神色。   我很无语。   我只得转移话题,关心起时事政治。   没来得及从阅微那里听到的现今大事,我很谢谢小柯少侠给补了空。   现如今,神族一家独大,而魔族内部呈割据之态,有七个诸侯国,七个诸侯国中又有三个最强盛的呈鼎立之势,焰族便是三强之一。魔族整体力量因为分散,虽不似尉缭中央集权的鼎盛时期,但也未像妖族鬼族那般臣服于神族,因此一直是神族重点监视对象,昭昊天君在位时期,魔族内部斗地正狠,神族便想打主意,没曾想热战中的几国齐齐休战,联合抵抗,焰之魔君亲自挂帅,在沧浪之滨以三万魔军抵挡了十万神兵,虽损失惨重,神族却没能攻下对岸魔族一城。   “虽说俺那老子爹平时里对我很是凶残,俺还是佩服他的,那场战争是他为主帅,俺也跟着出征了,俺们魔族虽然又被伤了回元气,神族也没讨到便宜。”   “老魔君令人钦佩,小柯少侠你生在世家,有这样的英雄父亲教导成长,以后到了那年纪,自然也是顶天立地一汉子。”   听了这诚心夸赞的话,他的眼睛却红了一圈儿,芙蓉泣露惹人怜,我有些不解。   “教导成长?俺三万岁时,老爹他便去了,就在那场大战中。”小柯抹了一把眼睛,随意道:“沙眼,老毛病了。”   这少年才多大年纪,年纪轻轻哪来什么老毛病。   看着他,我亦有些伤感,想安慰他,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我们魔族正是有尔等好男儿,才能自强不息,国祚绵长。”   小柯少侠恍若未闻,一双眼睛发直,似乎沉浸在过去那段回忆中无法自拔。   “小柯你知道吗?尉缭魔君也是三万岁时便随大军出征,他便是在那一年遇到了栩零魔尊。”   小柯少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真的?尉缭魔君也是在三万岁时随父出征?还遇到了栩零魔尊?”   “他那时候,已经就没有爹爹了。”我叹了一口气,那时他就是孤独可怜一小孩儿。   “听起来比俺还惨。”小柯少侠抬起头,盯着我:“为何俺没有听说过这个?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   我心有些虚,讪讪道:“我太奶奶曾在朱阙云宫当过差,后因那场大战,朱阙云宫沉了,她便回到老家乡下。听太奶奶说,尉缭魔君还是个小少年时,因穿铠甲的模样很是英武有气质,栩零魔尊很是喜欢,觉得魔族的小男孩都该像他这样。又可怜他没有爹爹,应由她护着,因此便跟尉缭回了朱阙云宫。”见小柯少侠的脸色逐渐舒展,我扯谎也愈发自然。   “不管你是不是讲故事,但为的是俺心情好转,你的好意俺都心领了。”小柯少侠低下头:“总之到现在,栩零魔尊与尉缭魔君打下的江山,俺们魔族终是守住了,没做丧权辱族的败家子儿,没给他们丢脸。”   “对,你们做得非常好,栩零魔尊在天有灵,定当以你们为傲。”我踩了踩脚下绵软的云朵,耳边清风阵阵,我此时正在天上,不算咒自己。   再往前腾了一会儿云,远远的已经看见一条巨大的银龙在云层间盘旋而上,熠熠生辉,那是在层层云霭中若隐若现的仙梯,阶梯尽头,矗立着金碧辉煌的紫金宫殿群。   那里就是九霄紫府了吗?   “你瞧见没?”小柯少侠对熠熠生辉的宫殿努了努嘴:“那便是面瘫男的九霄紫府,看着近,实则远,且那台阶有一万八千级,若是腾云也就罢了,那些小辈神仙,有事相求的各路人马或者初初位列仙班要去他那里朝拜受封的仙人,都是得一级一级走上去的。故意弄这么长一截梯子,你说他缺德不缺德?”   “嗯,其实还好吧?”溯光避世已久,他不喜热闹爱清静。宫殿建高点无可厚非,那些梯子也不过是个摆设,天族里条条框框太多,但溯光并不将那些刻版的规则放在眼里。那些小辈神仙即便腾云上去,溯光也不会计较。   “还好?你可是魔族诶!哼,他们天宫里的神仙是有钱,但这样穷奢极欲也是没天理,老子焰之魔族也有钱,但是老子低调俭朴,多存点军备费是正道。”   我看了一眼身边这位华丽丽的少年,寻思着我们魔族低调简朴都这个模样,那稍稍奢侈一点的那该是啥样,继而很是欣慰,看来魔族近年来发展地还是可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来都不是我魔族的风格。   “姑娘,你笑什么呢?难道俺的话没说对?”   “我是笑,小柯少侠你跟栩零魔尊很有相似之处呢,我听太奶奶讲,栩零魔尊也偷偷存过好多私房钱,最后都贡献给了军队。”我没骗他,除了山洞里那些,藏在朱阙云宫里和宫外票号里我的那些私房钱都被尉缭一锅端了,再以我的名义捐给军队,帮我赢了次好名声。   “那是,栩零魔尊一心为我魔族,是俺的榜样。”小柯少侠很是满意,眼风扫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小姑娘你怎么了?似乎有些牙痒痒?”   是的尉缭给我搏名声,我却很生气。本来他若跟我讲,我也会拿出来,毕竟我是连他的份一起存了。我气他不跟我商量,他一如既往不将我的生气放在心上,我便更生气了。   现在想起来还生气。   “是,想起一个人,恨地牙痒痒。”我粗声粗气道。   “想起溯光了吗?对,我们是魔族,他是神族,神魔誓不两立,溯光那面瘫男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想到他就该牙痒痒,没毛病。”   “那个小柯,不是这样……”   “你唤俺啥?”他那两道画的粗眉一扬,秋水眸子里有不悦之色,一副嗔怒表情。   “小,小柯少侠。”我苦笑着对他抱了抱拳,自我纠错。   “嗯,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估计也没啥重要的。”   默默腾了一会儿云,小柯少侠神神秘秘看了我很多眼,突然问到:“小姑娘,你烂桃花一定很多吧?”   不知他此话从何而起,但我仔细回忆了下,不论好坏,自己似乎连个桃花骨朵儿都没见着,因此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左拳在右手心擂了一下:“嘿,都说红颜薄命,这是自然规律,连栩零魔尊都没逃出这个规律。”   “……”   “为啥你就不在老天的套路里呢?可惜可惜,俺还想听故事呢!或许因为你太年轻?说好了啊,以后你若是情路坎坷,不与外人道,却一定是要同俺道哈!”   “乌鸦嘴。”我飞过去一个眼刀:“别说我,栩零魔尊也没有烂桃花。”   “嘿,那是正史上的,栩零魔尊将一生都奉献给了三界众生,不沾风花雪月。可小姑娘你听过别的说法没?说栩零魔尊惊心动魄一美人儿,其实惹了无数桃花债啊!伤透一众好男儿的心,那些曾经被她伤过的少年郎里,其中便有神族那几位瑞气腾腾的尊神,萧少卿就不说了,连你那前相好面瘫男溯光都没逃过,差点为她堕入魔道!这个你听了莫伤心哈,后来他专向魔族女子下手,就是俺说的因爱生恨啊,可见栩零魔尊桃花虽然多,大多都是些烂桃花。”   我拼命摆手:“我,我才没有!”   “俺没说你,俺说的是栩零魔尊,还没完呢,神族这些人哪里配喜欢俺魔族的天魔凤神女?她那唯一好桃花,便是她那挂名哥哥魔帝尉缭真心恋慕她。俺很敬佩尉缭帝座文韬武略一枭雄,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与同栩零魔尊终究有缘无份,嗟夫……。”    ☆、一段秘密惊情史   我一个趔趄,小柯少侠热心地扶了我一把,继续眉飞色舞道:“结果你猜栩零魔尊真心喜欢的是谁?”   该配合他入戏我不能视而不见,心虚问到:“喜欢谁?”   他猛地将左拳头往右掌心一擂,颇为遗憾:“吓,栩零魔尊她实际上竟然并不喜欢男人!她喜欢的是一个叫萧时萦的女仙。”   我膝盖一软,差点从云头栽下去,又被他扯住胳肢窝提了一提,小柯少侠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却还是有着一副热心肠。   只听见他关切问道:“小姑娘你可还好?是否有些体力不济?你看你,轻地跟只小鸡崽儿似的,莫怕,等找那面瘫男算完账,届时你便跟老子回魔宫,让御医开两副方子好好调理。”   又道:“你摆个什么手啊,别见外,你也是魔族子民,还被那面瘫男所负,又与老子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老子就是想罩着你怎么了!你只管来我魔宫好喝好将养好身子。”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一条线上的蚱蜢,但看他那两道粗眉高扬,意气风发,不忍顶撞他,只得轻声道:   “谢小柯少侠关心,我真的还好,只是想把膝盖给那编造这故事的人,他得有一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才能编出这样人神共愤的戏码啊!在下实在佩服。”   我殷切希望他能指出人神共愤用错地方,我好跟他探讨一下成语三百条,别再继续这让我以为自己是个假栩零的话题。然而小柯少侠在这方面的造诣显然与我一样并不高,只见他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知音啊!老子当初也为这人神共愤的脑洞给跪了,可谁又能保证它不是真的呢?你指自己作甚,老子还没说完呢!”小柯少侠那颗埋藏了数万年的八卦之心喷薄而出:“那时萦本就常做男人打扮,终日与栩零魔尊厮混在一起,可见她们二人的确是妾情妾意。但后来神魔大战爆发,她二人,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面,故人相见,兵戎无眼,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可叹,可叹。”   我指自己作甚?我还想拍着胸脯保证这故事完全就是假的啊!本魔尊性别女!取向男!可他中了那小道消息的邪不会信我啊!   “小柯少侠,敢问你是在哪里看到这段栩零魔尊旧事的?”我小心翼翼问到。   “《洪荒魔神惊情史》,其实此书更多的描写是波澜壮阔的战斗场面,还有谋略,但最打动人心的便是栩零魔尊与那几位纠结的情感,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俺宫里倒还有本,你若想看,回去后俺借给你便是。”   “不,不必了。”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柯少侠身为魔君,政务繁忙,还有时间看这样奇葩的书,在下也很佩服。”看这书名排位,显然是我魔族哪位脑洞清奇的后生所写,听到小柯的介绍,我便晓得那书肯定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好在那本什么秘密史已经没有在销。虽然我向来不在乎外人评价,但一想到我那对头尉缭和我的那些小伙伴们时萦溯光都被编排成了我的桃花,我这张面皮还是烧得通红。   “时间是水里面的海绵嘛,挤一挤总是有的。其实这本书俺是在小时候看的,宫学里农艺斋门口有个打谷场,有天,俺坐在高高的谷堆旁,给几个同窗讲栩零魔尊那过去的故事,恰逢俺那老子爹来学宫看俺。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我猜不着。”听他将那无稽故事已经讲给了更多人听,我的内心毫无波澜,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唉,说来丢脸,当晚俺便被老爹揍了,吊着打。”   画面感十足,我一个没忍住,笑地前俯后仰,几只飞鸟险险擦过我的肩膀,往更高处飞去。   小柯少侠有些幽怨地瞟了我一眼:“你也忒不够意思,俺是想你说句公道话,俺不过是想让更多人了解栩零魔尊的事情,她不是正经史书上所载,是只没有感情的凤凰,为了天下生为了天下死,她像俺们一样,有笑有泪,有她的喜怒哀乐,这怎么就成了大不敬呢?为此挨打,你说冤枉不冤枉?”   我愣了愣,弱弱道:“正经史书是怎么写的栩零魔尊?”   他便神情严肃地背出一段我出生时的光辉事件,字正腔圆的古文句法,我听得热泪盈眶。   他有感情地背完那一段又语重心长道:“姑娘你得多读书了啊,莫连自己先祖都忘了。还有俺们魔族也得增强文化软实力,免得一个二个都被神族洗脑,被他们文化侵略。”   我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少年强则我族强,小柯少侠身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热血,像个小太阳,这样很好。   我看了一眼这后生,很是欣慰。   “你那佩服的眼神令俺很是受用,说起来,俺可是年纪小小便能识字读书的小神童,若不是老爹那顿吊打,浇灭俺一颗蓬勃写话本子的心,说不定俺现在也能写出不错的好本子。”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唔,那你一定是七部族之间最会写话本子的魔君。”因为其他魔君才不会写,也不会有这个想法。   “那是。”小柯少侠无比开心,笑地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所以刚才我问你的烂桃花,也是想搜罗逸事做素材嘛!”   我从前只见过尉缭那样的魔君,在外别人恭谨尊称他一声帝座,他大多还是冷漠脸,以为天下君王都是他那样。如今见着小柯,我才晓得原来魔君并不都是尉缭那般。   不过,小柯这样的魔君能统治一整个焰魔族,肯定有数个阅微那般能干的人儿帮他周旋操持着。   “姑娘,你真是俺的知音啊!听你这么一说,俺心思有些活络。”小柯又开始喋喋。   “莫,莫不是,哪天你要动笔写写?”   “嘿,被你说对了!”   小柯这孩子哟!真的要写话本吗?   我其实也对写话本有着深深执念,将心比心,他有这个想法,我还是鼓励吧!   “那么,加油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诚心道。   “多谢!”小柯笑地无比阳光:“等俺待会儿打赢溯光,把阿雪带回去,与她商量看看写什么题材好。”   他要写什么题材是后话,但他这摩拳擦掌的架势,真的要同溯光打架?   打架这种事,我对如此可爱的小辈儿我实在狠不下心。   但若是溯光……虽然我不晓得溯光现在有多能打,但若溯光真与那阴曼丽两情相悦,小柯去约架肯定是会吃亏的。   “那个,小柯啊,如今不是洪荒那战乱年代,大家都是文明人,要不用文明的方式来解决,跟溯光好好谈判?”   然而他鼓着腮帮子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意会到他眼神的意思:“你别帮着你那前相好了,我拒绝。”   我吐了下舌头,没敢再说话。   从前我要打架时,也是听不得劝的。   脚下的云突然一停,小柯少侠顺手将我往身后一扯,我好不容易站定,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珠光宝气的长刀:“你在俺身后避一避。”   我仔细看,才发现空气里似乎有个透明的屏障罩着,屏障将那云梯折了个严严实实,望不见上至何处。看样子这是一个提醒,到了此处,普通仙众到了此处,应该从云头坐骑上下来,步行登梯而上,但不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俺们是魔族,老子倒不怕这罩子,但你这身体虚弱的小姑娘就不同了。头顶被这仙气腾腾的劳什子压着,少不得脱块皮。”   小柯敏捷地手起刀落,没想到那刀看起来浮夸,威力却不小,面前透明的空气罩子被一道红光喀啦切成两半。   “当心啦。”小柯声音落下的同时,我后衣领子被拎起。   愣神间,我已经被他拎着往前面一丢,身体便飞了过去,一头栽进及时飞过来的云座。   “喂!小柯少侠你的手劲儿真是……”我有些无语地撑着云朵爬起来,想吐槽来着,见他扛着那把大刀气势汹汹腾云驾雾而来,紫衣翻飞像只愤怒的大鹞子,到嘴边的话便拐了个弯儿变成干笑:“拿捏适度,不愧是练家子啊哈哈。”   “你看看你看看这梯子!溯光那老小子也不怕高处不胜寒,哪天他自己一个不慎从第一万八千级顶上滚到第一级,那才是老天有眼!”   他是在生溯光的气?   可溯光并未在面前,小柯少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看这条仙梯很是不顺眼,若是有可能,他一定会拿□□将这梯子炸了。   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大概是他不喜欢溯光,便也不喜欢溯光门前的阶梯吧。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同石梯子置气,真是个孩子心性啊!   “哼,这个时间他不是在茶园子摘茶就是在鱼塘钓鱼,走,俺们往那条道去。”    ☆、击空明兮溯流光   小柯对溯光的行踪很了解,那阴曼丽的书信还真是事无巨细。   九霄紫府中一片清静脱俗之态,金碧辉煌的宫门居然无人把手,只有两只趴着睡熟了的碧眼金晶兽。   我俩个在那偌大的宫城里转悠,经过了好几座大小不等仙气缭绕的殿。   “小柯少侠,你我能如此轻松进入九霄紫府?你就不怕这是请君入瓮?”   “俺才不怕。”   宫娥仙婢三三两两往来间,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小柯大大咧咧走在前面,旁若无人。   “你从前来过这里?”我试探性地问了下。   “来过。”小柯愤愤道:“不过那时俺还不知道溯光如此不要脸。”   听起来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我以为他要开讲,他却抬手一指:“喏,我说嘛,面瘫男可不就是在那钓鱼!”   我顺着望过去,果然看见了我那故人。   那儿有一株开满雪白花盏的菩提树,他在那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茵茵。   溯光还会是我熟悉的最亲近的那位好朋友,我从未怀疑。   我们之间隔了沧海桑田的时间,我却觉得那只是伏羲学宫学假后短暂的相别,似乎不久我们便又可一同去学堂。   我第一次看到溯光时,是在我被尉缭气地第二次离家出走时。   那天我误入了一片桃林,满目桃花夭夭灼灼,很是赏心悦目,我一路溜达着赏花,未觉察到那林子用脚步丈量起来却似乎无边无际。   我去时日当正午,再次抬头看时日已西斜,始终没有出过那片桃林,更奇怪的是,我竟施展不了变化之术,无法变成凤凰飞离。   掌心对着其中一枝花旋转一圈,那花朵迅速凋零,结出一个桃儿来。   我太饿,便动用了“秋实”这个术法,催熟了一颗桃子。   用术法催熟的桃子,味道并不怎么好,但还是可以解渴管饱。   我捧着桃子,翻身上了树,倚躺在树枝间啃桃子,顺便能看得远一点,想看着林子里出现仙踪鬼影随便什么人的身影。   然而林子里连个鸟鸣虫声都没有,我终于有些怂了。   求来人带我出去!求娲皇保佑这许久连人毛都没见着的林子里赶快出现第二个人!   “我都出来这么些天了,你们也没来找我!”   “尉缭大坏蛋!都怪你!”   “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哥哥!”   “再不来找我,你会失去本宝宝!说到做到!”我越想越委屈,一边啃着桃子一边哭。   “装哭这么久你家大人也没来,还是省省力气。”一个声音从树下传来,不带任何感情。   我吓地翻身而起,却因重心不稳坠了下去,被啃了几口的桃子被紧紧握着。   树下不知何时立了朱衣银发一少年,背对着我的方向。   “要你管啊!”我气呼呼咬了一口桃子,被桃核嗑到牙,更加生气。   我迅速啃完桃儿,咽下桃肉,转身把核远远抛向一处空地,施了一个“生”的术法,见那小树苗破土而出,算是还那桃花果腹之恩。   再继续怒目瞪着那少年玉树临风的背影,就是他冷不丁说话,才害我坠树的!   或许因我的眼神犀利如刀,那少年终于转过身来,在看见我时,他似乎微怔了怔,继而恢复一派清冷神色:“可是,你很扰民诶。”   我看呆了,我的个乖乖,那十分扎眼的朱色衣衫还能被压得住,那冻雪一般的发色与那绝世容颜竟能衬地如此相宜。   啧,我知道魔族盛产各类美男子美女子,各有姿态,这少年看起来像是神族的,却美地太过妖孽了些。   少年立在那里,真是比冻雪映着樱花还要好看。   那样一张好看的容颜,凭我有限的词汇量还能想到两个词:   流风回雪,轻云蔽月,那本应该是一句诗的,出自什么赋,可惜我记不全了,早知道平日里还是该多跟尉缭学几句酸腐诗词。   我看着他,终究是口快于心,魔怔般说了句:“好一个娘娘腔的少年郎。”   “……”冰山少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方才他袖手看着我从树上摔下来的漠然不再,表情有些奇怪。   我忘了自己那时女扮男装,看起来尤其地娘娘腔,是其他人眼里真正意义上的娘娘腔。   我这个人向对于美是不腻夸赞的,哪怕是我讨厌的人譬如尉缭,他长得好看是事实,有次我也实话实说告诉他,他长得有点娘娘腔,尉缭当时一副想要揍我的样子。   我有些疑惑,我明明是在说他好看,为何他像是被冒犯一般有些生气?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许别人说他长得好看吗?   我一仰头,揍就揍,我已被尉缭揍地很是皮实,不差这一顿。   不过这朱衣少年郎与尉缭不同,他没有想要动手的打算,只是又清清冷冷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移步便要离开。   “等等,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我可没说让你走了!”   他居然看不起我!我的好斗之心熊熊燃烧起来。   “来去由我的地方。”少年垂眸平静道。   呵,口气可真不小。   “哼,整个南荒都是我的,惹恼我,你走得脱才怪!”我张开手拦住他的去路。   少年那种态度让我想起尉缭,我很生气,无法思考,也有些不讲道理。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负了图腾称号,实际上是曾经在尉缭朱阙云宫中蹭吃蹭喝,离家出走后只是一个无依靠的野丫头而已,南荒是我化人形后,尉缭自己打下的江山,与我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这里是东荒。”   “东,东荒?”我很惊讶,一不留神我竟然跨越了边境线,来到了神族领地。   我说怎么这神族少年竟敢独闯魔域,原来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   但即使误闯了他们的地盘,我也不能输了气势,因此故作镇定:“我知道,但这里不久以后便也会是我的。”   “哦,你是说以后吗?那时候,天地都是我的。”他绕开我,头也不回道:“所以无论现在或将来,这里我都来去自如。”   哟喂,口气真真真不小!   管他哪里来的少年郎,今儿碰上我心情不好,害我坠树,还敢对我口出狂言,那就活该挨揍了。   “喂,小子!”我折了一根桃花落尽只剩光溜溜枝桠的枯枝扔了过去。   桃枝钉入地面两三寸,我狠声道:“拿剑,小爷我要跟你打一架。”   那些天没人做我陪练,我心发慌,生怕自己刚学会的剑术荒废了。   结果他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桃枝,绕道而行。   我被他那嫌弃的眼神刺了刺,气地保持双手张开,他往左边我拦左边去,他往右边我拦右边去。   也不知道为何轻易就炸了毛,我想同他打一架,一雪方才被看笑话之耻辱。   那少年郎终于怒了,我以为他要捡那桃树枝,结果我还没有行完礼,便被他揍趴下了,用的拳头。   我才晓得,原来打架是不能按照世家的教法来。   而溯光,那时候我还不晓得他名字,只是觉着他不仅吵架不输人,打架更是厉害。   尉缭若是知道他朱阙云宫辛苦栽培我那么久,居然会被一个神族少年胖揍,估计会气地整夜睡不着觉,为了睡眠质量本就不好的尉缭好,我便从未对他提起过此事。   后来我问过溯光,若那时他晓得我是个女孩子,按照他们神族讲风度的做法,他是不会揍我的吧?   结果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为何不揍”   我讪讪一笑:“揍得,揍得,熊孩子不分男女,都该挨揍。”某些方面他跟尉缭有些像,譬如不会为了讲风度而让自己不痛快。   那天我被溯光揍服气了,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一路尾随他在那桃林中找出路。   他似乎也被桃林困住,但他好歹比我厉害,看起来也比我聪明,跟着他能出桃林的可能性比较大。   朱衣少年没理会我,期间走走停停,似乎在观察方位,我便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期间他独自破了几个禁制,解了几个法阵,我跟着打了几个怪。   走了大半天,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小木屋,炊烟袅袅。   “快看,那里有个小木屋,里面定是有位白衣白须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招呼我们进去吃好的喝好的。”   朱衣少年瞟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啊,还有后续呢,其实啊,其实他是个抓小孩吃的妖怪,我们快些离开吧!”   “……”他一副很无语的表情,懒得同我废话,径直往前走向那木屋。   “哎,你怎么不听好人言啊!”我一跺脚,跟了上去,我还是不忍心他被妖怪捉了去,我好歹是个魔女,跟妖怪打交道应该比他们神族要轻松些,到时候借着尉缭的名头讨个人情,应该没问题。   结果说话间,那门一开,果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白须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青山见我,亦如是   “来了?”那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一手抚着白胡子,笑眯眯地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抚摸少年的头,少年虽然神色不满,然而却如同被施了咒语一般僵立在门口。   眼看那老头的魔爪要碰到那少年的脑壳,我将他往旁边一撞,小声道:“这叫摸头杀,很可怕的,你也不晓得躲?”   他被我撞地一愣,斜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妖怪。   白胡子老爷爷呵呵笑着收回手:“哦,还带来一个小尾巴?”   “盘神,请履行你的诺言。”朱衣少年直接忽略关于我的话题。   老爷爷居然是神族,而且是一位大神,不学无术如我,也晓得那位叫盘古的上古神明。   我微微往朱衣少年身后站了,低头没再说话。   伏羲大神同女娲娘娘皆生于混沌,创世又救世,羽化归于虚无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盘神主持天地大局。洪荒时期各族斗地厉害,盘神自称年事已高,主动退出政治舞台,到东昼山专心办学。   那所著名的高等学府叫伏羲学宫,是伏羲大神一手创办,网罗了各族优秀师资,盘神接手后,广纳天下才俊学子,培养出不少响当当的人物,优秀毕业生水平远高于其它学宫,因此该校生源充足,自从盘神取消了神族加分项后,各族学子踊跃报考,入学名额愈发抢手,尉缭就有打算等我足龄便将我塞进那学宫。   我听说,越是著名的高等学府,管理制度越是严苛,学子过地很是辛苦。在宫学里混日子惯了,并不想去那个学宫。   那天猝不及防见到了校长,我的内心是拒绝的,默念千万别对我有印象千万别对我有印象。   好在盘神并未关注我这只小尾巴,笑地一脸慈祥道:“溯光啊,我是答应过,你能走出这片途归迷,就可以不到伏羲学宫入学。”   我那时才晓得溯光的名字,以及那片叫途归迷的桃林也属于伏羲学宫。   伏羲学宫不是非常难进么!为何校长要亲自招生,还要靠暴力勉强学子入学?这其中,有着怎样的□□?我脑补了一万字的可能,愈发对这学宫敬而远之。   溯光仰头,看着盘神,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做到。”   我们所在之处方圆百米都没有一株桃树。   “不,你尚未走出。”盘神捋着胡子:“老夫这屋子后还有几棵桃树,那里才是是桃林的出口,你若要出去,还得打赢老夫””   “你......”溯光先前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丝忿忿。   看来盘神之前并未告之这木屋才是出口,这些大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诓人。   盘神是个大神,又是个老人,无论从实力上还是他们神族的伦理上,我以为溯光就只能服个软算啦,最多在心里骂一句对方为老不尊。   然而溯光是个耿直男孩,要动手的就不会废话,他一言不发上前开打的样子非常酷,看得我是热血沸腾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就像他秒揍我一般,他被盘神秒揍了。   我堪堪踏出的第一步便没了后续。   “怎么样,小子,你可服气?”   溯光撑着地,缓缓起身,拂掉发间沾上的草叶,身体站地笔直:“服气。但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听起来有些中二的宣言,我却并不觉得他在说大话。   虽然不知道盘神怎么想,但他哈哈笑了起来,我便知道他也是个心宽大度的老爷爷。   盘神笑呵呵道:“届时你准时来伏羲学宫报到吧。”   溯光没有理会,径直往那屋后走去。   “溯光!”我刚要追上去,盘神挡住我的去路:“小姑娘,届时你也准时来报到吧。”   我深吸一口气,盘神这是随意抓壮丁?我向来浑噩度日,照这个趋势也不会成为什么青年才俊,他居然让我去报到?   “那个,盘神爷爷,要是我不去伏羲学宫,你也会揍我么?”我小声问。   盘神慈祥地摇了摇头。   我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一副玄色衣角,又提了一口气。   盘神不会揍我,尉缭就很有可能会揍我。   盘神笑道:“小姑娘,你家人一直在找你。”   我看了一眼那长身玉立的青年魔君,差点有些感动。   然而尉缭走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本君并非特意来寻你。”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道:“只是来同大神商量你今后入学之事。”   接着他换上那副假笑,牵着我的手,走到盘神面前,揖手道:“舍妹给大神添麻烦了。”   “小零啊,快向大神道歉。”尉缭的声音落下,我用指甲狠狠扣着尉缭手心,学着他那般春风拂面的样子点了头,又对盘神说了声对不起。   盘神摆摆手:“小姑娘活泼可爱,根基很好,是棵好苗子。”   尉缭又是一番客套。末了依旧牵着我的手:“小零,跟皇兄回宫。”   尉缭一笑,春风十里,却是假的。   我被他牵着从那小木屋另一扇门出去时,正看到溯光在桃树下,仰头看着什么,有细碎阳光透过花叶洒下,他的皮肤白地几乎透明。   “尉缭,我想去同他道个别。”   尉缭什么也没问,松开我的手,自己先往辇车那边走去。   “溯光,你在看......蝴蝶么?”我走近溯光,才发现他是闭着眼睛,鼻尖上有一只粉色的蝴蝶停驻,微微煽动着翅膀。   “小术法罢了。”他闭着眼睛,吹了一下刘海,鼻尖那只蝴蝶还原成了一朵桃花飘落。   “你是来还我东西的么?”他瞟了我一眼。   “是的。”我脸一红,将手里的那个小小木雕递出去。   那是之前被他揍趴下时,我从他身上顺走的小东西,本是想借此让他急上一急,然而他一直都没发现丢了东西,我又不能真的据为己有,因此见他还在那里,很是舒了一口气。   然而只是我以为他没发现而已。   “不必了。”他没有去接:“送给你吧。”   “为,为啥?”我明明很开心,毕竟我也很喜欢那只木雕,是只栩栩如生的红色小凤凰,很适合做我的吉祥物。然而我脑袋打铁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说谢谢。   “作为以后你去了伏羲学宫做我陪练挨打的报酬。”   “......”我悲愤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我才不会去那里上学。”便跑了。   而后来我真的去了伏羲学宫,他似乎忘了要我做他陪练挨他揍伴他升级的事情。   我同他约架,他都不接招。   “若是男孩子,调皮点,胖揍一顿便是了。这女的,怎么打?头疼。”这是他的原话。   尉缭不喜欢我,溯光同我生疏,说到底,还是我这女儿身的锅。   好在我练就了一身讨人嫌的本事,他们俩终有被我气地动手的时候。   而我也在挨揍中不断成长,自己也在升级,这叫做双赢。   在伏羲学宫里,我与溯光从互相看不惯到后来打架打成了铁哥们儿,那些旧事历历在目。   若说我这命中注定的天煞孤鸾还有朋友的话,那一定是我在伏羲学宫结交的好友溯光,时萦,加上我那家门儿明贺。   就算撇去恰同学少年的情怀,不管沧海桑田如何变幻,我也是要认他们三人为知己的。   可现下远远望见那雾气缭绕的莲池边,菩提树下熟悉的身影时,我有些忐忑,有些踟蹰。   我见青山皆如故,青山见我当如何?   鱼竿被随意支在池畔,一如他从前在学宫里的作风,青石台上的棋盘格里摆了些黑白子。   他独自坐在那里,垂眸看着那盘棋,俨然一副清冷英俊的尊神模样,英挺的鼻梁优美的唇线,虽然是侧面对着我,我却仿佛能看清他的眉眼与整张脸。   “哟喂!丫头你走啥神呢?莫不是你又被那面瘫男迷住了?别怪少侠俺没提醒你,你看看他那张脸,分明写着薄情寡义负心汉八个字。你看看他那身招摇的衫子,再看看他那个精致的扮相,比个女神仙还讲究,真真是个万恶的享乐主义者啊!”   当然溯光脸上并未写着那几个字,小柯一说,我才注意到他朱衣外还罩了件浅赤流云纱,在那素净菩提明镜台的背景下,溯光却似被笼在一片灿然烟霞轻绕中,如画中幻影。   溯光他,可还记得我这个离开过许久的魔族朋友。   整整十万年,即便是对神与魔来说,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呢。   我望着他,溯光忽然转过脸来,见到我那一刻,他怔了怔,张了张嘴,似乎在唤我小名,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阵风过,菩提花如雪落,他漠然的脸上有了冰雪初融般的笑容。   我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感觉。   “嘿,姑娘,话本里都说见到仇人分外眼红,你怎地热泪盈眶了?真是个怪物!”小柯嘀咕道。   我小时爱哭,再大些时候便哭得少了,再后来,便没在人前掉过眼泪。现在这情形,大概是年龄大了有些感性。   我皱皱鼻子,努力没让眼泪滚出来。   溯光站起身来,笑:“小栩零,过来坐。” 他衣衫间有花叶拂落,似乎已在那里呆了许久。   青山见我,亦如是。   我睡着十多万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原来他还会唤我小名。   虽非当年,一如当年,恰似当年。 ☆、今我来思,芳华霏霏   我正要移步去到他身边,身边的小柯侠士却呼地一下亮出那把大刀,伸直了手臂,刀刃闪着凛凛寒光。   “溯光你个不要脸的,这是唱的哪出美男计?你骗了阿雪不够,还要再来骗俺身边这位姑娘!”小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丫头你争点气啊,发什么呆啊!俺实在看不下去了。”又竖起刀锋对着溯光:“溯光,痛快亮出你的兵器,与俺战一回!”   溯光明明什么都没做,看来是我那个神走得有些久,让小柯误会了。   我连忙上前,压下他握刀的手臂,小心劝阻:“小柯少侠,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从前都是阅微劝我,如今竟是换我来劝架了。   “这是哪家的孩子?”溯光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小栩零你是在哪里捡到这块宝的?”溯光的牙尖我见识过,我额角滴下一滴冷汗,但愿小柯听不懂。   “老子是焰之魔君柯路云,俺晓得你不打女人不打孩子,但俺已经快及冠,四舍五入你就别把俺当孩子了。”小柯果然没听懂后半句,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真是个孩子啊!   溯光如今看起来是个清冷端持的神仙,但我曾经也被他的毒舌整地够呛,有这前车之鉴,我不想让这后生也走弯路,便继续好声好气劝和。   “哼。”小柯却并不领情,扭过头去不看我,嘀咕到:“你又被这面瘫男迷地五迷三道了,俺不同花痴说话。”   “……”   “哦,原来是小柯啊,你长高了许多。”溯光懒懒打量了小柯少侠一眼,平静道。   小柯那两道粗眉狠狠抽了抽。   溯光往那棋盘上放了一枚黑子,悠悠道:“你三万岁来我九霄紫府时,是个豌豆苗般的娃娃,那时还晓得叫我一声溯光叔叔。”   小柯的脸腾地红了,再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别跟俺提从前,俺那时天真无牙,信了你的邪,不晓得你这面瘫男是个骗取真心的骗子!”   “骗取真心!”我大惊:“小柯少侠,你被溯光骗了真心么?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我对天发誓,溯光他是个直男,不好男风的!”   我在伏羲学宫读书时,溯光学宫里人气极高几位男神之一,但他实在高冷,总是带着一种闲人勿近的气场,因此那些女孩子都只敢偷偷喜欢他,托我转交的情书连起来可绕学宫一圈,溯光却从未拆过一封,说是随便我怎么处理。我能怎么处理,只能狗腿地将情书送还回去,还要安慰一番各式被伤的女儿心。   后来有传言说,溯光不喜欢女子,喜欢男子,可见这些无稽之谈总是版本相同,数万年没个新花样。当时那个传言的结果便是,有些大胆妖丽的花妖狐鬼男同学,居然也来托我传情书!   我像一只尽责的青鸟将情书转交,溯光还真接了,我那时还吃惊地不得了。   结果那些写情书给他的男同学,放学后都被溯光揍地鼻青脸肿,一路哭唧唧地碎碎念溯光就算不喜欢男人,揍他们的时候下手也太重了些。   溯光的模样的确长得美,但我从来不认为他有断袖倾向,他言行举止,都十足地直男,消除小柯对他这个误会我义不容辞。   “俺是说他骗阿雪的事情!”小柯脸上还有点红晕,娇花照水很可爱:“俺小时候随俺娘亲来这九霄紫府时,这面瘫男道貌岸然,对俺很是关照,俺一度很是崇拜他。没曾想,他将阿雪诓进九霄紫府,却并未好生待她。”   溯光一脸平静。   “你看我都提了两次阿雪,他脸上居然毫无波澜!”小柯悲愤看了溯光一眼:“溯光,你既然不喜欢阴曼丽,为何还要将她禁在九霄紫府?”   原来是偶像形象倒塌,有个心理落差,小柯宝宝他心里苦,其间的故事想必相当复杂。   我犹豫着同溯光谈谈关于他那位小帝后的事情,见他白瓷一般的手指轻轻扣着棋盘,那是他在回忆事情不自觉的举动,我便没出声。   片刻,他抬起头:“阴曼丽是谁?”   “……”小柯气地将那大刀挥地呼呼作响,破口大骂:“老子就晓得你是个负心汉。”   “……”我连忙伸开手臂去拦,心里也很惊讶,溯光竟然这么快就忘了那个女孩子吗?   “晏书。”溯光唤了声,一位身着月白衫子的仙官恭敬上前,看起来这位晏书相当于朱阙云宫里的好人阅微,溯光并未说为何事,他已经双手递过一本册子。   “这是新进九霄紫府仙娥宫婢名册,请柯魔君过目。”晏书眉眼年轻,办事看起来却很稳重。   小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长刀归鞘,接过那册子,刷刷翻了起来,在最后两三页的时候,他皱了眉:“为何这册子上有阿雪的名字?”   “这或许得问那阴曼丽姑娘了,她为何会屈尊到九霄紫府里作宫娥。”晏书淡淡道。   宫娥?那阴曼丽并非帝后,而是上来做婢女的?   “阿雪她堂堂一个公主,居然屈居于此做个丫头。”小柯喃喃,似乎很伤情。   “这些女子都是下界仙山自愿报名,层层选拔提上来的,帝君一向不关心这些俗务,因此最后都是小仙确定的人选。”晏书转面向溯光,揖手道:“小仙眼拙,未认出那姑娘是魔族女子,还请帝君责罚。”   “阿雪的母亲是神族,她有一半魔族血统,仙气不纯,与那些下界修行成仙的动物植物仙一样,你没看出来也不奇怪。”小柯冷哼一声,盯着溯光:“可这位溯光帝君居然也没发现阿雪是魔族女子,却是奇了怪了。”   “阴曼丽姑娘并未在帝君跟前当差,九霄紫府门客众多,人员复杂,帝君并不会关注……”晏书还要解释,溯光摆摆手:“晏书,你去请那位阴曼丽姑娘过来。”   “是。”晏书俯身退走几步,再转身离开,天族的规矩可真多,溯光那恣意散漫的性子要适应这些规矩,应该花了很长时间。   小柯还看着那册子,碎碎念着,不外乎都是阿雪阿雪阿雪相关,我唤了他大名两声无回应,我有些心疼这孩子,便自作主张道:“你跟晏书仙官一道去吧,能更快见到阿雪,有些事情,或许当面才能说地清。”   他道了句多谢,便急急去追晏书了。   我同溯光的这次会面,因着小柯,倒是有趣。   我对溯光笑着,正经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小光。”   今夕何夕,见此故人,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道出。   十万年的沧海桑田,那么多的过往云烟,我这朋友还在原地等我,我很开心,   可方才心里不知为何有点酸苦,犹如错觉,却真实存在过。   “好久不见,小零。”溯光微怔,终以笑回我。   “溯光,你这些年……是否安好?”不自觉问出这样的话来。   “很好啊!”溯光他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小零,你将将醒来,就来见老朋友,我很开心。”   “本来我准备先去找明贺的,顺便看看我的青枫浦是什么模样,遇到这位小友说是来找你,我便一道来了。”   “哦,是吗?”溯光低头,伸手放了一枚白棋子:“明贺这十万年来,将青枫浦悉心打理地很好,你看到定会喜欢。”   “溯光,我现在记忆出了点问题,从前有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因此想让我那家门儿看看,有无法子恢复,他不是有着个医神称号嘛,我就想着先去他那里,医好这失忆症,再来见你,但遇上小柯这一根筋的孩子,我有些担心,便还是先过来你这边。”   还有一个理由我没说,我害怕自己忘了什么曾经关于他的重要事情。   “原来如此。”他从托盘里取出两只蝴蝶杯,眉眼舒展开:“我还差点吃明贺的醋。”   “......”我是听说过,朋友之间也会吃醋的,然而溯光居然会轻易说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不太擅长交际。   但我们是朋友啊,又不需要那些人际交往规则。   “小光啊,我现在特别开心,其实在见到你之前,还担心自己睡得太久,你会忘了我。” 看着从前一般的溯光,我终能像从前那般自如。   “怎么会。”他愣了愣:“我没有,也不会忘记栩零。”   “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喊我名字时,我才晓得,自己多虑了,你永远都是我熟悉的那个溯光。”   溯光也笑了起来,舜华之颜容光焕发,如同。   有位仙伯过来,请溯光移步紫宸殿,说是最近新飞升的一批仙人已经到齐,正候着东王公赐仙籍。    ☆、是谁走漏了风声   溯光起身:“小零你要一起去么?”   “不,不用管我,我四处逛逛可以吧?”我脸一红,曾经在伏羲学宫时,我曾随口说了句玩笑话,说溯光以后若要做神官,一定要做那个掌管仙籍的神官,哪天我被尉缭开除魔籍了,还可以到他这里走后门做个散仙。   但我现在还是个魔女,如今各族和平相处,魔族来九重天作客没什么,去参加仙籍授予仪式,却是于礼不合,我虽然大大咧咧惯了,但还是不想给溯光添乱。   “可以。”溯光伸出手来,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玉牌,有着精细的莲花浮雕“带着它,你可以去这九重天任何地方。”   “好,我溜达一圈再还给你。”想来这玉牌是个通行证什么的,我没客气地接了过来。   溯光眼神柔和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好了,你去办正事吧!”我笑着对他晃了晃那玉牌:“我吃完这杯茶,便自在逍遥去也。”   溯光点点头,同仙伯一同离开了。   我执着蝴蝶杯,将里面的茶一口口饮尽,刚起身便有一双仙娥仙婢来引路,溯光宫中人果然办事都很周到。   我曾经也来过九重天,然而路痴属性,说不定真会再次迷路,溯光比我先想到这一点。   两位仙娥对我行了一礼,唤我姑娘,我很开心。   在溯光这里,我从来不是什么魔族凤尊,他若以小名称呼我,旁人也只以为我是他的一位朋友,这样很好。   溯光知道,我不喜欢被那尊名所缚,连我当初一句玩笑话,他都还记得,我却只断断续续记得同他相关之事,我有些愧疚。见过故友后,我得尽快去治这失忆症,那些不该忘记的事情,我怎么能忘记?   许久没来这九重天,有好些地方旧貌换新颜,云蒸霞蔚间,遥遥望去都是美轮美奂的宫殿浮城。   “我记得天河边有好多风声木,现在还有果子吗?”我问在前引路的仙娥。   “回姑娘,有的。”仙娥恭敬答道。   “姑娘是否需要奴婢去摘取一些?”   “啊,我跟你们一同去摘吧。”风声木如今只长在九重天上,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天族将它们当作普通的道旁树,然而风声果实对重明鸟来说是很好的补品。   我想带一些土特产回去给阅微,风声果是不错的选择。   到了天河边,那儿一如既往的水草丰茂。   那些风声果高高挂在树梢,弯月形状的果实一串串倒垂着,发着银色的光芒,像是一串串弯月,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风声过处,一阵叮叮脆响。   那些树木极高,我踮起脚也摸不到一个果子,正要跃上树,仙娥递给我一只绢布小袋和一柄细长的暗红色描金卷云钩。   “姑娘请用。”仙娥柔声说到。   “你们变出来的么?”我惊讶道。   “回姑娘,是尊上吩咐我们带着的,说是姑娘你可能用得上。”   “啊,又是溯光啊!”我拿着那铜钩,想起曾经在伏羲学宫里的农艺课学过该怎样摘风声果的。   风声木极其坚韧,若是要摘果子,得拧好久才能拧下一颗。但它金玉之质,遇铜而坠,遇土则没,因此用铜钩勾下它的时候便要用绢袋盛着。   “你们不用陪我,沿河散散步吧,果子我自己来摘就好了。”我笑道。   我开始用少时学到的方法,略有生疏地勾住果子往下轻轻一拉,有的果子会准确地落入绢布小袋,有的果子却是往一旁飞去,总之每次都有大鱼不会乖乖游到篓子里。   那些转眼没入土里的果实令我觉得可惜,然而树上一颗颗发着银光的风声果似乎永远也摘不完。   一阵风吹过,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叮当清音,如同仙乐般悦耳。   看着那满目的小月牙,我喃喃道:“再摘几个就差不多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阅微若是喜欢,我下次再来摘便是。   “汝为魔族之人,为何在此?”有个声音在我背后冷不丁响起。   “摘果子啊!”我眼睁睁看着那颗因我手一抖而未入绢袋的风声果,惋惜道:“哦豁,又一条大鱼溜了。”   风声果若是铁了心要遁地,跑得可比风还快。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性子稳重了许多,例如这种我专心于某事,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背后吓我一跳的人,从前肯定是会挨我拳头的。   此番我只是收回铜钩,抱着一袋果子,尽量保持微笑地转身面对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仁兄。   那位仁兄墨发被小金冠束起,身着银白锦袍,袍上面的金色龙纹有着精致繁复的手工刺绣,我同他对视之时,他本来端持俊秀的一张脸,有了震惊之色。   清凉的风中多了一丝水汽混合着蘅芜草的清香,那淡淡的水汽是来自天河的仙泽,我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觉得他略眼熟,但他那是什么表情?见鬼了吗?   “栩零,真的……是你?”那年轻人竟然直呼我名字。   我看着他那有些惊喜又有些悲伤的纠结神色,怔了一怔。   从他那张脸我看不出什么,然而蘅芜清香与那十分讲究的装扮面料提醒了我,他是谁。   这不是那个可能被我欠了一大笔高利贷的债主老同学萧少卿么!   “啊,是我,萧同学你好啊!”   我同他除了这可能的债权债务关系,应该就是个泛泛之交。   小时候那场患难中的初见算是我对他最初的好印象,即便那好印象后来被磨没了,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印子。   那次患难始于尉缭去皇家猎场狩猎,因太后之令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一起。   “你箭术实在太差,本君可没功夫管你。”尉缭又是这样简单粗暴地打击我。   我瞪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取了弓箭准备远远跟着打猎的大队伍。   然而他同那些亲随护卫的骑射技艺实在高超,我那匹小马很快便被甩地远远的。   在那片密林中,我光荣地迷路了。   好巧不巧,狂风乍起,风云涌动,竟是要暴雨的征兆。   “小马小马,你会识得回去的途么?”我拍了拍马儿的脸,它打了一个喷嚏。   看来老马识途的近义词是小马不识途。   不多时,风过山林,雨打千树。   我在那风雨交织的声音中忽然听到如同游丝一般的乐音。   “奇怪,这深山老林中,怎么会有人奏乐?”我暗暗猜测原因,难道是尉缭请来的戏台班子?可是那乐音只有单一的乐器演奏,又不太听得真切,在这样的雨夜有着幽怨的凉意。   我起头看了眼愈发昏暗的天空,觉得眼皮有些沉。   那乐音愈发清晰,我听出来是陶埙的声音。那一阵低沉的埙音在暮色中流淌,逐渐靠近我,带着惑人心智的力量。   我翻身下马,拍了拍小马的背:“你快走,能找到尉缭最好,不能找到……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马儿撒开蹄子逃离了我身边。   我跌倒在地,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控制,那乐音似乎组成了无形的线,缠绕系上我的关节,我被随意地从地面拉起,再被牵引着迈开步子往重重雨幕的林子深处走去。   雨声与树叶和鸣之外的空气微微波动,意识模糊之前,我终于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用只有孩子听得见的音乐蛊惑并绑走他们,吃掉那些被乐丝绑回来的孩子以保青春容颜的音域鬼姬。   神思再次归位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站在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周围丛生的树影像是鬼怪的触手,山洞嶙峋的怪石像是鬼怪的獠牙。   雨水淋在身上,一阵阴寒之气从头顶流到脚底,此处已经远离了尉缭的猎场。   “小姑娘,你是迷路了么?”从那山洞走出一位黑衣黑裙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白发苍苍,满是沟壑的脸上是苍白的颜色,嘴角瘪下去,却画了朱红的唇脂。浑身上下仅有一串项链为装饰,却是一截截小骨头串成,那似乎是是小孩子的指骨制成,雨水恣意倾洒在她身上,却不见其衣袍有一点湿迹。   我忍住胃里一片翻腾,故作无知道:“婆婆,这么晚了,你,你也在山中休息吗?’’   “唔,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婆婆家在此处,有许多孩子,你可以一起来玩!”那老婆婆的声音有些毛刺刺的沙哑,我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不用了,我哥等我回家吃饭。”那诡异的埙音停止,我的大脑又能思考。   老婆婆扬黛笔画的眉毛:“既然到了我家门口,还是进去避避雨吧。”   我扫到那枯藤一般的手指间拿着的灰色陶埙,知道自己听见的乐音便是从这里发出的。   “谢谢您啦,好心的老奶奶,可是天色将晚,我的家人会担心。”尉缭肯定不会担心,他或许巴不得我失踪。然而太后说了,这次他带我出来,回去若是少了一根汗毛都要那他是问,模范好儿子尉缭,还是会做作担心我的样子。   音域鬼姬不再同我扮好人,吹埙往定洞内退,我便很是无语地看着自己像个牵线木偶般被那音线拖着往里走,半点术法也施展不出来。    ☆、并肩作战的小迷妹   我听见身后那扇石门沉重地闭上,埙音如同蛛丝一般紧紧粘住我。   洞里黑黢黢的,我一路磕磕绊绊,凉风不时拂过,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团团光亮,闯入眼中的有石榻,石椅,石桌和骷髅头装饰的梳妆台,光亮是那些人骨做烛台上燃烧着的油灯发出,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低低的呜咽之声从那梳妆台之后传来,我皱眉,这别有洞天之地虽然有了点点烛光,然而仍是一片阴森恐怖之感,随处可见的白骨骷髅皆是小孩子形体部位。   全是被吃掉的孩子?我深吸一口气,又被那刺鼻的灯油味呛得连连咳嗽。   埙音停止后,我的身体又恢复了自由,往后退了一步,脚似乎碰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正是一孩子整个的头骨。   “喂!”我皱了皱鼻子:“你都不能打扫一下自己的屋子吗?”   “你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怎么没有没有被吓哭呢?”老婆婆沙哑的声音响起。   “吓哭?这也太丢脸了吧!”我昂起头,我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尉缭谁都不怕,被一个鬼姬吓哭,简直可笑。   然而梳妆台后的哭泣声却愈发发大了些。   “都给我安静点!”音域鬼姬有些生气,一掌拍在梳妆台上,镶着的骷髅头上下颌骨连碰三下,一堵墙缓缓从侧面打开,墙后面是个牢笼,里面挤了有二三十来个年龄不大的孩子,那些孩子有目光呆滞地靠着墙壁的,有与同伴靠在一起瑟瑟发抖,还有的面露病容恹恹歪在一个角落,见到我的时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缓缓闭上眼睛,看来都是人类孩子。   我信步走了进去,那些还有些许活力的孩子皆是面带哀戚地看着我这位新被抓的小姑娘。   “婆婆,你能不能换一个大点的地方关我们啊?”我靠着墙,笑嘻嘻问。   “闭嘴,真想先吃了你。不过,我今天刚吃了一个孩子,留着你还有用处。”沙哑的声音透露出恶毒。她苍老的脸开始慢慢变化,皱纹消失,皮肤光滑,眉眼浓艳,一张朱唇在那苍白的脸上尤其鲜艳,如同鲜血染就,她那张脸很妩媚,但我看起来有些反胃,   “用处?”   “我知道你是谁。”音域鬼姬凑近我:“你是尉缭的妹妹。”   “你想做什么?”   “哼,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诱饵。”   “你会失望的。”我朝她一笑。   我对尉缭来解救不抱任何希望,没有过于的恐惧也是相信自己运气会不错。   她恶狠狠地揪着我的领子往牢里一搡:“那就等着瞧。”   她很有把握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拖后腿的,即便尉缭不会诚心寻我,鬼姬拿我做文章,万一成功将他诓了来,我还真会不好意思。   音域鬼姬出去后,梳妆台那边的机关被再次启动,光线被阻断,狭窄牢房重归黑暗。   我在低泣声中睡着,又在哭声中醒来。   “呜呜呜,我想回家。’’   “那个老妖婆会吃了我们的。’’   “她又新抓了一个女孩子,呜呜呜。’’   “怎么办啊,夫子留给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那些稚嫩的哭声带着恐惧钻进我耳朵,我叹了一口气,人类小孩可真脆弱。   那个还在关心作业的肯定是个三好学生团干部,一问,还真是。   “嘿,大家,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挑了块空地坐下:“要不咱们聊聊天?”   依然有孩子在哭,哭泣的原因同上,还多了一个怕黑。   “其它什么的我暂时帮不了忙,怕黑的话......”我抬起手,掌心向上,拇指与中指合拢,捏了一个诀。   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我指尖窜起,微微晃动。   那时我术法不精,但点个照明的火还是没问题。若是可能,我也想带那些孩子离开此处,小小年纪,还有大把美好时光没去享受,葬身鬼腹实在可惜。   陋室有了光亮,气氛好了许多,那些人类孩子惊讶与欣喜地看着那火苗,   “你,你是小神仙吗?”有个孩子小心翼翼问。   “难怪,你都不怕那妖婆。”另一个说到。   “唔,我不是神仙,我是......”   “她是魔族。”角落里有个声音响起。   我循声看去,角落里走出个俊俏清朗的小男孩,穿着纤尘不染的素色锦袍,肩膀处却有锋利之物划破了织物。   “唔,说草草,草草就到。”我吹了声口哨。   我瞄了一眼他绷得笔直的身板和那行头,神族无疑。   回见到这么俊俏的神族少年。   那些孩子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这位小哥就是真正的神仙啦~。”我拉长语调。   “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轻描淡写纠正道。   “纠结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做什么。”我耸耸肩:“这位小仙君,看起来并不是被埙音拐进来的?”   “吾自愿来此。”   我吃惊:“你脑袋瓦特啦?”   “......”他看了我一眼:“音域鬼姬以音惑童,诱而食之,吾辈碰见,自当替天行道。”   有个小姑娘细声细气说道:“我记得他,昨天我们村里有好多孩子被埙音缚到了洞口,这位小仙君突然出现,拿着一柄剑同妖婆对战,大家才得以逃走。”   真是个有着高尚情操的小仙君。   “可是,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吾敌不过而被俘至此。”他的脸微微一红。   “你一定会有办法带我们出去的。”先前那小姑娘无比崇拜地看着他。   “吾不知......是否有此能力。”   鬼姬那只陶埙是上古法器,在夜晚和雨天威力极大,在白天则是一只普通乐器。我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就是晓得在雨天的傍晚撞见她,能力悬殊。   然而那小子还想着替天行道,说起来还是......勇气可嘉。   毕竟对于这样有着大义精神的同龄人,我不能说他脑子瓦特啦!   “你可以的。”那位小姑娘合拢双手,眼中有亮晶晶的光彩:“我可以去帮你,还有那位魔族小姑娘呢。”   那些人类孩子纷纷表示赞同,还说请我同他两个联手,一定能冲出牢笼,似乎对我们这一仙一魔期望很高。   “喂,你叫什么名字?”   “萧少......”他似乎想起什么,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哦,萧少啊,要不咱俩联手试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博上一博,我不想成为尉缭的累赘,可以与身边之人互为助力逃出去,也是我自己的本事。   凤凰的听力极好,我能听见牢房背后的石壁外边传来的风过疏林之声,可见石壁并不厚,外面或是山林,直接把墙打穿应该没有问题。   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对此我很佩服。   “哪个,请问我能做点什么吗?”萧少的迷妹弱弱问到。   他愣了愣,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姑娘有些失望道:“我上次没有逃走,还以为自己能在你这里有所用处呢。”   “嘛,等下我跟萧少设法拖住音域鬼姬,你带着大家能跑多快跑多块,尽量逃出去,可以吗?”我拍拍那姑娘的肩,柔声到。   “没问题!”那姑娘终于又神采奕奕了。   我将手一挥,那簇火苗浮在空中,开始结印对准墙壁。   神族少年双手合成塔字型,念动口诀。   红银两道光同时撞向那墙壁,伴着碎裂的轰鸣声和扑面而来的粉尘,石门轰然倒塌,外面果然是一片林子,清晨的阳光斑驳洒下,我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大家,跑起来啊!”   那些还在发呆的孩子,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萧哥哥,下次再见哦!”那小姑娘边跑边回过头来对他挥手。   萧少卿愣在那里,喃喃道:“吾与她不熟,她为何......”   “下次你们见面了可以再问她啊。”我转过身去:“现在,要开始战斗了哦!”   气急败坏的音域鬼姬已经冲到那破碎的石壁口,却正好踏进我们事先设好的法阵,一时被困住。   她不甘心地挥动袖袍,卷起的烈风裹挟了散乱在各处的骷髅头朝我们袭来。   那些头骨的牙齿发出咔嗒咔嗒轻响,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萧少,这一波交给我。红色光芒组成的长鞭子在我指尖出现,狠狠一挥,那鞭子发出呼呼的风声将那些头骨抽得粉碎。   他却并未袖手,迅速画了一个阵,那些被鬼姬召唤着扑向我们的孩童头骨靠近时,皆被溶成了粉末。   与此同时,他抛出一张白色剪纸,剪纸飘到空中竟然化作一只仙鹤。   少年翻身而上,又对我伸出手来。   一时间那少年的形象明若焰火,灿若流霞。   “多谢!”我搭上他的手,侧身翻上仙鹤之背。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那天乘着仙鹤到了安全地带,我很友好地邀请萧少到猎场玩,他说不必。   我又请他下次来朱阙云宫玩,他却只是自矜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信那个猎场是我家的,更不信我是朱阙云宫的人。   看来我的言行举止,气质修养在他眼里都不像是一个公主。   不像就不像呗,我本来就不是公主,挂个名而已。   萧少卿驾鹤远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挥挥手,有些讪讪。   怏怏回到营地时,我低着头心事重重,在朱阙云宫,尉缭恨不得将我与外界隔离起来,我身边没多少同龄人,那次小小遇了一次险,碰上萧少,还以为一同打过架,我们便算是伙伴,多走动走动,或许可以做朋友,但是很显然,萧少并不想同我做朋友。   越想越有些情绪低落,我叹了口气,没留神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我抬头一看,正是尉缭那张俊脸,连忙后退一步,站直身体,手背在身后对着手指。   我一夜未归,尉缭因此训我,我也只能听着。   他若气地抽我鞭子,我也只能受着。   那时我对那位挂名哥哥真是又敬又怕。   尉缭垂眸看了我一眼,只是淡淡问了句:“去哪儿了?”   “我迷路了。”我毫不犹豫撒了个谎。   就算音域鬼姬以我的名义诓他去了,没看见我在那里,他应该会以为是音域鬼姬虚构事实骗他,我没有给他添麻烦,印象分不会再被扣。   我那时还处于以为我俩关系可以挽回的阶段,偷偷拿了个小本本记录可能加减分的事项,采取百分制,他对我的印象分到了一百分时,他便又会像对小凤凰那般对我。若是印象分低于零分,他会让我负分滚粗朱阙云宫,到时候我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可能再赖在他的魔宫里。   所以我宁愿挨鞭子也不想被扣印象分。   迷路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也很适合用来做听起来像真的的一样的谎言。   “还是一如既往的笨蛋加路痴。”尉缭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居然又来了个摸头杀。   我十分痛心自己的头发再次在他手中成了鸟窝,但他那天竟然没有发怒,我已经很知足了。   要知道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半夜,他第一次发怒,看起来有点可怕,好在他并非易怒之人。   当时我在担心印象分,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所历只是一个套路,那只是伏羲学宫广撒网捞学子的一个小测试。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那音域鬼姬实则是个叫容音的女仙,她是伏羲学宫的招生夫子,兼授音乐课,那天容音仙女扮作传说中的那个吃小孩保持年轻容颜的老婆婆,用乐音吸引了一众小破孩,并且十分入戏地扮演了一个鬼婆的恶人角色,那些骷髅头皆是在凡间忆乌小商品市场批发的道具,有牢房的山洞则是伏羲学宫一批参加暑假社会实践的学子按照图纸挖出来的,他们悄悄来到魔域,正如他们悄悄地走,他们留下那个山洞,带走一把学分。   而这一切尽在尉缭掌握中,因为有牢房的山洞那座山头,就是尉缭借给伏羲学宫的……   所以那天那个略带安抚的摸头杀,或是尉缭以为我被那假音域鬼姬吓到过,他的良心在微痛。   伏羲学宫会定期在各地组织一些变态的入学考验,那些千奇百怪的考验为学宫预选学子,玩的是心跳,考的是心理素质,应变能力,团队协作,灵力术法,性格体能等等方面。   人族那些有灵根的孩子,即便不会术法,也没灵力,一旦加入伏羲学宫,相当于开始了修真之路,对他们来说,不失为一个开挂的人生。   与我同一批被套路的孩子些,萧少,我,还有两个人族孩子即萧少的迷妹以及一个逃跑速度时速二百里的小男孩,就是那样被预定下来的。   后来在徒归迷桃林遇到盘神时,他让我届时直接去伏羲学宫报道,也因为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孩子。   我并不想去,最后却还是进了学,没以魔尊或魔帝之妹,而是一只野凤凰的身份去伏羲学宫念书,不由地让我又想叹一声,这都是命。   萧少是个聪明少年,或许他在同我分别时就晓得那是个测试了,而我却是在多年以后入学伏羲学宫,成为老油条后,才惊觉自己当年年幼无知时,是被套路了。   我就是那样后知后觉,例如在伏羲学宫再见到萧少卿时,很是开心地去同他打招呼,他却是一副“你谁啊,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同窗开始新生自我介绍时,我才晓得他全名叫萧少卿,他是天君嫡子,官二代中的佼佼者,门门功课全优,术法灵力出类拔萃,十足十的三好学生班干部。   我这个人比较念旧,又有雏鸟印象,我见到萧少卿时总会带着大大的笑容同他挥手打招呼。   而他则是避开我的目光,略微点一下头,算是回应。   直到有一天我抱着几本新出的话本躲在树上看地正起劲时,有过路的交谈声响起。   “少卿,那个叫栩零的魔族美女,似乎对你青眼有加呢,她一个姑娘,爱好却是比武打架,你可吃得消?”那时大家都是新生,不太熟悉,那声音我也听不出来是谁。   “毫无交集之人,从何谈起吃不吃得消?白眼如何?青眼又如何?蛮夷之女,与之深交,毫无意义,徒增笑尔。”萧少卿的声音我却十分熟悉,文绉绉的语法我也熟悉。   神族一向眼高于顶,认为魔族地处荒蛮之地,对此我只想呵呵。   听着他那种高高在上,刻薄鄙夷的语气,我很是平静地合上话本。   那时我便决定,以后我不会同此人做朋友,我也犯不着为此将他当敌人时时记得,来嗝应自己,最适合的,便是从此陌路。   那并非小孩子心性,而是原则问题。   我与溯光在伏羲学宫再见面时,依然互相看不惯,但打了几架后,慢慢发现彼此有些性情相投。   虽然会互相毒舌吐槽,但我们知道朋友间应该有平等与尊重。   明贺也是只凤凰,我与这家门儿在伏羲学宫一见如故,他也是三好学生班干部,待人却是春风化雨,真诚实在,即便有时自恋又招摇,但瑕不掩瑜。   时萦大美女与明贺是旧识,她比我们晚入学一个月,成为我在秋水馆的室友兼铁哥们儿。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即将开始一段美好时光,但萧少卿与一个叫莲佚的奇女子时不时会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真是怪哉。   时萦初到那个周末,明贺慷慨借出他家其中一个园子,对了,伏羲学宫也是他家的,明贺是盘神养子。   他在园子里邀请一众同窗聚餐,顺便将那聚会办成了时萦的欢迎宴会,摆了几桌流水席加自助。   我去的时候,那花团锦簇的园子里少长咸集群贤毕至,人气最旺的曲水畔,时萦正一脚踩在凳子上,挽着袖子,无比豪放地与一众同窗行酒令。   明贺则是苦着脸陪她一起斗酒要帮她挡酒,时萦推开他,银铃一般的声音在粗旷的男声中无比清晰:“螃蟹一呀,爪八个呀,眼一眨呀脖一缩呀,两头尖尖这么大个呀,爬呀爬呀过沙河呀!哈哈哈输了输了,麒麟该你喝一大盅了!”   我挑了个安静角落坐下,旁边有个无人照看的烤肉台,里面烧着红彤彤的炭火,随意在筐子里捡了几串生肉生茄子土豆藕片玉米放在架子上烤着,开始打望,瞅了半天没瞅到溯光的影子,他果然不喜欢这种热闹场面。   一抬头却见着那莲佚打扮地很是靓丽,摇着一把羽扇,笑吟吟地跟在萧少卿身边。看到我时,她那妩媚笑容僵了僵,继而狠狠剜了我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来这伏羲学宫第一天,便多了莲佚这个女对头。   我不是很懂神族那些弯弯绕,并非所有神族女子讨厌一个人,都会高昂着头,斜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用眼刀伤人吧?   显然她的眼刀并未对我有所影响,她明里暗里同我争的那些东西我也从未放在眼里,最近有部什么叫什么风云榜的戏目风靡伏羲学宫,宫里一众无聊少年郎搞出一个奇葩投票,什么受欢迎小师妹榜啊,什么伏羲学宫美人榜啊之类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被挂到了榜首,莲佚屈居第二,时萦来了后,莲佚又降到第三。   这些奇葩榜准确性不强,譬如我就觉得,时萦才是学宫里最美的姑娘。   说实话若有学宫女武者排名榜单,我倒是有兴趣努力去冲冲首位。   但莲佚对现存榜很是在意,她时常在背后愤愤:“栩零那穷丫头,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跟我抢第一的名号!”   这话被人传到我耳朵里。    ☆、睚眦必报的蛮女   我时常听见她吊嗓子般大声说自己的口头禅:“我莲佚是个雍容大度的狐仙。   她如此雍容大度,应该不会背后说人。但她每次见到我,那无从掩饰的不爽脸色,表明她的确很是看不惯我。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一回,她很有可能的确说过我不是东西。   我与莲佚无甚交集,对她无感,也不会背后说她,她素日里一副好学生乖乖女模样,我又不能因为她那双看起来会骂人的眼睛揍她。   我耸耸肩,转身背对着那群人,面向烤肉架。   扑鼻的肉香化解了我小小的不快,美食大法好啊!挑了一串滋滋冒油的烤蝾螈,正要往嘴里送,一个娇滴滴又做作的声音响起:“天哪,姑娘你这是吃的什么?”   我垂眼一看,青青草地上多了两双黄绣鞋,来者有些不善,我哂笑一声,不予理会。   “啊,居然是烤蝾螈啊!”另一个咋咋唬唬的声音十分讨人嫌。   娇滴滴与咋唬唬开始了二人转。   “哎呀,你怎么挑这种脏兮兮的东西啊。”   “就是就是,你们魔族虽然落后,但也不要像蛮夷般吃这种东西啊!”   “啧,这烤架上的东西都是你挑的么?真是粗陋呢。”   “你没看到北海鳕鱼玄冰水晶虾么?这些才是好东西啊。”   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我将烤蝾螈悠悠吃掉,站起身来,身高差得以让我得以俯视她们,那两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有些像莲佚的那两个小跟班。   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进个学都喜欢带个书童侍女什么的,我可以理解。但这两位小婢子来找我不痛快,我就不理解了,莲佚她就不能痛快点自己来找茬吗!   “看你平时除了学宫发的学服外,都没几件像样衣裳,姐姐们见你可怜,想赏你点银两,去添置几套如何?”   “姑娘,你是哑巴么?还是聋子?”婢子见我不理会,愈发蹬鼻子上脸。   两只小狐狸精,不过是做了高级一点的奴婢,就很了不得的样子,实在是见的世面太少。   “你们这两只走狗嘴脸,真是让人恶心呢。”我对她们露出一个很有涵养的笑,先前对我趾高气昂的婢子一愣。   “莲佚。”第一回喊了那个名字,莲佚与他身边的萧少卿皆循着声音看过来,萧少卿看见我的时候微微愣了下,移步朝我的方向走来。   莲佚却是由惊讶转而愤怒,惊讶的或是我主动招呼了她,愤怒的原因大概也差不多。   但她生气了也好,我本就想快刀斩乱麻,了却她这桩破烂事,否则我才懒得跟她说话,更不想招来萧少卿那家伙,话说有他什么事情?他跟着过来作甚!   “我喊的是莲佚,你来做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   “栩零,抱歉,方才吾想请汝同座。” 萧少卿:“这边似乎有了点小误会。”   品味高雅的天族皇子,要请我这蛮夷女子同座,我是不是应该深感荣幸?   并不会。   “在下一介蛮夷,萧同学不必屈尊相邀。”看着莲佚在他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我明了,原来萧同学是来当莲姑娘的护花使者。   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小争端并不适合他观摩,但他来了,我也并不会受到影响。   “豆蔻柳梢,你们方才对栩零无礼了吗?”莲佚对那两个婢子使了个眼色。   “小姐息怒,我们按您吩咐,恭请栩零姑娘前去入席,谁知栩零姑娘竟然口出恶言中伤小姐,我与柳梢看不下去,便同她争辩了两句,她便说,便说……”   “说什么?”莲佚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   “说我两个是走狗。”其中一个婢子意会后便开始自己的表演。   莲佚倒退一步,很受伤的样子。   “莲佚”我对她亲切勾勾手指,露出一个尉缭式假笑:“既然来了,还请把你家这两只狗牵回去。”   莲佚的脸瞬间变白,那两个婢子,脸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三个调色盘杵在那里,十分有趣。   “栩零,你怎能如此过分!”莲佚心口起伏有些大,似乎被气得不轻。   “你的狗来咬人,还说我过分?我这暴脾气,没打狗也是不想脏了手。”我轻巧道。   “汝若不愿同席,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 萧少卿似乎觉得我很过分。   若是真的不识好人心,恶语相向,我也觉得自己过分。   我挑眉看着他,这家伙不明状况,我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那两个婢子方才挑衅成功,我的确生气了。   “我跟狗没什么可说的,把狗主人召来,有问题吗。”我对他笑了笑:“我可是个睚眦必报的蛮夷哟。”   萧少卿蹙眉道:“栩零,汝并非蛮夷,何必妄自菲薄。”   我笑看他装模作样,他之前亲口说的我是蛮夷,态度鄙夷嫌弃,不屑结交我这种人,这小小伪君子怕是不晓得他说的话,都被我很是不巧地听了去。   他实在不必为了莲佚来说违心话,说了,我也不会买他这个人情。   洪荒年代,纷争从未停止,没有人知道战争与明天哪个先来,尉缭以实际行动证明武力之下出霸权,我也耳濡目染,十分积极地提高自己的武力值,倒不是为什么霸权,只是想有朝一日不再屈从于尉缭的武力之下。   在魔域学宫时,我三天两头地打架,揍人,也被揍,有次鼻青脸肿回到朱阙云宫,他召来御医,我正要谢他,他却问我输赢,我要面子,都说是自己赢,他才点点头,让御医诊治。我想起,尉缭那厮打架从未输过,他若晓得我输了,觉得脸上无光,说不定会拿鞭子抽我。看着他细心给我卷起袖口,帮我小臂上的淤青敷药膏时,我一点也不感动,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下次便又去单挑了那个胖揍我的魔将之子并赢回来。   到了高等学府伏羲学宫,我还是保留了魔族好斗的优良作风,隔壁学斋的黑虎子提醒我入乡随俗,不要惹好学生,他们大多有个把他们当宝的事事儿家长,很多时候本来打一架便能解决的问题,会变得无比事事儿,很令人头疼。   但好学生惹我了,再不打一架,我要这拳头何用?   萧少卿虽然同我不熟,但他很了解我的性格,在我环着手倚了树干冷冷看着他时,他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有意无意将莲佚护在身后。   莲佚在他背后,对我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嘲讽笑容。   还没有打架,她就觉得自己胜利了,这是精神胜利法?   我绕开萧少卿,来到莲佚跟前:“同学,你似乎一直对我有意见,我是哪里惹到你了?若是看我不惯,要不你与我痛快约一架?”   “栩零……”萧少卿还要说什么,我瞪着他恶狠狠道:“你要参战帮她也没问题,小爷我无所畏惧!”   “……”   “小姐一番好意,栩零姑娘不领情,骂我跟豆蔻也就罢了,何必再出言中伤我家小姐与萧公子?”那个叫柳梢的也来扮委屈。   “戏精自重。”我看也没看那婢子,盯着莲佚:“莲佚,我有中伤你吗?”   “栩零,我从前觉得你是个好姑娘,但你此时的作风,实在有些,有些颠覆我对你的印象。”莲佚一脸惋惜,“我实在想不通,明贺怎么会结交你这样的乡下野丫头,他……。”   若不是在朱阕云宫里见惯尉缭切换自如的面具脸,我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她后一句话我听着很为她尴尬,明贺人脉广,我从不觉得因为我同他是朋友,就不允许他去结交讨厌我的人。   明贺与她不过泛泛同窗,她还脸十分大地来评价明贺该交什么朋友不该交什么朋友,着实可笑。   “好姑娘?”我对她嘻嘻一笑:“你这说法,恍然让我以为你之前想要娶我呢,可是我对女人没兴趣。”我没有再给她拿明贺借题发挥的机会。   “你……”莲佚涨红了脸,萧少卿的眼角抽抽,低声道:“栩零,莲佚她对你并无恶意。”   聪明如萧少卿,也会被莲佚这假装柔弱的女子蒙蔽,百炼钢难过绕指柔,古人诚不欺我。   我看着他们俩,冷冷笑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好姑娘,萧少卿你可得好好护着身边这位好姑娘,免得哪天这朵盛世白莲被我这魔女辣手摧花,就十分可惜了。”   “栩零,大家都是同学,吾也并非要偏袒谁,汝或对莲佚有些成见。”   “萧同学,是你对我的成见让你判断失误呢吧。”我有些头疼,萧少卿他到底不该来插手,说不定他不来趟浑水,莲佚还会拿出真面目来同我对决。   萧少卿微微皱起眉头,我懒得再理会,拿了一串烤茄盒在手里,正要往嘴里送。   背后来了阵风,有具柔软娇/躯扑到我背上,一双柔荑顺势环上我的脖子,带着幽香与浓浓的酒气。    ☆、缘何相欠,相见不欢   那人的脸在我颈子上蹭了蹭,没有说话。   “时萦,你醉成一摊泥啦?”我看也没看身后之人,反手将烤茄盒喂到她嘴里。   我是只凤凰,却是寒性体质,无论冬夏,体温都异常低,手也是冰冰的。小织笼却是个小太阳般暖呼呼的,喝了酒体温更会上升,说是烧心烧地慌,便常来蹭我的低温,将我当个活体冰冰贴。   “我才没醉。”她叼着茄盒,醉眼惺忪的样子依旧漂亮:“栩零丫头不来一起喝酒,躲到这没人烟子的地方做什么?”   “愉快地吃烧烤看太阳啊。”   “讨厌,你都不请我一起来吃烧烤看太阳。” 时萦吊着我的脖子,嘻嘻一笑。   我反手又给她喂了一口藕片,没好气道:“我以为你们仙女不会吃烧烤藕片的啊!”   “我知道,有仙女惹到你了。”时萦点了点我的鼻子:“那仙女是不是傍了个高富帅,牵着两条狗来找你麻烦?”   我一愣,尚未说话,萧少卿却沉声喝道:“萧时萦,女孩子喝得酩酊大醉,出言不逊,成何体统!”   萧少卿这小子,突然端起的架子是为何?他虽是天族皇子,但这身份我并不放在眼里,吼我不可以,吼我姐妹儿更不可以。   我正要发作,时萦却咯咯笑了起来:“哟,这不是我那十分讲体统的堂兄嘛。”   他们两个并非只是同姓氏的同学?   时萦从我背后走到身侧,手肘搭到我肩上,一双妩媚的眉眼上扬:“萧少卿你听我讲地有没有道理,有主的狗听从主人的吩咐咬人,无主的疯狗随意咬人,你说你后面那两只,她们是有主狗还是无主狗啊?”   莲佚之前胜利者的模样不再,那两位婢子,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低眉顺眼,失了先前来挑衅我时的凌人姿态。   看来除了武力,身份这个东西,有时候拿来对付有身份之人很有效果,至少在听到时萦身份时,莲佚按下了要发作的愤怒,表面上对时萦还算客气。   万万没想到,我这位美人儿室友,居然是萧少卿的堂妹,但他们在学里并未走动地很勤,此番看来,关系也并不一定好。   若萧少卿竟然为了莲佚,拿出哥哥的派头来教训时萦,那么这小子真是被莲佚吃得死死的,他们神族的早恋,才是真的开始地挺早。   若萧少卿真是想纠正时萦的言行,那他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哥哥,不过他那生硬的语气,时萦并不一定会领情。   他们之间有何恩怨,时萦哪天想要倾诉了,我定做她的忠实听众,但我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兄妹再生嫌隙,便轻轻拉了时萦袖子,让她先回明贺那边去。   时萦对我笑着摇摇头,又面向萧少卿,她好看的微笑唇略略往下,哂笑一声:“可萧少卿你今天带的女伴,有点掉价喔。”   萧少卿的眉头轻轻蹙起,显然有些不悦,沉声道了句:“时萦,不得胡闹。”   又看着我,沉声道:“吾是独自赴宴。”跟我说这个做甚?莫名其妙。   莲佚有些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也莫名其妙。   明贺人缘极好,是人际交往的一把好手,时萦的欢迎宴会,是他广撒请帖,人气才如此之高,但时萦并未提及与萧少卿的不合,我也没说过莲佚的眼刀,因此一双对头相遇在这宴会上,我觉得,这大概都是命啊!   “那就没你的事情了。”时萦摆摆手,倚着我的肩,看着莲佚,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带着丝嘲讽笑。   时萦大美女,在任何时候都有着强大气场,即便她微醉之时。   “你,你笑什么?”莲佚警觉地问。   “莲佚是吧?你这裙子可是嫘祖姐姐的那批岚裳羽衣低仿版诶。”   嫘祖是天族有名的织造司主,设计的各类裙裳广受各界欢迎,而出自她手剪裁而成的衣裳裙衫,大多是内供天庭贵族,少量外销的则是供不应求,价格自然也不菲,即便价格高,然而那些权贵之家随随便便都能拿出购衣费,因此正版的往往都会卖得脱销,外界便有些仿版出来。   我没看出莲佚那身做工用料都十分精致的裙子是仿版,时萦却很火眼金睛,即便它是一件价格不菲的裙子,终究也是仿版,她们这样的贵族女子在这方面似乎很在意。   莲脸涨地通红,就着她先前柔柔弱弱的姿态,轻声道:“裙子是一位姑娘送的,说是可以做礼服,我对穿着这方面向来不在乎,今夜穿着也是因为那送裙子的朋友要来,不想拂她好意。”   “哦?是你那些要给栩零一点颜色瞧瞧的朋友?能牵出来我看看么?”萦时秀丽的脸上有了一丝冷意:“可别在背后搞小动作。”   “要给我颜色?你们是哪里来的自信?”我对此有些惊讶,并且毫不掩饰这份惊讶:“若是你们想约架,我会欣然接受。或者我现在正式向你提出约架,时间地点你来定,可以么?”   莲佚没说话,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手紧紧抓着袖口握成了拳,面上仍是一副她受到极大的委屈但是她可以忍的模样。   “昨儿学宫外几个浮浪小鬼说要给你点颜色瞧瞧,我恰好听见,胖揍一顿,问出缘由。”时萦呵呵一笑:“是这白莲使了银子唆使呢。”   “时萦,你该放他们来的。”我捏了捏她的脸:“不要剥夺我斗武的权利。”   又冷冷对莲佚一笑:“约架比偷袭好,偷袭的话我或许会出现应激反应,控制不好力度,打伤打残你那边个吧姑娘,可划不来的。”   小时萦笑地很是开心。   “少卿,你别听她们胡说,我怎会起这样的心思?”莲佚声音带了点哭腔“,栩零分明蓄意泼我脏水。”   这事情始终与萧少卿无关,他又不是判官,莲佚这么在意他的看法做甚?   “吾这堂妹有些骄纵,汝无需同她一般见识。”莲佚有意无意避开提及时萦,秦少卿却还是拿出一个态度,但那有些敷衍的语气,似乎让莲佚有些失望。   只见她绞着帕子,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时萦她也是受人蒙蔽,你不要苛责。”   “我同你不熟,请喊我全名萧时萦。”时萦冷然道。   莲佚终于装不下去,气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快步离去,那豆蔻柳梢也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到底是接受还不是没接受我的邀约啊!”我叹了口气:“真想要偷袭我时被辣手摧花?”   “栩零,大家都是同窗,汝不该常以恶意揣度莲佚。”萧少卿低声道。   呃么,这小子还在这里做什么?   所以在他心里,我这蛮夷果然是在诚心中伤这么一朵白莲花了。   我有些遗憾地看了萧少卿一眼,这小子平时看着脑袋清明灵光,却着了莲佚那种女子的迷,有些可惜。   但想想他也是个背后一套人前一套的伪君子,我又觉得他俩倒是配一脸。   “萧少卿,你看不清状况也就罢了,别用这种训导口吻好吗?真以为普天之内皆你妹啊!”时萦自见萧少卿过来便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而他在见到我的时候,眉头都未舒展过。   即便无意,我还是给他添堵了。   “萧同学,月色美好,筵席未散,你还是去那边同大家联络感情吧?”我觉得自己让他走这话说的还是很委婉。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抱歉,时萦,这本是你的欢迎宴,我不仅迟到,还……。”   “停!”时萦捂住耳朵:“小栩零,今晚这道菜我吃得很开心啦!”   “啥菜?”   “手撕白莲。”   “你说的,可是白菜的一种,糖醋味?”   “对呀!”   “……那叫手撕莲白。”   “差不多了啦。”时萦笑了起来,身体晃了晃,闭着眼睛倒了下去,我连忙扶住她。   明贺从酒局中抽身,匆匆赶来,我一手抓住这救星:“明贺,快看看,时萦她怎么了?”   “多吃了两杯酒,醉了。”明贺轻轻给她搭了脉,叹口气:“这丫头,酒量浅偏偏又好酒,唉。”   我扶着她,心里很是暖,旁人眼里我栩零,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孤女。她与我认识的时间不长,却对我十分的好。   “我先送她回秋水馆。”我试着抱了时萦走了几步,发现并不轻松。   “还是我来吧!”明贺轻松将她拦腰抱起,四平八稳往前走:“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那这宴会呢?”   “协办此宴的社团会帮我负责的。”明贺脚步未停:“小时萦已经喝了好几巡,差不多了。”   “好。”我点点头,觉得肩头似乎有东西拂过,回过头,却见灯火阑珊处,萧少卿立在那里,清俊容颜依旧没有舒展,目光像是羽毛一般轻轻落在我身上,我与他四目相对时,他也没有任何慌张,依旧那样看着我。   莫名奇妙。我暗道了句,跑去追时萦明贺了。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我这不太熟悉的同窗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目光,让我很是意外,继而了然,我不是忘了重要的事情么。   “那个,萧少卿。”我喉咙有些干,不由自主地问:“你是来要账的么?”    ☆、风止雨霁,烟云无踪   风声树上风声果,风声树下他和我。   “栩零……你终于回来了。”萧少卿脸上悲喜交加的神色令我很是摸不着头脑,要账之前,债主为保钱款回笼,还要打感情牌?如今竟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至此?不是吧!   “萧少卿,你放心,欠你的账,我栩零一定会还的。”我宽慰道。   萧少卿似乎叹了口气,他风姿卓然地立风声木下,清俊眉眼间竟然有愧疚之色:“为何你会这样想?你并不欠我什么。”   对于不太熟的人,我只能搜刮自己零星的记忆来拼凑他找我的理由,当年夜宴中那场小小插曲,他这位尊神定不会记着十万年,但我若欠了大笔巨款,他才会如此着急地找我,这是合理推导。   但他说我不欠钱,那我也没必要告诉他这个错误结果的推导过程。   流云几度清风过,他如今看起来是个板正优雅的年轻神君,也不再以古语自称,听起来顺耳许多。   “唔,既然不是要账,那你就是路过了?再见,慢走哈!” 我单手抱着果袋,抬起另一只手对他挥挥再见。   天河边总是容易起风,带来一阵水汽,落索的风声木叶中,萧少卿竟有些萧索之态,只见他无比伤情地看着我:   “阿零,十万年了,你终究还是不愿再看到我。”   他那声阿零,惊地我抱紧了抱紧果袋的我,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第一回听见这种称呼吧!还是我出现了幻听?   作为尉缭名义上的妹妹,我自然是随他的家族姓氏,以穆之姓,冠我之名,不算难听,但学宫里每次考试时我都很想揍尉缭一顿,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名字笔画太多,每次我写完名字时其他同窗都已经做了几个选择题。尉缭害我不浅,是他害我慢在了起跑线上!但转念一想,他的名字笔画也不少,小时候应该跟我面临过同样的情况,又觉得很好笑。   作为一个点头之交的老同学,萧少卿喊我全名才最适合,但我在伏羲学宫求学时,隐了姓氏,因此不熟的同学叫我栩零也很正常。   但他刚刚喊我什么来着?阿零?   这是一个我的小伙伴们听了会沉默,我挂名老哥听了会揍人的昵称。   “那个,萧同学啊,你与我并不熟,还请叫我全名,穆栩零。”我咳了一声,尽量保持平静。   “阿零,我当年做了那样的错事,你怪我也是应当。”萧少卿走近我,目光微起波澜:“可你为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还要,还要装作不认得我?”   他这到底算是道歉还是诘问,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认真道:“那个,萧少卿,实话告诉你吧,此番醒来,我这脑壳有些不中用,忘了一些东西。”   他怔怔的望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舔舔发干的唇,艰难地继续:“这其中呢,包括你的事情。你也说了,你从前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我也听说了,当初是你自损一魄留我之魂,我们魔族,生来就是有债必偿恩仇必报的性子,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与我从前之事,忘了便忘了,我也不强求再想起。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我没将这话说出口。   “一笔勾销?”他大步上前,眼中如有黑色火焰燃烧,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后推去:“如何一笔勾销!那些过往你怎能忘记!”,背撞到风声树枝上,硌地我眦了眦牙。   我本该大骂一声萧少卿你这登徒子再给他一脚,然而他在我眼前半臂距离时,衣袍间殊沙华香带着酒气袭来,晓得他是醉了。   继而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萧少卿,你若是觉得那些过往之事,我忘了,你还记得,对你不公平,我可以去找明贺,他那里有一种酒,喝了可以让你忘记想要忘记的事情。这样你就不用再记得那些关于我的糟心事了,所以,作为一个很有风度的男神仙,你先放开我如何?”   心平气和对一个醉鬼说完这些话,我对自己很是佩服。   他应该是第一个听见酒却没有喊着要酒要酒而无动于衷的醉鬼,他盯着我,语气凉凉的:“阿零,你知道自己忘记的是什么吗?”   自然是无关紧要之人,无关紧要之事了,我无比诚恳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会恨我,那样我还有让你了解事由的机会。”他单手将我困在那树下,声音有些哑:“然而你却忘了我,连此机会都不给我。”   如果我记恨他,他解释清楚我俩或会冰释前嫌,若我忘记旧事,那些解释听起来我的内心或许毫无波澜,但显然还是后者对他有利啊毕竟我这样睚眦必报的人,若是他的解释能让我信服,我很有可能会找他的麻烦诶!   为何这死脑筋的孩子一定要我记得有关于他的恩怨呢?他这是漫漫仙途太无聊玩的就是心跳?然而我并不想奉陪。   他还说得好像是我故意要忘记过往一样。   “萧少卿,告诉你吧,这都是命呀,命中注定我该忘记你,你就放过我也别折磨自己,等我择日向明贺讨来那酒,你喝了将我俩的糟心事忘干净,如何?现在,请你放开我。”   “阿零,你在让我放过你?”他的声音很是伤情。   我皱了皱眉,垂眼看着他另一只手。   是这样没错,但他的手为何要贴上我的心口?   “你真的忘了,你的心里,从前有过我。”他的大掌紧紧按着我心口,我再也抱不住果子些,抬手就要给他一耳光。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借酒胡言乱语装疯卖傻扰我心智的登徒子!   然而实力悬殊,他另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高举过头顶压着,倾身覆了上来,我偏过头皱眉想要捏个索仙诀,双手却被他十指紧扣,酒香与微苦的薰香散逸在空气中,我一时有些恍神。   他狠狠吻了上来,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闭着眼睛,霸道地索取着,而我则是反抗不能,呆若木鸡。   他那只贴着我心口的手,沉沉停在原处,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地很快,这是一种怎样混乱的感受?我说不清楚。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幅画面,有个仙娥装扮的少女,身着素色青莲纹广袖曲裾,梳着双螺发髻,正提着一盏八角琉璃风灯,牵着一头墨纹虎,背对着我缓缓走进这片风声木林,老虎背着一个小竹篮,少了半分威猛多了两分萌态。   那素衣少女将老虎拴在树下,将风灯挂在树枝上,开始用铜钩绢袋配合着采撷那高大树木垂下的一串串银白风声果。   少女伸直了手臂,宽大的水袖中露出一小节戴了红晶串子的皓白手腕,镯子散发着熠熠红光,是焰魔族之物。   天河翻涌着滚向前方,有个锦衣少年也来到河畔,立在一株风声木下,安静看着那少女,俊逸清朗的脸是萧少卿从前的模样。   正在打盹儿的墨纹老虎警觉地直起身体,见是一个少年,便又趴着,抬起前爪,有一搭没一搭去抓一只在它眼前翩然飞舞的蝴蝶玩儿,偶尔瞟少年一眼。   那盏琉璃灯在风声木枝头,寂寥地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长长的穗子却有些舞动的姿态,与那在风声木中时隐时现的翩跹少女相映,女子翩跹的身姿如同青鸾之舞。   萧少卿在原处站了片刻,目光未离开过,那背对着他的少女丝毫没有发现近旁已经多了一个人,直到他将伸手接住一串风声果,递到她身侧,那姑娘才很是感激地转过身,或因仰着头太久,脸上浮着薄薄一层粉红,表情由惊讶到惊喜,说了句什么。   我才发现,那少女就是从前的我,大概是我在伏羲学宫第一学期时的模样。   “少卿,怎么是你!”少女对那少年摇摇手打招:“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吾只是路过,马上就离开。”少年眼神平静如湖水,接话却极快。   “骗人,斑斑说你站在那里有些时间了。”少女话音刚落,那只墨纹虎甩了一下尾巴,继续趴着,悠然打起盹儿来。   少年白皙的脸上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却并不局促:“吾路过,见汝在此,想唤汝名,又恐认错了人。”   “是嘛。”少女将怀里抱着的果子放进地上的竹篮里,狡黠一笑:“萧少卿,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我?”   少年一愣,对方却已经快步上前,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迅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现在我也喜欢你了。”   这些都是真的,还是他想让我看到的幻像?   我闭上眼睛,狠狠一咬,尝到了腥咸的血腥味,我与他的舌尖皆受了伤。   他一愣,我便抽手给了他一耳光,用力推开了他。    ☆、一个巴掌拍得很响   我离开那棵风声木,垂手立在空地处,觉得自己该走了,却如同脚在地上生了根般,没有动。   手掌蜷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有关他的一些事情?   在凤岐山看见云巅之上那位白衣神君时,有种熟悉莫名的悲伤涌起,我装作毫不在意,心却狠狠抽了抽。   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该想起,不能想起,不愿想起。   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想起了进伏羲学宫之前,在伏羲学宫时有关他的事情,都是普通同窗脸熟的旧事,那么在之后呢?   一片空白,那些有关于他的,本该记得,不该忘记的事情,我是不是都忘记了?   未闻他名,记忆无他,既闻他名,毫无波澜,他得走到我面前,我才稍稍想起一些有关他的事情。   我这是在做什么?为他觉得不值么?   “对不起,阿零。”被打的是他,说对不起的也是他。   他挨了打,还不涨记性,怔怔看着我,抬起手,似乎想要帮我捋一捋头发,   我心里乱得很,看着他那幅黯然神伤的表情,我心乱的很。   反手拔下头顶发簪,之前出我那洞府前,我翻出了它代替树枝绾发。   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我看见自己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有着气急狼狈的表情。   簪子珠花握在手中,尖端对着萧少卿心脏,我闭眼冷冷道:“少卿仙上酒醉失态,本魔尊可以不追究,到此为止,否则休怪栩零无情,烛阴饮血”   “阿零……”   我没有看他,握着簪子,转身离开。   远处似乎有烟花炸响的声音,却只有一声,应是在发送信号。   神族的信号含义,洪荒时期那些,尉缭逼着我早已背熟,方才那一声,或是近年来新暗号,我破解不了,也难得破解。   心绪纷乱走了许久,一路碰见些仙娥仙官,那些各异的目光,我全然不放在心上。   然而有一道既熟悉又讨厌的目光落在我肩上,我皱眉望向来源隔着那一道姹紫嫣红人墙,看见了莲佚那张脸。   时隔经年,她无甚变化,还是那张瓜子脸,眉眼细长,姿态倨傲,不同的是如今身着正版云锦霞衣,整个人立在那里不像是白莲倒像是朵金牡丹。   她与我对上目光时,脸上的神色由探究变为愤愤,继而狠狠剜了我一眼。   历史在重演,还是一样的配方。   近旁的那些仙官也好仙婢也好,皆对她行了一礼,恭敬道:“莲佚仙上。”   她很是受用的点点头,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站住!”莲佚身边一个年轻女子高声喝道。   见到莲佚没有驻足,信步前行的只有我,我心情不好,但不想让她看出我心情不好,因此不是方才离开萧少卿时的暴走状态。   她自然是在喝我,在他们看来这或许有些倨傲,但我并非神族,普天之下,有资格喝我的也没几个。我怎么会站住,狗叫两声,能影响我走大道?   身后有些仙婢仙娥不加掩饰的私语钻入我耳朵。   “那位白衣姑娘并不是九重天上人吧?”是的。   “长得祸水一般,还要在额间画那么一朵妖艳花钿,不像正经仙家。”我是正版魔族。   “看起来是魔族女子?”是的,我并没有掩盖自己的魔之气息。   “看起来有些张狂。”是吗?   “哼,这儿离着少卿仙上千秋离苑那么近,她敢造次么?”怎么不敢?   我从前性子野,打架是家常便饭,除了总是屈从在尉缭的鞭子或溯光君的拳头下,但我从未虚过任何人魔仙鬼。   不过,若早知道这片离萧少卿在九重天的行宫近,我就不会来了。   想到方才之事,我又有些心烦意乱。   见我不理会,一阵裙衫簌簌移动,几个花花绿绿的人影堵在了我面前,方才喊站住的女子为首,如同受到冒犯般,本就吊梢的眉眼高扬:“魔女,你为何不行礼?”   “什么玩意儿,也值得我行礼?”我冷冷一笑,莲佚明明认出我了,却还让这几个族中小辈妮子来个下马威。   那女子花容失色:“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白莲同从前一样,喜欢站在后面,让狗来找我不痛快,还一找一个准,也是没谁了。   我绕开那堵女人墙,刚走两步,就听见那吊稍眼女子咬牙说道:“你跟刑律司里关着的那个是同伙吧?你看我做什么?心虚吗?那边有个奸细想要勾引溯光帝君,这边就来了个勾引少卿帝俊的,魔族蛮夷,果然都是些上赶着送上门的贱货,可惜,尊神们不会吃你们这一套。”   我转身,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清脆响亮。   那女子不可置信地捂着肿起的半边脸,愣愣道:“你敢打我!”   “帮你娘亲教育你。”我轻声细语道:“再敢诽谤,我就划烂你这长得还可以的小脸。”   “姑姑!姑姑!这个魔女奸细敢打我,她还要划花我的脸!”那姑娘带着哭腔,退到莲佚那边,抽抽噎噎。   “歌儿,怎的这么冲动。”莲佚垂眸,轻轻拂着那姑娘的脸:“跟蛮夷有何道理讲,她凶狠,自然有人治。”原来是姑侄两个齐上阵。   其他几个彩衣女子闻言,也都回到她们莲佚主子身边。   自然不是让路,而是那个她们以为能治我的人来了,那是个看起来品阶不低的仙官,模样清秀,眼神阴郁,穿着一袭墨绿锦袍,衣上补子织着獬豸衫子,看走路的样子,似乎腿有隐疾。   我抄了手,看着他领着一队盔甲雪亮,步伐稳健的神兵朝我走来。   莲佚换上一幅笑颜:“朱墨仙君来得及时。”   朱墨微对她颔首像是行礼,再冷冷扫过我的脸,干脆地一挥手:“捆起来。”   两个健壮盔甲男拿着缚魔绳就要来捆我,我没躲没闪,伸出双手,任由他们将我绑起来。   朱墨上前:“有何要说的吗?”   “没有。”   朱墨盯着我,我又读出他那表情的含义:连反抗都没有,真是可疑的女人。   “别看了,你们这么多人,我一个小小魔女哪里走得脱?”我诚恳道:“但你可否让他们把绳索松松,手腕都快被勒断了。”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然而朱墨真的让人给我手腕间的绳子绑松了点。   我愣了愣,什么情况?这个提刑司不太冷?他不是一个阴郁男子吗!   惊讶的不只我一人。   “这下倒知道扮可怜了?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哼,倒是很会利用美色呢。”   “朱墨仙官那样板正的人,方才也愣怔了一下呢。”   我朝那窃窃私语的几个女子投去一瞥,她们立即噤声,看来划脸这种威胁对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很是管用。   “辛苦朱墨仙君了。”莲佚面色未变,这一点比从前很有长进。   “职责所在。”   莲佚笑道:“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涉世未深,实则心机深沉,您要费心了。”   她侄女也放下挡脸的手,豁出去一般露出红肿的半边脸:“朱墨哥哥,这奸细有两副面孔,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你看,你看,她刚才还超凶地打了嫦歌!现在又扮柔弱!”   莲佚那侄女咋咋唬唬,我不怒反笑:“恶人自有人收,遇到一个收我的,自知打不过,束手就擒,怎么算是扮柔弱,这应该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此时我的术法与灵力不比当年,小柯少侠都不屑一顾的魔灵,此时在这些人眼中,我也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魔女。   莲佚不拆穿我的身份,自然有她自己的算盘,但其他人不认得我,今日便不会有什么:“天魔凤尊一醒来,就要带着死士来九重天埋雷复仇。”“非也非也我只是来见见故友,顺便四处逛逛。”“四处逛逛,是在勘察我九重天地形地貌好回去绘制舆图么?”“非也非也,你们园林侍弄地倒好,我想偷个师,回去将我哥那个荒废的园子改改。”   诸如此类的对话,或许是我脑补过度,但在目前这个尚不完全清楚情况的条件下,我还是隐藏身份的好。   当然若莲佚突然想不通,道出了我的身份,我会......唔,看她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真的没打算说出我的身份。   我觉得自己是受小柯那孩子影响,有些心思活络地脑补过度了,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都是阶下囚了,还敢笑!朱墨哥哥,这种人,就该用天雷刑狠狠抽她!否则她还以为是个男人都要被她蛊惑,岂不是会上天!”   她不是已经上天了嘛,就算我的手没被绑着,也懒得扇她,何况朱墨的回答似乎已经让她打脸了。   “本官自会秉公执法,按章办事,不劳嫦歌小殿下指点。”   “按章办事?对这种人怎么能按章办事!”嫦歌眼泪汪汪地看着朱墨。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发现,本文似乎有些慢热,还是会根据大纲写完本文,总之不会坑的。 在看文的小天使们,端午快乐! ☆、栩栩晓梦迷蝴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仙官按章办事也能让莲佚那侄女炸毛。   也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被秉公执法。   当然我也不想弄明白,我只想弄清楚,那被关起来的所谓魔族奸细是谁,天族刚刚出的那件大事究竟是什么?   看他们一个两个十分提防的样子,方才那声信号大概是传出了个不好的讯息,或与我魔族人相关。   我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小柯找到他那心上人没有。   手头上不是没有脱身的东西,武的便是一路打出去,烛阴已经许久未饮血,像是感应到了我的想法,正在我手心嗡嗡震动,我不动声色将它的躁动压了下去。   文的,便是用上溯光那枚莲花玉牌,他说拿着它可以去九重天任何地方,我相信亮出玉牌,此处也无人敢拦我,我要去那海涯狱,也会有人引路,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用它。   这样一枚重要的通行证,溯光的玉牌,被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魔女拿着,不晓得会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溯光君跟我是朋友,九重天上出了桩大事,又或与魔族有关,我此时再亮出玉牌,怕是会给溯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本在想问题,然而被对面那奇女子盯地很不自在,终于回看她一眼。   “嫦......”我本想让她有话就说,然而还没说话,她深吸一口,闭着眼睛尖叫了起来,真可谓是高音穿耳杀。   朱墨微微皱了眉,莲佚假作呵斥:“歌儿,不得无礼。”   “歌儿是个真性情的孩子,一着急就会如此,她也是担心魔女难驯,还请朱墨仙官勿怪。”   “不会。”朱墨简短答道,转身一挥手,冷冷道:“带走。”   那两个盔甲男之一瞪了我,我识趣地移步跟上他们。   本以为朱墨会跟莲佚再客套一番,他们神仙大多讲究虚礼,即便方才那位朱墨仙官的表现很是中立,但谁晓得他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然而只听道一句:“莲佚仙上,告辞。” 他便也跟了上来,同我并排走着。   朱墨招云时,只留下五位银甲神兵押送我一道。   默默无言腾了许久的云,我知道自己已经离九霄紫府越来越远。   一路上忽而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仙官仙伯,遇见朱墨也是匆匆点头示意,往那位于中极的璇玑天宫所在的方向赶去。   溯光紫宸殿那个授仙籍仪式,大概会持续个半日,等他那边完了,天君肯定会去找他商议那件大事,届时我不在......我扬起嘴角,我不在,他也不会怀疑我到我身上。最多以为我又是偷酒河醉倒在哪片林子里了。   我没做过的事情,无论别人怎么想,溯光却总是相信我的。   我要做的事情,也不能将他牵扯其中。   在他要找我之前,我得见到那个所谓的魔族奸细,若也是像我这样被无凭无据带来的,我会带出来。   天族牢狱里的手段,我曾经有幸领教一二,现在想想,还有一种恶寒之气升起。   我魔族之人,何时轮到这些天族想抓就抓,想关就关。   “姑娘这副要吃人的表情,可是在恼恨本官?”朱墨突然说话。   “没有。”我淡淡道:“你也是秉公办事。”   “是么?”朱墨阴郁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多谢。”   便继续沉默立在云上,不再多话。   奇怪的家伙,我没好脸色没好语气,他竟然还多谢。   不过他虽然主动同我搭话了,并不代表他会跟我交谈,从那张如同写满律文刑铭的年轻脸庞上,我能看出他不会泄露任何案情相关的事情。   到了一栋造型别致的画栋前,朱墨径直腾云到最前头去了,我正要跟着,却被身后一声喝:“站住。”   我便乖乖站住,立即有两个银盔甲小哥上前,横眉冷对:“老实点儿。”   他们是卒,我只囚,我自当听话。   调整了下语气,对那个盔甲小哥打了声招呼,自来熟地问:“小哥,为何我们不跟朱墨仙君同去?”   “锁妄楼只有朱墨君合了鱼符后,我们才能进去。”   “这么严格?那时牢房么?这么小,能关几个人啊。”   “哼,关几千个你这样的都没问题。”一个睥睨着我。   “届时等你们这些奸细叛族者都被抓光了,还不都是统统关于此处。”另一个也对我怒目。   “啊,那岂不是挤成狗,牢犯无人权啊!”我叹了口气。   “放心,不会,有胆子像你们这样搞事情的一年没几个,何况里面死人的速度快于进囚犯的速度,牢房空缺多,宽敞。”   “好可怕!”我故作惊恐状,连忙给那银盔小哥扇扇风:“现在天族还保留了动私刑的优良传统,打死打伤不算的呀?”   银盔小哥瞪了我一眼:“奸细,阴阳怪气说什么呢?莫说朱墨君来了后,大杀私刑之风,就算真的动私刑,用在你们这些奸细,叛族之流身上也是替天行道。”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蛀虫与虱子,就该及时清理掉。”另一个附和。   看来对于叛族的和奸细,在哪族都适用人人得而诛之,我对此深以为然。   但是错杀就不行了,这与立场无关。   原来这看起来很是花哨的房子是专门关那些威胁到天族统治之人的。   那么我这“奸细”可能牵扯到的事情便是威胁天族统治之事   有位身着鱼鳞纹锦袍的少年过来:“朱墨提刑司吩咐,带有嫌疑者入楼。”   咬文嚼字,但有嫌疑者比犯人听起来好多了,没有经过提点刑狱司最后的宣判,我的确只是有嫌疑者。   我刚要上阶梯,忽然回过头,入眼有抹白色的光倏尔不见。   是蝴蝶么?我自嘲地笑笑,哪有飞地那么快的蝴蝶,是我老眼昏花了。   “这通道是......通向哪儿呀?”我有些迟疑地问道。   进了那楼中,我才发现它与外面迥然不同,黑漆漆的,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犯你这种事的,还能去哪儿!海涯狱啊!”紧随我的银盔小哥粗声粗气说道。   海涯狱?那是什么地方?我未听说过,但听小哥语气,但凡做奸细的,都晓得这么一个地方。   在那条幽长隧道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到一个类似于升降梯的地方。   那里有个镂空的看起来十分结实的箱子,只听见咔嗒一声,如同锁扣解开,箱子正面突然开了一扇门,是从左往右拉开的。   那箱子门口有个与来请我们进监狱时同样衣着的少年,旁边是负手而立的朱墨,乍一看,他俩个,不,还有外面那个少年,三人容貌竟有些相似。   少年面无表情接过银盔士兵递过去的铭牌,抬头清点了一下人数,拉了拉垂落至手边的铃,面无表情道:“加上嫌疑者,酉层一共上来六位。”声音与朱墨也很像。   门上一个鱼形铜铃响了三响,门扉从左至右滑动仅仅合上。   这楼里楼外,都是有视觉差,明明只是个箱子,却能装下好几个人,还有桌椅板凳。   “坐。”朱墨看了我一眼。   他与少年及一个银盔小哥同桌,另外四个一桌,   “不,不必了。”我抬起被缚的双手摆摆。   朱墨便不再理会,接过少年递过的册子,拿一支无墨的笔在册子上勾勾画画,笔过之处,皆是朱砂色的笔迹,圈圈圆圆,圆圆圈圈。   脚底的木板微微摇晃,头顶还有风丝丝灌入。   这也就算了,那盏摇摇晃晃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这个不太宽敞的空间,我有些错觉,自己是在凡间某个林中废弃小屋中。   而且,这小屋是个飞屋,正在匀速上升。   “诸位。”我咳了声:“恕我直言,设置这个监狱的人,脑子瓦特啦?为何不能法阵术法之类的给它加个持?不怕嫌疑者越狱么?就这么个,这个......”我指了指:“这玩意儿叫什么?”   “升箱。”朱墨神色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未靠仙术运行。”   “对,升箱,为何我们不能向来时那样,直接腾云而上?会快很多的吧!”   “我们几个在怪屋里,束手束脚,我敢说你若不在此处,我们都可以玩两盘麻将了!”   “浪费时间又浪费表情。最重要的,你就不怕嫌疑者发难,一个闪电劈碎它么?”   我一口气吐完嘈,正要去给自己倒杯茶,看见那少年以及银盔小哥们都以某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朱墨提笔,苍白的指间挟着那竿乌黑细长的笔杆,往椅背一靠,悠悠道:“你可以试试看。”   “什么?”   “让你用闪电劈一下啊,哈哈,你要能劈出闪电,我唤小姑娘你一声姑奶奶,哈哈哈哈。”   其它几个银盔神兵也在强忍笑意。   反正他们的头头发话让我劈闪电了,我无所畏惧!   “好小子,这声姑奶奶你是叫定了,待会儿等着腾云呗!”我抬手,捏了一个闪电诀,打了一个响指   ,铿锵喊了句:“雷电召来!”   然而,除了脚底的木板不知为何晃地厉害了些,没有任何变化。   “雷电召来!”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混入奸细队伍的笨凤凰   先前那个银盔神兵已经笑地趴在了桌子上,其他几个也终于忍不住,继而迸发出了集体笑声。   看来我之前表现的的确有些好笑,不然有那朱墨提刑司在此,他们本不会如此放肆笑地开怀。   然而笑这个东西,有时候会传染,他们笑地那么开心,我竟然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她她她居然也跟着笑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地停不下来啊!”   这狭窄空间里一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们别笑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混入奸细队伍的!”   “我也不知道,哈哈哈这楼也太古怪了吧!”   “哈?古怪?是天才好吗?哈哈,等闲非等闲之人到了这里,灵力术法皆无用处啊!”有个银盔士兵刚刚说完,忽然不再笑,他的同伴们也止了笑,空气有些诡异的安静。   “这并非泄密。”我看过去,朱墨和那少年同时在平静地饮茶,不知方才声音是他俩之间谁发出的。   那些银盔神兵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此行会变得很有趣呢,溯光啊溯光,你千万不要来找我,目前会关心我安危的,只有你了,但是千万别。   作为一个魔女,我也觉得,这个地方,真特么的邪。   升箱终于停了下来,少年拉了拉绳,门开了,一道阳光斜斜洒进来。   “请。”朱墨对我做了一个客气手势。   “多谢。”我扶着门走出去,到了平地上,还觉得自己一直在晃啊晃,头有些眩晕。   “你似乎有话说?”朱墨逆光立在我面前。   “你的笔与笛也是法器,为何还有灵力?”我看着他,一阵腥咸的风拂过,皱皱鼻子。   “观察挺细致。”他点点头。   “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回想起来,他不过是在给我无声地施压,你看,你们的法器在此处无用,我的却可以。不要惹我哟,不然你会很惨。并不是我脑补过度,他再次悠然地点头:“分析地挺正确。想地也没差。”   察言观色,对于这种提点刑狱司的人来说,小菜一碟。   说到察言观色,尉缭是个中翘楚,有次他微服私访,心情不错带上了我,中午我们去了殷野帝都一个著名酒楼,点了满满一桌的菜,相当于我,他,阅微三人吃个十人绰绰有余的餐。   我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一连光了几个盘,一抬头,发现尉缭只是饮酒,没有动菜。   阅微咬着筷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探手要来揉我的肚子。   我连忙把肚子往里缩了缩,灵巧躲过阅微的魔爪。   “抱歉,小殿下,看着你这样,我又想起从前你还是小凤凰时,也是如此......”   “灵巧?”我装傻,晓得他是想起了以前老是帮凤凰毛茸茸揉肚子消食的旧事,但这同时也是尉缭觉得我胖要带我出去遛遛的旧事,我坚决抗议!   好人阅微愣了愣:“唔,灵巧吗,大概是灵巧的......”   我刚又要动筷子,尉缭叹了口气:“在这样吃下去,再灵巧,充其量就是个灵巧的胖子。”   又是装作关心实则打击我的样子,我恶狠狠地飞出筷子,一只路过的倒霉苍蝇被钉在墙上颤了颤,蹬腿西去了。   “我抗议,尉缭你这是虚构事实打击我!”   “抗议无效。”尉缭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又是这种表情,真想把那只苍蝇钉他脸上。   “胖就胖,吃你家大米啦!”   “唔,你可不就是吃的我家大米?”   “.......”   “没吃我家大米,那也是花我家的银子。”   “小家子气。”我瞪了他一眼。   “小家子气比生气好,生气时吃饭,会胖成球。”   那时候尉缭刚刚弱冠,不像以后那般严肃冷酷,心情好的时候会说些幼稚的惹我动怒的话,而我往往都会信了他的邪着了他的魔。   “尉缭!”那天我便是,抄起一个盘子朝他扣了去。   阅微连忙上来拦腰抱住我另一只手去接盘子:“小殿下息怒,算了算了,君上并非有意。”   “阅微你就知道帮他!”我反手又抄起一个盘子,又被接盘阅微拿下:“小殿下,小殿下,你听啊,锄禾日当午!”   我一愣,第三个盘子没有扣下去:“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对对对,这首诗下次学塾要考,你记住了,就是送分题啊!”   “消息可准确?”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准确,准确。”阅微不会骗人,我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拿着的盘子,剩下的玉米粒忽然变地无比诱人,我端起盘子,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   尉缭伏倒在桌上,肩膀颤动着。   我大惊:“阅微,我老哥为何哭了?”   阅微嘴角抽动着,似乎无言以对,直到尉缭那边的低笑变成狂笑到拍着桌子笑时,我才发现,那厮在笑话我!   “尉!缭!”我抄起手边第四个空盘,阅微没有接住,盘子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到尉缭脑袋,我又鬼使神差要扑过去抢救。   然而他支起手,轻松接住那盘子,悠悠道:“四盘啊,栩栩,你一个人吃的,厉害,厉害,为兄的佩服。”   “......”我本想说四盘有什么奇怪的,忽然想起,其他女孩子吃饭都是拿个巴掌大的小碗,菜也是在那碗里放一点点,吃完了再放一点点,不浪费,也绝不多吃一点点。   “君上,小殿下正在长身体,这个食量。”阅微顿了顿,有些艰难道:“还算正常,您看,小殿下其实又长高了呢”   我本在一旁赌气,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往阅微那边移了移。   那天我终究没有做到光盘,好多菜都没动,但又很想吃,就悄悄跟阅微说要打包。   阅微又悄悄跟尉缭说了,尉缭朗声喊来了小二。   小二是个美女姐姐,尉缭很有涵养地对她笑笑,那姐姐愣神。   “姐姐姐姐,他是假笑啦!”我小声提醒。   然而她全然听不见旁人的话,只是对尉缭的吩咐连连点头。   “这位姑娘,能否让人将我们剩下的菜打包?”   美女姐姐点头。   “等下我们要出去办点事情,能否将这孩子寄存在贵店,请你帮忙照看下,今晚来取。”   我反应过来自己便是要被寄存的那个孩子,刚要抗议,尉缭已经将我从座位里提出来放到那女子面前。   “没问题。”小姐姐很是干脆地同意了,又对我微笑道:“小小姐姝容无双,冰雪聪颖,娇俏迷人,甚是可爱。”   我冲过去抱住了她的大腿,她夸我她夸我她在夸我娇小!   “姑娘给我们这桌菜打个折扣如何?”尉缭依旧带着迷人的假笑。   “啊,正确,这个嘛,我只是个小二而已,这种事情,要问,要问老板。”   “尉......喂,老哥,你不准为难人家!”我恶狠狠对尉缭龇了龇牙。   他直接忽视了我。   “你可以做主。姑娘虽然一身小二打扮,然簪花是鬼手心老字号的,耳坠是琅琊坊的最新款式,至于薰香,是稀有的青赤莲,这些可都是千金之价。”   美女姐姐挑眉,从容道:“这些,都可以是别人送我的。”   “你的手也出卖了你,指甲稍长,丹蔻也是价值千金的飞香蔻,你这座酒楼,没有哪个小二敢留长指甲,遇上礼部食卫司督查,可是要罚店家的。”   我抱着她大腿,惊讶地看着尉缭,他的话怎么这么多了,点评人家朱叉饰物薰香,说他登徒子吧,他却没那登徒子行状,一本正经的还。   “所以,你不过是临时伴了个小二模样,要么是老板,要么是能在老板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给菜品打折这种事,你自然做得到。”尉缭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抬头望天,又听见他的声音。   “好吧,你赢了,我是老板。只是想来看看,是哪几位贵人在这厢打砸,我那些小二,一个二个胆子小,听见里面吵闹,怕出事。”美女姐姐一摊手:“结果并没有。”   “有的,只有打,没有砸而已。”尉缭瞟了我一眼,起身。   阅微连忙跟着去楼下结帐了。   我也小旋风一般跟着下去看他们结账。   他们还是付的全款,我终于放心,尉缭并不是要把我留在这里洗盘子抵餐费。   继而疑惑:“尉缭,不要折扣,你为何还要那位姐姐打折?”   “君上大概,是在给你上课吧?”阅微不确定地说道。   “哈?是如何察言观色的课吗?”我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   “说说,你后知后觉还发现了什么破绽?”尉缭垂眸看我。   “你,你提的那个打包要求,是请她让人打包,而不是让她打包,她自然而然点头,是她习惯了,让真的小二做这些事。”   “说的不错。”尉缭嘴角一侧上扬,他这个表情准没好话,果然:“你都没有注意她那宝石指环是宝珠阁的火晶睛,价值万金?作为一个女孩子,对珠宝薰香毫无敏锐观察力,你......”他不再说话,故作惋惜叹了口气。   “......什么上课,他就是显摆。”我气急败坏,狠狠擂了尉缭一拳,又小旋风般跑到了那位刚刚下楼,躲到扶梯边对我笑盈盈的美女姐姐身边。   阅微对我挥挥手,尉缭只是低头理了理被我锤皱的衣襟,噙着笑离去。   “你哥对你可真好。”美女姐姐摸摸我的头,轻声说道。   “切,才不好,是个十分讨厌的家伙,其实他刚才......。”   “我前些天其实碰到过他。”美女姐姐脸上有些红晕,我连忙不再多嘴,竖起耳朵听她说。 ☆、消失的烛阴剑脉   她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在鬼手心店铺里,他拿着亲笔画的图纸,问鬼手心老先生,能否打一支那样的簪花,作为给妹妹的生辰礼。”   我低下头,摸摸自己丝毫未乱的头发,低声道:“我还是觉得有姐姐好。”   又是一阵风刮过,海涯狱,果然是在一处山崖上,临着一片海,山是赤色的,海是黑色的,云是乌压压的,风声是鬼哭狼号一般,远方海天相接之处有些海鸟盘旋在电闪雷鸣中,不似我见过的任何仙境魔界鬼域。   我收回自己吐槽这监狱设计者的话,我脑袋才瓦特了,能造出这么一个地方的人,一定是个大神。   看着眼前那位朱墨仙君:“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从进了升箱,我的手便被解开了束缚,拉绳的少年还递给我一枚鱼鳞大小的令牌。   “你那个问题,提点刑狱司办案,无可奉告。”   “那么,你们在我之前还抓了一个奸细,也关在这里么?”   “提点刑狱司办案,无可奉告。”   我握紧手中簪花,手心有些潮,面上露出一个无谓的笑。   “随便你啰,反正你会按章办事,定会还我清白。”   他果然没打算透露任何信息,我是囚他是官,他这猫玩耗子的游戏,我不过是配合配合,博仙居君一乐而已。   扮傻或许无法骗过他,我只能沿途不动声色注意观察。   从踏进那条幽深甬道时,烛阴便如同睡着了一般,我感受不到它的剑脉。   有那么一阵的担心,是不是因为主人当初差点飞灰烟灭,我这剑灵在那漫长岁月中,已经到了极限。直到我确定,原来这座海涯狱,能够湮没灵力,术法,修为,让仙魔妖鬼修真之人包括法器,在此处统统变为凡人凡物。   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暂时无法与剑灵联系上。   但我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容乐观。   升箱上升的过程中,我注意过转瞬而逝不同楼层里的情形,各层巡逻的与牢房看守,皆是体格健壮身材高大的男子,又人多势众,对那些失去傍身之物的嫌疑、囚犯来说,呈压倒性优势。   楼中机关重重,通道错综复杂,不熟悉此处之人,很难从狱中逃脱。   “嫌疑者,你在想什么?”朱墨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看着我。   “既然你不能透露太多,那么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规则之内,我会尽力而为。”听起来真是位仁慈的仙官呢。   “允我留下这簪子绾发。”我与他对视,目光不躲不避。   “你一直藏着的,原来是它。”朱墨瞟了簪子一眼。   我将簪子递过去,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藏的意思,哪里藏得住,届时送监羁押时,肯定会有女卒来搜身。   “我哥留给我的,这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生辰礼,也是最后一件。”我眼中有了水汽,努力想把它们逼回去而不得,眼泪接连滚了出来:“他英年早逝,这簪子,也算是他留给我的遗物。”   “英年早逝么?”朱墨神色淡淡不予置评,接过那簪子,翻来覆去检视着,却道:“手工不错,珠花多了些。”   “很丑对吧。”我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哥自己设计的,珠光宝气,略俗。”   “不,很漂亮。”朱墨将簪子递回给我,真是直男审美皆一样。   又听他道:“既然有簪子,就挽挽头发吧!”   “不没收?”   “不没收。”   “多谢朱墨提刑司。”我用簪将长发挽起,配合地上前一步:“所以我该去下狱了么?”   “关于这座监狱,有件事情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朱墨突然问道。   他并不在乎我是否愿意知道,扫了身边那少年一眼:“你来告诉她。”   少年突然转过身,开始狂奔。   我回过头,大吃一惊,那少年的目的地竟然是悬崖,之下。   这阴郁提刑司主朱墨仙君,居然是让那少年去跳崖!?   “喂!”我追了上去,却没来得及将少年拉住,徒劳抓住他一片袖子,上面蓝白海水纹带着一抹红鳞。   我跌倒在地,伏在山崖前,徒劳看着那少年在海面溅起一个黑色的水花。   海水开始沸腾起来,风中的鬼泣声不断,黑色怒涛忽然传出一声凄厉咆哮,我皱眉低下头去,只见黑色海水中有白色的粗长躯体显现,紧接着,一尾巨大的海兽从水下冲出。   那是一条巨大的白骨之蟒,巨大的白骨骨节喀啦作响,倒三角形状的头骨之上有两团幽红火焰取代了原本墨色的立瞳,蛇芯子不停喷出灰色瘴气,发出巨大的嘶嘶声,如同冰针冷刺入人的骨髓。   白蟒吞噬了落海的少年,还要往上冲来吞噬我这个新猎物时,却无法更近一步,疯狂地扭动身躯,露出水面的身体已有五层楼阁那样高,它的尾部还在那海水之下,被海水中巨大的漩涡所羁绊,无法脱出,显然,海水之下,有个法阵困住了它。   冰凉的水珠落在我脸上,我怔怔看着那条发狂的白骨蟒蛇。   “你看,你什么也无法做,什么也做不到。”朱墨移步而来。   “你杀了那个孩子。”我颤声道。   “他不过是用行动告诉你,海涯狱是什么地方。”朱墨面无表情道:“若有人越狱,白蟒会不受法阵束缚。”   白骨蟒,会攻击手中无那枚鱼鳞玉牌的人,刚才那孩子跳下去之前,扔掉了手中那枚玉牌。   我浑身颤抖起来,那我又是为什么来这里?多么自大地以为,能带走一个人?   “无需觉得自己多么无力,渺小,徒劳。”他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安心呆在狱中,就不会有事。”   白蟒还在咆哮,巨大的身躯遮蔽了太阳光,大片阴影落在我身边,伴着他冷冷的声音。   我颓然道:“知道了,海涯狱,是一个来了,就走不脱的地方。”   朱墨很有礼貌地微微俯身,对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没有搭他的手,站起身来。   “下狱。”朱墨大手一挥,几个银甲兵上前,将我押住,往那狱中推去。   白骨巨蟒还在试图冲破那法阵,却是徒劳,墨色的云层中有雷光之剑开始往它身上劈砍,似乎在将它逼回海底,水汽弥漫,我不忍再去看它受磨难的样子。   女狱卒搜过身后,我被关进一间狭窄逼仄的牢房中,墙角铺着稻草床,桌椅板凳看起来摇摇欲坠,墙皮脱落,有着斑驳的暗红印记,或是干涸血迹。   昏暗的走廊两侧,一盏盏挂壁油灯赏了点光进牢门内,周围寂静无声,那些狱卒皆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狱中没有别的囚犯,阴冷潮湿的空间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客观上加强守卫与重围,主观上摧毁敌人的自信心和希望,让犯人不敢再反抗,朱墨很是懂得如何驯服一个囚犯。   还好,我心理素质还算硬,并没有真的崩溃,不过是从前在尉缭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他的几分演技。   押我进来的人就有先前那银盔小哥,他跟狱卒头子交代完后,就要离开。   “那个,小哥,对不起啊!”我喊了一声。   他瞪了我一眼,几步走来:“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没有,只是为方才的事情道歉。”   “哼。”   “那个,小哥,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不知。”   “我的身份呢?”   “不知。”   “那,需要我告诉你么?”我对他笑了笑:“我叫阴曼……”   “不需要告诉我!到了海涯狱,你的身份就是嫌疑者,也无需名字。”银甲小哥避开我的视线,凌然道。   “......”我倒吸一口气:“那你们随意逮着一个人就可以带走的呀?”   “只要你有嫌疑即可。”   “那么,我若是咬牙不说自己是谁,什么身份,你们会动刑么?”   “无关紧要之事,哪里值得动刑,我们只会拷问有价值的信息,若你的名字有价值,到时候你不想说,也得说。”   “所以还是要动刑的吗!好可怕!”   “所以你还是老实点,届时朱墨仙官提问时,不要巧言令色。”   “多谢小哥,你是个好人。”我搭着栏杆,对他笑了笑。   “哼。”银盔小哥瞪了我一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来这里的人可以如此多话。”   “多谢夸奖,嘿嘿。”   “拿来。”他对我伸出一只手,我知道他是在要那枚令牌,叹了口气,摸出令牌递给他。   “你好自为之。”他接过令牌,没有看我,同他的兵友们离开。   我倚着栏杆,看着这昏暗牢舍内仅有的几道银光消失,叹了口气。   先于我被抓进来的魔族女子,果然是阴曼丽。    ☆、万水千山君来早   我走到墙角那桌椅旁边,伸手摇了摇椅子,虽然有着咯吱老旧声,好歹是没有散架,还算干净,便坐在椅子上,借着一盏残破煤油灯发出的微弱烛光,看清手中那巴掌大的羊脂玉瓶,红色贴封写着龙飞凤舞几个不太认得清的字,好不容易辨别出写的是愈骨生肌金创药。   海涯狱的运转自成一体,守卫也全是熟悉狱中各处的内部狱卒,这些银甲神兵能接触到犯人的机会,只有送犯人进出海涯狱,办完交接手续后,都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方才将鱼鳞令牌交还给那小哥时,瓶子滑落我手中,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这药是老君炼制,曼丽她,受了些苦,你也会。你与她都用上吧。”就当你帮忙照顾阴曼丽的谢礼了。   虽然不知道这银盔小哥同阴曼丽之间有何过往,但在这戒备森严的海涯狱中,他将这伤药托付给初次见面的魔族女子,实在是个冒险的举动。   即便朱墨在任何方面来说,都比银甲小哥要引人注目,然而要获得有价值的信息,并不能只关注那些金光闪闪的大人物,他们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假”,要比“真”要多,为了不做出错误判断,你得结合与之相关的那些小事,小人物的表现综合判断。   这是我曾经在尉缭大魔王斗智斗勇过程中总结的经验。   朱墨的表情言行皆不透露任何我想知道的信息,然而银甲小哥提及那个先于我被抓的“魔族奸细”时,虽然一副愤怒难平之态,眼神里却有某种悲伤的眷念一闪而过。我并不确定先被抓来的是阴曼丽,因此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同,假装自己同阴曼丽很熟悉的样子。   我与阴曼丽同为“魔族奸细”,银甲小哥没有一开始就将药给我,后来或是因我问朱墨另一个奸细关在哪里,又在牢中自称阴曼丽,暗示小哥,我就是关心阴曼丽的熟人。   他或许不完全信,但还是将伤药给了我,所以说他还是在冒险,而我也确定了,阴曼丽果然也在这里。   可她并不在这间牢房中,我甚至没有见到她人在哪里,如何替她疗伤?   一阵靴子踏地伴着脚镣的哗啦啦声音传来。   我皱眉看着那几个狱卒,架着一个纤弱身影过来,是个伤痕累累的女子,看似宫娥打扮,双螺发髻已经松散,那身浅粉云罗衣似乎被鞭子抽裂了好几道口子,衣裙上有着斑驳血斑。   刚刚关上不久的牢门被打开,那个女子被粗鲁推进来,跌倒在地,咳嗽起来。   铁链再次绕上牢门,那些狱卒一语不发地离开。   “曼丽!”我回过神来,将药瓶藏在袖子里,赶过去。   女子抬起头,恹恹地看着我:“你是谁,你……”继而眼睛骤然睁大,一把推开我,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为何你比我还要像……”   像栩零的画像么?看着眼前这同我长得七八分像,没有凤翎花的姑娘,我叹了口气,我就是栩零,当然会像自己,但现在并非纠结这些的时候。   “你受伤了。”   “无需姑娘担忧。”她撑着地,想要起身,却不知扯到哪块伤口,嘶地吸了口气。   “小柯少侠很担心你,他来九重天了,现在肯定在四处找你。”我压低了声音。   “哦?哪个小柯少侠?”她警觉地看了四周一眼,同样小声道,但语气并不太好。   “一位腰间佩刀,紫衣墨发,尚未及冠的少年。”   她起身走了两步,晃了晃,我扶着她,她看了我一眼:“你因何事被抓进来的?”   “如你所见。”我对她摊了摊手:“我被怀疑是奸细,就这样莫名奇妙被抓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就成了被选中的嫌疑者。”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梵尘池里丢的那样东西了。最先被怀疑的,便是我们魔族之人。”   梵尘池,是历代天君才能踏足的圣地,那里保存着的东西,应该是对天族极其重要之物。   他们天族丢了东西,第一怀疑的是魔族,并不只是傲慢与偏见吧?   “我帮你敷药。”我将阴曼丽扶着走到那稻草铺前躺下,她没有再避开。   “有劳姑娘了,那群猪猡下手真狠,要是留下疤痕,本公主定饶不了她们!”她愤愤道:“若不是不想溯光帝君添麻烦,我才不会那样束手就擒,以为能中途想个法子离开,没曾想,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   “他们是去九霄紫府带走你的么?”   “他们才不敢惊扰帝座呢,趁我出了紫府才动的手,我在紫府无足轻重,估计帝座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宫里少了个宫娥,可惜我给帝座采的那一把好荷花,皆被悉数踩烂,一群粗鲁之徒,真可恨。”   “下面的人有心蒙蔽,上面的人的确很难得到真实消息,但若是溯光,他一定会知道的。”   “帝座他…他真的会找我?”   “会的。”   “你为何知道?”   “直觉吧!”   “异想天开。”阴曼丽脸色有些不好:“为何那些女卒没有将你的东西搜走?我的镯子发簪皆被那群猪猡搜刮走了,说是防止我自戕,结果方才我看见她们就戴着我的东西。”   “你方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骂她们?”   “自然,难道我还要夸她们戴着我的簪子很美吗?”   我拧掉瓶盖,给她涂药,一股清凉微苦的气息散逸开来:“该服软时,还是服软吧,我打了一张感情牌。”这是策略。   然而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对这些大人们心术的不喜。   “那些狱卒可没有心,我猜你一定是拿下那位朱墨仙官了,这感情牌打地可真好。”阴曼丽笑了起来:“话说,你好好地站在这里,不似是个囚犯。”   “阴姑娘,你没必要对我抱有敌意,我也没心情同你浪费时间。”我淡淡道:“不过是受人之托,照看你一下而已。”   “你跟阿云很熟悉?”阴曼丽疑惑道。   “唔,算是吧!”我本想提提银甲兵的事情,她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难得,阿云也会跟其它女孩子做朋友,果然,他对我的不一样,也是因为这张脸。”   “此话怎讲?”她并非在指责小柯是个看脸的少年。   “姑娘你可见过栩零……魔尊的画像?可知你,我,都同栩零魔尊长得很像?”   “知道的。”我点点头。   “阿云从前像只带刺的刺猬,不习惯与同龄女孩子相处,小时候更总是欺负我。然而有次去九霄紫府回来后,他便不再欺负我。后来我才知道,紫府有栩零魔尊的画,他从小崇拜栩零魔尊,自然,他会亲近长得像她的女子。”   “你与他之间如何,我不清楚,但小柯见到我的时候,并未将我与栩零联系起来。”我看着她,平静道:“小柯待你之心,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愿意去明白?”   阴曼丽垂下眼:“这个时候来九重天,阿云那家伙…不怕瓜田李下么!”阴曼丽摇摇头:“不过,他好歹是焰魔君,天族那些人,不敢拿他怎样。”    ☆、迷雾深处,循踪追影   她说完,又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应该吧。”   “你受了刑,还是好生休息,不要说话了。”能听出来,她也是关心小柯的,但我们身处这海涯狱中,无法为外面的人做些什么。   阴曼丽不屑道:“他们还真以为,我会扛不住呢,我不过随意编造了几个疑点,抛出几个似是而非的招供,他们便去向那朱墨仙官请功了,看不挨骂才怪,前提是那朱墨仙官不跟他们一样蠢,哈哈哈。”   她笑地很是大声,有些得意的模样。   “牢狱重地,囚犯不得喧哗!”走廊外远远传来一声高喝。   “守卫离地远,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了。”阴曼丽终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陪我聊聊天吧,我在紫府可是一年都说不了几句话的。”   “为何?”是要隐姓埋名不被注意,远远看着那个人就好吗?   “我不敢主动跟帝座说话,我的工作也很少同人打交道,紫府里那些仙婢宫娥也都是话少的,可把我憋坏了。”   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吐了口气:“还好,碰上你这么一个狱友。”   阴曼丽此时的样子,终于看起来活泼了许多。   “可是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我挨的不是私刑,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她轻松道:“我还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我收回给她涂药的手,她哎了一声:“虽说不碍事,但药不能停,我这雪肤花貌要是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阴曼丽这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样子,言行举止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她抬起手,宽大袖口垂落,露出一截玉白手臂,上面交错着红痕,像是绳索的勒痕。   明明是吃了不小苦头,我继续给她涂药,她看着我,微微一笑:“你不是也在好奇,梵尘池里丢了什么东西么?”   “是的,我在好奇,可你确定,自己还有力气说话?”   “元气满满。”她很是肯定地说道:“你问我啊,我定会知无不言。”   “……梵尘池中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连小柯也会有麻烦?”   “唔,你果然还不知道,也是,我是受刑时才套出来的,梵尘池里今日一大早被发现丢失的东西之一,便是储着栩零魔尊一魂一魄的魂镜。”   “什么?”我诧异道:“他们天族王室竟然如此慷慨,将那圣池用来给我…族魔尊养魂魄?”我晓得自己魂魄如今不全,但那梵尘池是个养魂魄聚灵气护修为的净地,池中安置着天族历代英灵魂魄,守卫森严,无数法器法阵加持,除了供奉法会有众仙持天君赐予的玉笏前来凭吊,平日里只有天君能去那圣地,等闲神仙进不得,外族更是方圆数里就得止步,在天族圣地会储着我这魔女的魂魄,实在令人意外。   “你惊讶的不是栩零魔尊还有魂魄在世?当初栩零魔尊将那十万怨灵凶煞镇压后身死,本是魂飞魄散的结果,不入轮回,灰飞烟灭,但如今我才晓得,她还有残魂残魄留在世间,简直是个惊天大消息啊,我都惊讶地很,你竟然不惊讶么?”   “我本是惊讶的,但此前凤岐山那边有过异状,我听说,或是栩零魔尊重生了,已经惊讶过一回,因此对她还有魂魄在世,也算大惊讶之后的小惊讶,看起来不太惊讶罢了。”好不容易圆了这个谎。   “那关于栩零魔尊魂魄为何会被安置在梵尘池,你更不该惊讶啊!”阴曼丽平躺着,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你不知天族此前的口风么?他们说栩零凤尊其实是神族的人。”   “我听说过,栩零魔尊在那场劫难中,也护过天族。”我觉得有些脸皮发热,拿手扇了扇:“所以残魂便被当作英灵了,听起来,天族倒是有颗感恩的心呢。”   “倒不只是那些人感恩就可以,毕竟老天君对此还有疑虑,但那是溯光帝君要做的事,老天君有疑虑,也不敢拦罢了。”   我一愣,帮她涂药膏的手顿了顿:“溯光…帝君可真是够义气,他同栩零,是非常好的朋友。”溯光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要将我的魂魄安置在梵尘池,定有他的理由。   “是啊,虽然天族那些人不愿承认此事,但帝座在伏羲学宫修习的时候,的确跟栩零魔尊是挚友。唉,帝座他,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我晓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哎呀,我不该妄议的。”阴曼丽本是苍白的脸色有些泛红:“他若真的会来救我,你见着他,请一定要保密,我这样说过。”   看来,这姑娘是真的很崇拜溯光,对同溯光相关的事情,很是上心,但这些消息,并非等闲人能够知晓的,她定是做了很多功课。   我轻轻替她理了理头发,柔声道:“好的。”   阴曼丽眼睛笑成了弯月形:“作为报答,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的问题的确太多了些,她与我不过初次见面而已。   “阴姑娘可知溯光帝君他放在梵尘池中的,可是天魂与伏矢魄?”   “正是,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她对我眨眨眼,笑道:“这两样魂魄有何特殊之处么?”   “天魂主神识清明,伏矢主祛除邪祟,若是脱离本体,也是最容易被凶怨之气息污染。”   “难怪,帝座他要将那魂魄放在天族梵尘池里。”阴曼丽恍然道。   “十万怨灵凶煞,栩零魔尊天魂和伏矢因此受到的污染,大概只有梵尘池能净化那些凶怨之气,溯光帝君……是想让故友能够安息。”他是想等净化完毕后,再将我的魂魄复位吧,如果我不能归来,溯光也在让我的残魂得以清净。   “除了魂镜被盗,梵尘池那边还发生了何事?”梵尘池那样的地方,发生这样的被盗事件,定不简单。   “还发生了血案。”阴曼丽肃然道:“负责守卫梵尘池的也是仙家一个望族旁支,玉衡沈氏,惨遭灭门,现场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魔魇血阵。”   我倒吸一口气,这种一出手便灭门的,即便是在我们魔族这种“邪魔歪道”里,也是邪魔歪道里的邪魔歪道,正义之士要将那恶人就地□□,没人会拦着。   只是这种手段残忍之人,大多也是很有手段之人,要拿下,并不简单。   魔魇血阵,是魔族的上古密术,可以召唤仙魔难挡的凶灵怨煞,杀伤力极大,并会随着付出的代价而增强,代价是一千名魔族子民的性命起,将那些魔族生血装进乾坤袋之类的容器里,事先画好阵,施法便能见效,因此法只能用一次,反噬的后果也很可怕,因此敢用这阵法的,不是特别想不开要堵上性命一博,就是疯子。   也不知道那盗贼与天族和我魔族有何积怨,竟然如此凶残地来报复两族。   那阵法只能是留着魔族血液之人能启动,这也是我跟阴曼丽被抓到这里的原因。   因为被盗的是魔尊魂魄和那个法阵,便将魔族之人列为被怀疑对象,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他们这样宁可错抓不可放过的做法,是谁首肯的?”   “自然是那高位上的天君了,而且,溯光帝座并不知情。”   “你为何知道?”已经涂地差不多了,我将瓶塞塞回。   “梵尘池失事,天君便请帝座他去议事了,但及至帝座去青枫浦,九重天上这些人还没有像疯狗一般乱抓人,然而凤岐山塌了的消息传来以后,这边才躁动起来,开始不动声色地偷偷抓人,你能想像自己兜头被罩下个麻袋被扛着狂奔的感受吗?”   “能吧,估计会一脸愣逼地动手。”   “对的,我也差点动手,却听地那人说,不想给紫府惹麻烦,就保持安静。”   “哼,我看是怕溯光知道,他们会有麻烦才会如此偷偷摸摸。”   “但我也不想给帝座添麻烦,他们就是吃准了我这个宫娥不会在紫府附近动手,我那时头朝下,看着那人腰间令牌与衣摆靴子,才晓得是提点刑御司的人,这些人无比事事儿,端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套,届时与天君一唱一和,再为我这嫌疑重大的仙娥出头,帝座面上定会过不去。我不如少一事,先让他们抓着。”   我叹了口气,如果撞见自己府上之人无端被捕,溯光要出手,可不会觉得辱没身份面上过不去,他向来视此为身外之物的。   但阴曼丽不愿给溯光添麻烦那种心情,我也理解。   “距离案发已经有段时间,凶手不会早就逃离了么?”   “凶手还在九重天上,他们天族有引以为傲的四方结界在,魂镜无法被带出九重天,如今又派了重兵把守四方,那人想要打破其中一方结界并不容易。”   “所以,现在还在九重天的魔族,都成了嫌疑者。”我揉了揉眉心:“真是不凑巧。”   醒地不凑巧,来得不凑巧。   “可不是不凑巧,天族与魔族这两年关系缓和了许多,互相走动的人也多了,出了这事,怕是刚刚建立的好感,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阴曼丽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凶手还真是个好棋手。”   “这些年来,梵尘池一直安宁无事,梵尘池一出事,凤岐山便塌了,虽然并无栩零魔尊踪迹,但已有新的传言,说是栩零魔尊那散落在三界四海的魂魄碎片,已经都在洪荒那场浩劫中被邪气污染,如今那些凶化的魂魄会被某个幕后黑手聚齐,魔尊被召回,在这天地间搅起一番腥风血雨呢。”   “岂有此理!无稽之谈!”我愤愤道:“我……族天魔凤女,怎会像个低阶傀儡般被召回驱使!?”   我回来了,但并非被什么邪魔召回,现下天魂与伏矢尚未回归本体,那凶手杀了仙魔两族的人,盗走我的魂魄,想借此做文章。   听起来,梵尘池失事,早于我醒来,我去找溯光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却为了不给我带来困扰,只字未提。   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下跳地有些沉重,此番醒来,我似乎又成了他的麻烦。    ☆、零落亦非真   阴曼丽挑眉看我:“姑娘年纪轻轻,你这是什么思虑过重的表情?”   “有吗?”我也笑了笑:“大概是在担心,我们将这牢底坐穿,也出不去。”   “若真如此,我选择死亡。”她轻声笑了起来:“但比起那个,你最好担心下,自己接下来或许要吃点实在苦头了。”   我回过头去,通道尽头那道门已经打开,几个身穿黑白短打的狱卒朝我们这边走来。   “他们这是要动私刑么?”   “听说朱墨仙官不喜私刑,因此这帮人便增加了个例行问话环节。”   按章办事,例行问话,问话的方式可以有许多种,有了这个环节,要动刑,也是属于官刑了,真是煞费苦心地钻着律法空子呢。   “看起来你也很嫌恶他们这个做法,但反正避不过刑,不如也利用你的聪明才智,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阴曼丽语气依旧轻松。   我起身,拂掉自己身上的稻草:“我去看看。”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那祝你好运,我先睡一会儿。”真是心宽。   我并没被带到刑室,而是到了之前那座山崖前,没等狱卒高呼站住的时候便已经停了脚步。   正见到那边莲佚对朱墨施了一礼,朱墨点点头,离开她身旁。   莲佚朝我走来,侍女要跟上,被她抬手制止,我身后的那些狱卒也退到了远处。   我不由得对海涯狱的安防产生了怀疑,这里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么?看莲佚的样子,并非在天族担了什么公职或掌律职务,轻松来这里提人,我是该膜拜她背景深厚还是该高兴这牢狱是只纸老虎?   莲佚走得近了,那身金牡丹般华贵的裙子被风吹地猎猎作响,真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金线,衬托地她那尖尖的狐美人脸也有着上好的神彩。   我皱皱鼻子:“你又来做什么?”她身边没有那个叫嫦歌的纯狐氏小辈,但还是众星拱月般由好几位侍女簇着。   “来看你啊,栩零,之前都没有好好同你打招呼,想想还真是失礼呢。”   “你何曾有礼过,不必假惺惺的。”我淡淡道:“若想不那么失礼,你当唤我一声栩零魔尊。”   “魔尊又如何?栩零啊,你不会还想说,自己是神魔两族的大恩人吧?”   “噢,你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在某些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是神族的恩人,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那你应该立即向那位朱墨仙官表明身份啊。”莲佚嘲讽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你,可就没有如今的六合八荒,神族居然还用莫须有的罪名将你下狱。”   “罪名莫须有,但那凶案事实还是存在的,莲花啊,你这不是怂恿着我去找死么?”   我身上的魂魄不全,如今梵尘池被盗,护池一门被灭门,原本储在池中的天魂伏矢魄下落不明,此时我这个嫌疑者去表明身份,分明就是加大自身嫌疑。   我无法证明,自己就是栩零魔尊,完全可以是通过歪门邪道敛了魔尊从前魂魄的幕后黑手,梵尘池那失窃的魂镜,很有可能就是被我盗走,等待时机再将那其中的魔尊魂魄加于己身,毕竟在那之前,我已经成功结了魔尊的魂魄。   这些合理怀疑,加上莲佚指出我并非魔尊,再想证明我是栩零魔尊,并非易事。   更何况,就算我证明了自己就是栩零魔尊,那个魔魇血阵,灭门惨案,也可能是我“受到了污染”心性扭曲,为了重返世间不择手段。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并不少呢,但知道又如何?你对此无能为力。听到现在外面是怎么传的么?说是你英年早逝,心中终有不甘愤恨,被那十万凶灵恶煞撕咬的魂魄,成了一个孽障,要开始祸乱三界。”   “唉,你听得开心还为此骄傲么?别这样,你这样我还以为那些事情是你做的谣言是你造的。”   “栩零你......你这是血口喷人!”她瞪了我一眼,继而深吸一口气:“不过我还是有些同情你的,你之前还是众仙心中心怀苍生,大义献身的凤神女,如今却成了声明狼藉的魔头,呵,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想不通,气不过,愤怒地发抖呢。”我叹了口气:“恼这届的神族不行,传谣信谣风向转地真快,小事也就罢了,大事也是如此,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智商下线啊!”   “你这女人!真是不知悔改!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回来?”她终于炸毛了,尖叫一声。   “你这话问的奇怪,我回不回来,与你有何关系?”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要悔改之处,便诚心向她讨教后一个问题。   “自然有关系。”她脸白了一白,语气怨怼,咬牙切齿道:“你本该死透了的,为何还要再出现!”   莲佚终于比从前直接了些,看我不爽就直接说了,能直接表达她对我死而复生这点的接受不能和愤怒。   虽然我不懂她如此激动的原因,有话直说这点我还是欣赏的。   只是她翻来覆去只讲果不讲因,让我有些不耐。   我挑眉,懒懒道:“我听到些传言,说我从前喜欢女人,你不避嫌,前来相见,又是这怨妇模样,莫不是我曾经有负于你?”   “胡说八道!”她脸色愈发苍白:“栩零,没想到,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不要脸!”   从前我也说过这样的话,她也是气地脸色发白,真是的,这么久了,她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脸皮厚跟不要脸是有区别的,就像我和你的区别。”我对她保持着微笑。   “我那深爱之人。”又听得她语气有些激动:“你回来,就要抢走他,还在这里装无辜么?”   我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醒来后接触到的人,小鲤鱼精们,小柯,溯光,仙娥,朱墨,阴曼丽,这其中没有哪个是成了亲的,也没有我想要抢走的当魔侣的。   “莲佚啊,我虽然是个大胆奔放的魔女,长夜寂寥,然而我还不至于一醒来就去抢别人夫君充数,你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担心自己夫君被别人抢走,还不如回去同你夫君心平气和谈谈,有误会解除误会,如此便好,何必在这里猜他爱你,他不爱你,他会爱上别的女人,别的女人会抢走他的心,弄得自己心情不好,还乱咬地别人心情不好?”   “我们尚未成亲!”她却是气地发抖,半晌,愤愤吐出一句:“蛮夷之女,果然粗俗至及!”   这话听着耳熟,很是扎耳,我懒得往心里去,她若是以牙还牙,说她就算喜欢女人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蛮夷之女,我倒会为她鼓鼓掌,来这么一句,是姓萧的附身么?   姓萧的?我灵光一现:“你深爱的心上人,难道是萧少卿?”   她的表情尤其精彩,惊讶,愤怒,怨恨,嫌恶,悲伤,恍惚混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写的“是”   好吧,我又差点忘了萧少卿那号人物。   没想到他已和莲佚相恋了,那他醉酒失态之前就是在借酒浇愁啰。   这对恋人真是......吵了架心情不好要发泄,不约而同都挑到我这颗柿子捏?   真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为何会闹矛盾,真是怪哉。   看着眼前衣着花开富贵的女子,我有些真的同情她。   “你来我这里发一通脾气,对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有句俗话说的好,恋人本是同林鸟,床头吵架床尾和。”   “我劝你还是回去跟萧少卿和谈吧,心里有气有郁结,双方说通了就好啦。”   我向来不擅长劝人,这些都是我在话本上看到的,姑且拿来一用。   莲花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   “嘛,你在这里发脾气,萧少卿也在那边借酒浇愁,都有话要同对方说,又都不去开口说,找我这个路人甲发什么脾气,何苦呢?”   “喝酒?”莲佚愣愣道:“他居然.......饮酒了?”继而狠狠盯着我:“你为何知道?你们,你们是不是见面了!”一柄锋利的长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若不是朱墨仙官及时赶来,莲佚会想一剑刺死我。   但她的剑也没能更近一寸,我的簪子正抵在她脖子上。   “呃么,看来好人不好当,我还是适合做一个反派角色。”我嘿然一笑,若此时挟持她,我可否顺利越狱呢?   她深吸一口气,那两道精致的细眉蹙了蹙,继而呵呵冷笑道:“尊贵无比的天魔凤尊,初初醒来,便沦为阶下囚,我好心来看你,你不感激就算了,何必如此狠毒,想杀我泄愤?”   她探监自然不是好心,还指望我感激涕零?倒打一耙,说是我先出手,也是一如既往的戏精。   “嫌疑者,收回你的簪子。”朱墨冷言道,我敢说,我若不收回,他会来夺簪,以一敌二,他还有仙法,我毫无胜算。   “那请莲佚仙上也收剑啊,万一她手抖,我这雪肤花貌留下血口子就太可怕了。”我边收回簪子,边笑道。   朱墨看了莲佚一眼,她便气恼地将剑收回:“朱墨仙君,她那簪子可是危险物品,应当没收。”   莲佚晓得烛阴并非普通簪子,此提议真是非常糟糕。   幸而朱墨对此不容置否。   她便冷脸道:“我同这嫌疑者还有话要说,还请你暂且回避。你放心,只要她不动手,我也不会。”   朱墨点点头,又往那回廊去了,同那几位形貌相似的少年,立在升箱出口那边,远远看着我们这个方向,如同几株苍松翠柏。   莲佚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来这里的?那朱墨仙官虽允她这近乎无礼的回避要求,但又并非完全听她旨意。   朱墨离开后,莲佚又换上那副刁钻嘴脸,我在心里暗暗惋惜,一个美人儿,何苦跟自己那张脸过不去?   “栩零,不管你此番要在少卿身上打什么主意,都不会得逞。”她恨恨道。   我打萧少卿的主意?为什么?她在说笑话吗?   “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个面冷心硬的人,你这话,刺激不了我不脆弱不敏感的心灵。”   “看着你这副顾左右而言他装无知的样子,我就恶心,你怎么还没被人没被人大卸八块。”   真是恶毒又直接的话啊!   “天族那位朱墨仙官,对囚犯还是很照顾,我还没缺胳膊少腿,让你失望了。”   “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墨守成规的傀儡身上,可不是什么明智的想法。”莲佚抬起手,吹了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栩零,你信不信,你在这海涯狱中,无论有谁保你,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昔日银鳞,今朝白骨   她这是在威胁我?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人要保我?”我细细摩挲着簪子上的珠花:“今天的太阳我也没看到啊,你看看电闪雷鸣的,这鬼地方怕是终年都见不到太阳。”   莲佚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栩零,你嘴皮子翻地再好,终究还是阶下囚。”   “我也觉得这样斗嘴很没意思,你若实在看不惯我,可以打一架。”但愿那位朱墨仙官别再来管闲事。   “你现在术法灵力皆无,拿什么跟我斗?”莲佚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肉搏啊,从前在伏羲学宫里又不是没练习过。”我也笑了起来。   她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无谓地耸耸肩:“那你请回吧,恕不再奉陪。”   “站住!”莲佚气急的声音很像她那侄女。   “没意思,真没意思,我还是去继续坐牢了。”我背对着她挥挥手,完全没想站住。   然而莲佚大概示了意,她那几个侍女婢子往前头一站,便是一道花花绿绿的人墙。   为首的那个,抬手就要往我脸上扇,我偏过头去,抓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往地上摔去。   另外几个扑将上来,看她们的动作都是要来抓头发,扯衣服,扇耳光,我很是无语地避开那些没有章法的撕扯,将她们一一摔到地上。   “一群疯狗。”我理了理裙子,没好气道:“莲佚你要带人群殴我,也还是挑两个能打的来,这是基本的尊重,懂否?”   那几个兵卒见这边闹起来,及时地赶了过来,拳脚兵器自然是往我这囚犯身上招呼。   朱墨没在其中,方才我余光瞥见有个刚从升箱出来的少年,匆匆来向朱墨禀告什么事情,朱墨便随他一同去了,不知是有什么大人物来海涯狱。   从前在学宫里,许多同窗都对每天早晨的八百米晨跑,不准使用灵力、术法的近身格斗必修课等如同凡人一般的训练项目颇有微词。   盘神捋着他那长胡须,笑眯眯道:“孩儿们,总有一天,在某个特殊时刻,不能御剑,不能腾云,不能使用法器,拥有一个强健灵活的体魄可会带来意外惊喜哦。”   众学子觉得盘神是杞人忧天,生来灵胎的仙魔,何必像凡人那般,就像我曾经以为自己没必要学游泳一样。   现在我是服气的,盘神同尉缭都果然很有先见之明,我现在就是在这特殊时刻。   没想到这近身格斗荒废许久,如今用起来还丝毫不生疏,对此我很满意,那些兵卒训练有素,解决起来还不算朝纲,但围着我的那群婢子没有章法地又来一阵乱抓乱打,现场一度有些混乱。   莲佚就是在那混乱中,来到我身前。   “栩零,你以为,我很想跟你废话那么多吗?”她在我耳边咬牙道:“我不过是在等少卿看见你这恶毒的嘴脸。”   她话音未落,苍白手指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扳,我的鱼鳞令牌滑落在地。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脚底一空时,才发现方才自己已经被那群女子逼到了悬崖边缘。   莲佚疯了,她抓着我,翻身跃下了悬崖。   她那些婢女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出,皆发出了惊恐的呼声。   一切都发生地很快,我将手中的簪子狠狠钉入崖壁,一路刮擦出碎石飞溅,无法阻止我坠落。   莲佚在跌落悬崖之前,便被一只修长的手臂捞了回去,看来是她等的人来了,真是算计地刚刚好,稍有差池,她便会真的坠崖了。   “少卿!”她欣喜地喊了一声,回过头看我,那张美丽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对我无声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应是:“死吧。”   我以为自己会像块石头落入海里,但更快的是一条银色的长鞭卷住了我的腰,我看着脚底那片黑色的海,宛如梦中。   “少卿,魔族女子皆是一般冷血嗜杀,我不过是想来感化她,她却起了杀心!”头顶有莲佚期期艾艾的哭腔响起:“我差点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莲佚,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也是想为你分忧!我方才已经问出来了,她,她就是那个布下魔魇血阵的凶手!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一击未成,便想抓着我给她陪葬,你为何还要救她。”   “莲佚,你先放手。”   “这个魔女死有余辜。”   “囚犯自证其罪,此案还存在疑点,莲佚,你让我将她带上来,等朱墨仙官按照天族律法办理。”   萧少卿的声音平静,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是皱着眉说的。   莲花不再哭,只是厉声道:“萧少卿,对魔族的人你向来心软,你还在顾及栩零那贱人对不对!你别忘了,你是神族,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与栩零无关。莲佚,注意措辞。”萧少卿淡淡道:“如今你也是位尊神。”   “措辞?萧少卿,你以为我生来就会骂人么?这都是那贱人逼的!”   人在崖上挂,锅从天上降,真是令人头疼啊,他们两个吵架,为何又要带上我?   萧少卿这人情我可不敢欠,我抬手,想要斩断那缚着我腰的鞭子,簪尖划过那银鞭,却并未像意料中那样得到松绑。   烛阴削金如泥,簪尖也锋利无比,然而鞭子连道划痕都没有,看来也并非凡品。   “莲佚,勿要阻我。”沉默之后,萧少卿发话了。   “我偏要!”莲佚似乎夺过了鞭子,我只觉腰间一松,舒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坠了下去。   这个高度坠海,旁人难说,但我应该摔不死。   更加淹不死,我可是一只会游泳的凤凰,莲佚并不知道这点。   她如此大费周章地想要杀我,结果却很有可能令她失望。   海底有那条巨大的白骨巨蟒,之前见过一面后,我正愁没有机会再去看看它。   莲佚以为我死定了,那张会食无鳞者的巨蟒是张王牌,她借蟒杀我,双手不染半点血腥。   那白骨蟒或许是无焱,从前在朱阙云宫,它是一条灵蟒,尉缭的另一只得力战斗型宠物,我曾是小凤凰的时候,与它关系不错,它后来在某次战斗中失踪,尉缭为此还郁郁了一段时间,后来却又做出一副豁达模样:“天大地大,它要去哪里是它的自由。”   尉缭对他那些不能化人形的宠物,总是宽容地可亲。   但我一点也不嫉妒它们,我喜欢宠物,也很会照顾宠物,它们是缓和我同尉缭关系的纽带。   撞到那片黑色海面时,我的背一疼,手脚发麻,在沉下去之前,开始手脚并用地划了几下水,是我最熟悉的狗刨式方法。   尉缭带着讽刺笑容的脸又在我眼前虚晃,我连忙调整了泳姿。   黑色地海水在我周围涌动,然而那并非是水的颜色,我那一身衣裙并未染上墨色。   整片海,都被海底那个法阵变成了这样一个奇异的存在。   “无焱。”我喊了一声,并无任何回应。   “无焱无焱无焱,你在这里吗?”   “我是栩零,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无焱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游地累了,抱着一块腐木,趴在上面有些郁闷,上次那少年坠海,它可是很快就蹿了出来。难道它现在在冬眠?或者是没有朱墨召唤不会出来?   “小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溯光?”我不确定地问。   “是我。”   “你,你在哪里?”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紫府。”他的声音有隐隐担心:“抱歉,我现在才联系上你。”   我突然想起,自己进那阁楼前,眼前似乎有白色蝴蝶飞过。   “溯光,你用了纸灵追踪术么?”那是一种高阶术法,剪纸为灵,纸灵可以用来寻人,传递消息,直接对话,再厉害的,贴在衣裳外,可以驱逐邪祟。   “是的。我来海涯狱接你出来。”他语气轻松,如同上菜市场买两棵小白菜般。   “溯光,不要来。”我摇摇头,即便他看不到,我还是语气坚定:“梵尘池的事情我知道了,冲着我本人来的,搞事情的人在暗处,你先不要管我。”小光,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多加小心。”溯光沉声道。   “放心。”我笑了起来:“有你的纸灵保驾护航,今日之内我会平安出来。”带着阴曼丽一起。   溯光那边不再说话,我反手摸到背上,将那张人形小纸取了下来,放入怀中。   离我不远处开始有巨大的漩涡出现,白蟒那块块骨节连接成的扭曲身体游出了水面,蜿蜒灵活地游动,白骨散发着惨青的光,它靠近我,阴影压顶,空洞眼眶火焰如凶光,垂下头发出令人齿寒的嘶嘶声。   昔日银鳞,今朝白骨,故人相见,对面不识。    ☆、献祭之术,凉寒之处   虽然它看起来凶残又可怖,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有钱人家的宠物。   讲真,它这样的大家伙,一天的食量非常惊人,野外的灵蟒是长不到这么大的。   尉缭不仅有钱,而且是忒有钱,朱阙云宫里的有毛宠物皆被养地油光水滑,有鳞宠物譬如无焱,皆被养地光彩照人。   但单凭这副骨架,我并不能确定它就是无焱,它不能也不会告诉我,它的名字来历。   那很不和善的嘶嘶声不是正常的蛇语,我听不出来它在说什么。   试探性地,我对它招了招手,友好地笑道:“无焱,你好呀!”   然而它那没有瞳孔的眼睛里火焰骤盛,张大了口朝我扑过来,口中喷出黑色瘴气,我抽身避开,顺手撕下一块袖子,将鼻子以下蒙了个严严实实。   毒物或者瘴气是伤不了我们凤凰的,然而那气味实在难闻。   白骨蟒蛇几次凶狠的攻击,摆明了是要将我整个吞下去,只是因海底法阵之故,它的尾部从未出过海平面,活动范围受限,几次击我未中,愈发焦躁地发起狂来,搅动地那片海水波涛汹涌,我抱着那块模板,很是郁闷地发现自己除了四处躲闪,随波逐流,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凌厉怨气扑面而来,这无血肉之物,口不能言,自由受限,看来被困在这法阵中已有许久,怨气十分大。   我深吸一口气,它再次扑过来时,我看准时机,跃上了它的头颅,紧紧抱住它的头骨不松手。   伏在它头骨上,我才发现,白骨巨蟒天灵盖的位置,被钉入三根稚子手臂粗细的银针,银针与那白骨颜色相近,又细数没入骨髓中,只留圆圆一点针尾,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我的手触到那针的尾端时,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意沿着手心攀爬而上。   白骨蟒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扭动的身体溅起阵阵水花,我轻轻抚摸着那三枚银针尾,心有些紧。   是裂魄钉,那么海底那个阵法,当是束魂阵了,这两样搭配在一起,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术。   面对数量众多又难缠的邪怨,有个法子叫献祭,越是灵力充沛的血肉之躯,越是能填饱那些邪怨的肚子,让它们了却嗜血的心愿,平静下来,然而祭品要受的苦却比死更难受,血肉被生生啖尽,魂魄还要被剩下的不肯安息的邪怨纠缠,与其说是消除怨邪,还不如说这是一种妥协。   当年我在伏羲学宫休习时,夫子对此术嗤之以鼻,将其归于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为正统所排斥。   然而如今这神族海涯狱真真让我大开眼界。   对付邪灵怨煞,神族处理的方式向来高尚,谨遵抚镇压灭绝三步走策略。   此蟒是我魔族之兽,虽然看起来只剩一具白骨,然而却并非死物,它还有着生魂,却一直在受着巨大折磨,如今已经没了自己的意识,虽生尤死。   看来海涯狱此地,怨邪甚多,神族却又舍不得这样一块可以吞噬灵力的宝地,便铁了心对付那些怨灵。   只是没想到在这海涯狱中,居然有人用了献祭这法子,不管它是不是无焱,我心中都有悲愤之心涌起。没有人愿意当这样的祭品,我魔族的灵兽岂能被他们如此作践。   神族也有这种威猛又巨型的灵兽,他们不用,慷他人之慨,他们倒用地很是溜。   我皱眉,手中的簪子挑着那钉头,狠狠用力,将那枚钉子撬地松动了些。   白骨蟒发出一声惨叫,我皱眉,它在此处,受裂魄钉入颅之罪,束魂阵之苦,数万年被异族之人驱使,血肉之躯早已被怨灵食尽,魂魄皆无法逃离,被困在这法阵中,日日与不平的怨灵缠斗,它的血肉与灵魂,都被用来镇压和安抚那些怨灵,那些钉子,是让它服从命令的枷锁。   神族这些家伙,真是岂有此理!   “别怕,我不会害你。”我轻声说道:“我会帮你摆脱这该死的阵法。”   巨蟒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头一垂,狂吼一声,猛地钻入了海子里。   它在黑海中分水蜿蜒游动,碰到海底山石也不避闪,直接一头撞上去,山石迸飞,我一手掩面,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它的骨架。   看到了这片黑色海子里沉着累累白骨,有人形骨架,也有兽形骨架,有没入一半至沙中的折戟,有残破的旗帜。   耳膜有些疼,本来除了骨架穿梭在海中的哗哗的水声不该有其它,然而我却听见水下海水中非常吵闹,有着沙哑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兵器刺穿血肉的声音,伴着哭泣声与哀嚎声,男女老幼妇孺皆有,怨毒的气息纠缠回环。   原来之前那深重的怨气并非白骨蟒散发出来的,而是它身下这片海子中,年代久远前,这里曾经是个战场,又似乎不只是个战场,死过许多人,化作九怨迟迟不肯离去,即便是天河之水,也无法将这片土地洗净。    ☆、刀光剑影,不问参商   那些怨灵蠢蠢欲动,黑色的海水如同幽暗泥潭般令人窒息,我握紧了手中花簪。   白骨蟒还在发狂般往前冲,一路穿过各类山石礁石。   我遥遥望见,前头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海底山,上半截露出海面,白骨蟒本是巨兽,跟那山比起来却小了许多,它没有掉头或者调整方向的打算,径直要撞过去。   这不省心的孩子哟!它以为自己是穿山甲吗?   “无焱,停下,快停下!”我还是喊它这个名字,但它似乎并不知道我是在喊它。   “这样撞过去,这艰难维持着的骨架怕会断成一截截地拼不起来了。”我语速飞快地同它讲道理。   “要死啦!你这样该让我如何是好!”   “抱歉啦!”我双手将那颗已经有些松动的裂魄钉环住,膝盖抵着那块平整的颅骨,用力一拔,它发出凄厉的嘶吼,痛苦地摇了下头,尾巴扫断了一组礁石,裂魄钉离开了它的颅顶,落入我手中。   我因此没了着力点,身子往后一仰,被它甩飞了出去,惯性与被极速的水流将我狠狠推向一块突出的礁石。   左手似乎脱了臼,使不上力,我以为会被那尖利的石锥戳到后背心,身子却是被勒地一紧,下一刻我便被蛇尾卷起,移到了它面前。   白骨蟒的眼眶依然空洞,眼中火焰尤在,嘶嘶的声音依旧是不成句的蛇语,它脑袋里还有两根钉子,但它此时终究平静了许多。   它似乎在打量着我,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它咧起嘴,做出一个威胁的样子。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我抚上它嶙峋的侧脸:“那些钉子不是好东西,让我取出来,好么?”   钉子上刻着繁复的咒纹,果然是裂魄。   它缓缓松开了我,我拍拍它,笑道:“真是好孩子。”攀着它颈子的骨节,我翻身而上,伏在了它颅骨上。   烛阴乃上古神兵,即便它此时只是个簪子,用来破除裂魄钉上的封印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它被当作簪子已经很是委屈了,又成了一支不务正业当杠杆的簪子,不知剑灵此时做何感想。但转念一想,我又没拿它撬钉子玩儿,它该不会生气。   我从未见过剑灵是什么样子,但阅微说过,但凡神兵,皆有灵,烛阴剑灵是个带着侠气,脾性暴躁又傲娇的主,我得时时拂拭,该出剑时就出剑,不能将它闲置或乱用。   脾气暴躁又傲娇,真是随了我那对头哥哥。   吐槽归吐槽,我撬钉子的手并无任何犹豫:“小剑灵啊,多谢你了。”   簪子轻松撬起钉子头一角,白骨蟒的头颤了颤,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双手用力,将第二根裂魄钉拔了出来。   白骨蟒的身体一僵,眼中的赤焰暗了暗,头尾居然没有动一下。   它是在强忍着痛苦,避免误伤到我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其实你有名字,你叫无焱,是我朱阙云宫里最勇猛的灵兽。”我侧脸贴着它,轻声说道:“你不该受这些苦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它似乎怔了怔,垂下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接着它眼中焰火盛起,我心中一凌抱紧了它的骨头。   海底的邪气骤然翻倍,那些嘈杂之声愈发喧闹,如潮水般逼近。   它再次腾身而起,没有了那裂魄钉与海底那法阵呼应,它的蛇尾终于轻松离开了海面。   离开水底之前,我似乎看见了不远处那座巨大山脚下围着巨大的红色阵图,如同蜿蜒的血流印迹,凝固在暗黑的海底岩面。   离开那片黑色的海,我撑着白骨蟒的颅骨站起,大口呼吸着,尚未缓过一口气,身后便有利器穿风而过的呼啸声,我偏了偏头,一支银色的箭镞擦着鬓发飞过去,截断我一缕发丝。   我回头,白骨蟒警觉转身,我便正面看着那放冷箭的人,暗自叹息,怎么又是他。   一天之内,我居然碰到他四次,第一次他没看见我,第二次他醉酒苦大仇深地看着我,第三次他没看到我却用那鞭子试图救我,这一次,他竟是要杀我么?   定了定神,我眼前一片雪亮,在众多银甲神兵中间,他未被那片光芒淹没,长身玉立,身绣着金龙纹的白袍纤尘不染,墨发被金冠束地很是规整,手持长弓垂在身侧,弓弦仍在颤动,衣袍在风中翻飞墨发飞扬,阴霾天空下,他眉梢眼角皆透着肃杀,面容却依然俊朗。   萧少卿此人,我虽然不太待见他,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很是耐看。   我是背着风,风全部从身后灌来,在他看来,或是个披头散发的蒙面疯婆子。   本来我想摘下袖子透气,然而见到他,我觉得还是蒙着脸的好。   最好不要认出我,最好不要喊出我的名字。   “这位大人,背后放冷箭,所为何事?”我立在白骨蟒颅顶,努力保持平衡,不要让自己摔下去出大糗。   “离开你所立之处,束手就擒。”他冷着脸,嗓音也冷冷的:“指认同党,恕尔死罪。”那一箭,是个警告。我才想起,萧少卿六艺皆精,箭术也了得,他方才若真想杀我,箭要射的地方应是心脏。   萧少卿是个地位尊贵的仙君,说话也很有分量,他说能恕我不死,便能真的将我死刑改判,只是。   “没道理,无凭无据抓我来也就罢了,现在还无凭无据判我死刑。”我挑眉:“我没犯事,也没有同党。你们是怎么按......”我定睛一看,那个按章办事的朱墨仙官不在此处,便不再提按章办事。   “还敢狡辩!你先是破坏了海涯狱,后又假装坠海这孽畜放出来,难道不是想制造混乱让你的同党脱身?”莲佚也还在,她见我同白骨蟒一同出来时,脸色灰了灰,说话的是她侄女嫦歌。   她那侄女居然也来到了现场,不知是要帮忙还是添乱,继而又开始了另一场表演。   闻她言,我才发现,海涯狱那边的山崖似乎塌了一块,浓烟滚滚,有狱卒正押着囚犯从那狱中鱼贯而出,神族的人皆是神色紧张,但或许是因为有萧少卿坐阵,秩序还算井然。   阴曼丽娉娉婷婷立在廊桥中,双手被缚,身边有一双卫兵守着,她对上我的目光,扬起嘴角,笑地很是明艳。   我心中也一片雪亮,看来方才我在海底这一小会儿,上面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首先,在这海涯狱,我半分灵力也无,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稍微可疑的东西皆被收走,哪里能搞破坏。其次我那个所谓的同伴,来这鬼地方做什么?劫狱么?灵力术法都派不上用场的地方,来此处不是送死!”我好声好气地说道:“至于我坠海,不是拜你姑姑莲佚所赐么?”   “不许诋毁我姑姑!”她咬了唇,尖声道:“是你设计好的!你知道你的同伴,那个灭门凶手会来此破东方结界,便提前为他扫除障碍!你放出这畜生,就是想要给他助力!”   原来四方结界之一在这海涯狱中,我手指握了拳,倘若那盗我魂魄之人真的来了此处,我的确该会会。捉到他,打一顿算是轻的。   “助力?笑话,帮那个害我坐牢的家伙?”   “你就是在帮他!我说呢,你怎么被捕的时候毫不反抗,就是要进来踩点,替你那同伴打头阵吧!”   嫦歌这胡搅蛮缠的话我听着很刺耳,也懒得再同她解释,轻松道:“你姑姑推我下去,不就是指着白骨蟒将我吃了吗?不过,它好像在睡觉,被吵醒有起床气,这不,气地都冲破那法阵了。”   “你,胡说八道!”嫦歌气地柳眉倒竖,我笑地无比开心,这活宝,来这里添什么乱,没发现自己透露太多信息,萧少卿面色不太好么。   “退下。”他低喝一声,抬起手来。   我心中一凌,低头对白骨蟒道:“无焱,快离海面远一点。”   它扭动着身躯,游去半空中,银箭如雨纷纷袭来,来势汹汹,好在都没有灵力加持,白骨蟒喷出瘴气,将第一波箭矢腐蚀掉。   “笨蛋,你们的敌人在海底!省点武器吧!”我朝萧少卿吼了一声。   他一愣,神色阴晴不定。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飘起雪花,狂风席卷,空气凉寒,此处季节已经错乱。   并非是无焱的原因,而是海底那个法阵,已被人加以改变并催动。   我又听到了那些潮水一般的嘶吼哭喊声,然而对面那些人却毫无反应,似乎没有听见。   “尽快撤离此处,那些东西要出来了。”我跃下蟒头,急急朝那边走了两步,刷刷一阵搭箭上弦的声音,箭镞对准了我。   真是岂有此理,我好不容易要当回好人的!   没有术法灵力傍身,这里都是一群凡人,面对那些被压制许久的怨灵,简直是被秒杀的对象。   “哼,故意制造混乱,你以为有人会信么?”嫦歌从她姑姑身后探出一个头:“海底那个阵,没人破地了。”看来是方才那个箭阵给了她勇气,她以为那声退下是在提醒她注意安全。   “不是破,是被谁改了。”跟那女子无话可说,看着萧少卿,认真道:“被改成魔魇血阵。”   这海底是个天然的凶灵聚集地,有个与那血阵相近的阵图,只要添上寥寥几笔,那些凶灵即可被改阵之人操纵。   黑色的海水开始沸腾起来,那些尖啸历声终于有了实际的声音,大多人面上同时有了惊疑之色。   萧少卿转身,对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吩咐几句,便有兵士开始带囚犯往升箱那边走去。   囚犯有数十人,从升箱撤离应该来得及。   只是这百多名银甲兵,怕是来不及撤离。   显然萧少卿并没打算让兵士撤离,他自己也一样。   第二批箭镞依旧对着我的方向,弓弦与箭皆是闪着冰冷的光。   “少卿,我不走,留下陪你。”莲佚避开来请她离去的兵士,平静道。   “我,我也不走,留下帮姑姑的忙。”嫦歌似乎冷地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道。   “带她们走。”萧少卿冷声吩咐道。   她们两个叹了口气,匆匆离去,之前又不约而同瞪了我一眼。   我转身朝那山崖走去,无焱默默跟在我身边。    ☆、阴霾天空,请相与归   又回头忘了一眼那萧少卿,耸耸肩:“别那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裂魄钉是我取出来的,我要带它走。”   “它有案在身。”   “有什么案底,需要用这种变态阵法折磨它?”   萧少卿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微微皱眉,他在我面前,眉头似乎很难舒展过,他难受,我看着也难受。   “你们画地为牢,舍不得这块地要给那些怨灵喂食,用你们天族灵兽便是,我魔族的灵蟒,还由不得你们随意处置。”   随便他怎么想,我就是这样狭隘又护内。   萧少卿蹙眉,我不再理会。天空的乌云愈发低垂,狂风呼啸,裹挟着雪花,如细碎冰针擦过我的脸。   “无焱,快退后。”我快速退后几步,无焱也一样,下刻便是海上狂涌的浪翻起,黑压压高过我所立的山崖,如同一方巨大的砚台倾翻,铺天盖地泼墨而来。   一具具人行白骨尸从水中蹿出,喀喀哒哒开始进攻。   无焱甩动长尾,将打头那一波白骨人扫落山崖,张大嘴,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姑娘当心!”阴曼丽的声音从我身后遥遥传来。   原来又是一阵箭雨,将我跟无焱以及那些怨灵列为了攻击对象。   我这才发现,阴曼丽还未被转移,因为她同我一样,是梵尘池案的嫌疑者,因此也被暂扣在这危险之地,用来引我们那所谓的同伴现身?   我避开箭镞,徒手扫落近身的几支箭,回头瞪着萧少卿。   “只有你去过海底。”这次是萧少卿先说话,语气依旧冷冷。   “因为改阵之人不会大张旗鼓钻出来让你们抓个正着!他正躲在暗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我莫名奇妙被带出牢房一脸愣逼被推下海喂怪兽并非我愿意,明白了懂起了晓得了吗!这就是你们只发现了我的原因!”   无焱有些不满地呜呜一声,我连忙摸摸它:“乖,对,你不是怪兽,你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它这才高兴地一甩尾巴,扫落一群白骨。   “听起来真像是气急败坏狡辩。”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   萧少卿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那边第三波箭已经上弦,依旧将我列为攻击对象。   阴曼丽对我俏皮眨了眨眼睛,朝我喊道:“看来你得证明那阵法不是你改的,否则这锅你背定了。”   “那,萧少卿和他的人不也都有嫌疑吗?这里有哪个能证明那阵法不是自己改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把那厮瞅出个窟窿。”   她抿着嘴笑了起来。   “诡辩。”萧少卿不耐道:“神族之人岂能与尔等一样。”   “听你的意思,这颠覆天族大业的事情只有魔族能干得出了,那这海涯狱的存在就是个悖论呀,这里不是也关了好些神族么?罪名是什么来着,叛族?”我一脚踢飞攀崖而上想抓我下去的白骨。   “休地胡言,嫌疑者,你最好保持沉默。”话多不能替你洗掉半分嫌疑。   “姓萧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拜托你用心想想。”我气打不过一处来:“我若是凶手,有必要蠢地将自己置于此等险境中么!”   进退不得,前有狼后有虎,明目张胆来当靶子?   “有必要啊,万一你要舍己为人帮同伙呢?”阴曼丽叹了口气:“所以姑娘你还是省省力气,多打几只怪吧!”   “......”这就是传说中衷心无比的死士,阴曼丽说地没错,看着萧少卿阴晴不定的脸色和对面那些人拉紧的弦,他们认定我是作乱者,我果然多说无益。   一只嶙峋的白骨手伸向我,我侧身避开,顺势给了它狠狠一肘,耳边传来骨节断裂的声音。   我无比烦躁,这些战斗力低下的白骨只是来消耗我们精力的,砍菜切瓜虽然轻松,但这样单调的动作重复久了也会乏力,更会放松警惕,   我的手愈发酸,看着那密密麻麻涌出来的白骨,又气又厌,有些暴躁地拳打脚踢一阵。   “好俊的功夫!丝毫没有女子弱态诶!”那边被缚着手的阴曼丽抬起双手,搭成一个喇叭对我喊道。   “......你最好还是躲到安全地方吧。”   “放心啦,这两位卫兵小哥会保护好我的,你可要当心哦,万一等下有更凶猛的东西出来,你宠物蟒这幅样子怕是应付不来。”她笑地花枝乱颤,仿佛自己不是囚犯。   “关好你自己啦!”我白她一眼,却并不是讨厌她。   风将清晰可闻的哀嚎哭泣声送来,我握紧簪花,挥手让无焱后退,它一低头,将我拱到颅上,我道了声谢,凝目看着那黑色海水中即将出来的东西。   无数成型不成形的怨灵,尖啸着伸出爪牙,朝活人所在之处袭来。   无焱咆哮一声,张嘴一咬,又是一堆白骨纷纷散落,那些银箭镞即便没有灵力,颈道却是十足,被射中的白骨人的攻击也受阻。   然而这些白骨只是低等的尸怪,那些尖啸着掠向那些银甲兵的黑气才是难对付的家伙。   第三波银箭在怨灵现形后果断飞来,攻势灵力,却并未落到我跟无焱身边,看来萧少卿决定暂时将有生力量放在对付那些怨灵身上。   无焱已伤不到那些黑气,只能帮我驱赶着那些围上来的凶灵,那边的士兵方阵微微有阵骚动,勉强保持着没有溃败,弓箭手以外的士兵们三五一组,劈砍着难缠的对手。   萧少卿挥动着他那把光华流转的长剑,将近身的邪灵悉数斩杀,没有灵力术法,单凭武艺,能做到如此也是难得,不愧是伏羲学宫出来的好学生。   然而从那接天海潮中涌出来的怨灵源源不断,带着凌厉的杀戮之气,所经之处,植物花木催拉枯朽,昏暗的山崖上更是一片灰败之色。   活人的哀嚎也开始响起,被那些怨灵触碰到的兵士,皆皮肤溃烂,骨肉分离,模样十分惨。   箭矢如流星般密集飞出,然而只能打散一些怨灵虚体,它们很快又聚拢,开始凶残的攻击。   我的注意力全在前方,没留神背后有只迅速聚形的凶灵。   直到那道银白的剑光亮在我眼角,回过头去,才看到萧少卿手持长剑立在无焱颈项上。白衣飘飘,英姿焕发。   “你怎么上来的!”我惊讶道,继而觉得有些不妥,便道了句:“多谢。”   无焱又呜呜一声,我大概听懂它是在说,这个人方才已经替我斩了好几只怨灵,他是来帮我的,它便行了个方便准其上来。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个不用谢。   他方才还对我剑拔弩张,此番态度有所缓和,我是不是该感谢那些怨灵?   才怪呢!   萧少卿面无表情地又劈出一剑:“你,为何不走?”   我一愣。   萧少卿他们留在这里,是在为撤退的人以及外面仙境那边的疏散工作争取时间,同时做了最坏打算。   我留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动声色摸出纸灵,侧身让他劈了一只怨灵,理理衣服,肃然道:“不为什么,就是为了不背锅。”   他的眉心抽了抽。    ☆、秋水烛阴,真假少卿   我单膝跪下,一掌将那张纸片摁在无焱颅骨上。   再迅速用烛阴在手腕上割了一下,鲜血滑落,白纸开始燃烧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划手腕的动作我做起来轻车熟路,丝毫不担心割到动脉,看来从前也做过类似的事。   纸灵是借着溯光的灵力,他不在海涯狱,此灵力不会受到影响,在海水里浸了那么久,它还能护着我,也是厉害,只是现在我无法通过它联系溯光了。   无焱愣了愣,发出一声低呜。   萧少卿挥剑砍散几只逼近的凶灵,冲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嗓音有些发颤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很是疑惑地抬头,仰望着他:“建阵啊,看不出来么?”   阵法已经开始起作用,那些凶灵怨魂皆不敢再靠近无焱,想要去攻击其余的活人,却被无焱曲起巨大的骨架挡住去路。   那边的疏散工作继续进行。   凤凰血功能众多,可解毒除瘴气,用来画符建阵也有不错的效果,就是有些损元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才不会用。   现在这情形,可不就是不得已的情形?在场的人皆无灵力术法,溯光这张纸灵加上我的血,才能保下更多的人。   “萧少卿,你能放手么?”他的手指用力扣住我穴道处,虽然在颤,却是在帮我有效止血:“我这个阵还要点血,你止住了我还得再划一刀,麻烦。”   “已经够了。”他沉声道。   “......”这家伙,我是在给他台阶下啊!一定要我说他这样握着一位淑女的手很失礼么?   他抓着我的手,看着我,又是那种复杂的各种情绪交织的眼神,还带了担忧。   这厮莫不是已经认出我了?我垂眸,试探性地吹了下刘海,确定自己脸上还蒙着那片袖角。   松了口气,或许这是他饮酒后遗症?印象里他酒量与明贺有得一拼,是个半杯倒。   可即便认出我了,他担忧我做什?   难道是看我这嫌疑者竟然是传说中的天魔女,因此那惊天大阴谋肯定很可怕?这小子,见过我在伏羲学宫里的种种劣迹,如此想也正常。   “那,你握疼我了行不行?放手啊!”我努力想将手抽回来而未果。   他横过剑,割下一片雪白袖口,将我受伤的手腕缠了起来,打了一个精致的结,行云流水不过一瞬间,手法熟练不输我划手。   “我说,你方才那是什么表情?仿佛我快死了一样。呵呵,就是一个辟邪阵啦!这点血,死不了。”看着他神色肃穆的样子,我却有些想笑。   “阿零,下次不要这样了。”他放开我的手,沉声道:“你这样,我很担心。”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果然还是认出我了!又唤我这个小名。   我起身,没好气摘掉袖子面巾,往后移了两步,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想到之前风声木下之事,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又唤了声阿零,亦再无话,我只觉得面皮发烫,似乎起了层鸡皮疙瘩,好不容易保持平静语调:“萧少卿,你还是喊我穆栩零吧,或者嫌疑者,都比这个好听。”   他不回答,我疑惑道:“为何不唤我嫌疑者?难道我现在已经解除嫌疑了?”   “尚未解除。”他平静道。   “噢,那你更该避嫌,莫让别人误会,毕竟本魔尊听起来真像是能干出那些缺德事情的主。”我耸耸肩,信我的人,大概寥寥无几,我想自证清白,就得找到那幕后黑手。   “可是阿零,我信你。”萧少卿眸子一片清亮:“不是你做的。”   “......萧少卿,你之前还很坚定地称我嫌疑者,我分析了那么一大段,你都不信。”我记得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这样有原则,怀疑与否,不能因为嫌疑者的身份而动摇啊!   “之前,我也信。”只是故意激我而已?   “那你信我,信我的话,就让人将曼丽,就是我那个狱友也带到安全地方去可好?”   他只是看着我,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我就觉得别扭,狂风将我那头头乱发吹地四散狂舞,草草将发挽起,用手中那截袖片绑了,想起烛阴终于可当支装饰物了,才惊觉手中已无花簪。   大概是方才萧少卿抓住我手腕时,我吃痛未握紧它,掉了下去。   单手压着头发,低头寻我的簪子时,他已俯身将跌落在无焱骨节上的烛阴拾起,稳稳送入我鬓间。   我气地直吹刘海,这个登徒子,我是不是该再给他一个大耳刮子?将他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才好!   如此似乎有些矫情,他此时能如此镇定面对我,要么是脸皮极厚要么是忘记了醉酒之事,不管是为何,我觉得不必再提。   “阿零,你为何留在此处?为何要相助于我?”萧少卿的声音极低,我本可以当作没听见,但我觉得他或许在误会什么,忙道:“你不是问过了么?我也回答了啊!”   “那是你的真心话?”   “真心地不得了,你想啊,那边梵尘池才出了事,要是海涯狱这边又来个全军覆没,折掉天族一个前太子,按你们的推断方式,我魔族又要背好大一口锅。”我摆摆手:“本魔尊醒来这事估计也快被人抖出来了,届时锅又都是我的,能少一口是一口啊!”   他又是一番沉默,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我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不再看他:“这儿我先盯着,你快去帮着他们转移吧!”   “好。”萧少卿那阵淡淡蘅芜草清香散去,我晓得他已经离去,舒了口气。   我作为一个魔头,自然对于各类邪阵皆有涉猎,那个已经被改的阵法,该怎样善后可是个问题,一旦我这边撤离,那些凶灵怨魂便会肆虐整个海涯狱,本来我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感,可此处若无可供它们所食之物,未将它们再次赶回海底镇压着,它们便会自相残食,最后留下的那只最强大,成为一只怨灵蛊,会听从那改阵法的人一切命令,受其驱使,可会是一个无比凶残的对手。   不管那幕后之人是谁,用这些阵法,对付仙魔两族,还盗走我的魂魄,对那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一阵蘅芜清香飘来,我取下烛阴,在手中摩挲着。   “你在想什么?”萧少卿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垂眸,身侧已多了双纤尘不染的锦靴,目光上移,及我仰起头,又看见萧少卿那轮廓分明的侧脸。   “我在想啊,那个魔族姑娘,也是无辜背锅,要不萧少卿你下个赦令放了她如何。”我抬手,指了指缦立在廊桥下的阴曼丽。   “作为一个嫌疑者,你觉得自己有这资格对我提要求吗?”萧少卿冷冷道。   “作为一个盗窃者,谁给你的胆子来同失主说话?”我迅速侧身,反手狠狠划过那人颈项,他避地及时,只是脸上多了道血痕。   “姑娘,姑娘,你在那里跟谁在说话啊!情况有异啊!”阴曼丽的声音也遥遥响起,我对她点点头,示意她跟着那狱卒离开去安全地带。   “呵,下手真狠,在下若是慢点,就差点被你抹了喉。”那人有着萧少卿的脸,说话时却唇齿未动,那张漠然的俊脸看起来便有几分诡异。   此人的身高,服饰,气息,容貌皆伪装地同萧少卿一样,不说话时,还是很有迷惑性。   无焱这才发现不对劲,扭过头来,张大嘴朝那人咬去。   他却脚步轻点,如同一只白鹤,翩然后退几步落到地面:“魔尊你这只宠物,真是不怎么样。”   那语气真是,非常,非常地欠揍。   “废话少说,开打吧!”我横持烛阴,冷冷看着对面之人,即便它现在不是剑形,我还是想一簪戳死他。   “在下也想同魔尊切磋一番,然而你现在,连剑都没有。”他遗憾地两手一摊:“你拿什么同我打?靠拳头的话,我觉得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算......”   “竖子敢尔!”我跃到地面,一掌击出,他闪身避了,只听地有骨节断裂的喀啦声,大概是断了一根肋骨,他无比惊讶地看着我。   我再次由衷地在心里感谢了盘神在伏羲学宫中开设的那些课程。   总有不用灵力靠蛮力的时候,大神诚不欺我。   他身侧刀鞘中抽出那把金光璀璨的华丽长剑,纹饰华丽张扬比小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有些悲哀地发现,此人果然是我魔族的。   我看了一眼手中小小珠簪,烛阴啊烛阴,你错过这场名剑之斗,可会遗憾?   那把剑叫秋水,是我魔族名剑,曾属于魔族一位名声赫赫的将军,将军临死前,将秋水赠予了尉缭,一直被保存在朱阙云宫藏兵阁,再次认主前自动封剑,无人能拔除出,如今它竟然挑了这么一个人做主人么?   那把秋水剑朝我劈来,我侧身避开,眼前雪亮剑光一闪,真的萧少卿已将我护在身后。   “啊,少卿仙上,你还是关心着栩零魔尊的啊!”假萧少卿那张脸纹丝不动,语气却是戏谑,挥剑的手却是果断。   “胡说!”我在萧少卿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狠狠瞪了那人。   萧少卿则是立在原地反手一剑,凌厉剑光将对面飞过来的那亮闪闪打地金光四散。   我很是佩服地点点头,萧少卿的剑术比从前更加精进,哪天有空,同他切磋切磋。   假萧少卿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剑势愈发凶猛。   两把名剑打地剑光冲天,相斗的二人离我越来越远。   我蹙眉,看着真假萧少卿,有些不详的预感。   “哎呀,栩零魔尊是否很闲,那么让它们陪陪你吧!”假萧少卿抬起手,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那些凶灵怨魂开始疯了一般展开新一轮攻势。   果然光有阵法不行,还是要用到那个口诀。   我攀上无焱的头颅,解开缠住手腕的白布,小心放入怀中,在方才的伤痕处再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滴落在方才纸灵燃烧之处。   我闭眼吟诵:“以吾之血,塑尔肉身,奉吾之令,护生者离,阻凶怨行。”   无焱长鸣一声,血肉开始形成,片片白鳞瞬间覆盖红色经络,我在倒下去之前,听见它那清晰的蛇语,温柔而悲哀:“栩零殿下!” ☆、疾言令色,医手圣心   那声熟悉的呼唤,果然是我的小无焱,可我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下它从前的样子,便是眼前一黑。   我大概太累了,无焱的背似乎变成了一张床榻,枕头高度正好,床板软硬适中,被褥绵.软恰当,躺着十分地舒服,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最后睡成了个大字型。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清风袭来,白檀清香萦绕在鼻尖,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静室的软塌上,微微开着的镂花小窗在墙壁斜上方,有数枝桃花横过,构成一幅精巧框景。   这里是......紫府?先前在紫府转悠时,我对这处小院印象深刻,青砖黛瓦,小桥流水,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中,此处丝毫不显得灰败,静默安然,婉约柔和,最重要的是,这儿布置得宜的花木中,我能认出来的就有桃树,梨树,杏树,枣子树,石榴树,樱桃树,都是能结果子的非观赏性苗木,不似仙境,倒有些人间的烟火气。   我晓得溯光君喜好清净,品味卓然,但他也是能打理出这样一个院子的人,从前在伏羲学宫时,我还是看他选修了农艺课,才晓得他也会如此接地气。他为了暑期作业,还特地去凡间蜀地带回一捆小苗,最后居然在伏羲学宫那个半魔域半仙境的地方养活了一株,我跟另外几个小伙伴无比佩服,他的作业自然也得了高分。   后来那小苗一直被摆在学斋园艺角,溯光那段时间被盘神带着出席各处清谈会,不在学宫,我便帮忙照看着那树苗,两尺多高的树苗结出了红色牛角般尖尖的果实,我看得十分欢喜,也有其它学子看着眼馋的,因没有署名,那些人不晓得是溯光的,便有胆子今天薅走两个果子明天薅走两个果子,都快薅秃了,果子失窃的同时,便有人嘴肿地像香肠,一看就是生吃了那果子,他们都暂时破相了,我也没好再去揍他们一顿。   一直守着果子不现实,我便青鸟传书给溯光,说是有新菜式需要他那果子当佐料,他回信说随意用,我便将剩下的果子全部摘光,大部分送到了给学宫食斋天香楼,吃过那果实做佐料菜的都说好。   小部分留着,给溯光的接风大餐里,有盘尖椒小炒肉,有盘剁椒鱼排,溯光看着那一桌子菜,似乎有些泪眼婆娑,我正想说无需感动,物尽其用,明贺却摇着扇子哈哈笑道,溯光从来不吃辣。   “啊!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吃了!”我大惊,要去撤盘子。   溯光摇摇头,示意不必。   “一点也不勉强,真的。”他尝了口鱼,泪流满面地说到。   明贺哈哈笑地止不住,时萦一掌拍过去,才收敛了点。   当时溯光或是在顾及我的玻璃心才去尝吃那些菜,但如今他或许也会吃辣了,这个园子里还有畦菜地,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些油绿绿的辣椒树   甚好甚好,我一直都想有个这样的院子,夏天摘桃秋天打枣,有吃不完的时令鲜果,还可以晒果干,做果子酱,酿果子酒,找菜品食材。只是魔域养不活这些树,凡间时间与我们又不同步,如今紫府居然辟出了这么一块地来,我的心思不免有些活络,同溯光商量下,我也来这里种几棵果树,感受丰收的喜悦,说不定以后我还可以将此发展成一桩大生意,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真有些小激动。   我动了一下手腕,伤口被牵动的疼痛让我吸了一口气,我才想起,现在还不是时候过这自由田园生活的时候,那些糟心事情都还没有个结果。   而且,我本该是在海涯狱的。   这里也□□静了些。   “溯光?”我仰躺着,望着头顶的梵花壁画,试探性地低声唤这屋主人的名字。   “哎,他去前厅会客了。”有人拿扇子拨开帘子,缓步来到我近旁。   我循声抬头望去,入眼是一道纤细身影,一袭罩在外衫上的白麻布围兜,以及一张十分招桃花的脸。   我是在做梦?明贺不是应该在青枫浦么?他什么时候来的紫府?   明贺单手捧着个药罐,笑眯眯地看着我:“小零儿,好久不见啊。”   “......\"我撑着坐起身来,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见到故友,张了张口,却笨拙地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看到你家门儿高兴地都呆了?”明贺也是只凤凰,他总觉得我们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但他生在西方梵境,身份高贵,日日聆听梵音,在伏羲学宫时也是个十足的优等生,我却是从魔域一块石头中蹦出的野凤凰,在学宫里有过一段不求上进混日子的时光,我们本非同路人的,却成了朋友,这大概也是命。   他将白麻布围兜摘了,那身鲜艳浮夸的衫子全貌露出,整个人十分晃眼子的明艳。   “小明啊,我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喜欢这种招摇装扮!你的中二期有些长啊,这是要在中二少年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看到他这模样,我仿佛又回到从前学宫里飞鹰走狗的少年时光,心情轻快许多。   “嘁,这叫滚滚红尘身是客,明月清风永少年。”   “少年,溯光君怎么不在这里啊?”   “真是不巧,他守着你的时候,你不醒,他刚刚离开,你就醒了,你们两个真是......”明贺扇子在手心一敲:“阴差阳错,总是阴差阳错。”   这是什么唱戏腔,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溯光君不在,你不开心?”   “哪有,明贺,我的老伙计,多年不见,甚是想念,我开心地很想听你唠唠嗑呢。”   “小零你果然还记得我。”他将药罐放到床头的三足小几上,啪地打开扇子,摇了两下:“不枉我特地从青枫浦上来一趟。”   “来看我?”明贺医术精绝,看他这副打扮,刚刚是亲自煎了药,我大概就是那个颇受照顾的伤号了。   “对啊,来看你又把自己伤成啥样了。”明贺那双桃花眼上下瞄了我一眼:“一番长眠,好不容易醒来,不晓得将养就算了,你倒好,放血当放水,凤凰血功效奇多,失血对身体的损伤也是极大,常识啊懂不懂,白瞎了我们之前给你炼的那些仙丹妙药。”   明贺训人的时候,我必须得洗耳恭听,否则这只凤凰炸毛起来我招架不住。   他这是关心则乱,语气有些急促,我自知有错,没敢多话。只得附和他,不停点头。   “你脖子怎么了?”   “没,没怎么呀!”   “那你点地跟鸡啄米似的做什?”   “抱歉,明贺,海涯狱地理情况特殊,我没有其它办法,只能用凤凰血,溯光的纸灵帮了我很大的忙,无焱会带在场的所有人离开,我也知道分寸的,并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想让他放心,才回过神来,那时我都已经失去知觉了,若不是有人相助,我的后果大概还是会有些严重的。   忙起身,端坐听他下一步教诲。   他看了我一眼,侧身从那几上荷叶瓷盘上取了一副碧绿碗勺,用那药罐里的细颈舀盛了一碗药,递到我面前。   “啊?”你不训斥我吗?   “啊什么,张嘴,喝药。”他没好气道。   “我,我自己来吧。”我端过药,一口气仰头饮尽,一点药渣都没有。   然而良药苦口,我被苦地龇牙咧嘴。   “苦么?”   “苦,但是没有药渣,入口丝滑,口感极好,多谢了。”我嘿然一笑。   “少来,我配的药,溯光煎的药,他还用细纱布过滤了多次。”明贺接过碗,随手往那几上一搁:“知道苦就好,下次再这样,有更苦的等着你。”   “......”我讪讪地一笑,有些担心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零,不要什么事情都冲到前面好么?英雄那么多,不缺你一个,但在我们这些朋友眼里,没有第二个你。”明贺那张好看的脸上,有些阴影,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低下头,黯然道:“对不起。”   “你好不容易回来,别再......”他叹了口气:“总之,还是好好对待自己吧。”   我点点头,轻声答了句:“好。”   又想到海涯狱中事,放不下心,之前我的那个辟邪阵和灵契咒,可以让无焱暂时恢复成生前的样子,会比白骨状态更加善战,阵与咒的双重功效,有护卫令,它会竭力将在场的活人带出去,至于绝杀令,则是对非活人,那些凶灵怨魂,以及那个假萧少卿,但凡来阻,杀之。   无焱是否将那些人同阴曼丽带出海涯狱?它现在在哪里?海底那个阵法是否已经被破坏?萧少卿与那个假的他结果如何?   “海涯狱那边的情况,我知晓一些。”明贺先开口道。    ☆、灯火阑珊,中霄星暖   “明贺,你也去了海涯狱?”   “没,我只是到了锁妄楼前。”明贺摇摇头:“到的时候,那儿方圆数里已无人烟,安静地很。我正要进楼,便是一大群人涌了出来。”   看来楼外的场地,没有任何神兵神将来援手,天君是真的相信萧少卿能力超群能摆平一切,还是错估了里头形势?   然而场清地如此干净,只有明贺这热心群众来接应我们,天族那些人实在有些不厚道。   “别人都是往远离锁妄楼的地方跑,你还要去那里,真是够哥们儿。”我感动道:“等我手好些,给你做好吃的。”   “好啊,就等着你这句话咧。”明贺满意的点点头:“溯光那份也不能少,他若不是被天君以大事之名义相邀,怕是直接提着太阿剑杀进海涯狱了,幸好我为了追蛮蛮,也来了九重天,才被他逮了让去看看你那边的情况。”   “蛮蛮是谁?”我好奇道。   “我养大的一只仙鹤啊!”明贺一脸骄傲,浑身闪耀着父爱的光辉。   原来我在湖里同小鲤鱼精们说话的时候,明贺已经去了凤岐山,那时也正是他劝退了守在山塌处的一众神魔,他在云颠我在湖中,就这样错过一番。   后来他又独自去了我那山中洞府,看见被我那团灵气护着的阅微,晓得我已经醒来,然而不知我已去往何处,便又回到青枫浦,心想我总会去看他这老朋友,便又开始不慌不忙地去给花圃锄草,又去配了几副益灵补血的药材,去湖里钓了几尾肥美的鲤鱼,悠然间,他那离家出走的仙鹤蛮蛮回来了,他尚未来得及欢喜一下,那只高冷仙鹤便说只是回来看看他跟溯光君共同的朋友是否在此。   大概是溯光宫中那两位宫娥没等到我,溯光也尚未通过纸灵联系上我的时候。   “小零,我是没想到啊,蛮蛮这段时间竟然一直都在紫府!我担心他这么久,他居然就是问你有没有来过!然后又头也不回地离开青枫浦去紫府了,也不带我一程。”   我抬手作势要摸摸他的头:“儿大不由爹,你看开些。”   “......小零,本仙君尚未婚娶,膝下无子,你别把我喊老了。”   “那小明你今年几岁了呀,能自己去打酱油了么?”   “小零,你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小明这个称呼是我的噩梦。”明贺幽怨看了我一眼。   “好吧,那回归正题,当时从锁妄楼中出来的那些人中,是否有位容貌清丽的魔族女子?”   “有啊,我向来不太记得人的,那姑娘我倒记得。”明贺摇着扇子:“当然,她又没我好看,我才不会因容貌记得她。”   “明贺啊,你实在不用强调自己很好看这一点。”虽然是事实,但这样王婆卖瓜真的好吗!   “哈,你不知道吧,当时那些人是被一条白蟒背出来的,且多多少少都有挂彩,伤得严重的还缺胳膊断腿,那姑娘居然毫发无损。”   “大概是一众周围那些神兵对这同处患难中的姑娘热心申以援手,护着她了吧。”萧少卿大概听进去了我的话,那时已经在安排人带阴曼丽去安全地带,那些人的敌意也在我们同怨灵凶魂的战斗中消减了许多。   “大概有这么一部分原因,不过她抱着你下来时,说是待在你身边,你迷迷糊糊还会强撑着念几句咒语,那些凶灵怨魂便不太会靠近,所以是你在护她周全。”   “她,她抱着我?”我记得自己晕倒前,恍惚是听见阴曼丽惊呼了一声,她那时候是不管不顾冲了过来扶住我了吗?   “是啊,所以我才对那姑娘有些印象。”   “阴曼丽,就是那个姑娘,她是否安全离开了?”   “放心,她现在很安全,同焰魔君在一起。”   “小柯?他也去了锁妄楼?”   “去了,你们出来时,里头那些白骨和凶灵怨魂也跟了些过来,是很难缠啊,我都没法优雅地除邪,恰好那位焰魔君也来了,刀法精湛,帮了我不小忙。”   我昏迷后,无焱与那些凶灵怨魂厮杀一阵,不再纠缠,突出重围,将阴曼丽和其他人都驼到了背上,萧少卿的一个副手持通行令牌,机关与守卫皆不再是麻烦,因此出海涯狱的路途还算畅通。   那时候的锁妄楼外,就只有明贺跟小柯两个人,一仙一魔,即便在外面可以用到灵力术法,将追出来的那些被激怒的数百怨灵凶魂斩杀,也并非易事。   “梵尘池出事,小柯魔君碰巧来了九重天,璇玑宫里那位,大概已经请他喝过茶了?”   “是的,我们这厢刚刚清理完,那边便有仙官前来相邀。”   明贺倒是可以随意进出璇玑宫,有人奉茶,但小柯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不是单单喝茶,也不知道他能否应付地来。   “放心吧,他已经同天君交涉完毕,还过来看过你,只是你还睡着,便未多留,送那姑娘回魔界了。走之前本还要将你也带回他魔宫照料,但因故未成。”   因故,大概是我昏睡着不好搬动吧......   明贺悠然道:“小柯魔君还说,自己欠你一个人情,请我代为转达,以后你是他宫中贵客,有他能帮的上忙的,一定要告诉他。”   “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我觉得心里有些暖,感念我的这些老朋友,小朋友。   “性子倒有些像你。那孩子虽然年轻气盛。”明贺语气带着欣赏:“在同天君交涉的过程中,能反被动为主动,倒有几分为人君的稳重,不错。”   明贺夸自己总是很顺口,夸别人时越是天花乱坠越是假,他说不错,便是小柯表现地真可以。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是欣慰,这位焰魔君少年,大事上面还是拎地请,真好。   “明贺,多谢你了。”明贺在大事上也很拎地清,我能想像“年轻气盛”的小柯大概一开始会没好脸色,但明贺会在中调和,场面不会失控。   “我闲着也是闲着,去一趟也无妨。”明贺无所谓地笑笑。   “话说,那条白蟒也是你魔族灵兽?”   “它叫无焱,是朱阙云宫里的灵宠。”   “你竟然会养这种有鳞片的宠物。”   “我那对头老哥尉缭养的啦,他不仅喜欢各类毛绒绒,还喜欢模样威猛的宠物。”听到尉缭的名字,明贺的笑容不减,摇摇头没有说话。   大概也是没想到尉缭有这个养灵宠的习惯。   “那无焱现在哪儿?我没看到它。它被带走了?它才刚刚得到自由。救了那么多人。”   但它现在不在我身边,无焱那身型,若是放在这静室内,大概是能塞满整个房间还不够。   “当时是它带着天神兵出来,我还微讶,看到你那昏睡模样,便明白了个大概。”明贺颇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以凤凰之血为灵契,辟邪阵,招魂术,肉白骨,再这样,这条被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迟早玩脱。明贺虽然语气轻松,但我晓得他对我放血这件事还有点介怀,我亦明白,自己不能因为再次复生,便不再对生有着敬畏之心。   “下次我并不会轻易放血了,我保证。”我敛容道。   “你那灵宠还好,就是有些疲倦,现在睡着的。”明贺这才回答。   “你将它藏起来了么?太好了,谢谢,谢谢你明贺。”   “小零儿,你道了多少次谢啦!倒是别生分。”他垂眸,脸色温和:“它刚刚动了一下,大概已经醒了。”   “动了一下?它在这里么!”   “在这里啊,它那时往返海涯狱中带人,最后一次已是精疲力竭,退化成了小小只。”明贺抬了抬袖子,袖口银光闪闪:“可怜见的,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一条小小的银蛇从他袖子里探出个小脑袋,见着我,倏尔蹿出来,落到我被子上,盘成小小一圈,直起颈项,欢快地吐着信子。   好可爱的小萌物!我伸出食指碰了碰它额头:“无焱?”   它点点头,眯起眼睛,咧开嘴笑了。   触碰到它冰凉鳞片,无焱的神识跑出一个片段被我看到。   是他们两个与海涯狱跑出来的那些难缠怨灵凶魂对战的场景。   至于被带出来的活人,伤得伤,逃的逃,因有累赘束手束脚的束手束脚,战斗力果然可以忽略不计。   被那些黑气环绕着的明贺,手持白玉·洞箫,直接省略了安抚的步骤,吹奏的是弑灵往生曲。   小柯眉目恢复了正常,只是一直黑着脸,将那把华丽丽长刀挥地呼呼作响斩杀恶灵,期间不忘小心地将阴曼丽护在身后。   明贺与小柯刚清理完,锁妄楼前恢复了安全,神医明贺准备就地诊治那些伤患,阴曼丽与小柯相顾无言,还是小柯先说话,喊了声阿雪。阴曼丽却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答了声,抱着我走到明贺身边。   “明贺仙上,能否替我这位朋友看看?”阴曼丽那双秀气的眉蹙着,急急道:“她,她伤得有些重。”   “咦?魔族的姑娘也认识我么?”明贺挑眉:“你这位朋友看起来也是魔族的啊。”   什么时候了,他还这幅这轻松玩笑的态度......没看到小柯脸快黑成一块炭了么?   “您医术闻名遐迩,从不介意病患是哪族,医手圣心,小女子也是有所耳闻,诚心佩服。”   明贺将我接过去扶着,给我喂了一粒丹药。   复又看着阴曼丽:“你这样同我说话,我真是有些不习惯。”   然而阴曼丽神色平静:“我与仙上初次见面,若是哪里冲撞了,还请明贺仙上多担待。”   明贺摇摇头,神情认真:“并无冲撞,只是看着姑娘,我想起一位故人罢了。”   我差点脱口惊呼,明贺他是否也觉得,阴曼丽会是我们那位共同的故人?   但在旁人听来,那实在像是与女孩子搭讪的过时套路,小柯已经横眉冷对挡在阴曼丽身前。   阴曼丽笑笑,不做回应。   明贺亦淡淡地笑了:“你这位朋友,恰巧也是我的朋友,她伤得不轻,我先带她去紫府医治。”   小柯不满道:“明贺仙上,这小姑娘还昏迷着,你说是她朋友她也没法否认。”又回过头去,对阴曼丽放轻了语气:“阿雪,我们带她去魔宫。”   小柯除了对阴曼丽外,一直没个好脸色,明贺待人素来宽和,不善争执,立在那里,笑容不减:“零姑娘这伤势,怕是耐不住腾云和奔波。”   “阿云,听明贺仙上的吧!”阴曼丽拉了拉小柯的衣袖,轻声说道。   小柯看着身边的女子,将头点了点,抱着手退一边,无意看了眼前头,眉心却是一蹙。   方才外援全无,此时却乎啦哟大群人前来。   十分讲体统地对明贺与小柯都行了礼,连声道护卫来迟还请责罚。   小柯冷眼看着,一语不发,明贺则是提议尽快安排医寮救治伤患,海涯狱内情况不明,但萧少卿或许还需要增援。那位为首的仙官忙吩咐下去,又对明贺道:“天君请明贺仙上至璇玑宫小叙。”   “稍后我就去。”明贺扶着我,微笑道。   “小仙可以安排车轿送这位姑娘回青枫浦。”   “无需。”   那仙官便只得点点头,又对小柯讲了一大堆事态严重的话,末了便示意手下去抓阴曼丽和其它嫌疑者。   “谁敢动。”小柯冷声道:“当本君死了么?”   仙官恭敬道:“魔君莫急,天君也请过您的,还请魔君随我等走一趟,配合天族清查此事。”   小柯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有不识相的,或是为了讨好长官,或是真的不将这位看起来还有些少年气的年轻魔君放在眼里,竟然想绕过他,去拉阴曼丽出来。   小柯反手就是一刀柄将那人杠趴下,果然是年轻气盛。   然而刀未出鞘,却还是散发着威慑之气。   “魔君,息怒,息怒,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还请体察下情。”   “别在本魔君面前乱叫唤”小柯大概已知道九重天上在秘密搜捕魔族之人:“天君老儿不来请,本魔君也是要去璇玑宫找他的,不是配合你们,是你们天族要给我魔族一个交代。”   “少年意气。”明贺将玉箫抵在唇边,摇头笑道。   “你们自己出了内祸,栽赃给我魔族,让我族人受这无妄之灾,我作为魔君,岂有不理会之理?”   小柯没好气道。   “阿云......”阴曼丽对他摇摇头。   “阿雪,你在里头受苦了。无凭无据抓人用刑,你跟这零姑娘,还有魔族其它人,若非我正好在此,怕是不晓得会被瞒到何时。今日我定会去一趟璇玑宫,你可以先去......”他看了明贺一眼:“先去紫府,陪着这位姑娘。”   “好。”阴曼丽点点头:“阿云,多加小心。”   小柯终于笑了起来,带着那种孩子气的明朗笑容:“放心,我是谁啊。”   阴曼丽也扬起了嘴角,容色生动。   那仙官拿着一方帕子拭汗,又听得小柯喝道:“带路。”   便忙上前头带路去了。   “小零,你怎么了?在出神。”明贺的声音响起。   “或因凤凰血契的关系,我能对无焱产生共情,读到了它的神识片段。”   “唔,难怪。但它现在好像在说话,你能听到吗?”   我凝神,然后听见它用清晰的蛇语说:“栩零殿下,是我。”它吻了吻我手背:“您为救我出来,费心了。”   我抚着无焱的头,轻声道:“回来就好。”   “对了,你懂蛇语,那你昏迷期间,在海涯狱里的情况,能问这小家伙么?”明贺叹了口气:“看它是否知道萧少卿的下落。”   我一怔:“萧少卿没有从海涯狱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里莫名出现一串阿拉伯数字…发表预览时都没有的,我改了下对话,如果还有数字,看到的小天使请无视吧,抱歉抱歉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傀儡仙师,亦幻亦真   “是,没出来。”明贺点点头:“锁妄楼到海涯狱的通道,现下也被那里面涌出来的东西弄塌了,现下,这边对那里头的情况完全无法掌握。”   “你方才脸色白的哟,是在担心他?”明贺觑了我一眼。   “你不也是在担心他么?”不然为何会问到萧少卿。   “同是仙友,我担心一下是自然。”他打呵呵道。   “方才在狱中,他有帮过我。”我低头,声如蚊蝇。   并不想同萧少卿牵扯太多,然梵尘池与海涯狱的事情,我无法置身事外。   我握紧被角,无焱那时会将海涯狱生者全部带出,它没有带萧少卿出来,除非他那时已经不在现场,或者,他已不是生者了。   无焱在我手指上蹭蹭,吐着信子,立瞳中有着柔和的光。   “栩零殿下,那位仙君并无性命之忧。”我听见无焱轻声说到。   “谢谢你无焱,那你知道他现在何处么?”   “云深水穷处,十亿凡尘中,具体在什么地方,无焱不知。”它垂下头,有着憾然:“抱歉,殿下,我没能完成你的嘱托。”   “你已经做地很好。”我点了点它的额头,轻声道:“不要轻易为不是错误的事情道歉。”   “殿下,请再与我共情。”无焱眸子又亮了亮:“见我所见,看到当时发生之事,您或许会有发现。”   “好。”我点点头,以手覆小银蛇之额,开始静心。   “要共情么?我没什么可做的,就给你们奏奏曲,当提示吧。”明贺似乎轻笑了声:“做做闲人有用的样子”   “多…加小心。”我将谢字咽回去,明贺带了笑:“你们两个才是,千万不要被对方情绪影响。”   “放心吧。”这话是安抚我们三个的,这种有意识的共情,对双方要求都高,需要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同时选择一个时间地点,我与无焱都处于灵识出窍交换的状态,便可以读取对方那时的五感捕捉之事,如同亲身经历对方所历之事。   我那时候昏迷着,无焱进入状态自然也是昏迷的,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   而我才是最该好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一人一蛇都在关心我的状况,我此番身体不大好,但神识却是清醒的,若情绪控制不当,我与无焱两个的灵识都会受到损伤,另外,若是我一直沉没在共情中不醒来,也会很危险,因此明贺以箫声助我开始共情,再次响起时,便会将我从中唤出,是以万全。   舒缓的曲调响起,如山涧清泉潺潺,我闭上眼睛。   我开始在一条漆黑的通道里行走,摸索着身边的墙壁,却无任何触感,只是无意识地朝着前面那点有着光亮的地方靠近。   箫音渐渐消失,而我也走到了那通道尽头,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腥风阵阵,海水飞起的水花冰凉,海涯狱中横尸数十,仅有一名生者,便是萧少卿。   这是无焱最后一次返回海涯狱,几经战斗,它身上已裂了数道血口子。   无焱想要靠近那生者,却被立在廊桥下的假萧少卿抬手召开的大群爪牙堵住去路,又是一场厮杀,我下意识地想要拔出烛阴,手却无法动。   甚至连瞪那假萧少卿都做不到,只能跟着无焱的行动而行动,切实体会到无手无脚像蛇一般行动。好在我还能独立思考,已经确定了那假萧少卿便是改阵之人。   他若是魔族人,如何对海涯狱如此熟悉?能够轻易避开那重重机关,入海却不被白骨无焱吞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海底?他若不是魔族人,即便画对了阵,阵法却是无效的,为何他会成功发动魔魇血阵?   无焱的余光看了萧少卿一眼,似乎在焦虑自己无法靠近。   萧少卿被那些凶灵怨魂包围着,黑气缭绕间剑光闪烁。   萧少卿的剑唤作霜音,亦是好剑,然而这些被镇压数万年的邪物比往常凶残翻倍,他独自应付千百之多,已有力竭之态,何况还有那个假萧少卿,正在一旁隔岸观火,即便那张精致的脸没有动,却仿佛能让人感觉到,他其实是在诡异地笑着。   “少卿仙上单凭一把剑,能撑到现在,在下着实佩服,只是你究竟还能撑多久呢?”那人的声音响起,却是带着某种金属的颤动声。   “这些东西,你是杀不完的,没有灵力和仙术,真是遗憾它们在你身上只能啖肉喝血呢。”   “哎呀,好剑法,厉害厉害!”他又拉长了音‘赞许’到。   “出剑再凶狠些,对对对,就是这样。”假萧少卿一派悠然之态,仿佛在观看某场折子戏,打得精彩时还会叫好。   生于世家的萧少卿,平日里哪受过这等侮辱,若那假萧少卿如此指指点点我,我大概会气炸了,然而他却眉目神色不变,专心对付着那些怨灵凶魂。   无焱终于突破围堵,冲到了萧少卿身边去。   “少卿仙上,栩零殿下请你随我离去。”无焱低头垂眸道。   “你且自去,无需管我。”他挥剑斩杀几具扑上来的白骨:“代我谢她。”   我知道,他也在担心那阵法善后之事,可源源不断从海底涌出来的那些东西,真的杀不完,他无法靠近那海底啊!   这死脑筋,留在此处,也是徒劳,为何不先出去再想办法?   “哈哈,少卿仙上的执着精神,在下佩服,那留你一个全尸吧,我多一个精致好看的傀儡也不错。”假萧少卿笑地无比放肆。   他突然就不再笑了,他与他操纵驱使着的那些张狂的爪牙,突然同时定住了。   萧少卿跃上无焱背脊,白色巨蟒呼啸一声,迅速冲入海中。   萧少卿之前,竟然一边斩杀邪物,一边不动声色在那海崖上画出了个巨大的缚灵阵。   无焱身上有我的血,在外的灵力不会受海涯狱影响,那个阵法在它到来时开始被启动,为萧少卿争取到了时间。   如此多的怨灵凶魂,缚灵阵的作用会被分散,因此只能算争取到一点时间,能让他去到海底。   他方才也低声向无焱提出了请求,无焱答应了。   无焱潜入了水底,朝那个阵法所在之处游去,沿途皆是姿态怪异张牙舞爪的怨灵凶魂,僵硬地定在那里。   无焱身为魔灵,受不住那阵,因此萧少卿让它留在外围,只身踏入那阵中。   有外人闯入阵心,那画在石地上组成魔魇血阵的血色线条,突然普通有生命一般活动起来。   海水中那些被定住的凶灵怨魂,亦开始蠕动起来,快要冲破束缚。   萧少卿双手平举,闭上眼睛默念一个口诀,双手间赫然多了一把栗色蛇腹纹的七弦古琴。   竟然是伏羲琴!是盘神曾小心保留着此琴,不仅因其是上古法器,更因其是故友遗物,不知为何现在却到了萧少卿手中,虽说他那时也是伏羲学宫里拔尖的优等生,但伏羲大神羽化后,这把琴除了盘神,已无人能奏响的。   但我接下来便被打脸了,看来这琴给了萧少卿,还是有原因的。   萧少卿不仅奏响了伏羲琴,那曲子还是十分高难度的上邪破阵曲!    ☆、阴险狡诈之徒   水流开始在他周围呼啸涌动,以他为中心产生了巨大的漩涡,墨发与白衣在水中散开如同黑色水藻与白色牡丹。   假萧少卿亦潜入海底,迅速掠过那些还在挣扎的黑色怨灵,手中长剑狠戾刺向奏琴之人。   萧少卿一手抚琴,一手执剑,动作行云流水间,眉心微微蹙着。   琴音似乎化为有形之物,一道道银色光般如同疾飞的羽毛,被那水流裹挟着纷纷贴在法阵的纹路上,血色的法阵开始产生变化,阵形亦开始变幻,那些还在挣扎的凶灵怨魂,开始安静下来,那些张牙舞爪的白骨,则纷纷倒了下去。   假萧少卿的脸上开始出现道道裂纹,如同山涧冰裂:“少卿仙上,会奏这失传的密术,实在令人意外呢!”话虽然说得依旧悠然,但出手却是招招狠辣。   萧少卿一语不发,拨弦的修长手指依旧从容。   假萧少卿便刺出那长剑,边竖起一根食指,抵到唇边,似乎在念动某种咒语。   那些稍稍平息的凶怨,皆又开始躁动起来,继而发疯一般,朝那阵中的萧少卿所在之处扑过来。   无焱想要拦截,却再次被包围着,那些凶灵怨魂,如同送死般蜂拥攻击着唯二的两个活物。   萧少卿旋即抱琴起身,踩着水流退到安全地带,那个魔魇阵法所在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金光闪闪的断崖。   他竟然用了叠间之术,将这海子底部魔魇血阵破了,还将其与诛仙崖连了起来!   诛仙崖,是个仙界刑场,神仙从此处坠下,便会被诛掉一身修为,落入凡尘为凡人;等闲灵体从此处坠下,便是灰飞烟灭。   无焱摆脱了凶灵怨魂的阻止,想要上前助萧少卿。   然而萧少卿信手一挥,琴弦间发出一道刺耳铮鸣,如同受到某种召唤,那些白骨,凶灵,怨魂,皆不再攻击,而是争先恐后朝那断崖涌去,再毫不犹豫地顺着水流泻下那山崖。   似乎已经不需要无焱助阵了,尖啸声与那些密布的黑气迅速减少,萧少卿的指尖亦有血线绵延滑落。   假萧少卿发出一声低笑:“少卿仙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下佩服。”   萧少卿收回琴,以剑相指:“解除武器,束手随吾,前去请罪。”   “少卿仙上,你看我是会束手就擒的模样吗?”没有了那些爪牙相助,假萧少卿颓势尽显,然语气依旧挑衅。   萧少卿一剑挥出,对方边躲闪,边继续轻笑:“栩零魔尊的魂魄在我这里,刀剑无眼,你若是再打散了她的魂魄,可又要拿多少年去弥补呢?”   萧少卿的脸白了白,剑似乎滞了一下,在此瞬间,假萧少卿突然发难,却不是攻击他。   而是翻身跃下了诛仙崖。   “可惜,有些错永远也不能弥补。”假萧少卿那张假脸裂成了两半,露出一张极好看的容颜,笑意森然:“她的魂魄,我便带走了。”   “尉缭!”我喊不出声音,惊讶地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这背后搞事情的人,竟然是我那对头老哥?他竟然落魄到要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天族吗!   “君上!”无焱嘶嘶地与我喊出同一个人不同称呼,然而它要追下诛仙崖时,却被萧少卿大力推开:“回阿零处,护她周全。”   萧少卿随后跟着跳了下去,那个法阵的光芒瞬间熄灭,海涯狱同诛仙崖的联系不再,那断崖亦消失不见。   我的心又狠狠抽了抽。   一阵清灵箫声响起,缓缓睁开眼,明贺奏箫的样子有些模糊。   箫音收尾,我的灵台才得以清明,“无焱它怎样?”我很是担心。   “睡了,这场共情只是有些耗神,它无大碍。”明贺眼含责备:“你情绪激动了。”   “箫少卿跳了诛仙崖,为了追捕那个凶手。”我低头,尽量克制声音不发颤。   诛仙崖会诛神仙的修为,自然也会诛上古神族分离出来的魔之一族人的修为。   “诛仙崖为何会在......噢,是用了叠间啊,那可十分耗心力,不过他后来连一身修为都舍了,倒真是大义献身。”明贺点点头:“跳崖时间接近,他们两个到了凡间便也离地近,方便萧少卿一对一抓捕。”   “明贺。”我深吸一口气:“我看到了那凶手本来面目了,他是我哥。”   “尉缭魔君?”明贺一怔:“不应该啊。”   “可是,我分明看到凶手脸上那张假萧少卿面具脸裂开后,尉缭的脸露了出来。”我紧紧握着衣襟,咬牙道:“我这对头,真是万万年将我当对头,我本没想去找他麻烦,他给我扣上这口大锅,倒是非常看得起我。”   “小零,你先别激动,你也说了,他有过萧少卿的假脸,为何那尉缭魔君的脸就不会也是张面具?”   “我没有激动。”我也不想他是,然而那张尉缭的脸,不是僵硬的诡异,而是鲜活的眉目。   “不管怎样,我相信,你的兄长,不会害你。”明贺神态认真。   他不过见了尉缭三面,自然不了解尉缭,我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先放放,我在想,那个凶手跳下去,是不是借此避开东方结界离开天界,但他如何知道萧少卿会将诛仙崖用叠间之术搬过来?”   “梵尘池被盗,守卫者被灭族,事先被画好的那个海底魔魇血阵,以及因此被唤醒的凶灵怨魂,这些大概都在那人的计划之中。”明贺的扇子在掌心轻敲:“能将所有环节都考虑在内,并将其实现,无缝对接,当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原来如此!那个阴险狡诈之徒,单挑不过任何一位尊神,便利用海涯狱的特殊构造,放出那么多怨灵凶魂,要最短时间处理掉不殃及更广,便是搬来诛仙崖善后,不管来的人是不是萧少卿,只要有能力使用叠界之术,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哪怕失去一身修为,也要带着我的魂魄离开,大概跟他修的邪道有关。   我的魂魄对这些歪门邪道来说,的确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有种邪道,修习之后,在某个特定时刻吞噬掉一具肉体及其魂魄,便会将对方的修为灵力纳为己有。”明贺亦想到同样的点。   即便是部分魂魄,却也承载了我曾经的灵力修为,那凶手,大概是因为灵力修为不够,野心却不小,才如此大费周章盗取我的魂魄。   可他跳了诛仙崖,一介凡人,如何吞噬我的魂魄? ☆、山高水长,共行此段   “溯光如何了?”念及那位好友,我有些怅然,溯光位高权重,能力越大责任自然越大,接连发生的非常事件,桩桩与我魂魄有关。   “璇玑宫里那位似乎认定了幕后黑手就是栩零魔尊,你这位身份不明却能唤醒无焱的魔女,是她得力爪牙,溯光现在还被耽误在璇玑宫里,就是为此事。他要考虑的,不比璇玑宫正主少。”   “给他添麻烦了。”我觉得鼻子有些堵:“我现在还是嫌疑者。”   “啧,别涌眼泪花儿啊!你以前没这么脆弱的!”明贺吃惊道。   “我才没有。”我嗡声道:“我只是相打喷嚏。”   明贺摇摇头,宽慰道:“我们知道,不是你。”   好不容易将眼泪花儿憋了回去。   “梵尘池,灭门案,海涯狱,诛仙崖,都是栩零魔尊魂魄引发的血案。”换了轻松点的语气:“明贺,我的心有些沉甸甸的,此番醒来,我命里有锅?”   “背这么多锅,自然不轻松,不过你还漏算了一样。”   “还有血案!?”我大惊。   “那倒不是,不过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你醒来那天,正是萧少卿同那莲佚成亲之日。”   “他们竟然真的成亲了!难怪有听到有喜乐声。”我有些疑惑:“但这跟我有何关系?”   “有的。”   “那这口锅大概已经被扣到我头上了。”   想到莲佚此前对我的态度,我疑惑道:“莫不是还有凤岐山塌,压了莲佚的轿子或山石阻路,误了吉时,他们这婚结的有些不顺利?”   “的确不顺利,倒不是这个原因,只是那二位即将礼成时,你凤岐山塌的消息传到了萧少卿那里,他便急急离了天缘台,赶去凤岐山,终究没有礼成。”   “唔,外面那些传言我也听说了,说我带着极大怨念复生的。”长叹一声:“想来萧少卿大概是赶去凤岐山要将我这怨魔女掐灭在萌芽中,还好我跑得快。”   明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这样想?”   “不然呢?难道他是去看热闹?开玩笑哦,你是没看到他当时在云颠之上板着脸的严肃模样,我还以为自己欠了他好大一笔银钱。”萧少卿向来以天族大业为重,从小就是一副规整样子。他与莲佚,代表的天族与赤丘两个望族名门,联姻自然也是大事。   明贺笑了起来:“好吧。”   但我也是摸不着头脑,前不久还觉得自己可以大气将从前一笔糊涂账购销了,然而旧账清了,新账又是这样欠下,我同萧少卿之间,还真因为这债权债务成了有关系之人?   欠钱好还,欠他人情,还真是让我心里压着块石头。   很是希望,尽快还清我欠萧少卿的,我们便是没有关系了。   “明贺,我要去凡间一趟。”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明贺叹了声:“因为不想欠萧少卿?”   “他那是擒贼心切,又唯恐我的魂魄真的被利用去颠覆他天族大业才追过去的,我不欠他什么。”   “嘴硬。”明贺轻飘飘抛出两个字。   明贺向来是个温和的人,然而拆穿我的胡扯时总是很不留情。   “不,不全是因为他。”我觉得面皮有些烫,小心说道。   明贺挑了眉:“难不成你还在担心自己那魂魄出妖蛾子?”   “是。凡人即便带着我的魂魄,怕也是无用武之地,但那人既然煞费苦心挑了诛仙崖这条路离开天宫,若说他没有后手,我是不信的。”这是我真心考虑到的问题:“十亿凡尘中寻人,对其他人来说是难,然而到了凡间,我可以对自己的魂魄用追魄术,那人带着我的魂魄,我会知道他大概方位,找起来会轻松许多。”而萧少卿也会在那人不远处,找到他,把该还他的还了。   “好吧,这理由说服了我。”明贺摇着扇子,悠然道:“但若要说服溯光,你可还得仔细想想。”   “啊,这的确是个问题。”溯光向来罩着我,我去凡间找魂魄,他若要搭把手,我该如何?   “不用想了,你替我保密,不告诉溯光。”略微思索,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不告诉我什么?”溯光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小光!”我又惊又喜,还有些忐忑:“你回来啦?”   有宫娥替他打起帘子,一身绛紫朝服的溯光进这屋子时,整个人连同房间都昳丽生辉。   明贺起身,转移话题笑道:“天君终于舍得放你走了。”   “看来你有些闲?”溯光看了明贺一眼。   “哪里哪里,我在用心照顾病人,劳心劳力地很。”明贺装模作样,反手捶了捶肩:“小仙恳请告个假。”   溯光又略略嫌弃地看了明贺一眼。   “看吧,小零儿,在溯光这里,我就是个讨人嫌的。”明贺那张常含笑的脸比了个夸张的哭唧唧表情。   “不会的,明贺,你很好,特别好。”这次是我来宽慰他。   若是时萦也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明贺笑着起身:“你们慢慢聊,我去园子里走走,薅几株树苗回青枫浦。”   “我也去。”   “溯光,几棵树苗诶!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明贺笑嘻嘻道。   “偶尔小气一回,如何。”   “......”   “小零你再休息下。”溯光看着我,平静道。   “好,我再睡个回笼觉,醒了再去找你们。”我笑着对他们挥挥手。   然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一会儿是萧少卿跳诛仙崖,一会儿是那张假面下尉缭的脸,一会儿,又是海涯狱中那些呼号的怨灵,还有我没见过的被灭门那族惨状。   何况现在溯光跟明贺在相商的事情,定然是与我有关,他们何必这样顾及我的感受。   我起身,想要跟溯光正面探讨下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刚刚离开床榻,便有双仙娥一前一后提着裙子跑上前来。   进来替我梳洗的,是之前陪我游天宫的那两位仙娥。   “零姑娘,你身子已无大碍了么?真是太好了!”   的确无大碍了,明贺的医术,的确了得。   “是啊,真好。”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带了明丽的笑。   “那时我们两个贪玩,走远了些。”   “回来时你已不在风声木林中。后来才晓得,你是被带到......”像是忌惮那个地方,她们不再说话,很细心地替我打理,避开了伤口。   “是我自己乱游荡,不是你们的错。”   簪子挽好发,她们便带我去园中。   明贺在园子里用花锄刨一株小树苗,溯光立在一株桃花树下,遥遥看着云海飘渺处,不知在想什么。   “溯光,我会去凡间一趟。”我还是告诉了他。   “你本不打算告诉我的,是这个?”   “是。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我的行踪。天君他也会让你对我所作为有所掌控,对吗?”   “你不必去,我已告知天君,会查明此事,去凡间带回你的魂魄和相关人等。”   “小光......”   “当初是我将你的一魂一魄放进梵尘池,此番出事,源头在我。”   “不,溯光,这不怪你!那个幕后凶手才是该受到谴责之人。”我激动道。   他本想等它在梵尘池中,红尘浊息皆被洗净,便重还我身。   “是啊,绝世珍宝,不管有无被守护,皆不该被盗。失窃或被破坏,皆不是那珍宝本身的错。”溯光轻声道:“所以小零,你也无需对此有压力。”   我愣愣看着他,溯光真的,一点也没有怪过我   “溯光。”我看着他:“那我该如何谢你?”   他依旧带着淡淡的笑,语气平静:“什么?”   “梵尘池,加上之前的。”我低下头:“那些恶性事件发生后,我还能如此安然呆在紫府。”   “因为那些人,多少会屈从在我的权势或武力之下。”溯光不以为然道,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他说的,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无法反驳。   “我能醒来,并非运气,你为我做的事情,阅微都已经告诉我了。”   溯光似乎微怔了下:“什么?”   “我差点羽化而没有羽化,并非凭的自己那点本事,也根本不是靠运气。是你为我结魄,还渡了修为给我。”   “哦,那些事情,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溯光面色平静。   “举手之劳!你可是渡了不少修为给我!灵力减弱,那战乱年代,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又是吃了多少苦,才走到那天地共主的位置?你同我说,这是举手之劳?”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溯光是个从容冷静的人,然而我宁愿他有时候不要如此从容冷静,至少我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欠了他多少,该如何还清我所欠的。   朱衣神君敛了笑容,垂眸看着我:“你我之间,无须言谢,更无从相欠。”   他那样严肃的表情,我第一次看见,愣愣望着他,半晌才小心道:“可是,作为朋友,本该互相帮助,我却从未替你做过什么。”   溯光轻叹了一声:“小零,若一定要计较这些,那也是我欠你在先。”   “怎么可能。”我吸了吸鼻子:“在伏羲学宫里相熟后,便是你一直罩着我。”   “进伏羲学宫之前,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相报。”溯光顿了顿,眼神有些寥落:“况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之前?”我有些恍惚,当初在伏羲学宫里再见到溯光时,我这脸盲却一眼认出了他。   凤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离家出走,皆与尉缭有关,现在想想,当初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可放在当时的情景,却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可是,第一次在桃花林中那场短暂的会面,溯光并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拿走了他一个木雕小偶。   我努力回想,头开始有些疼,还是没有想起进伏羲学宫之前与溯光的其它交集。   “小零,不用再想了。”溯光抬手手轻轻覆上我的额头,手心离额寸许并未触及“你现在魂魄不齐,强行回忆也是徒劳。”   “可是你的修为渡给我,你自己呢?”他掌心温暖柔和的光让我镇定下来,头也不再疼,然而担心犹在。   他一侧嘴角上扬,有了些从前痞痞的样子:“你忘了,我的修为高深?”   “这个倒是。”我嘀咕道:“当年我就觉得,你的修为深不可测,武力值灵力值已经高到一个变态的地步。”   “多谢夸奖。”他笑道。   “可是,你也不能浪费啊!渡修为这种事情,你当真没有受到影响?”   “影响么,有的吧,就是被某病弱拉低了一些修为水平,得花点时间补回来。”不过从前在伏羲学宫结伴打怪时,我已习惯被你拉低平均水平,这算不得什么。”还是处于高手水平,你尽管放心。”   “溯光,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傲娇又毒舌。”   “多谢夸奖。”   “……”我深吸一口气:“可渡修为这种事情本身,对你们神族不是很凶险的么?”   “那是普通神族,你也说了,我的修为已到了变态好的地步,渡个修为并不难。”   “……溯光,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他笑容不减地点点头:“我对读书少的人,向来很诚实。”   “……”   他又笑,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笑?但我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溯光有种独特的魅力,总能寥寥几句让人无法反驳他的答案,这无关术法蛊惑,而是因为他整个人的气质神态有关。   他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告诉我的究竟是不是真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变得那样轻松的氛围里,我权且暂时相信了他。   “小光,我跟你一起去凡间。”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容反驳。 ☆、凡尘相见,殊途同归   “小零。”溯光金色的眸子里有微澜泛过:“你魂魄不全,贸然去凡间,会被九州结界所缚。”   “可那本就是我的事情。”   “是我的事情。”溯光没有看我,淡然道。   “可是......”   “我知道如何尽快找到他们,你无需担心。”   毫无商量的余地。   明贺抱着几株树苗,笑眯眯走上前来:“小零儿,溯光要出趟远门,你要不要跟我回去青枫浦避避?天君从前见过你的。”   溯光要去凡间,我在九重天便真的没一个熟人了。   看了溯光一眼,他点点头:“去吧,你很久没回去看看了。”   又道:“我送你。”   三个人默默走了一程,明贺将左手抱着的树苗转到右手,边走边凑近我:“小零,那边墨绿衫子的神君,似乎要同过来同你打招呼?”   我看过去,果然,是那年轻的铁面无私提刑仙官朱墨。   朱墨仙官走过来,对溯光明贺施了标准礼,道:“溯光帝君,明贺仙上,能否让下官占用一点时间?”   明贺笑眯眯点点头。   “请讲。”溯光平静道。   “这位零姑娘是魔族女子,此前亦是十分有嫌疑之人。虽然下官负责查明此案,但与她相关,全由溯光帝君您负责,下官不好再插手。”   “既然知道,所来何事。”溯光冷声道。   “之前在海涯狱,下官与零姑娘有过接触,欣赏她的为人。”朱墨的语气并非讽刺,令我很是意外,只听他又道:“但这系列案件事关重大,届时等证据充分时,还望两位尊驾给予支持。”   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溯光没有说话。   “那是当然。”明贺依旧笑眯眯的:“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收集证据的事情就辛苦朱墨仙官了。”   我弱弱地举了个手问:“朱墨仙官,那时海涯狱中闹得天翻地覆,你人却在哪里?”   “作为一个嫌疑者,零姑娘还是不要用这种手法来混淆视听。”朱墨如同受到冒犯般,神情一凌。   溯光不动神色挡在我身前,我十分有安全感,将自己的疑惑悉数抛出:“我没想混淆视听呀,你作为海涯狱直属长官,也是唯一一个灵力不会受影响之人,那里出事你迟迟不到现场,我有疑问很正常吧?何况连我都有着疑问,天君不会有吗?”   “我在闭关修炼。”朱墨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那......可有证明?”   “这个,小零儿不用担心啦,九重天上人人皆知,朱墨仙君每半月都会闭关一天的。”明贺在一旁笑道。   “抱歉,那我多虑了,天君还是信任你的,请朱墨仙君安心查案。”   朱墨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又看着我:“也请零姑娘不要辜负信任,莫要作恶,作恶终被捉。”   得,到了最后,他还是在心里将我列为头号嫌疑者,现下只是证据不足,又有两位背景仙尊回护,权且让我暂时逍遥法外。   朱墨离开后,明贺将左手抱着的树苗换到右手,笑道:“怪哉,九重天上的青年才俊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走吧。”溯光平静道。   到了南天门,明贺吹了声口哨,一只仙鹤翩然飞来,轻轻落地,步态优雅走到我们身边。   这大概就是他那只叫蛮蛮的坐骑,倒是只十分俊俏的羽禽。   “溯光,我先去青枫浦了,你保重。”   “好。”   蛮蛮单脚跪下,俯身,明贺翻身而上,对我伸出手来,我对他与蛮蛮道了声谢,借着力跃上去。   又低头看着另一位伙伴。   溯光留在原地,对我们点了点头。   蛮蛮飞地又快又稳,云霞在身边滚滚翻涌,不多时,已望不见南天门和那道颀长的紫色身影。   我转身,拍了拍明贺的肩:“明贺,浮生海是不是有去凡间的通道。”   明贺头也不回,叹了口气:“溯光若是知道你骗他,会打死我的。”   “啊?他为什么会打你?”我吃惊道。   “大概,因为我是个讨人嫌的吧!”明贺抬头,望着云上的天。   我抚了抚蛮蛮顺滑的羽毛:“我该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   天君现在还不知道我这\'不明身份\'女子长什么模样,若是见着我,大概会认出我。   他现下只晓得溯光在维护着一个魔族女子,却不知那女子便是魔尊。   也好,如此我还算相对自由,能够不被身份所累,自行查明真相。   溯光让我先去青枫浦,我先离开九重天让他安心便是。   但凡间我是要去的,即便我没能同溯光一起,终究会殊途同归。   到了浮生海畔,明贺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精巧小盏子,没有回头反手递给我,我只晃了一眼便认出来。   明月琥珀杯,因那豆青的杯子上有描金篆体写的明月二字,底下还有盘神名字的印章加手作二字。那是一个神奇的杯子,什么酒过一遍都会变成白水,所以俗名称为避酒神器。   它确实也是个神器,是盘神手工制作,天下仅此一个,但因功能单一又很是奇葩,因此那些很讲体统的天族子弟大多对这个杯子避而远之。   唯有明贺将这杯子用的游刃有余,他从前在外还有应酬时,便时常带着,谁都晓得明贺在席间用的那杯子有何机括,碍于他身份尊贵,也无人说什么。   而明贺也全然当作不晓得大家都晓得他没喝到酒,该装醉时装醉,该乱步时乱步,论演技,我谁都不扶,就服明贺并尉缭他两个。   近些年六合八方出了好些新戏目,有几个将话本子里故事演出来的当红小生,相貌资质都挺不错,但比起我这老伙计和我那挂名哥哥当年,还是差太多,或许是按照戏里的样板走多了,即便在戏外,一张俊脸上的悲喜都看着有些刻意,也是可惜。   “这宝贝我可不敢要,”我笑着将杯子推回去:“还是你自己留着当避酒杯吧,小明三杯倒。”   明贺回头,幽怨看我一眼:“小零啊,做人要厚道,学溯光什么不好,学他毒舌?我是为你好诶!”   “你要我带着这杯子,可是怕我喝了什么不明不白东西?”我嘿嘿一笑:“你自己也是凤凰,忘了凤凰百毒不侵?谢谢啦我的老伙计,这杯子我用不上的嘛。”   “看来你似乎不晓得,去凡间,你是得借壳子的。”   “借壳子?壳子是什么意思?”   “没有魂魄,空有形体。”明贺斟酌用词,硬是把死字给换掉了。   任何生灵,身体里都有三魂六魄。若是死了,魂魄消散,身体被保存地再好,也就是个空壳子,很是形象。   “九州结界有多厉害,溯光之前就是不愿你去冒这个险,何况他此番.......”   “什么?”   “没事,总之,你要去凡间,只能借壳子才行得通。”   “那我岂不是要等着有空壳子了,才能下去?”即便是要去借那些魂魄已经死去的壳子,我还是有种扰了死者安宁的愧疚。   “你不忍心占用别人的壳子,倒还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你的羽毛,拔几根你身上的凤凰毛抛下凡间。”   “拔羽毛!还不止一根!老凤凰你是羡慕嫉妒我的羽毛太美了吧!”   “栩零别冤枉好人啊,你好歹是洪荒神女,你的羽毛到了凡间可以化形,虽然那壳子本身没有魂魄,也不一定是你的凤凰本体模样,但却是最契合你现下残缺魂魄的。”明贺挑眉看着我。   “好吧,信你了,还有,我是魔女啦!”我咳了一声,摊开手心:“喏,就用这几片羽毛吧!”   明贺挥了挥袖子,一阵清风卷起那几片羽毛,轻飘飘消失在浮生海面。   “这就行了?”我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这样就行了。”明贺摇着扇子,一派悠然。   “那个,我还有问题,到了凡间,我并非是凤凰,而是会借个壳子行走凡间,自然也会被那壳子所限?”比如我喜欢吃甜的,那壳子原本却是好辣的,我的口味便会好辣。我本不会中毒的,那壳子却会中毒,我还是得受中毒之苦。   “是的。”明贺点点头。   “谢谢你,明贺。”他的琥珀明月杯,是十足的情谊。   “时萦当年就吃……”他眸中有一丝伤情“差点吃过类似的亏,是我们都不在她身边时。”   “时萦差点吃亏?”我拍案而起:“居然有人敢暗算她!不是什么大亏吧!明贺,我们帮时萦讨回公道没?”我也很惊讶,时萦当年比我优秀太多,我武地文不得,经过跟尉缭做斗争,同溯光比武的悠悠岁月,我倒是愈发能打,时萦却是文武双全,武是那戏文里唱的不输男儿的巾帼女将军,文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又带着天生高贵的气质,弹地一手好琵琶,聪明有个性,总之是个很完美的姑娘,除了在追杰伦时有些过于狂热,其他时候都各种拎地清,让她吃亏,那人得有些能耐,而她并没吃亏,我才真的放下心来。   明贺点点头:“所以你还是收下吧,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我将杯子接了过来。   称这杯子为避酒杯实则冤枉了它,它不过是能够将除白水外的其它分子滤掉,鸿门宴或者穷山恶水行军打仗途中才是它的用武之地,任何有毒有害不干净的液体,在这杯子里过一遍,便只会剩下纯净的水。   本是试炼品,盘神的构想还包括制成同样材质的锅碗瓢盆,造福各族,后来因为烧制杯子的那块好地在人界,被一个老婆婆栽了油菜,成为春天赏花,秋天榨菜籽油的地头,土壤发生了变化,再不能用,这计划便搁浅。   明贺能拿到这杯子也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是伏羲学宫时常举办各种大小赛事,为的是锻炼各位学子,在赛事中涌现出一批勇于争先,各项表现优异的人才,这些人才都会得到相应的奖励。   有次天工斋举办了酿酒比赛,明贺毫无疑问拔得头筹,赢得这个杯子,我觉得杯子好看想讨来,他要我编个草蛐蛐儿换。时萦多看了那杯子两眼,他便巴巴递了上去,结果时萦一双杏眼嗔视,傲气道:“你酒酿地好却是个三步倒,杯子自个儿留着吧!以后出了学宫混社会了用得着,别忘给我和栩零送几坛桃花酿来。”   时萦向来比我们看得远,居然能想到混社会那一层,明贺大概也是佩服她的,当晚便乖乖送了几坛酒来。明贺喜欢时萦,那时候我却不晓得,以为明贺对时萦好与对我好一样,都是好朋友。   他方才那瞬间的伤情,怕是在想念时萦了。   “明贺,你在找时萦,我也在找尉缭,那些离开我们的人,终究都会回来的。”我拍了拍他的肩“凡事总要往好的方面想,譬如我也打听了下,大家的印象里我是死地透透的了,这不也是醒转过来了!心态,心态要好” 为了安抚他,我将对头尉缭拿出来用了用,以此来产生共鸣。   明贺点点头,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我心态好的很,就怕栩零你初初开始寻人,磕磕碰碰怕是要伤好多次心。”   “才不会呢!”我是寻找真相为主,我那对头尉缭或许在凡间游历,顺便将他寻一寻罢了,哪里会牵扯什么伤心事。   倘若他真是那幕后黑手,同再他战一场便是。   “那自然是极好的。”明贺点点头 “还有件重要事情你要放在心上。”   我正要离开,听他还有重要事件嘱咐,便正襟危坐:“你请讲。”   “以后啊,不许叫我老凤凰。”他合起扇子轻轻敲了下我脑袋。   “别敲头啊!会变笨的!”我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还跟从前在伏羲学宫时一样,拿把扇子平时装风雅偶尔做武器:“你也忒小心眼,我就不怕别人说我老凤凰。”   “毕竟我可是仙游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明贺仙上啊。”   “……”这臭美的老凤凰,我瞪了他一眼,跃下蛮蛮的背:“时萦听见这话,一定会拿书简敲你的头。”   “祝你顺利。” 明贺在仙鹤背上,对我挥挥手,笑了起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明贺开始奏起玉箫,一首《长亭曲》,既为送别,又为打开仙凡通道。   我踏进浮生海中,开始念动追魄咒语,身边的海水开始泛起点点赤色光芒,如同鱼鳞闪烁。   明贺遥遥地对我伸出一只手掌,我的魂魄从身体里溢出,变成了一朵发光的朱翎花,飘到他手心上,身体则是向后倒去,被那海面的法阵覆着。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明贺将我轻轻放进浮生海子与凡界的通道中,海水微凉。   “你会寄居到离遗失魂魄最近区域的那个壳子里。”模模糊糊,我听见明贺轻声道:“多加小心。   我醒来时,自己已在凡世间的一条河道中,河水缓缓拂过我的身体,水草油绿绿地飘摇,沿岸有卖杏花的轻灵吆喝声,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散逸。   “看来是个繁华之地呢!”我想起身看看河畔之景,手脚却使不上力,这片羽毛做的壳子,居然会是条盘着的蛟龙!   我有些庆幸自己会游泳,否则我一只羽禽,怎会轻车熟路扮好一条蛟的角色,说不定我才刚刚进驻这壳子,便会成为史上第一只被淹死的蛟。   且这地方我也认了出来,从前在伏羲学宫时,第一学期有个凡间历练的期中社会实践,学子们可自行选择三界各处历练,开学时提交历练日记,心得体会和总结报告,有战利品的,一并提交。   我为多挣两个学分以免期末成绩太难看,尉缭会动鞭子,则是选择猎捕一头冲破封印从魔界逃到凡间搞事情的凶兽。   根据以往经验,打打怪,捕几头作恶的妖兽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难,这是送分题,来凡间就当游玩来着,一边追寻凶兽下落,一边淘了许多凡世话本异闻录述异集之类的好东西。   然而那凶兽不是一般的凶猛,我的小命差点被交代在此地,还是路过此处的溯光出手相助,那一架打得昏天黑地,我俩个也不敌它一只。   最后是尉缭不晓得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赶来将凶兽制服,劈头盖脸呵斥我“胡闹。”大概是觉得我灵力浅薄,不自量力,此行给他丢脸了。   他一路很没风度地拎着我后领子,将我提回朱阙云宫,全程冷漠脸。   我那时候脸皮已经很厚,他生气,我还是可以保持微笑。   如今我这壳子此时盘踞之处,正是那凶兽当时辟出来的水中洞府。   我无比确定,因为当初我落下的那个装话本子和一些小玩意儿的箱子还在这里。   真真一个物是人非,世事难料。   我在那河底潜了两天,适应这个临时做出来的壳子,听着岸上的交谈声,晓得了现下这里是一个叫燕国的国家都城-蓟城。   凡间的蛟活动范围有限,那些桥下悬挂着的斩蛟剑,即便只是普通工匠打出的铁片,倒垂在桥洞下,蛟往下过一过,便是要遭不小的罪。   本来蛟之一族对于化龙有着与生俱来的执念,然而凡事总有例外,族群总有异类。   我这片羽毛做的壳子随了我本人,是骨子里没有带着上进心的异类蛟,对于化龙并无多大的渴望。   一边在自己水底的小舍中翻看话本或几本古闻录有关历劫的记载,一边等待我那命中注定的债主萧少卿或那灾星凶手前来相遇。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真假箫少卿都未出现,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多与人接触,从人群中来到人群中去,总有一天能见着我那债主萧少卿。   碍于斩蛟剑的缘故我无法通过水道远走,只能在蓟城那一片水域活动,这蛟身未经斩蛟剑,亦无法修得人形,但好在还会几个变化之术,变个宠物鱼什么的没问题。   要想接触到人类,我得看起来没有威胁性且可爱漂亮,变来变去,只有变作一尾红色锦鲤看起来要漂亮些,漂亮的东西凡人都喜欢,这是不变的真理。   作为蓟城河水中一尾招摇的锦鲤,我勤快地浮出水面吐着泡泡游荡,自然能让人注意到我了,果然很快被人捞了去,我自娱自乐地称赞自己的聪明才智一番。   我被辗转或卖或送到各个府邸中被当做普通的观赏性吉祥物,无论是从前做魔族图腾还是现在借壳寻人,我竟都逃脱不了做吉祥物的命运,可见天道的确很有意思。   然而化作锦鲤被养在那些凡人的池子里,我竟然使不上一点变化之术了。   时间已过去三个月,那些出现在我面前的凡人,男女老幼,都没有一个是真假萧少卿。   失策失策,每日游荡在那一方比起河道来小了太多的水池中间,我恨不得一头撞上那些覆着青碧色青苔的石块上。   直到有一天我被一个网兜兜进透明的琉璃小瓶时,我的平静生活终于有了波澜。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容器,里面铺了彩卵石碧水草,水质也是极好的,却只容得我游动五下便不得不掉头。当盛着自己的琉璃瓶子被送到一个身着紫色襕衣的小孩子手中时,我激动地语无伦次,却只能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溯光溯光溯光溯光!他怎么会在这里!   虽说普天之大无奇不有,撞脸什么的也不奇怪,可溯光那张遗世独立的脸怎么也能撞?这孩子除了发色是鸦羽一般的深色,脸与溯光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作为一条鱼,我发不出声音,却无比激动欣喜。   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   但他对我兴奋拍打水花的行为露出一个不解的神色时,我才明白,溯光此时,居然是个实打实的肉骨凡胎。   小柯少侠同我讲过,现下的神仙界,有种惩罚便是下凡历个劫什么的,历劫期间就是作为凡人度过那须臾百年,命运也是被少司命君那一支狼毫笔在命薄上安排地无比坎坷。   历劫时不晓得自己是个神仙,自然也没有法术,在大多数神仙看来,凡间历劫那被安排的命运之坎坷,身世之凄惨不算什么,按照那命簿上的编排过完凡世一生,便可重列仙班。   可若在此期间若有心怀不轨的妖魔鬼怪找上来,轻则仙元受损,重则失去仙人资格,大胆点的妖精鬼怪杀此凡人取其仙元,那神仙的命便也被交代在此凡间一劫中了,那才是潜在的凶险,这么一个变态的惩罚,果然对神仙们的行为起到了良好的约束作用。   我看着眼前眉眼非凡的小溯光,有些纳闷。   溯光作为曾经的天地共主,如今依旧地位崇高,天族这样有着森严等级秩序的地方,会给溯光这么一个处罚我也是很意外。   那写话本子奇才少司命虽然是地位不低的星君,算下来却还是溯光座下的一名仙官。他若能把从前写其他人命运那般将满钵狗血的故事往这位大人头上浇,也委实是个人才。   溯光向来特立独行,不是我护短,他自小是个深明大义,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不按常理出牌,但天族有些仙规条款实在古板地变态。   溯光为何会受罚?现今应该无人能以武力和“权势”让他屈从吧?   我看着小溯光,无比惆怅地吐了一个泡泡,他从洪荒走到现在,从来都是打架没输过的主,若是他那些债主或者胆大的山精野怪听到风声,来找他麻烦,他的小命交代在此实在可惜。   但我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我还恩的机会。   我欠他的情,总是没寻着机会还,那此番在凡间,有我栩零在,他便该周全。   他是我凤生中重要的人,他对我的照顾,即便是挚友,我从未认为是理所当然。   溯光在凡间姓燕,单名一个丹字,是燕国的小公子。这孩子虽然看起来是个凡人,但模样气度,举止神态,与从前溯光还是一样的。   燕丹是个心地善良十分心细的孩子,他没将我放进莲塘里,而是让工匠凿了个大鱼缸的鱼缸,里面有小号的假山亭台楼阁,还令人找来新鲜的水草,铺上更多美丽的石子,鱼缸被布置得像个小小的水晶宫,每次换水他都亲自动手,十分温柔。   我对鱼食不感兴趣,那孩子粉润可爱的脸上还会有担忧的神色:“虽然他们说你是一条神奇的鱼儿,不需进食也能一直保持活力,我却是不信的,就算有心事,也多少吃一点吧。”我开心地甩了甩尾巴,燕丹是第一个同我说话的凡人,因为   但那些鱼食我实在吃不下,我很想同他搭话,可惜鱼是说不了话的。   不仅说不了话,危险来临时,作为一条鱼,我什么也不能做。真假萧少卿也还没有出现,我靠着滑幽幽的青苔,翻来覆去,辗转烦恼。   好在燕丹的命运顺遂安康,看来少司命还是挺厚道。   但好事并未持续多久,燕丹府上的气氛不知为何开始紧张起来,他的身边明暗之处都有了看视的随从。   有一日我又被装入那个琉璃瓶子里了,心想这位小公子也是厌烦我这条总是奄奄的小鱼吗?要找个‘不用进食也能永葆活力’同样的理由将我另送给他的小伙伴了?   他心事重重,裹着夜色走向城中那个熟悉的方向时,我眼中逐渐有了神采。那是,我自己从前生活的那片水域。   不管他府上发生了何事,只要他将我放回去,我便能解除禁制恢复蛟的形态了。   我再从那桥下过,遭斩蛟剑的苦便是,化身为人形待在燕丹身边保护他会方便很多。   到了那河口,燕丹将瓶子举到与眼睛持平的地方,稚嫩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   溯光的脸离我非常近,看着他的笑容,我有些晕头转向,恍然想要凑近他,鱼唇砰地一声撞到瓶壁。    ☆、师姐很会威胁人   “你最近总是发呆,因为想念故地吗?要找到你家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我也自私地想让你多陪我一段时间,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溯光你误会啦,我才没有想念故地,在你府上我一直很开心。   然而此时我又只能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无法说话。   他将瓶子微微倾斜,想了想,再轻声说道:“我就要到咸阳去做质子了,他们总担心我会想不开,会做出些什么傻事来。”   我浮在水中,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怅然道:“家人看我看得紧,总以为我会做什么傻事。然我明白,生在王室之家,怎能徒享荣华,忘记肩负责任。”   你要离开这座城,去那叫咸阳的地方吗?   没关系,我也去咸阳好了,虽然这土著蛟壳子要离开这燕国都城只能走水道,不晓得一路要经过多少斩蛟剑,但我不怕。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溯光,你对我的好,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那么就咸阳再见啰!我转了一圈,拍打着尾巴。   燕丹又笑了:“我总觉得,你能听懂我的话,所以与你讲这些,我并不觉得奇怪。他们都只是把我当个小孩子,只有你,每次都是认真地听着我啰嗦一大堆呢。”   我现在是一条鱼,自然只能安静地听你讲啦,你今晚依依惜别的风格不太像溯光呀。   然而天边翻涌而来的雷声让我心中一惊,瞬间才想起来,这里是河口,前方不远处该有一道桥,做鱼久了,竟然差点忘了蛟来到桥边意味着什么。   我奋力一跃翻身入河水中,燕丹手中瓶子也咚地一声落下,他怔了怔:“看来,我是真的罗嗦了一点,好吧,小鱼儿,再见了。”   才不是这个原因,溯光你快走,快离开。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伸展,身上的鳞片也开始放大,蛟的原型慢慢恢复,岸上那个孩子却还是低着头,怔怔立在原处。   快离开这里啊,笨蛋。我心中着急地喊道,发出来的却是一声咆哮。   河水暴涨,随着突然降下的大雨,岸上的水腥味逐渐浓重,那炸雷已到跟前,直直地朝我劈了下来。   我眼中氤氲起一阵水雾,都怪自己作为一条蛟没有好生修习,不知如何应对这雷霆之击,只得生生受着。   雷电朝那小小的身影劈去时,我却前进不得一步。   “溯光”我的咆哮声听起来有些凄厉,奋力挣扎,身后的河水暴涨,瞬间漫过前方的石桥。   我终于可以借着河水掩护游到燕丹身边,蜷缩起身子护住他,这个好心的孩子,可不能白白被这无妄之灾夺去性命。   我并非神仙来历劫,命格本子上也自然没有关于我的笔墨,我借着蛟壳子,要受蛟过桥要受的雷刑,但溯光他此时一个凡人,并不该受此劫难,他可是被我牵扯到这雷刑之中了?   壳子是羽毛所化,疼痛却是真是无二,恢复蛟形的身上,已经被雷电化作的利剑割出了数道血痕,有几处鳞片已经脱落,翻出模糊的血肉。   我团成一团,生生着那雷刑,看着那昏迷中孩子苍白的脸与鲜血淋漓的左臂,他温热的血淌下与我冰凉的蛟血混在一起,我有些害怕,溯光你一定不要有事。   我小时候是个爱哭包,大多是被尉缭气哭,入伏羲学宫后便甚少哭过,再后来,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还有眼泪。   可是此刻,雷劈在身上,肉疼抵不过心疼,我将那孩子小小的身躯护住,用一团灵气罩着,金色立瞳中眼泪止不住地流。   雷刑完毕后,雨点子依然打下,却已然小了许多。随着一排灯笼以及人群的呼唤靠近这处河道,我翻过身,已经失去力气,从斜坡滚落入水中,借着那漫上桥面的水波游过了那座石桥,盘在石桥下的阴影里看着他家人将他带回去。   此时有位青衣神仙踩着云头,急急落下,像截青木桩子戳到我跟前来。   “哎呀糟了,本仙君迟到了,耽误了帝君该受的雷灾!”他在河堤上检视一番,有些忐忑,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这里似乎又有过雷灾了?”   他似乎朝我藏身之处看了一眼,接着仰头,抬起手对着云颠之上行了个大礼:“雷公电母,先请回吧!改天本仙君登门致谢!”   “少司命星君无须如此客气。”云上两位揖手作别。   雷公电母腾云离去,少司命星君信步走到我藏身的桥墩下。   “何方妖孽,出来吧。”   我不知道他何时发现我的,但听他意思,溯光此番本就该有雷灾。   凡间的风雨雷电,是由天族风神雨师妾雷公电母几位来负责。   凡人命运由少司命星君负责书写,凡劫便也是由这位星君造。   但凡间并不只有凡人,还有妖鬼精魅化生其间,他们要遭的劫,天族是管不了的,而是全凭造化,便是所谓的遭天劫。   我的这幅蛟壳子,根据造化,此番则是要遭天雷的。   少司星君带着那两位给凡人造雷劫的仙友姗姗来迟,没赶上给小溯光造凡人雷劫,阴差阳错被我这天劫补上了。   我没有动,他却已经信步走到了桥洞下:“哎呀呀,这位蛟龙小妹妹,原来是你,给我家尊上带来一场完美的雷劫,此为功德一件啊!他日你位列仙班,本仙君一定记着你的人情,为你挑座好的仙府。”   我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瞬间想一尾巴拍过去。   暗自念诀,终于可以化为人形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站起身来,努力保持平衡不摇晃,走近那位仙君。   “楚小司,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故作严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老人家是……零师姐?!”少司命星君那吊儿郎当骗小姑娘的笑脸不再,变成了目瞪口呆。   “你小子。”我没好气瞪他一眼。   我快从伏羲学宫毕业时,楚小司刚刚进学宫。那时他还是个豌豆苗般大小的孩子,仙根极佳,又赶上三界局势不稳,各族厉兵秣马,又要开始一场大型混战,伏羲学宫生源骤减,因此他没到入学年纪,还是被破格录取了。   那时他还是个腼腆的男孩子,模样清秀有些女气,又比同窗小了几万岁,时常会受些欺负,我那时已经是在学宫里横着走的老油条,且是人人皆知的溯光的小弟。   我跟时萦都注意到了这伏羲学宫最□□的学子,有天我跟时萦去上大课,正碰见几个浮浪少年又在找茬欺负楚小司,便将浮浪儿胖揍一顿,放出话说楚小司是我小弟,有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和溯光过不去。   当年他红着脸,提着一串他从学宫后山冰湖里茬出来的鲜鱼来秋水馆来感谢我跟时萦,也腼腆地可爱。   “你小子。”我指指他,一言难尽地不想说话。   “师,师姐,我,我方才不是想冒犯.....”楚小司弱弱说道。   “知道。”我叹了口气,这孩子,如今在溯光座下,竟然有着明贺那般爱招桃花逗姑娘的性子,也是迷之走向。   “零师姐,你怎的成了一条小蛟龙!伤势可要紧?”他小心问道。   “说来话长,伤不碍事。”我扫了他一眼:“倒是小司你本事见长啊,敢给溯光写这么一个缺德的命格。”我斜了他一眼。   “小司不敢。”他苦笑一声:“小司自然希望帝君能顺遂此生。”   “你那命簿借我看看。”我挑眉,摊开手心:“我想知道溯光这一世的凡人命格。”   “师姐,这,这不合规矩啊!”   “那是你们天族的规矩,束不了我,你给不给,要不我一手刀敲晕你抢过来,你既不破规矩,我又能看到命薄,两全其美。”我斜他一眼:“只是我下手向来没个轻重,你多担待。”   我这位小师弟少司命星君苦着脸,双手递上那线装的深蓝皮命薄。   “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我满意道。   薄薄的一本册子,承载着凡间无数人的命运,本该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楚小司没被那浩瀚人生压垮,可见心理承受力之强,脸皮之厚。   “小司啊,溯光,哦不对,凡人燕丹的命格在哪里呢?”我翻了许多页,被那密密麻麻的字晃晕了眼睛。   “师姐,帝君的命格的确没什么内容……哎哎哎别打,你闭上眼睛,默念燕丹之名就可以了!”   我收回作势要揍他的手,闭上眼睛,捧着书默念燕丹之名。   书页哗哗翻动地声音如同疾风扫落叶,当纸张不再翻动,我睁开眼睛,只见有一页直直地立起。   题目是燕丹篇,却有着大片大片的留白。   唯有一行字言简意赅到我想揍人。    ☆、质子妖姬货可居   某年某月某日,于燕都护城河畔,丹遭雷劈。   “楚小司!为何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偷懒,忘了给溯光写一出好人生!”   “师姐,莫生气,莫生气。”少司命君小心地拍了拍我的肩帮我顺气:“帝君他乃洪荒尊神,身份高贵,即便托胎成了凡人,我这小仙人也不敢随意安排帝君命格,因此留白是由造化替帝君排一个凡人命运。”   “造化安排?那这遭雷劈什么鬼?你特特加上这一句做什?我看你才该遭天雷劈!溯光究竟触了哪条天规仙条,你们胆敢如此对他!”我气地有些语无伦次。   “是是是,小司该遭天雷劈,师姐莫担心,帝君并非受罚,这天庭上也无人敢对尊上不敬,是帝君自己要来体验人生八苦,这雷劫,这雷劫是尊上要给自己加的。”   竟然是溯光自己要来找这苦受?   “他让你写的遭雷劈?”   “唔,小仙这写凡人命格的任务繁重,养成了习惯,有些能简单略过的,便简笔写了。” 他额角有一滴汗滑下,小心道:“这命薄一旦被写上字,便无法更改。”   所以还是偷懒了,我盯着楚小司,没有说话,想试试眼神是否可揍人于无形中。   “那个,小司会时时下来看望帝君。”楚小司心虚地看着我,揩去那滴汗:“等帝君回到九霄紫府,小司再去领罚。”   我还是没有说话,倒不是被他气的,只因雷劫的伤还在,心头似乎有血往喉咙上涌,正努力咽了回去,免得这倒霉孩子以为是他把我气吐血了。   楚小司还拢着手,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师姐,你不要生气了,都是小司的错。”   “罢了,我在凡间正好有事要办,溯光在这里也好,我正好有个伴儿。”想想现在九重天上对我的风评,楚小司还能如此待我,我有些愧疚,轻声道:“你先回去吧,不过你也要记得时常下来看溯光。”   “师姐,你的伤势,真不要紧?”   “不要紧,放心吧。”   楚小司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明贺仙上之前送我的丹药,可以服用止血化淤,修复灵力,栩零师姐你在凡间游历,应该用得上。”   “谢了。”我接过药瓶,此时这药真是雪中送碳。   他同我道别后,便腾云驾雾离去,我没有休息,过了这第一座桥,前方还有无数座桥。   不知溯光要受这八苦,是否就跟找到真假萧少卿的办法有关。   真假萧少卿并未出现,溯光倒是先遇见了我,以及我带来的这场雷劫。   但终究都是我那失窃魂魄打乱了他的生活。   从前有溯光在我身边,我做任何事情皆无所畏惧,如今他是个凡人,我依旧无比希望能尽快到他身边去,这次换我护着他。   我一路沿着水道游走,过了一重又一重的斩蛟剑,身上的旧伤未好便又添新伤,到了风陵晚渡时,南海水君差人带来了诏令,若我越过那龙门成功化龙,便可去弱水担水主一职。   接过明黄的鲛筲诏令榜,礼貌谢过那南海使臣,继续往咸阳前进,我并非真蛟,我的目的并非是化龙。   只是因为那个人去了咸阳,我要去找他。   然而我这个壳子修行尚浅,长途的跋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有时甚至无法将水漫过那些要越过的桥面,只能硬被斩蛟剑划过脊背受锥心之痛。   追魄之术反馈给我的信息是,我离失窃魂魄越来越近,看来它们也在咸阳方向。   我虽然没遇见真假萧少卿,沿途却了解到溯光现在的身份会是何处境。   质子的身份,本是由以物做保演化而来,国与国之间处于不平等的地位时,从属地位的国家便献上自己国家最珍贵的人作为自己不变心,永远臣服的心意以作为保证。   是以那被称为质子的人,从尊贵的世子身份变为一个人质,被送到别国,虽然接受国会允诺送回,但期限却从不会定下。   多数被当做质子的公子,因为此前在本国内种种优秀作为不会被放回,多数都是客死他国。我对人间这一套小气却又广受割据诸侯国欢迎的制度极其反感,也对溯光的处境感到担心。   到达咸阳城外时,已然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还是拼着一分力气,想要过地那桥去。   本来黑黢黢的桥洞下,倒挂着一把四尺来长的铜剑,剑柄细长有螺旋状的浮雕装饰,仔细看来是龙凤纹样,剑身有些奇特,左边有着火焰镂刻,发出阵阵耀眼的红光,右边却是水波纹路,发出锐利的冷光,咸阳作为秦国王都,斩蛟剑做得如此精细,那位君主是铁心将等闲蛟都拒之城外了。   我被那斩蛟剑伤得有些重,伤口被河水冲刷地生疼,吃痛爬上岸,滚倒在束英桥下湿淋淋的草丛泥泞中,最后入眼的是身边那丛开地十分妍丽的芍药花。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时竟是人形,耳边还有着雨声,却没有雨滴落在身上,一抬头,便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二十四骨湘妃竹柄白桐伞,伞微微前倾,伞主人是个华服男子。   他立在芍药丛中俯视着我,目光深沉如水,见我醒来,对我伸出一只手。   我没有搭他的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来,看着他。   他身上并无我魂魄的气息,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唤了声“尉缭。”   “姑娘可是认错人了,在下姓赵,名政。”   “果然是认错人了吗?”我看着伞檐边缘雨珠串成的帘幕,失神道。   他没有说话,雨势太大,伞面被雨水敲出如万千珠玉落银盘地响。   “谢谢你为我撑伞”我转身往河水走去,还有最后一道雷刑。   “姑娘抱恙在身,为何雨夜独行?”他立在原处。   “我在找人。”我回过头:“公子雨夜独行又是为何?”   “在下也在寻人。”   “啊,是吗?真巧。” 我调整了下心情,对他微微一笑“不过,你快走吧,雷电之夜,还是不要来这护城河边,以免遇到什么妖魅。”   “姑娘就不担心自己?”   “因为我便是妖魅啊!”我压低了声音,雨珠拍打着他的伞面,我不确定他是否听见,却隔着重重雨幕看见他嘴角漾起的笑容,那笑容,又让我想起对头尉缭在我还是小凤凰时的模样。   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白衣萧索,额间朱翎花同鬓间花簪却是明艳。   “难怪,如此滂沱大雨,姑娘却沾衣未湿。”他很镇定,一点也不像话本里所言,凡人看到妖怪精魅都是会被吓得瑟瑟发抖。   遥远的山川深处有滚滚雷声,轰隆隆如战车驶来。   “此处你呆不得了,赶快离开。”我催促道,这蛟壳子的雷劫将至,不能带累这好心的陌生人。   他却只是看着我,没有挪动脚步,我着急“你快走啊!”   “跟我走。”他突然牵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地想要挣脱,指缝却被他的手指挤入,十指紧紧扣住。   乌云翻滚而来,闪电一路像是长鞭利剑打到地面上,我抬手去替他挡那雷电,雷电却根本没有落到我们身上。   电闪雷鸣隆隆,凄风苦雨阵阵,失色的天地却像是虚张声势。   这个凡人,这个凡人,居然能够带我避过天雷,他到底是谁?   他牵着我,另一只手撑着伞,平静地踏上了那座桥,来到了咸阳城城门。   “在下要寻的人,是舍妹。”他的声音冷不丁落下。   我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雷声雨点皆隐去。   他终于松开了手,我却一把推开他,一句话也没说,往那城中跑去。   他帮了我,我本该谢他,可那时候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有些慌。   从前在魔族学堂念书放学时,我很羡慕那些有兄长姐姐的同窗,他们飞奔而去牵手不会被拒绝。尉缭来接我放学,多是冷着一张脸,我知道他并不想来,却还是想拉着他的手,跟他讲讲学里的有趣事,然而我并不敢。   那个年轻男人,有着尉缭一样的脸,看着他,总能想起我那对头老哥,可他却是个凡人,没有尉缭的魂魄与气息,他不是尉缭。   他在寻的人,亦不是我。   虽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我还是决定先找到溯光。   到了咸阳城,我四处打听到别国来的质子集中起居的地方在哪里。   在那名叫麓山学院的地方。   递上几片金叶子与守卫并监视这个地方的官兵小头目,便知道了真有一个燕国质子于三年前被送来。   书院中的科目大多是特地为这些质子或不被待见的宗亲子弟设立,不涉及半点国策政论。教书的夫子也多是年过半百的先生,古板又僵化,容不得半点新鲜意见。   这家书院外面被围得向铁桶一般,里面又冷得如同冰窖一般,全无半点少年人聚集之处的活力悠然。   此时已至晚秋,我立在那满是焜黄落叶的庭院中,心情也如那萧落木般怅然。   溯光这三年来就是被这样关着的吗?这远在异国无人照顾,还要受到排斥之苦。   我捏了个隐身诀,在那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前行过,找过一间又一间的课室,终于在一间放着几个小炭盆,盆子里的炭却早已熄灭,一点火星也不见的屋子里看见了溯光。   应该是课间休息,少年们三三两两各自打闹,我从窗户里望着他,那孩子长高许多,正安静地坐在课桌前翻着一卷竹简,束好的墨发在清风中被微微拂动。   溯光穿了件紫色的袍子,颈边有薄薄的毛领,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别的原因,脸色有些发白。   我犹豫着自己是否现在就走到他面前,带他离开这里,眼风却扫到从课室另一边三个嬉闹的少年处,有一卷竹简正朝溯光所在的地方飞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涨了一个收藏,开心,蠢作者在这里给大家比哈特啦!感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不论是在伏羲学宫还是这凡间宗学,总会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少年,可见熊孩子真是无处不在的生物。   我甩了一下袖子,翻手覆手间,那竹简被我的术法半途截住,串联竹片的细绳子瞬间断裂,竹简散落一地。   扔竹简的两个小子有些吃惊地望着那半途受到无形阻力坠落的武器,溯光也旋即起身,他的一个青衫小书童拦住他小心劝慰:“公子,算了罢。”   另一个碧衫小童则是愤愤道:“昨天公子作业被人泼了墨,前天也是他们飞过来一个砚台差点砸到公子,不就是那夫子下了通牒,所以我家公子活该受这罪!”   “就是就是,燕丹啊,你再动手可是连宗学也来不了了哦。”那几个顽劣少年很贱地凑上去:“有本事再来来打我啊来打我啊!”   我尚未动手,溯光已经几步冲上去,接下来便是那三个小子被他抡起拳头揍哭了。   我目瞪口呆,溯光果然还同从前般个性,对熊孩子一如既往地不留情。   我这老伙计果然是个不得受欺负的主,这凡人身子骨生得弱,性子却依旧硬。从前在伏羲学宫,那些挑衅他的,皆是在被揍服贴了后屈从于他的拳头下。   但是那三个小子还有些兄弟伙,见同伴挨揍,一同冲到他们身边,跃跃欲试要帮兄弟讨回公道。   溯光这边那个碧衫小童抱起书匣,怒目圆瞪做防备状,此时外面响起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丹啊,不是说好去投壶的?一定要我来请么!”继而涌进来几个同龄小公子,为首的那锦衣少年看到里面的情形,兴奋地大吼一声:“哈,这是要打架?来来来算我一个!”他身后那群小伙伴也摩拳擦掌。   “不必。”燕丹看也没看新来的少年,冷冷道。   “呵,装模作样,帮手来了啊。”先前被揍哭的顽童之一,吸了吸鼻子,恶狠狠道:“以为我们会怕他不成?死断袖……嗷!”   溯光收回拳头,一脸平静地挽着袖子,青衫书童苦苦相劝勿要再动手。   然而也不知道是谁先打出一方砚的,学塾里瞬间炸了,书简与砚台起飞,笔墨撒了一地,有人先动了武器,继而抄戒尺的,取门栓的,挥毛竹板子的,甩马鞭的乱斗成一团,人影缭乱中,也分不清谁是燕丹。   我额角落下一滴冷汗,这些小孩子的事情,大概不需要我这大人插手   那三人组则躲到自己那方后面去,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合唱起歌来:“千般悔,万般悔,燕国质子小傀儡,逃不得,躲不得,家国弃你奈若何?天道有惩没有娘,拿你顶缸没商量。”   其他那些没参战却在看好戏的孩子围了一圈,拍手叫好。   竖子!竟然以这方式来取笑同窗。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守望互助还搞小团体排挤与打击,念的书都被猪拱了吗?还是说有些人的本性就是恶,在这样不济的环境下,除了欺负比自己更不济的人外,没什么能让他们心里平衡一点呢?   这些小屁孩儿知道什么天道有惩,我晓得天道会收拾这些造口业的倒霉孩子,却忍不住立刻给他们一个教训。   我指尖对碰着,使了一个术法,将那三人组变成了三只老鼠。   一屋的孩子在他们仨唱童谣时已经都将或幸灾乐祸或同情万分的目光集中到这一片,那童谣戛然而止,几位当事人凭空消失,瞬间如同炸了锅一般:“哇,他们怎么消失了。”   “是不是有妖怪啊,好害怕。”   “啊啊啊老鼠,哪里来的老鼠!”双方停止了斗殴,然而场面还是十分混乱。   “老鼠出来了!快来打呀!”有胆子大的要去抓老鼠,又是脚踩又是去拿扫帚打的,飞茶碗去砸的,胆子小的则只是哭着往外围躲,   我看着那三只抱头鼠窜的小家伙,叹了口气一挥袖子,老鼠不见,他们仨抱头缩在墙角,恢复了人形。   他们经此小惩罚,一时眼神呆滞,神情惶恐,被吓安逸了,服贴了,安安静静地回了位置,不敢再看溯光一眼了。   我在窗外笑地无比开心。   就在此时,立在书案边冷眼看着一切的小溯光,突然偏头朝窗口望过来,眼神澄澈而冷漠,带了一点疑惑的光芒。   竟然看得见我吗?心虚地与他对望,见着他瞳孔中只有庭院中那株枝叶稀疏的秋桐树,并无自己的影子,才定下心来自己的隐身诀并无问题。   我开始跟在溯光身边,想找机会现身单独与他说说话。   可是那孩子身边要么是跟着那两个书童,要么是有书院的其他人在场,都不是适合聊天的时候。   我便继续隐着身,像只沉默的阿飘待在附近,他在书房练字作画看书时,我便伏在梁上小憩。   有天他在书案前,右手握了一管鹅毛笔在画画,灯花微微闪烁,他将那画好的作品用竹尺抚平后在竹搭上晾起来,喃喃道:“希望你还安好”时,我不由得答了句:“我很安好呀。”   即便我很快噤声,那两个侍童还是抖抖索索对视一眼,在屋里环视一圈,再确认了不是对方发出的一个女声后,将目光投向那个仍然平静的燕国质子:“公子,你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入夜秋凉,溯光平静地摇摇头,那二人依然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立在一旁的身躯也有些瑟缩。   溯光看了他们一眼:“天色不早了,就画到这里,你们也回去吧!”   他起身,转去屏风后头,不多时,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我瞥了一眼屏风上的剪影,立马移开目光,他似乎在沐浴,非礼勿视啊姑娘。   等溯光终于躺上榻去,闭着眼睛入睡后,我从梁上轻轻跃下,从角落的灯影中走出来,虚影一般的身形逐渐成为实体,在那副晾着的画卷前立着。   绢帛上绘着的是一只游曳在清澈碧波中的锦鲤,轻灵自在,惬意潇洒,背上的花斑与我先前所化的那条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着自己重重叠叠的裙裾如同奄奄白花。   他还记得放生过的那条小鱼儿啊,这样认真一笔一笔描画出来,带着安宁的心境,那场雷电伤他不轻的,他却并未心生怨怼,还在关心那条小鱼儿的安危。   轻轻走到溯光的榻前,侧身坐于榻前矮凳上   窗外草丛里有着秋虫的鸣声,他睡着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睡姿极其规矩,不踢被子不说梦话。   看着溯光安宁的睡颜,我不由微微笑起来,他突然睁开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我愣了愣,飞快思索着要如何做一个开场白。   却见那两湾水银中的黑曜石光芒变得朦胧,又被眼睑覆上:“我是在做梦,嗯。”他自言自语,侧身朝里睡,手规规矩矩贴着身侧,如同站军姿。   “溯光,醒醒啦,你才没有做梦。”我忍住笑,拍拍他的背,让他能悠着点从睡意中醒转过来。   溯光揉了两下眼睛,起身时定定地看了我片刻,脸一红:“我叫燕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你就是溯光,不过你忘了自己是溯光而已。”他偏头看着我,依然睡眼惺忪的样子多了几分孩子气。   “那么你是谁?”他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开始询问我的身份,神色戒备。   “我是喜……”我差点说错话,咳了声:“我是你的好朋友栩零,还记得三年前被你放生的那条鱼儿吗?那就是我变的。我是凤凰,此时在凡间却披了条蛟的壳子,变成鱼是想更快接触到凡人,哈哈,今日见我,你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溯光看着我,道了句“我不认识你。”复又躺下去翻了个身含糊道:“我果然还是在梦里。”   我不应该再将他摇醒,若是自己这样几次三番被闹醒,发起起床气来还是有些可怕的,如果闹醒自己的还是一个陌生男子,那我可能会上杀伤性武器的。   只得挨近了些,接着烛光再细细看了那孩子几眼,他这次来凡间历劫,连记忆也一并被封了么?   他此时尚未及冠,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身上没有仙气护体,脖颈处还有平时打架留下的淤青,我叹了口气,溯光对自己历的这个劫可丝毫没放水。   伸出手为小溯光将被角掖好,再望着那熟悉的故人容颜出了一会儿神,我决定还是明天等他醒来,按照话本里龙女报恩的故事来让他接受我这个好友。   起身正要离开,仰躺着的溯光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我:“我真的,没有做梦?”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指了那案头快要烧尽的烛火:“你的那两位小书童慌得连烛火都忘了帮你熄,就因我方才不小心答了你的话,被误以为有鬼魅在此处。你说这可是做梦?”    ☆、绿竹猗猗,但为君故   溯光起身,素领寝服上的如意纹被烛火染上了温暖的色调,他脸上也带了明亮的笑:“你方才说,你是谁?你……怎样进入我房中的?”   看着他一片清明的眼神,我清了清嗓子:“我叫栩零,是一条蛟,某日淘气变成了条小锦鲤,被渔夫捞起,困顿辗转于市井间,因燕丹小公子于秋日冒雨将我放生,你因此受伤,我因此结念,此番修地人形,特地前来拜谢。”   说完之后便拿眼风扫了扫,看溯光有何反应。他沉默之后,半晌才说了句:“我以为,你真的就是条小鲤鱼。”   燕丹曾经尽心尽力照顾我,因把我看作小鲤鱼。   尉缭曾经尽心尽力照顾我,因以为我是小凤凰。   看来我作为宠物还是十分惹人喜爱的。   “我并非故意要变成宠物诓你的。”我小心地解释,害怕他也像尉缭那样讨厌我。   “嗯,我知道的。”溯光点点头:“可是话本里的小鲤鱼成精不是变成小姑娘吗?”   “那个,小丹啊,我不是鲤鱼精,我是蛟。”溯光居然也看这种话本!我是没想到的。有可能是他现在成了凡人,兴趣爱好有不同的设定?   “啊,那么栩零姐姐,你以后会变龙吗?”溯光的一声栩零姐姐让我抖了抖。   “那个,小丹啊,其实我也是我们一族里面的小孩子啊,只是,只是长得成熟了些。”我   他明明比我大一万岁来着!溯光这小子,居然叫我姐姐!我突然有点理解明贺那只老凤凰了,原来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有时候大一岁小一岁还是很计较的。   “所以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称自己还是小孩子,有些厚脸皮,但我还是习惯听他喊我名字。   “栩零。”他乖巧地点点头,呆萌至极,而我一副怪姐姐的嘴脸,嗟夫!   我咳了一声,目光落到他枕头处,他起身时,没注意带出一卷竹简,我扫到那上面’请归书’三个字。   “小丹,你的愿望是什么?”他并不喜欢那漫长压抑的质子生活,我敛容道。   他眼里有光芒亮了亮,却又瞬间熄灭,没有说话。   “我来找你,正如我之前所说,是感念你将我送回家乡,所以,我也要做同样的事,你也很想回到故国吧?。”   “我不能。”他垂下头。   “我只问你想不想,你很想回到燕国去吧?”   “我自然是想的,可是……”   “你们凡间君王不是对神袛十分崇拜吗,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你只管等着好消息便是。”   溯光抬头看着我:“你的办法,莫不是要托梦给秦王?”   我对他比了个赞,露出一个‘你很聪明’的表情。   溯光摇摇头:“自从周天子式微,礼乐不复时起,两国交质便是以防交恶,现下的质子不过是强国手中筹码,如今秦国又是厉兵秣马要有新动静,怎么会在此时因为一个梦而让我返燕?”   他一直不忘了解外面状况,明明就是很想回到自己的国家有所作为。   溯光说我从不欠他什么,但我欠的那些,哪里会因为他轻巧一句话便一笔勾销,此番我就是要还凡人燕丹一个心愿。   我十分有把握地笑着:“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安心上课,后天你只管将请归文书递交。放心,能成的。”   我拍拍溯光的肩,转身去熄灯。   溯光顿了一顿:“栩零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我指了指房梁:“我先上去了。”   “你们蛟女,都是睡房梁的么?”黑暗里传来溯光轻轻的问话。   “对啊,我们蛟在凡人室内,都是睡房梁,这是天性。”我一本正经地胡诌。   “……”   “快睡吧。”我柔声哄他:“明天还有课呢。”   那孩子终于安静睡去,静夜中有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我倚躺在房梁上,嘴角不自觉上扬,溯光归国的心愿,能帮他实现,为溯光做这么一件小事,我很开心。   次日,溯光照常去上课,他同我道别后,我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咸阳宫,穿行在那宫殿群落中,找那位大名鼎鼎的秦王赢政。   在御花园兰亭台,有个身着墨绿的纯色宽袖明纬深衣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背对着我,立于一张长案前,耐心在教一位委貌冠束发,绿衣素裳的少年练字。   那男人衣上绣了黛色燮龙,跟那少年像两杆雨后隽秀的新竹子。   竹影森森,幽篁猗猗,炉子里烧着上好的金兽炭,红彤彤的火光有明亮的暖色调。   “倒是一家和乐,怎么就忍心把别国的世子抢过来呢?”我隐身于那巨大的金柱旁,忍不住地碎碎念,心里直为小燕丹打抱不平。   也不晓得那两个男子是父子还是兄弟,背影看起来倒是养眼,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我也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温馨家常的氛围,我还是不要立即破坏地好。   抄手倚着金柱,百无聊奈等着他们练字,那个少年运笔很稳,袖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腕却很是苍白,写两行字就要停下来,肩膀微颤,似乎在轻轻喘气,看来有些体弱之症。   我看着那位绿衣少年背影,叹了口气,明贺曾告诉我,凡间那些生在王族之家,却多多少少有些弱疾的孩子,多跟他们父辈的征讨杀伐,杀戮太重有关系。   他们面前被撑开的一副丝帛上,是很好看的秀丽小篆字体,我很熟悉。   从前我也写过这样的字。   初化生为人,托了太后娘娘的福,我不仅没被尉缭一刀剁了,还得以在他门的皇家学宫里有一张平静的书桌,学习术法与文体,但我言语识字这块儿是弱项,因此在别人休息的时候,我便有个小灶补习。   因这一切是太后娘娘张罗的,尉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也没觉得我能学出个什么样子。   某日夫子又在教我识字,干巴巴的讲解让我打不起精神,我觉得还不如阅微教我“小狗小狗汪汪叫,小兔小兔蹦蹦跳”这样子引人入胜。   坐了一上午,我终于还是走起神来,咬着笔头发呆,一只蝴蝶在我眼前飞啊飞啊飞,轻轻停在了我鼻尖,我屏住呼吸与它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夫子还在摇头晃脑地照本宣科,我却隔着眼泪花儿还能眼尖地发现他背后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走在前头的,便是尉缭,跟着他的自然是好人阅微。   我猜会不会是他心情不错,所以才会来御花园。   又或者是太后娘娘施压,他不得不同我来讲和?   毕竟太后很是疼爱我这个干女儿,若他是来讲和,我要不要先凉他一阵子,毕竟他冷落我那么久,我也得假意冷落他一番,才不负我这睚眦必报的性子。   然而我也担心,他不过是取道御花园而已,根本不会看我一眼。   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心跳地有些快,只得数着绣鞋上的茯苓花瓣来转移关注点,他是来找我,他不是来找我,他是来找我,他不是来找我。   “喂。”有个声音从我头顶落下。   自从我化为人形后,尉缭同我疏离了许多,即使那声喂没带太多感情,我还是无比欣喜地站了起来,激动地一不留神差点掀翻桌子,被阅微眼疾手快上来扶住,但还是扫落了桌上的砚台,袖子染上一大片墨迹。   我是只凤凰的时候,总觉得朱阙云宫很小,因不管尉缭站在这头那头,我都站在他肩头,他的沿途,便是我的风景。   而当我化为人形后,朱阙云宫变得尤其大,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让阅微把自己的小灶特特安在尉缭常去散步的御花园一株梅花树下,尉缭便再也没来御花园散步。   最先的时间我很是不了然,为何那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突然与我划清界限,形同陌路,除开耍性子大哭大闹想要让他来哄我外,还常常黯然神伤地偷偷垂泪了许多回。   我觉得自己那时很是没有骨气,被冷落那么久,我至少也得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理他。结果他来了,我却怂了。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桌上。   我有些狼狈地将摊在桌面上的宣纸卷了藏在身后,手往后背地很是严实,但愿他没有看到我那狗刨似地字体以及染墨的衣袖。   “最近学地怎样?”片刻沉默,他忽然问道。   最怕尉缭突然的关心,我有些受宠若惊地手足无措。   “还,还好。”我结结巴巴,有些心虚地瞄了他一眼。   “这梅花颜色倒怪,像是带了墨痕。”他的语气不像是兴师问罪。    ☆、魔尊的独特印鉴   我却很怂地不敢回答。   好人阅微圆场道:“别人家梅花朵朵花开淡墨痕,是被因为临着洗砚池,大概小殿下也勤奋如此呢。”   “唔,是栩零想看墨梅,就用毛笔蘸墨刷出来的,不巧又下了场雨,将墨色冲地淡了些。”我诚实回答道,又小心补充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再涂几朵,哦不,全部涂上都没问题的。”   尉缭嘴角勾起,将笑未笑:“原来勤奋用到了这地方。”   初初化生为人,我还是有些天真无邪,以为他真的在夸我,竟然还在为他终于肯理我了而高兴。   他拍拍我的头:“真是个傻丫头。”就像他曾经温柔地说:“真是只呆凤凰。”那般。   我痴痴然,以为自己又可以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跟在他身边了,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只觉得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上,一定是副更傻的样子。   尉缭俯身,修长的手指捡起我落在地上的习题册子:“既然很勤奋,理应有所进步,那么我来考考你罢。”   于是他考了我几句《诗经》《楚辞》,我一一答了,庆幸他抽的题我全会,蒙的词全对。   还考了我一些称谓相关的,尊称与日常用语我都回答地还成,但有道题目我的回答至今令自己很是汗颜。   “一个成语,什么如父?”   我回答不上来,望向阅微求助,好人阅微小声提示道:“年长的男子,不是父亲,却能像父亲那般待你好,该称作什么?”还偷偷指了指尉缭。   “干爹。”我不假思索回答,想起来这道题我做过,不过夫子还没有批改。   阅微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尉缭则镇定地拿朱笔在我那作业上一撇一捺划了一个大叉,倒过笔头点点纸页问道:“这是什么?”   “擦!”我大声说道。   尉缭的嘴角抽抽,终于忍不住地笑意蔓延开来。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字并非文明用语,但尉缭没告诉我。   尉缭害我不浅,他竟然害得我开始说粗话了。   “这是叉,也就是差,错误的意思。方才那道题,你答地不对,应是长兄如父。长兄,兄长,也就是哥哥的书面用语,你可懂了?”   “懂了。”我乖巧点头,而他那天一条大尾巴狼的温柔模样,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那你该喊我什么!”   “尉缭哥哥!”我无比自信。   他愣了愣,继而点点头:“其实不带名字更好些。”他是全力想在外人面前同我扮作亲兄妹掩人耳目,为以后同外族的政治联姻做铺垫吧,我那时却并不懂。   我们两个心情都很好的时候,他恰到好处扫了旁边一眼,好人阅微便将带来的东西铺展开来,再束手让到一边,我便看见那摊开的纸上所写。   那是尉缭的字,他写的一手好字,熟悉行书草书楷体各种字体,模仿笔迹的能力也是一流,此番像是为了符合某种古老身份,才用了他甚少用的秦小篆体。   那似乎是一张将以我名义发的告示,用白话翻译具体的内容便是魔尊要进入闭关修炼期,在此期间谢绝访客,也不再时常现身,朱阙云宫乃是我修习之地,任何人不得冒犯。   最后一句,很是郑重地写着:魔君尉缭之意,乃吾栩零之意。   “来,摁个爪印。”他很自然抬起我的手,轻声说道。   我愣了楞,目光定在最后一行:“魔君尉缭之意,吾栩零之意。”   原来当初他没有砍我,是在等我学会可以自由从人形切换到凤凰形态,就像养猪,得等到过年或其他合适的时间待宰。   而他拿出那张告示时,我正好学会切换整体或部位,比如保持人形,手却可以变成凤爪。   我的双手虽各有五指,然凤凰形态的右爪比寻常凤凰多了一个指头,是以它作为我栩零的独特印章很是合适。   从前我是只凤凰的时候,小尉缭亲手在官窑里,烧出了一个桃花粉很是少女心的小食碗,用的釉下彩。   那是他特地为我做的,描图时他一定要给那陶瓷碗标个独特印记,因此便要我在白纸上摁个爪印,由画工描了拓到那瓷碗上。   因是礼物,他想制造惊喜效果,因此没有告诉我为何要那爪印,我不愿按爪印,他便唱儿歌哄我。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不用纸来不用笔,走上几步便成画,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在洞里睡着啦!   用很温柔的声音唱儿歌,完了还说:“画画要从娃娃抓起,栩零你看其它小动物都会在雪地上走脚印画画。”我站在他肩膀上,被哄地五迷三道,顺从地单脚站立,空出一只爪给他。   他抬起我的手,哦不,是爪子,轻轻在颜料盒里摁一下,松开手,我便很是欢快地跳到那那纸张上踩了好几个印子。   所以尉缭骨子里还是有浪漫因子的,他那张脸虽不是六合八方第一美男子,却已经能够迷倒一众女魔女仙女妖。   他后来愈发不苟言笑,我也是不懂,所有做王的人都要冷情冷性么?   不过长大了谁都会变吧?我幼时一天真无牙小凤凰,说印爪就印,放到现在,那张白纸要我签字前,我大概会忐忑一番他会不会在那签名上面加上卖身契。   那天我却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晓得自己炸了毛。   真是昨夜星辰昨日风,过往不堪回首中,我第一次有离家出走的念头,便是他将那告示展在我面前,要我摁爪印的时候。   我一把甩开他,将自己的手抽回,连同另一只手也背在身后,倒退一步,梗着脖子,吼了声:“我不按!”   却是赌气,气他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假意讨好我。   但他实在不必如此,他是身份尊贵术法高强的魔之帝君,而我不过是个在他魔宫混吃混喝的无知少女,时候既然已经到了,他大可吩咐手下把我捆了,在认罪状子一般的告示上画个押再拖出去砍了了求。   反正从此我栩零魔尊白纸黑字写着要退居二线永不出现在人前了,他大可一刀了结我,不惜担心魔族因见不着我而魔心涣散。   他的确没有伤到我一分一毫,但我那玻璃心却碎了一地。   何必假惺惺做出一副温柔模样,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我越想越气,然后很没面子地......被气哭了。   尉缭还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看着我:“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是……”   “骗子!”我边哭边要去撕那纸张:“你方才对我笑原来是假的!我不按,不按,就是不按。”等拿走那张告示,他便又会像之前那样,冷漠地如同陌生人般待我了。   好人阅微在一旁小声安抚道:“小殿下,君上是十二分真心对您笑的。”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花团锦簇几个艳丽身影朝这边过来,看起来有些像是太后尊驾,便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免得尉缭又因此挨骂。   我那么为他着想,他却蓦地冷了脸,捉住我的手,往那印泥盒按。   他的脸色有些阴沉,我吓得嚎啕哭了起来,却不知为何还是捏了个诀将手变回爪子。   尉缭将我的手从左边往右边带,宣纸上便留下一个红色像是枫叶又像是几片竹叶的萧瑟影子。   刚摁下印子,我便一把抽回自己的爪子,恢复原状,心里堵得慌,止不住地抽噎。   尉缭蹙眉看着我,递过来一方雪白的手帕。   我一愣,木然地接过来,将帕子攥在手中没有动它。   太后一行人来到我们身边时,阅微早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那告示卷了起来退到一边,尉缭则是不慌不忙地见过太后,请安。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太后娘娘已经带着扑鼻子香来到我面前,将我一把捞进怀里“不哭不哭,可怜见儿的,小零告诉干娘,是不是这死小子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抽噎。   尉缭冷冷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每次都能体会到他眼神的含义,他大概是以为,我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装哭。   我的心一凉。   “死小子,看什么,看什么,你以为小零不说,我就不知道么?”太后柳眉一竖,骂着尉缭:“你看看你,都及冠的人了,还不晓得沉稳些,她好好在这里学习,你来捣什么乱!”   自己又让尉缭挨了莫须有的骂,又急又气却不知该从何解释,我连连拉太后的衣袖想让她不要再说尉缭,却脑袋木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尉缭安静听着太后的呵斥,不辩解不搭话,眉毛也没动一下,待太后说完了,才点点头,恭敬道:“母后教训地是。” ☆、流年寄何方   又道:“皇儿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陪母后游园了,晚点会再来向您请安。”   “罢了,去吧,你在这儿我们还觉得不自在。”太后闭眼摇摇手背,赶他离开。   尉缭离去,太后便帮我擦了擦眼泪,柔声哄到:“别跟那长不大的死小子计较,来,干娘教你写字。”   这就是我那令人忧伤的变形记,从前喜欢我的尉缭讨厌我,从前讨厌我的太后喜欢我。   所谓老天是公平的,他给你打开一扇窗,定会给你关上一扇门,总之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摁完那个爪印后的晚上,我爬上屋顶吹风,看着天上那一勾金黄的弯弯月亮,有了些少年也识愁滋味的感觉。   尉缭已经许久没有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个“喂”或者“你”取代。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呆在朱阙云宫了,那个告示发布出去,传递给外界的信息便是凤魔尊彻底在朱阙云宫“安享晚年”,不会再轻易出现在人前,我再也不用变成凤凰模样站在他肩膀上出去扎场子,就真真是个在朱阙云宫吃闲饭的了。   虽然我那时不聪明,但脸皮却薄,还是有自知之明,留在这里遭人嫌弃,破坏母子关系,哪里是我栩零该做的事情。   即便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但那时年纪小,就堵着一口气,开始了我凤生第一次离家出走。   第一次离家出走,现在想起来,我这张面皮还是会烧地红一片。   那日回我住的栖梧殿,收拾了个小包袱,除了衣物私房钱,便是尉缭从前给我做的那个小瓷碗。   看到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觉得一走了之不太负责任,便放下包袱,磕磕绊绊写了数行字,模仿着他白天写的小篆字体,感谢朱阙云宫此前的收留,太后娘娘的悉心爱护,好人阅微的日常关照,但世界辣么大,我想去看看,再见了,不要找我云云。   留下那封信,我纠正了一个别字,皱着鼻子恶狠狠道:“至于为什么没有提到你,尉缭你自行体会吧!哼。”   夜里便趁着月黑风高,翻墙出了朱阙云宫,走得很是潇洒。   然而还没走出几里地,那上弦月还挂在远山一角,我又哭着灰溜溜地回到了朱阙云宫。   大概每个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孩子都会有同样的经历,因为没有经验,免不了落得身无分文,冻饿难耐的下场。   在陌生的外面世界,黑漆漆的夜晚自然变得有些恐怖。   那呼啸的北风,伴着远方的狼嚎,吓得我想抱紧抱紧自己的小包裹的自己时,才发现我留书后居然忘了带包袱走。   等我悄眯眯回到栖梧殿时,推开门想赶紧进去酣睡,实则我的确也困了,然鼻尖上沾了一点龙涎香让我有些警惕。   踏进屋子里,借着月光看到屋内那俩男子身影时,顿时睡意全无。   尉缭挥袖,黑暗的殿内便燃起了烛火,他立在那青铜雁鱼灯旁,负手背对着我,九十九支烛火竟然都照不出一丝温暖气息,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而烛火亮起时,本是愁眉苦脸的阅微一见我,顿时精神焕发,无比欣喜地将我迎进屋,又对尉缭阿谀道:“君上果然神机妙算,知道栩零小祖宗这会儿就会回来。”   “你去哪里了?”尉缭侧过脸,背对着那点点烛火,轮廓更加幽深。   “我,我……”我心虚地低下头,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很怂。   “小祖宗诶,你莫不是真的离家出走了?哎呀!那外头多危险,你一个灵根不稳,术法不精的小姑娘,怎么能如此冒险!”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了?我是梦游!”诚然这梦游时间似乎长了点,但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什么好听点儿的借口。   “可是那包袱还有信……”   “我就是想练习打包技巧,还有书信写作。我又不是笨蛋,若离家出走怎不会做万全准备,打好的包也不带走呢!”跟阅微,我还能死鸭子嘴硬。   阅微还想说些什么,尉缭拂袖转身,居高临下地遥遥看着我:“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他的眼睛里如同凝了千年的寒霜,语气也是冰冷的,我倒退一步,忽然有些害怕。   “为何还要回来!”他的声音高了几分,对我步步逼近,脸上不知为何竟是薄怒的形色。   我往后退着,后背撞到了桌子边角,我没有喊痛,正如眼泪包在眼睛里硬是没让它们滚出来一般。   明明是他先让我生气的,我还没吼他,气消了不离家出走了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本打算一觉睡到大天亮,再继续厚脸皮地待在朱阙云宫里,想办法让他解除对我的误会。   可他居然吼我,因为他并不想再见到我。   尉缭他竟然讨厌我至如斯地步吗?他真的恨不得我永远不再出现在他朱阙云宫是吗?因为我是他的威胁?   “尉缭你听好了,我栩零这一辈子,就赖定你这朱阙云宫了!即便你盼着我不回来,也未曾担心我遭遇不测,可我偏偏就是不如你愿,只要我不愿意,以后谁也赶不走我,你也不能!”   尉缭看着我,愠怒中带了一丝复杂的我看不清的神色。   我仰起头,死死咬着下唇,瞪着他,有委屈,有伤心,还有忐忑。   若他真要赶我走,我能奈若何?   “哼。”他冷哼,眼角却忽然有了一丝和暖,继而又换上了那副标志性的假笑:“原来栩零魔尊此番,不过是想让本君不痛快,然而本君并没有哪里不痛快,反而看着魔尊这副不痛快的模样,觉得很是痛快。”   “你给出去!”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推了尉缭一把,他毫无防备地被我推地往后两步,站稳后,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被我弄皱的大袖:“阅微,你方才说什么担心小姑娘遇到危险,我看她这一身蛮力也并不弱,出去还是能脚踢东荒幼儿岛,拳打西荒小学馆的。”   “出!去!”我闭眼大吼了一声,手指着门的方向,屋里的花瓶似乎被我的声音震碎了两个,那龙涎香味淡了,我便晓得尉缭已经走了。   眼泪这才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还是因为委屈,伤心,忐忑。   那时候年龄小,那颗玻璃心也十分地脆弱。   若是放在我再大些的时候,我定是会厚着脸皮回他:“我回来,还不是因为放不下老哥你。”保管气地他无比不痛快,你讨厌的人居然说放不下你,那是多么令人不痛快啊!   我本觉得脸皮这东西,是随着年龄增长呈抛物线趋势变化的,譬如我小时候脸皮薄,稍稍一点重话都说不出也受不住,动不动就被气哭,后来在与尉缭长长久久斗争的过程中,我的脸皮愈发厚,再重的话都打不穿,再胡的话,都说得出。   可到了我现在这年纪,我却时而脸皮厚时而脸皮薄,可见脸皮厚到巅峰程度,之后便是呈波浪状趋势变化了,这是后话。   那时候我爆发一般哭完了,旁边有只手堪堪递过来一方靛青帕子。   我接过来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才反应过来,好人阅微还在。   “你也走。”我抽噎着,抬手指了门外。   阅微坐在旁边没动,叹了口气:“小殿下诶,你是不晓得,君上他实际上担心地你要紧,这大半夜的,整个朱阙云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说尉缭晚膳后,经过我这栖梧殿,本是想顺便来看看我的课业,顺便再问问我白天为何突然生气,结果看到的便是一屋子慌乱的侍女婢子,尉缭连罚都懒得罚,下令在宫中寻我踪迹。   “他假惺惺地作戏给太后看罢了!”听阅微一席话,我本心软,可一想到尉缭同一天让我气哭了两回,便不认为他是真的着紧我。   “若是作戏,太后要他拨人去宫外寻你,君上为何不顺从太后心意?那时君上一句话没说,并未有任何旨意传出,而是到你这栖梧殿来,黑灯瞎火里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啊!”   “他在想什么?” 我小声嘟哝。确定我是真的离开朱阙云宫了,若他不愿我回来,自然不会派人出去找我,可他到我栖梧殿里静站发呆又是为何呢?   “君上的心思,我向来揣摩地到一些,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借着月光见着他嘴角有笑。”   “嗯,我走了,他以为心愿得偿,自然开心地笑了。”我低下头:“所以我回来,他才那么生气。”   “不,小殿下,君上那个笑,并非开心。”   “哼,真是个怪人。”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尉缭立在黑暗中的样子,还有他的笑,似在自嘲,似在痛苦,又似在失落,也许我想多了。    ☆、春秋代序,岁华不逝   但我竟然有些心疼我这挂名老哥,即便我并不会道出这份心疼。   “祖宗,你别错怪君上了,他正是因为担心你,才发那脾气的。   “他发脾气就是不对,很容易让我误会他就是不想让我回来!”我嘴硬地反驳。   阅微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   我看了阅微一眼,清清嗓子:“但我是个大度的魔尊,就原谅他啰。”   “君上若是晓得,一定很开心。”阅微终于笑了。   “嘁,他开不开心与我没关系。不早了,阅微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不去学里,你也睡到自然醒吧!”   “是,阅微告退。”好人阅微此番没有再做无谓的劝谏,跟着尉缭那么久,倒也养成了果断的好习惯。   而那天晚上,我实则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总觉得自己在尉缭面前丢了脸,又觉得尉缭真的是个怪家伙,为何非要对我做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   后来在伏羲学宫里,问起那些小时候有过离家出走经历的同窗,他们回家后父母有无抱着他们直喊心肝宝贝小乖乖地痛哭流涕,孩子要买的零嘴耍子话本都给买?总之就是父母会不会对他们更好一些?   然而得到的答复竟然都莫名相似,那些小孩回家后大多挨了一顿胖揍,有些心疼子女的母亲则是自己一边哭一边揍小孩。所以我也释然,毕竟尉缭没将我揍地痛哭流涕已经很是留情了。   那也从侧面印证了尉缭大概还是着紧我的,不论那着紧是何故,总之那天晚上听了阅微所言,我便知道尉缭并不是真的想赶我出朱阙云宫,因而我之后的离家出走毫无负担。   诺不轻信,人不负我,尉缭他居然会信我那句气话我也是百思不解便不去思了。   不过他倒是吃准了我不会离开赤魔族。   正如我确定尉缭并不会真正赶我走一般,尉缭似乎也因为我说要赖在这朱阙云宫,尤其放心我不会再去外面扶植个什么月魔紫魔君同他对着干,便也任由我出宫。   但凡我闹别扭,或因犯错挨了他鞭子,堵着气出去消了气回来,尉缭一概都懒得管我。   分明是迷一般的相看两厌日常,传言竟然说是温馨暖萌?   后来的离家出走我都记不清原因过程,总之最后都回到了朱阙云宫。   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小事,出走中间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我气地什么也没带,化作凤凰振翅飞呀飞呀,不知飞了多久,到了一片绵延十里多的桃花林,并非桃树开花的时令,那里却氤氲着漫山的红漫山的粉。   桃花夭夭,灼灼入眼,我遭了那桃花的魔,扇着翅膀落到了一株花繁枝多的大桃树上,那桃林不仅有晃眼子的美,还有闷鼻子的香。   我落地变回了人形,在那林子里面溜达,清风徐徐,落英缤纷,所以说外面的世界总是给人以惊喜,我若不出来,就不会知道魔族属地之一的南荒还有这样一处桃源,宛如仙乡,瑞气腾腾。   显然,那桃林中的大事便是与我那老伙计溯光帝君第一次亲切友好的会面。   上面那句划掉,我跟溯光第一次会面一点也不亲切友好,我同他打了一架,直到在伏羲学宫再见时,最先也是看对方不顺眼。   如今我魂魄缺失,记忆不全,但我还记得的那些事情,总会这样不经意地被外物唤起。   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有过去留下的痕迹,我才不会怀疑当下的真实。   我不再散漫倚柱,正起身来,看着那少年恭敬有礼地与他兄长道别,退出殿门外转过身,侍从迎上来搭上一幅玉白披风,他似乎低声道了谢。   我深吸一口气,这一大一小两支秀竹,竟然都是熟脸。   小的,长得与伏羲学宫时萧少卿别无二样。   大的,不就是那晚我在咸阳城外遇见,长得像尉缭乱的路人男吗!   “大王,您该去批阅奏章了。”侍从小声提醒道。   我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臂,准备跟赵政去御书房,伺机给他施个昏睡诀。   然而与那少年擦肩而过时,他停下脚步,低声道了句:“咸阳宫不是你这小蛟龙该来之处。”   我一愣,他竟然看得见我吗?看了那少年一眼,眉目间有着与年龄不太符的思虑神色。   侍从很惊讶,小心道:“成峤公子,您在说话吗?”   他目光平视着前方,淡淡道:“啊,是啊,今日天气不错。”说完,便又朝前走去,没有看我。   我回过头,只见那赵政还立在原处,看着成峤离去的背影,神情毫无波澜,我却觉得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追魄之术会将我带到我遗失魂魄最近的地方,却无法探知其具体位置,这两个看起来是熟人的人,真的就是他们本人吗?   我略微犹豫,还是先跟着秦王去了。   他批阅奏章时,侍从皆在外头候着,大殿空荡荡的,就他一人在案前认真批阅。   连这批阅奏章时喜欢绝对安静环境的习惯,也同尉缭一样。   我飘到他身后,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试探性地唤了声:“尉缭?”   他神色依旧,随手将批完的一卷竹简放在他之前阅毕码地整整齐齐的竹简堆上。   也是个极爱规整的人。   “老哥。”我又喊了声,他依旧听不见。   “听不见,也看不见我,若你真是尉缭,竟然不比萧少卿,那也很是奇怪了。”   不知为何,再次见到这个人,我不再像当初醒来时那般担心尉缭了,他的情况应该没那么坏。   昏睡诀不能在隐身状态下施出,因此我现形并迅速抬起手,正要施法,他蓦地反手伸过来捉住我的手,将我肩膀扣住往下一带,我俩便换了个方位,我在下,他在上,手肘抵着我的脖子。   “你是何人,胆敢行刺孤王。”他轻松将我压制住,书案的边缘硌地我腰疼。   “我,我行刺你做什么,放手啊咳咳。”我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不争气地被一个凡人制住,十分窘迫。   “是你?”他似乎也认出了我。   “对,是我,我才没想行刺你,误会一场,赵政你放开我。”   他真的放开了我,露出一个笑:“姑娘你此前要寻的人,便是孤王么?”。   这样就放松警惕!他就不怕我真的是刺客?我看过话本里有一出叫做美人计的。   幸而我是魔尊栩零,对行刺凡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当然这个凡人看起来也很不凡,我不能给他错误暗示,当下正色道:“我要找的人,一个叫尉缭,一个叫溯光。溯光我已经找到了,若是秦王你知道尉缭的下落,本姑娘定有重赏。”我洞府里的夜明珠金沙奇珍异宝你随意挑选。   他那张俊脸上的笑容一僵:“孤不知,原来姑娘来见孤,竟是为寻他人。”   “非也。”我摇摇头:“我是想请你放人。你秦国国力强盛,为何还要强留别国质子?你若要做有本事的皇帝,就该允他们归国,逐鹿九州。”   我对他璨然一笑:“你把那些孩子都放了吧!”   “胡闹。”嬴政两道剑眉轻蹙“我看你是为那燕国质子而来。”   看来溯光已经将请归的折子递了。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也没指望你会放人,再见!”我笑着转过身去。   我转身,一柄寒光凛凛的剑横在我身前:“你当这咸阳宫是何处,由地你来去自如?”   “你都是做王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我转过身,有些无奈道:“一言不合便砍人,我对此很是无语。你知道你真实身份吗?知道我是谁吗?你是魔界君王,是我老哥,你从前待我特别好,今次竟要刀兵相见?”   “无稽之谈。”他神色阴晴不定,却似乎因我这番话怔住,半晌,道出这几个字。   “老哥,你头发上有个东西,好像是羽毛?要不我替你摘下来?”   他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脸厚之人,攀亲戚张口就来,说谎也是无比自信,因此闻言怔了怔。   但脸皮这个东西有时是身外之物,我踮起脚尖,嘻嘻一笑:“我帮你理理。”   继而顺势将手指轻轻点在了他额头上。   赵政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动,从前溯光口中那个“如此简单的定身诀”,我学了好些天才会,定个凡人还是不在话下。   只见这年轻君王剑眉轻蹙,面色微怒,眼神惊讶而愠怒。   浅红色的光芒从指间溢出来,在他殿中漫延,我那昏睡诀施地很熟练,他玉树将倾之际,我很有良心地扶住他。   将他搬回到椅子上坐下,我嘴角微微上扬,开始给他织梦。    ☆、桃花深处途归迷   织完梦,又给他施了个遗忘诀,他醒来,便会暂时忘了我们这场并不愉快的会面,完美收工,踩着愉快的步伐离去。   处理完赵政那边的事情,回到溯光那一方庭院,我没见到他。   溯光他今日学塾里课业结束,会去咸阳宫觐见秦王。   我从傍晚徘徊到繁星漫天,跃上了那一株挺拔的秋桐树上,倚在横生的树枝上打瞌睡。   若没有床榻,我便喜欢在树上睡觉这习惯,不知道何时养成。也许是天性,凤凰就是喜欢找梧桐枝栖息,也许是受旁人影响,觉得这树桠子就是个舒服的休憩场所,我记得溯光在伏羲学宫时,也喜欢待在树上。   伏羲学宫有着漫山遍野的桃树,我不止一次看到溯光半倚躺在那桃花树桠间,有时拿着书卷悠哉悠哉翻着,有时双手枕在颈下闭眼小憩,有时候脸上扣着一本薄薄的习题本子睡着了,银色的长发被风轻轻拂动,朱衣映桃花,十分地好看。   我远远站在另一株树下仰头看那少年时,他从未发现我。   也有时候我路过,没发现他,他突然就从天而降,带着几片拂落的桃花瓣,嘴角一侧微扬,挑眉看着我。   有时候,我一度怀疑他是只猴子。   风将身边的梧桐枝叶吹地簌簌做响。我也将头枕着手,发现这果然是个很惬意的姿势,本想小寐一会儿,却始终半醒半睡,疏枝间有几颗星子闪烁,闪着闪着,天幕中便有了一个虚影,似乎是溯光从前在伏羲学宫里的样子。   那些丢失了的记忆,似乎挑着我独处时,突然涌出一些,这很好。   此时我在溯光凡间的院子里,竟回忆起来一些我们在伏羲学宫的旧事,这很好。   我与溯光成为好朋友之前,还有一段不熟悉不陌生的时光。   在伏羲学宫初见时,我们互相看对方很不顺眼,那时他不似现在这般是个清冷英俊的尊神,而是很有些痞痞的气质。   当然我看他不顺眼并非因他是个不良少年,而我是个上进乖乖女。反是因为我那时候在朱阙云宫也是个混世小魔王,到了伏羲学宫也没想做个好学子,乍一见他,才发现那据说是闻名三界的高等学府里竟然早已有了个混世小魔王,我便很是看他不顺眼,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同性质相斥。   待见到那所谓的学宫一霸时,我才认出他就是当初在途归迷的那个朱衣少年。   那天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我无意间回头,便看见他那身十分显眼的朱衣。   “溯光,好久不见哇。”新生见面大会结束后,我走到他课桌前,准备约架,一雪当初途归迷之耻。   他正在给自己的新书加书皮,头也没抬:“你谁?”   “途归迷桃林中同你打过架的人。”我故作高深,沉声道:“想再同你切磋一番。”当时我的书袋里还装着那只凤凰小木雕,想到他当时说的话,觉得他此番应该理所当然接受我的邀约。   溯光终于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女的?”   “怎么?”我有些生气:“当时我若没有扮男装,你就不会同我比武?不准瞧不起女孩子”   他却不再理会我,继续细心地打理他那些书册,斜了他那些颜色素净的崭新书皮一眼,我差点以为他也是那种十分求上进的好学生,后来与他相熟,我才晓得,他只是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很上心罢了。   显然是要讲我当空气了,一般人见此闲人勿近冷漠状,大概会识趣离开了。但,我站在他课桌边,没有挪动步子。   包完最后一本书皮,他将书册皆往课桌肚里一塞,起身径直离开。   我连忙取了自己的书袋,一路穿林拂叶,跟在他后面,溯光也不理会,一如当年在途归迷中,任由我跟着。   然而跟了他一路,除了啾啾鸟鸣,周围十分安静,我有些疑惑,为何要跟着他?   “自然是为了同他打一架了。”我暗自道。   “藏起来。”溯光突然低声,冷冷发话。   “哈?”这里只有我跟他二人,话自然是对我说的,即便有些不解,但还是闻言便闪身到一株老桃树后,那树干挡住我倒是绰绰有余。   溯光取下佩剑,在那株桃树前的地上划了一条线,有道透明的屏障兜头罩住我,撑开在桃树周围,如同倒挂的水帘,继而又迅速隐去实体。   我刚想问点什么,又听见他低声道: “保持安静,别出来。”他低声道。   便只好什么都不问了。   下一刻,几个穿着同样花纹校服,气质吊儿郎当的跋扈少年踩着云头落在桃花林中,挡住了溯光去路。   看校服并非伏羲学宫学子,为首的那个环抱着手,恶声气道:“溯光,终于找到你小子,原来是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原是前来找麻烦的,溯光这是在保护我不将我牵扯其中。   那道无形屏障原来是个障眼法,以我藏身的桃树为依托,将我连同那株树一并隐藏了。   我扶着桃树,从那树后探出头,看清了那几个少年,模样倒是清秀,额间左右各长出一只寸许的黑色尖角,明显是鬼族的。   我们那个年龄,能学好障凡人的眼的术法已很了不起,溯光竟然已经能障非凡人的眼。   我很是佩服,更加想同他切磋切磋,   溯光一言不发,提着剑,冷冷看着那几个。   “哼,你这小子,看你等待还敢如此高傲。”为首的那少年打了个响指,他那跟班之一双手递上个乌黑细颈圆肚瓶,瓶口塞子贴了张封条,将瓶颈与塞子紧紧连接在一起,封条泛黄,画着诡异的朱砂符文,看起来有些年代久远。 ☆、血雨舜华,层林尽染   “得罪我的没好下场,你可知道我是谁?”那小子抛着手中的瓶子,语气轻佻。   我蹙眉,那瓶子看起来十分古怪,符文画法成熟,里面大概栖息着什么不好对付的恶灵。   真是卑鄙,这些小子自己打不赢溯光,偷了家中长辈的封印法器来。   “你是谁。”溯光波澜不惊说道。   “你竟敢不知道我是谁!”对方大怒:“那你可还记得,前天我们在后山野湖冰上茬架,你说挡了你钓鱼,要赶我们走,触了众怒,两拨人一同来揍你的事?   难道溯光被群殴?不太像啊,他看起来并无任何受伤痕迹。   那大概是那群人被他殴了。   “不记得。”溯光淡淡道。   “你竟敢不记得!”   “有什么不敢的。”溯光抬了抬手示意:“要开打,别废话。”   “打就打,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么!”对方硬声说道。   溯光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见那为首的鬼族小子突然暴跳起来:“你居然还在笑!”   他猛地将那瓶塞上符纸一扯,拔开瓶盖,大喝一声:“去给我撕了他!”   一股黑烟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窜出,我皱了皱鼻子,林中桃花香竟然瞬间被令人反胃的腥味盖过。   “上次是我大意。”那小子怪笑一声,领着他的小跟班往后退去:“此番定能好好收拾你。”   黑烟散尽,一条黑腹背斑斓的蛇吐着芯子,咧嘴朝着溯光咯咯笑着。   它不仅有蛇头,蛇尾,蛇身,还有人类一样的躯干,一手布满嶙峋青鳞,一手是褐色蝎钳,还分出了两连蹼足和两腿,站立着大概十尺多高。   是鬼族秘密邪术炼制的蛇面蛊,将活人与蟒蛇毒虫类关进画好阵法的山洞,让他们互相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会把剩余那些尸体悉数吃掉,成为一只蛊,被储进坛坛罐罐中养着,认持其栖身容器之人为主,受其主驱使作恶。   也难怪我们两族名声在外不大好听,邪魔歪道,鬼蜮伎俩,魔族与鬼族有些禁术,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看着那只目露凶光的蛇面蛊,我很为溯光捏了一把汗。   它朝溯光走来,每一步皆是地动山摇,大张的口中不断滴下鲜红的有毒黏液,沾上的草木皆枯,石头皆溶。   溯光一语不发提剑朝那蛇面蛊冲了去,身姿矫健,衣袍猎猎。   蛇面蛊捞起一块巨石,朝溯光砸过来,虽然样子笨拙,却是狠毒的攻击。   溯光脚步疾掠,避开巨石攻击,却跃上那石头猛踩一脚,借力跃至那人蛇齐高之地,双手挥剑劈下,只听见喀啦一声沉闷肉响,那几个躲在另一株老桃树下观战的小子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溯光握着剑借着那不断扩张的裂口下落,稳稳落在地面,剑尖指地,蛇面蛊黑色的血液顺着剑锋很快滑落,剑面光洁如新,寒芒依旧。   蛇面蛊被整整一劈为二,摇摇晃晃,似有站立不稳之态。   不对,溯光反应迅速,剑法精妙,但对付蛇面蛊,即便将它大卸八块,对它也是无关痛痒。   我不觉抓紧了树皮,既是鬼族秘密邪术,自然少有外人知道破解方法,我也是在朱阙云宫做小凤凰时,尉缭在看密卷时,我站在他肩膀上才无意瞄到几行有关这邪术之事。   蛇面蛊身下已有大滩黑血,一边一只脚站着,却并未倒下。   那两半身子有了变化,内脏开始在一层透明薄膜内重新生长,接着,另一半身体也都恢复了原状,蛇嘴里又发出吱吱咯咯的笑声。   果然,现下是两只蛇面蛊了。   溯光似乎微怔了下,在蛇面蛊伸手拍向他时,再次挥动着手中长剑,血光划过,那只丑陋的手被切断重重坠落。   像是确认一般,溯光冷冷看了眼对方猩红的断口处又迅速蠕动着长出新的布满彩色鳞片的手。   那边几个小子本是一脸丧气的模样,一时又来了精神,哈哈大笑起来。   “溯光,你小子也有失手的一天!”为首的那个洋洋得意喊着话。   溯光握剑的手紧了紧,没有再管蛇面蛊,足尖轻点,朝那几个小子所在之处掠去。   “拦住他!”小头目尖声喊道。   蛇面蛊张大嘴,发出一声咆哮,无数五彩斑斓的毒蛇从它口中飞出,蜿蜒朝溯光袭去。   他反手挥出一剑,剑光过处,毒蛇皆被斩断。   但还有新一波涌了过来,蛇面蛊本体反应迟钝,行动迟缓,它的这些小蛇却弥补了此不足,行动迅速,攻击凌厉,无意识只知厮杀,哪怕就是做肉盾受死,也不会停止攻击,只为给本体争取时间,拖延对手时间。   看着那些不断增加五彩斑斓的软体冷血生物,我有些头皮发麻。   溯光略微回头,再挥出一剑,微微蹙眉。   那两只蛇面蛊在蛇群中大踏步走来,已近在咫尺,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还是得正面交锋了,溯光手腕一动,朱衣翻飞,灵巧避着那两只庞然巨蛇,剑势凌厉,不停给那两只蛇面蛊四肢放着血,却没有再削下那蛇面蛊的血肉。   伤口没有再愈合,蛇面蛊吃痛地尖啸几声,挥舞着钳子,攻击似乎也变地迅速了许多,   溯光那时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刚入伏羲学宫的新学子,独自对抗这等凶悍之物,已有力衰之态。   我深吸一口气,翻身上桃树,在向阳面与背阴各折了一枝桃树枝,再从树上跃到溯光那道屏障外,屏障消失,整棵桃树亦出现于人前。   辅落地,那边的小跟班发出一声惊呼:“少爷,少爷又犯痴了!”   我循声看了一眼,只见那鬼族少年竟然离开桃树,要朝我这边走来。   “脑袋瓦特了。”我冷哼一声,朝溯光所在之处赶去,一路有蛇群相阻,皆被我两下用施了辟邪咒的桃木枝扫飞。   小头领发出一声哀嚎,似乎被打飞的是他自己。   “那姑娘虽美,但看起来是溯光一伙的呀!”小跟班轻轻拍了拍他   像是为挽回面子,他也提气道:“哼,管她是谁,敢来多管闲事,那就跟溯光一起死得很难看吧!”   真是谜一般的自信。   “溯光。”我冲到自己那新同窗面前,与他背对背相靠,横过桃木枝挡下一只蛇面蛊劈下的利钳。   “为何前来。”他挥剑将另一只蛇面蛊逼地倒退几步,微微侧脸向我。   “来凑热闹啊。”我嘻嘻一笑:“有架可打,我老兴奋了。”   我当时术法不精,也没什么趁手的武器,但是咒术这种冷门技能却掌握地还可以,桃木本就为辟邪之物,蛇面蛊虽然十分邪,但我施加咒语于其上,倒还可以临时作为武器,因此还算能帮地上忙。   “顾好自己。”溯光冷声道。   “好呀好呀,没问题。”我一边笑,一边挥着桃枝格挡攻击。   “溯光,竟然还还藏了个小姑娘。”那边传来小头目的愤愤声:“你竟然敢障我的眼!”   “喂,小子,你缩在那树后一脸怂样,却总很意外溯光这也敢那也敢,我倒是想问你,他有什么不敢的,你又有什么可意外的?”我没看那边,高声鄙夷道。   “哼,这么维护溯光那小子,你可是他相好?姑娘你眼光是有多差。”那个扎耳的声音响起,我不由得想皱眉。   没教养的竖子。“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我一枝削掉了一群蛇头,偏头瞪了那边一眼,恶狠狠道。   “好厉害的丫头。”他目瞪口呆。   我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专心对付眼前恶蛊,溯光亦一言不发,这种无声无息背对背作战的方式还是头回经历。   我有些疑惑:“溯光,你是怎么招惹上这一块宝的?”   “忘记了。”   “......”   新的蛇群涌上来,我又是一阵乱扫:“那这样何时是个头,溯光你有无办法?”   “重新封印。”   “啥?”   “那个瓶子。”他一剑横过,对面那条蛇面蛊又发出一声痛呼,铁掌狠狠拍下,他抬剑挡开:“还在他们那里。”   也是,蛇面蛊砍不死,只有重新封印我们才会得以安宁。   “那我去拿瓶子。”我低声问:“你能应付得了么?”   “可以。”他剑花轻挽,已为我开出一条路。   我抢步到那群鬼族少年面前,为首的那小子慌忙要拔自己那柄珠光宝气的剑,却被我一掌狠狠压回去。   “瓶子给我。”我按住他的剑柄,沉声道。   “凭什么,这是我家的法器。”他紧紧抱住那瓶子不撒手。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揪住他衣领,瓶子近在咫尺,我岂有不拿的道理?   他气急败坏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死丫头拿下!   另外几个小跟班蜂拥而上,我揪着那小子衣领侧身避过,再劈手去夺那瓶子。   “蛇面蛊,蛇面蛊,你是死的吗!本少爷有难!快来这边!”他举着瓶子挥舞着,结果手一滑,瓶子飞了出去,撞在一块石头上,四分五裂,黑水流了一地。   他一脸愣逼,继而爆发出一声哭腔:“完了!瓶子碎了,我不该偷拿出来的,要被爹爹打死了!”   几个跟班也是捶胸顿足。   突生这变故,我也十分懊恼。   容器被毁,那蛇面蛊疯了般,开始喷洒毒液,方圆数米内的桃树皆受到喷溅毒液波及,如同淋了一场血雨,瞬间枯萎,我心里直到可惜。   望向溯光,他黑着一张脸,十分不悦,看来他似乎很喜欢这片桃花林子。   蛇群亦不再只攻击溯光,几个四下逃窜的鬼族小子也被攻击了。   “啊,蛇蛇蛇!”   “它们快咬到我了!”   “去树上躲躲吧!”   “啊,蛇上树了啊啊啊我好像被咬了!”   林中一时喳喳呼呼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放蛇的不是你们么?”我没好气道,蹙眉看着扑向我的那只蛇面蛊,竖起手中桃枝。   现下还能怎样,只能撑多撑一时是一时,可不能放任这桃花林被这些渣滓毁了。   但求伏羲学宫哪位师长能发现这边异状,赶来支援。   略微走了下神,忽觉得身子一轻,我被拦腰抱着一个腾挪,避开了蛇面蛊喷出的大片毒液沾身。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我怔了一怔,突然觉得脸如同火烧一般,声音如蚊子嗡嗡:“多谢。”    ☆、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还好么?”   “啊,还好,那个,其实,其实我们凤凰不怕毒的。”我竟然结巴起来。   溯光低头看了我一眼,神情严肃:“那就好。”   眼前美少年一本正经,似乎还处于对战的紧张状态,他几缕银色发丝垂到我脸颊处,白檀香萦绕鼻尖,我本还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不由自主地吹了口气,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的头发,真是柔顺啊!”   “......”他眉角抽了抽。   “那个,溯光,我是在夸你的呀”   “站好。”他冷冷道。   “啥?”   他手一松,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摔倒了地上。   看着再次投入战斗的溯光同学,我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到他身边继续打蛇。   蛇面蛊是类死脑筋的邪灵,但凡见到活物,定要把眼前的活物吞下肚才会转战下一处。   所以它们目前只围着这桃林中一群少年,没去祸害学宫别处,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几个小子挤在一株老桃树枝桠上,树下群蛇环绕,他们抖抖缩缩拿着各自武器,对准那些快要爬到跟前的毒蛇,一边哭一边砍,不管砍中与否都会伴着一声惊诈声。   “你们几个,别鬼吼鬼叫了,自己养的蛊,破解方法居然不知道?”我没好气吼了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蛇面蛊是我从爹爹藏兵阁偷出来的。”先前嚣张的小头领此时哭得最凶,不知是怕眼前这怪物蛇面蛊还是怕家中大人胖揍。   我无语地挥动手中桃树枝,始作俑者果然还是指望不上。   蛇尸愈来愈多,腥味愈来愈重,我的手也越来越酸,本想喊溯光撤,然而他金色的眸子里波澜不惊,挥剑的手愈发从容,或许已摸索出什么门道。   “溯光,你是否已经知道绝杀这蛇面蛊的方法?”   “否。”他十分干脆地回答。   我手抖了抖,一脚踹飞几条趁空档扑过来的毒花蛇,失落道:“哦。”   “可以试试用缚灵阵。”溯光低声说道。   我大喜:“怎么不早说,我听说过这阵法,很厉害的,但不是高年级才会学这门课吗?你竟然会了!”   “我需要你帮忙。”溯光从容挥剑,语气平静:“在离艮兑方位画阵。”   “啊,没问题没问题。”我连忙点头,正要杀去离位,被他一把拎住:“你知道怎么画么?”   “......噢,不知道诶。”我无比惭愧,明天的课程我都不会预习,何况离我那么遥远的高年级课程。   他握住我的右手,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听他道:“记仔细了。”带着我俯身,桃枝触地。   才发现,原来自己与溯光所在之处,正是乾位。   原来他是要教我画阵,即刻稳了心神,手腕不再用力,由他指示。   “你你你们两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虐单身狗么!”   “你们神魔两族的早恋开始地可真是太早了!”   “我要去告诉夫子!”   “公子,你忘了我们不是伏羲学宫的么?”   “我不管,那我就是要去告诉他们夫子!”   那边几个又在胡言乱语加炸毛了,叽叽喳喳吵得我脑仁儿疼。   刚想吼一声闭嘴,他们那边突然安静下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他们或是抓耳挠腮,发出呜尔哇支的不明音节,或是指着自己张开的嘴面怒惶恐,总之都是一副不吐不快却又无法说话的样子。   “溯光,你对他们用了噤声咒吗!你连这个也会!”这个咒是伏羲学宫夫子们惩罚上课交头接耳,扰乱课堂秩序学子的独门秘技,被施咒之人的舌头会卷起来,无法说话,只能等时效过了自行解除,或者施咒人主动解除。   “专心。”溯光一手挥剑,格杀那些扑上来的毒蛇,一手握着我的手,在地上开始画阵,我只好将艳羡的话语吞回肚子里,专心做事。   桃树枝在泥土中行云流水地游走,一个清晰的纹路显示出来。   “会了么?”乾位的阵画完,他松开我的手。   “会了。”我点点头:“那就分头行动,坎位相会。”   “好。”溯光持剑跃出:“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我提着桃树枝,奔向离位。   那个阵法画地很不错,溯光不让我插手,独自一人去到阵中心,启动缚灵阵。   缚灵阵千变万化十分玄妙,可根据所缚之灵选择压制恶灵的方式,蛇怕冷,因此那阵法成了个寒冰阵,银光闪闪,寒气逼人,那两只蛇面蛊以及群蛇皆被困在阵中,继而如同瞬间冬眠般一动不动,犹如斑斓又抽象的冰浮雕。   “溯光,成功了耶!”我跑到朱衣少年跟前,无比钦佩地看着他:“你真厉害。”   “你也是。”他收回剑,对我点了点头。   那几个鬼族小子从树上接连抱着树干滑下,推推搡搡,要来不来的。   我快步上前,抄手看着那小头目:“这烂摊子如何收拾?”   经此一闹,大概有数十株桃树被毁,无数蛇尸铺地,有一片地几乎无从下脚,还有那两只丑陋的庞然蛇面蛊和那些活蛇,暂时被困在寒雾升腾的阵中。   他涨红了脸,张大嘴指着自己的舌头,目露哀求。   “哼,这就是你们乱说话的惩罚。活该。”   他连连拱手赔礼,急切地发出连串不明音节。   “几个要求,一是向溯光道歉,今后不准再找溯光麻烦,二是不准乱造谣,二是让你家大人来,将这恶灵处置,四是将这桃花林恢复原状。”我恶声恶气道,虽然有些狐假虎威,但溯光不屑于说这些,我就顺便代劳一下也无妨,毕竟这几位鬼族小子此番实在不像话。   他们连连点头,似有诚心悔过之态。   “溯光,你看......”   他点点头,念了一句发音古老的口诀,诚然我那时咒术修习地还算好,却也不知这口诀究竟是什,一时又对溯光多了分敬佩。   他那时候,跟我一样,都还是个孩子啊!   另外几个孩子的噤语咒辅一被解开,匆忙对我和溯光道了个歉,就像兔子般蹿走了。   “切,出息。”我斜了他们一眼,对溯光道:“这下他们大概真的对你服气了。”   溯光没有说话,走到一株枯萎的桃树下,仰头看着那褐色枝干,面色如常,眼中却有微澜。   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溯光同学,别伤心,我有......”他却身子晃了晃,最终似乎撑不住,以剑支地,蹙眉吐出了一口血。   “溯光同学!?”我大惊,目瞪口呆,自己这一掌竟是如此凶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用小半章结束此段回忆杀,回归小零跟小光当下的故事哈,今天又多了一个收藏,开心~~虽然文冷,点击也不多,但有人在看,蠢作者也好开心的,感谢小天使们的不离不弃。 ☆、打落牙齿和血吞   “溯光,你怎样?”我很是担心,下意识地要去扶他。   “不必。”他摇摇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闭眼缓了片刻,站起身来冷静道:“我还好。”   “我觉得,你还是在原地好好休息下。”我走到他身边,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的青草地:“坐下吧,我在这里陪你。”   他居然真的坐下了,且是很端正的坐姿,我无比开心,嘿然一笑:“真好。”   “什么?”   “没什么。”我咳了一声:“既然今天打了这么一场,我跟你约的架就顺延到下周吧。”   “我何时答应你的邀约了?”他平视前方,语气淡淡。   “缚住蛇面蛊后你不是夸我了么?说明你对我的能力表示认可,也认为我可以作为对手吧?”我无比自信地答道。   “客套而已,何必当真。”   “……”溯光会跟人客套?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显然还是不想跟我比武。   其实看过他之前一战,我知道动起手来,大概还是会输,但就是如此,我才更想同他切磋切磋。   只有跟强者切磋,才能不断进步,自己才会变得更强。我们魔族中人,很是信奉这道理,虽然实施起来,画风有些跑偏,譬如有些逞凶斗狠,惹事生非之徒,也很喜欢这句名言。   而我除了想要跟高手过招,找出自己的不足与提高自己的武力值,还有别的原因,虽然我也说不出那原因具体是什么。   他拒绝我,我可不会轻易放弃,觉得还是要从方才我想说的话入手。   “溯光同学,方才我是想问,你很喜欢这些桃树么?”他没有回答,我意料之中,还是自顾自说到:“我或许有办法让它们复原。”   “是吗。”溯光睫毛一颤,终于看了我眼,语气却是轻飘飘的,显然是不相信。   “呐,我们打个赌如何,若我能让桃花再开,你就答应我的约架,做我的陪练。”我想了想,又偏头补充了一句:“或者我做你的陪练也可,总之,我就是想同你打架。”   他哂笑一声,曲起一只腿,横过手肘,带上了此前在学宫中常有的那种痞痞笑容:“我下手向来无轻重,会揍哭你,小丫头。”   小,丫,头!?   我有些恼他那有些不屑的语气,将手中桃枝往地上一戳,恶狠狠道:“你应还是不应,一句话,给个痛快。”   “好。”溯光嘴角上弯了一下:“你请。”   侧身对他伸出一只手::“一言为定啦!”   他点点头,却没有伸出手来。   我耸耸肩:“也罢,这等小事用不着击掌为誓。”   又若无其事道:“你头发上有片枯叶子。”   他下意识抬手去摘那片并不存在的叶子,我迅速将中指点在他额心,浅红色的光芒散逸出。   见他吐了血,我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些担忧,因此才施了一个昏睡诀。   这样贸然用诀,很失礼,若是平常,他大概不会被我找到空子,还会反手将我摔飞出去,然而当下,他大概是真的有些力竭,又或是觉得我这半吊子没有胆量伤他,并未反击。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我有些心虚,避开他的眼神,继续念动口诀,等到肩膀一沉,垂眼看去,他已靠着我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保持着坐姿,犹豫着就让他枕着我的肩膀睡,还是把他拖到那唯一一株还开着花的桃树下靠着树干。   忽然一阵狂风席卷桃林:“这是怎么回事!”有个声音如炸雷从我头上落下,我一个激灵,身子抖了抖,溯光靠着我肩膀的头跟着往下滑,我连忙扶住。   还不忘抬头一看,踩着云头怒气冲冲赶来的,果然是我们年级的非常任学管,那位脾气火爆的震霆金仙,是个铁面无私掌罚的仙官,我心里长叹一声,伏羲学宫的师长终于来了,却是来罚我们的。   我以为他是看到桃林一处被毁而怒,却见将昏睡着的溯光捞过去,把了脉,眉头一皱,从乾坤袖里摸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粒赤丸,给他喂了。   “学管,莫担心,我只是给他施了昏睡诀,应该无大碍……吧?”看着学管不太好的脸色,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位新同学,他可不是因你那半吊子昏睡诀睡着了。”学管上下打量我一番:“他才多大年纪,竟敢启动缚灵阵,不要命了。”   原来溯光是初次发动缚灵阵,此前只看过书,却并未实战过,因此那天对付蛇面蛊时的阵法,他启动地不太熟练,被极寒之气反噬,吐血时他明明也很意外,但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新手启动缚灵阵时,一般都得有个老手在旁边盯着,以防出现意外,然而溯光跟前只有我这只无知无畏的笨凤凰,他明明受了重伤,却什么也不说,真是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   所以是疼昏过去了么?我有些心疼地看了溯光一眼。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会惹麻烦的一届。”学管抚额道:“看来还是作业太少。”   “学管大人我错了!但是您听我说!”我听到作业二字,有些头疼,连忙认错,又废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学管讲清楚。   “是为了对付蛇面蛊?可笑,那等邪灵岂是你们两个能对付得了的?空口无凭。”学管乜了我一眼。   “那个,学管大人,您没有看到十步开外那里的现状么?”我小心道。   伏羲学宫向来以人为本,我从前不信,此番却是信了,平日里超凶的学管大人,最先关注到的是受伤的学宫子弟。   闻言,他这才看了下周围,看着那枯了的数十株桃树,脸都青了,又见那一地蛇尸活蛇蛇面蛊,脸又是青中带黑。   溯光睡了整整三天,落下的课补没补我不知道,只知道他醒来后,每天都准时来桃林,跟我一起担水除草。 作者有话要说:  唔,收不住的回忆杀,这章完不了,但今天会写完这段回忆。 ☆、人面依旧笑春风   倒不是他愿意跟我一起担水除草,只是恰巧我们两个被处罚的是同一个方式。   虽然是其它学宫的小子来找麻烦,但我不知他们姓名身份,溯光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伏羲学宫宫规写着,私下斗殴,损坏公物,都是要受罚的。   学宫对蛇面蛊之事善后,而我们的处罚,便是做那桃林护林人,义务劳动,每天傍晚去给桃树浇水,除草,捉虫,抓攀花折枝的顽童。   溯光从不把宫规条则放在眼里,能准时来桃林,大概确实对那桃林爱地深沉。   虽然每天都见面,他却不理我,也不同我说话,每次我故意找话题,他却从不搭话,气氛总是有些微妙的尴尬。   但他又总是把我的那份工作做了,每次我迟到溜号,倚着桃树睡觉,他都从未说过什么。   他或是在恼我骗他,自己会让桃花再开的事情。   再看夭夭桃花林中,那些嶙峋的枯死的树枝也十分扎眼。   有天又该收工了,我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跟着他,他走在前面,夜风吹地那身朱衣衣袂飘飘,月亮在桃树枝桠间缓缓升起,如同一面巨大的银盘。   “溯光同学。”我鼓气勇气,喊了声他的名字。   “何事。”半个月以来,他终于答了句话,脚步却未停。   “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说实话,你这样的性格吧,会有人误会你高高在上,会被看不惯的。”我深吸一口气:“就像我之前,以为你就是那种天天打架惹事的小霸王,也看不惯你的。”   “所以,那又怎样?”   “......不,不会怎样。毕竟看不惯你的人,又干不掉你不是,嘿嘿。”我干笑两声,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收回故作轻松的状态:“还有,看不惯你的人,大概都是不了解你,比如我之前。”   “现在,你了解我了么?”他发出一声哂笑,像根冰冰的刺。   “大概,有那么一点点吧。”我低下头,看着他不断前进的影子,低声道:“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骗你。”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该骗你的。   他没有说话,却停下了脚步。   “这次我不骗你,我会让它们开花了。”   我折下一桃枝,在空地上画了一个阵,之后再将桃树枝放在阵口东南方向,结手印,闭眼,开始念动“生”诀,这个术法能让枯木逢春,春华化秋实,虽然在各族都有流传,然而能成功修习的却寥寥无几。   凤凰本身不惧怕毒物,眼泪可以解一般的毒,血液可以解奇毒,基于这种奇特体质,我修习生之术法,也比旁人更有优势,本可以空手念诀,但这种大规模复生植物的情况下,还是需要画阵的。   我曾在用此术法将桃花催成了桃子果腹,还在朱阙云宫外捡到只流血受伤的麻雀,捧在手中以此术相护,麻雀竟然很快愈合了伤口,飞离我的手心。我很是开心地跑去告诉尉缭,以后他受伤了,可以来找我,他却兜头泼下一盆冷水,说我这个术法,仅对不能化人形的动植物有效。   即便效果有限,但能让枯木逢春,还能为一些小动物疗伤,我觉得也还是不错。   蛇面蛊那天,我还不会画阵,术法不精,无法即刻让大片枯树开花,因此之后一段时间,都在练习。   念完口诀,有群浅绿色的蝴蝶凭空出现,煽动着翅膀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莹莹光芒,我立在阵中,略微抬手,一只蝴蝶停在指尖,东南方向那桃树枝浮起,飞快掠向那些枯木,在枯萎的树枝间穿梭。   “踪,循迹复舜华。”我闭眼,轻声说道。   一定要成功呀。   指尖一空,那只蝴蝶带着它的同伴们,翩然而去,掠过溯光身边,追寻那桃枝的踪迹,绿色光芒中,不知为何多了一点赤色光芒。   蝴蝶翻飞之处,黝黑枯死的树枝,渐渐恢复了绿意,一个个浅粉色嫣红色的花骨朵儿纷纷冒出,桃花层层叠叠地开放,这一方桃林,再次春盛。   “溯光,溯光你快看,桃树真的开花了!”我的蝴蝶飞了回来,渐渐消逝在那阵图中。   他回过头,指尖也停着一只赤色萤光蝴蝶,对我点点头,舜华容颜上有了和暖的笑容。   我开心地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激动道:“那么,你不生我的气了吧?你就该同意我的约架了吧?我是真心想同你比武的。”   “我没有……”他怔了怔,又认真道:“好。”   我高兴地像只蹦达的兔子,走路都是在跳。   “栩零姑娘,你,你在树上么?”有个小小的声音传来,将我拉回现实。   溯光立于树下,身边没有侍从书童,低头看着梧桐的婆娑树影。   我从树上跃下,足尖点地只有一阵微风回旋,顺手替溯光拂去头上的一片梧桐叶,溯光惊讶地仰头看着我,我对他微微一笑。   他微怔:“栩零你在开心么?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如此直白的夸奖让我脸皮一红,溯光可不会这样夸我。他从前要夸我,也不过是说,打得还可以。   “栩零你……怎么会在树上?”   “近朱者赤呀,我有个故人,许多时候我偶遇他,他都是从树上跳下来的,对了,上梁上树对我来说很简单,你不用担心。”那家伙就是你。   “……”溯光无言以对,看来我会轻松上树这点对一个凡人小孩子来说有点接受困难。   “栩零你也是偶遇我吗?”溯光问。   “没有啊,我知道你会来,我在这儿等你。”   “你那位故人或许也是在等你。”燕丹仰头看着我:“在树上,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在等你。”   我愣了愣:“小丹,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猜的。”那孩子很认真地说。   “咳,才没有的事情,我跟他还不熟的时候,他就喜欢待在树上了。”溯光那家伙明明最不喜欢等人的。   “你已呈上归国奏章了么?”看着眼前的小燕丹,我才想起正事。    ☆、赌运气与拼计谋   他点点头道:“是的,与其这样一直被圈养在咸阳,我还是想归燕。”   “结果呢?”有梧桐叶子飘落,我随手捞了一叶,在手中折成了犄角的形状:“秦王那边对你请归的答复已经下来了吧?”   溯光低声说道:“我本以为,提及先王与庄襄王旧谊,秦王可以……”   “哎,你呀,你自己是重情之人,怎么就真的推己及人认为别人也重情呢?何况提到燕王与庄襄王子楚的友谊,自然也就会让人想到他们同为质子的时期,你这样,其实有些在跟秦王添堵呢。”   我笑眯眯地将那梧桐叶做的犄角递给溯光,这还是他从前教我叠的。   “今天秦王上朝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点,他看到请归书很生气,或是栩零你说的那些原因,总之他隔着帘子将竹简丢了出来,没有答复我。”   “事情总有转机的吧?”我挑起眉,一切尽在我的预估中:“后来他有没有列出允你归国的条件?”   溯光转着桐叶折成的小物品调节心情,复抬起头,失落道:“有的,但是与不放我归国无异。”   “求详情。”我拍拍他的肩膀。   “咸阳宫今日夜宴,秦王按照原先安排宴请群臣,亦邀我赏乐舞蹈,品新酒,席间尽兴了,他便表明午后有先王托梦,言之有关我归燕之事,念及先王嘱托,便举爵邀众人见证,与我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汝乃得归’。”   “呵,真是找了个通俗的理由呢。”我嘴角一弯:“还先王托梦,笑死人了。”   溯光却是微微蹙眉,眼中掠过一丝担忧。   我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无法归国,还被秦王当众奚落而心情低落,忙正了身形,轻松道:“你忘了还有哥们儿我呢!溯光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可一直困在这里?秦王不过是一字不落的将他梦里所见说了出来。”   “栩零你的意思是,你去过秦王的梦里,故意让他许下这样条件奇特,本来无法实现的条件?”溯光是个聪明孩子,略微一想,便明白个中缘由。   “我既然给他看了那些意像,自然有办法让那些条件变成可能。”我游离于人类规则法度之外,过了斩蛟剑,已经能自由行走秦燕两国。   我本可以直接将溯光回燕国,但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会给他落个不守信的名声,甚至秦国可以燕国质子出逃去找燕国麻烦,显然这并非溯光所愿。   因此只能让秦王主动提出让燕丹归赵。   “若是栩零你对秦王说的那些条件,他一定会当作九天神女的喻示而照办。”溯光低头道喃喃道“你看起来的确像九天神女。”   我很想捏捏他的脸告诉他,我是魔女,但他已经接受了我就是条蛟这个设定,因此没有这样放飞自我地表明自己其实是魔族。   凡人对魔族和鬼族的忌惮与疏离根深蒂固,即便这孩子是溯光,但他也并不是真正的溯光,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会因此厌恶我。   “虽说你们凡间的君王我是没见过几位,但我小时候来凡间游历时都不怕他们的,这位赵政周身散发的帝王之气十分逼人,他在梦里冕旒加身,那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看着还真有点犯怂了不敢跟他说话。”   何况他那时还没被施遗忘诀,认得我,我便无法扮神女给喻示。   因此我没跟他说话,也没有以这幅模样出现在他梦里。   “那你是如何……”   “我就是给他变换了几个场景,让他看到偏西的太阳回到天幕正中,天上下起密密麻麻的粟这样的异像,还变成了白色的乌鸦在他眼前飞呀飞,再变了个木人再由木身转为肉身。”   这一系列变化之后见着赵政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便飞快地跑出他梦里了。   至于他之后会将这个梦联想到什么,就是溯光恰巧将那份请归的折子递上去,那个自负的家伙,临时将此拿来为难溯光也是不无可能。   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了,此计不成,再另想办法便是。   好在我运气不错。   我之前没跟燕丹说自己的计划,因为几日相处,晓得他性子磊落,这法子却有诓骗之嫌,他事前不晓得更好。   “谢谢你,栩零。”溯光仰头看着我:“燕丹何德何能,让你如此费心。”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我严肃道。   “不,栩零,你对我有恩,我该如何还你?”   这小孩儿!   我有些气恼,上前逼近他,燕丹不知所措,退到那棵秋桐树下背抵住树干时,已无路可退,脸上又有一抹绯红,这孩子比溯光从前脸皮薄。   真是活久见,溯光居然也会在我面前有些窘迫慌乱的时候。   看着他这模样,我突然就气消了,还有些细碎的欢喜。   “此番是我前来报恩,之后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我脸上保持着严肃的样子,伸出手一掌拍在那棵树干上,因为比那孩子高一些,便还特地往前倾了一倾:“不许对我客气!”   燕丹怔怔看着我,一时竟然呆了。   我心中不知为何有了微澜。   月亮已升地老高,我靠着那株秋桐树,打了一个哈欠:“唔,那我去睡觉了。”今晚我就睡树上。   “栩零!”   “嗯?”   溯光依旧红着脸,深吸一口气,说完长长一段话:“最近降温,风高露重,对面有间空房,我白日里托了宿监整理过了,里面还算整洁舒适,你可以试试在床上睡觉,应该比房梁和树上更好。”   原来他晓得我之前说习惯睡房梁的话是瞎编,只是不想拆穿我,默默替我安排好了,再来让我自己挑。   小溯光真是个细致又暖心的孩子,我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乖,你也早点休息。”   他红着脸点点头离开。   我来到他说的那间屋子,屋内布置得很是质朴,却烧着一盆银石炭,蛟与凤凰不同,本就是冷血动物,自然怕冷,我借着蛟壳子时,冬日里睡迷了的日子占多数,醒着也就为了找一点日头下的温度。   溯光即便成了凡人燕丹,不认得我,却还是这样关心我,真是贴着心有一股暖意升起,一想到打点出这样一间小舍,他自己的用度又会紧了几分,我便又有些惭愧。   那晚我裹着一床粗麻棉被,翻来覆去地想了些事情,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我果然还是习惯睡床的,且睡眠质量极其好,一夜无梦。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第二天我便去了咸阳宫,开始布阵施展术法。   于是秦王早朝时,文武百官皆看到从大殿云台飞过数只白色的乌鸦,中午晴蓝的天空下了一阵粟雨,偏西的落日回到天空正中余晖洒金,这些凡人看来奇异的景象持续的时间不长不短,并未引起多大恐慌,只是宫廷夜宴时,门柱上浮雕木人下地以肉身的形态走了几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慌乱。   但王座上的那个人,神色却并无多大惊异。   不过如此一来,秦王许下的诺言就必须要实现了,溯光还没有再次请旨,秦王便一道诏令请这位燕国质子进宫。   溯光从宫中回来时,没有换下端严的朝服,穿着那身玄冠素裳便朝我的院子里来。   我站在屋内窗户的阴影里,透过木门的缝隙看到溯光抬起手想要敲门,想了想却又放下来,再想了想,转身就要离开。   叹了一口气,我伸手拉开了门。   此书院是那巍峨磅礴宫殿群里一个不被重视的地方,像是那些雕瓦飞檐,雕栏玉砌下灰扑扑的影子,书院里的木门都有些年代了从未被修葺一番,但凡开门都会有沧桑感十足的吱呀一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外面的光线闯了进来,我倚着门框,低头看逆光而立的挺拔少年,故作轻松地对他笑着:“小丹,我以为你会再晚点回来呢。”   “嬴政已允我归国。”溯光抬头看着我:“我很开心。”   在那灰暗的光影中,我分明看到他的脸上并无喜悦之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的伤,要紧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稳了稳神,脸上故作安好笑意盎然的面具被这关心刺破,他还是知道了吗?   赵政说过,不会告诉燕丹的,他并非言而无信的家伙。   那么,只能是小柯少侠说的了。我摇摇头,倚着门框轻松道:“不碍事不碍凡间兵器伤不到我的。”   是我太过于自大了,施展术法让那些诺言的条件实现时的确经了一番有些凶险。   我能入得秦王梦中,那是他对我放松警惕的情况下。那个梦中场景有如神谕,溯光请奏归国,他提出梦中所见为条件,我再将这条件变为现实,本是很顺利。   可当异象发生时,秦王那样聪明的人,将梦与现实联系起来稍微捋一捋,或许就已经想到那是有人刻意为之。   因而他吩咐下去的伏妖阵以最快的速度布下,秦王是个杀伐果断的枭雄,手下们的执行力也非常强,我在施完最后一个法后,毫无戒备地从来路离开时,便着了他的道。   我踏上了一个隐形的剑阵,无数利剑从虚空中聚气成形,带着凌厉剑啸声向我飞来,我下腰避开最凶狠的那一剑,锋利剑刃削断了我一缕青丝,心疼之余迅速反手从发间抽出发间花簪,簪子到手顺利化作三尺青锋。   刀剑无眼,我借的这个壳子非神非魔,被那个伏妖阵套个正着,术法施展不开,只得靠着冷兵器开打。   好在烛阴剑争气,即便被如今很是弱鸡的我拿在手中,还是发挥了些许威力,那些飞剑皆被悉数斩断,叮叮铛铛坠了一地,重归于气。   那些术士们围成的屏障被我辟出一个缺口,我才刚松口气,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背后袭来,反手去挡,并无想象中的脆裂之声,反而是我的烛阴剑被击地一声铿鸣脱手,人也飞了出去,摔倒在那青石路面上,握剑的虎口被震地发麻,烛阴剑落在我摸不着的地方。   一幅燮龙纹的玄衣曲裾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我抬头,年轻的君王居高临下俯视着伏倒在地的我,周身的肃杀之气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   原来是赵政,方才那一剑定是他所出,这个凡人,居然能打飞烛阴剑,果然还是我太弱鸡,我真是太对不起那把神兵了。   此刻他看我的眼神是冰冷的,我之与他是个陌生人,不对,是陌生妖孽,不再像城外初见宫中再见时。   那个遗忘诀施地果然很成功,我满意地笑了起来。   赵政一言不发,术士头头比了个手势,有条看似法器的绳子蛇一样缠上来,将我缚紧,我若要离开,倒是能动,但只能一拱一供像条毛毛虫那般爬着走……于是我保持着那别扭的姿势没有动。   本魔尊此番的凡界之旅,简直尊严扫地。   他的眼神,从我这个角度望上去,竟与尉缭有些相似,冷酷漠然的神态也有些相似。   “大王,此妖孽或有算计,还请暂避于安全之处,待我等处置完毕,会来向您复命。”术士中领头的那位低声请示。”   赵政蹙了下眉:“寡人乃天子,会忌惮此等蛟怪?”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自大狂,若是没有这劳什子阵法困着,你不躲到安全地带去才怪咧。   “小妖怪,你来秦宫意所为何?”赵政垂眼看着我,语气疏离。   我对那声小妖怪感情复杂,我这女子皮相下是条蛟没错,蛟却并非都是妖族的,也有魔族的。我的年龄也并不小,他那声小妖怪分明就是在表达一种不屑,但我听着竟然并不觉得并不刺耳。   “赵政,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吧?还问我做什么?”他明明已经猜到我就是故意制造异像,让他履诺言的。   君主旁边的内侍尖着嗓子大喝:“大胆妖孽,竟敢直呼大王名讳!”   呃么,那位内侍要表忠心,却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即便我被那绳索缚着,普通凡人还是怕我这个以妖法祸乱人间的妖怪。   “现在是寡人在问你的话。” 赵政看着我,神色莫测。   “这个嘛,我是来寻人,久闻秦宫大名,就想顺便过来逛逛。”我挑眉:“说真的,你这样子让我想起我那对头老哥,你爱信不信。”   秦王玉雕一般的脸上浮起一丝微阵怔神色。   “大王,此妖女心怀不轨,近日来已残害得宫中数人丧命,若此时不除,这孽障定会祸乱人间。”术士头头又来刷存在感进言,我不得不注意到他,瞟了他一眼,尖嘴猴腮吊稍眼,是副怎么看怎么奸臣模样,赵政怎会留这种人在身边?   “咸阳宫中有人丧命?”我十分惊讶,没好气道:“说本座是妖孽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还要再甩人命的数口大锅来?我拒绝!”   “我们连日查探未果,今日你好不容易露了马脚,还想狡辩?”术士头头阴阳怪气道:“王宫重地,岂是尔等山精野怪能染足的!若不想受痛,还不快快自行了断?”   “这位很有话语权的大兄弟,别叨叨了行吗?先等你大王定完我的罪你再替天行道好么?”我抬头瞟了那术士一眼,提了一口气道:“让我自行了断什么鬼?凭什么?就凭你一张嘴?”   那个术士头头开始细数我此前在咸阳宫中犯下的累累血案,我听得一愣一愣,倒吸一口凉气。   上弦月之夜,王宫红衣女祭独自在上邪宫按例设祭坛施行驱魔仪式,第二天却被宫人们发现死在宫内,血流一地,原来一双美目不再,只剩两只血肉模糊的空洞眼眶。   从那之后,宫中已陆续有人惨死,且会少去身上某个部位。   那害人的邪物   本来像这种王宫重地,天子居所,有天道庇佑,外面等闲妖鬼是进不来的。   因此,那个犯案的要么是宫内原生的妖鬼,要么就是个极凶的妖鬼。   我之前的计划实施顺利并非运气,而是秦王以为我就是祸乱宫城的妖孽,将计就计,将梦中所见之景传达出来,就等着我这妖孽将之实现,安排术士寻迹追踪,堵我退路。   天地良心,我栩零虽然是个命案在身的嫌疑者,却并未残杀过什么人。   然而那术士头头并他一众下属皆是一副义愤填膺,对我怒目相视的模样。   “诸位,我是无辜的,我除了托梦和将梦境变为现实,并未做什么杀人越货的缺德事。你们仔细想想啊,若我真对这位大王下手,为何不干脆就在那时下个毒手呢?”   赵政恍若未闻,负手而立,神色平静。   “那是大王有上天庇佑,九州灵气护身,你这妖孽无法下手!”那术士头头几乎是用吼的,则是一副我铁定罪大恶极,欲将我除去而后快的样子。   我很是不解。   无论在天上凡间,我都会沾上莫须有的罪名,难道这也是命?   “无凭无据,这么快地想让我去死,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你跟那女子可真像。”   “妖孽,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还不纳命来!”那术士头头高喊着,举着挥着一把铜剑朝我冲过来。   我眉心一凌,那绳子居然很厉害,我挣脱不开,只得就地一滚,避开那气势汹汹的一剑。   紧接着而来的另外一剑跟着刺来,我被绑着,无法施展拳脚,正想生生受那一剑借剑刃划开那绳子,眼前一抹雪亮的光滑过,一柄银光闪闪的剑隔开了那术士的。   “仙师手下留情。”有个年轻的声音沉稳道。   “成峤公子”那术士头头一脸惊讶,却并未收回剑,   我也很惊讶,这叫成峤的少年所持之剑,竟然是萧少卿那把佩剑。   念及那天他低声提醒我的事情,我差点确定他就是萧少卿了。   然而诛仙崖只会诛神仙的修为,我没听说过它还能让神仙失忆加返老还童的作用。   且我的追魄术最后一次反馈信息便是魂魄在咸阳城,若我面前之人是萧少卿,那么假萧少卿定是在他附近,追魄术却并未有任何反应,这是个矛盾的存在。   但不管他是谁,他似乎并不会看着我立即成为刀下亡魂。   我试探性地往后挪了两下,那术士我剑的手紧了紧,咬牙不作声,倒是个不畏强权的。   “此蛟已初具预备神格,并非邪物。”成峤温言道。   我才想起,之前是接到过鲛绡令,若我这壳子能成功化龙,的确能去担任一方水主,虽说是个小小水神,但也是有神格的。   这位成峤小公子,看来我真不能将他当路人了。   “成峤公子,您对这些妖魔鬼怪向来宽容,但此妖孽既然敢将灾祸降于王上,必须得就地格杀,方不留祸患。”术士言语有些忿忿:“您如此阻拦在下,莫不是同这妖孽有什么瓜葛,连王上安危也不顾?”   大概是习惯了有人顶撞,或又因他就是个不善争辩之人,成峤不答话,只是微微蹙了眉。赵政则依旧只是立在那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看戏的?这些不都是与他相关的事情么!   那术士见秦王不发话,以为得到了默许,不再迟疑,抽回手劈头就要朝我砍来。   成峤想也没想,手腕微动,那术士的剑竟被斩成了两截!   一群术士的脸瞬间铁青。   “发生什么事情了?俺来凑个热闹。”有个爽朗稚气的声音传来,我听着略微有些熟悉,眼风扫过去,竟是之前那个在宗学里唯恐天下不乱的锦衣小子。   只见他气定神闲地走来,见到两位比他年长些的美男子,笑嘻嘻道:“嘿,王兄,二哥,你们都在!这是在抓逃犯吗?”   我瞪了他一眼,你才是逃犯,你全家都是逃犯。   那唇红齿白美少年对上我的眼神,咳了一声道:“这位小姑娘看起来超凶诶,俺好怕。”   “……”这豆苗高的少年居然叫我小姑娘?我丝毫没看出他哪里怕了。   “小柯,这场架你怕是打不了,交给你二哥。”   “路云,作业写完了么?”   那两个大的走到他身边,低头同时发话。   又是兄友弟恭,一家合乐的晃眼子场面。   不过,小柯?路云?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柯少侠柯路云么!?他怎么会在这里,也是如此□□的模样!我想抚额,才想起在凡间遇到的熟人和类似熟人,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减龄了,就我还是一个可疑大姐姐的样子。   看了眼赵政,我又稍稍平衡了下,清清嗓子,抬起被缚着的手:“诸位,你们慢聊,我自便,如何?”   被绑着可不适合探究谜底,我一直在暗自聚集灵力 ,用灵力一探,我才发现这绳子竟然是仙家法器?   此刻捏诀却是徒劳,那绳子如同活物般,躲过了我指尖解禁之术,一股气泽蜿蜒而上,顿时犹如被利刃切肤。   仙家法器,却还带着新鲜的妖气与血腥气,我暗自心惊,原来是贼喊捉贼来着。   “赵政,你身边那位术士头头才是有问题。”我大喊一声,同时喉咙里有股腥甜涌起,是血。   “当心!”与此同时,成峤大喝一声,眼神骤然凛冽,持剑我面前。    ☆、一波未平澜复起   而那术士头头咆哮一声,扑向成峤,两手指甲暴增如铁钩,狠狠抓向成峤的心口,而它那张脸已经非人形,却是个双眼血红,牙尖嘴厉的狐狸模样。   成峤早已提剑上前,与那狐妖相战,一时风云变色,天昏地暗。   这狐妖一现形,我不由得暗叹,但凡妖物,皆有破绽,何况咸阳宫王气凌然,他能在其中行动自如,与凡人无异,看来有一定修为,若是选个深山老林潜心修炼个千年,大概是能飞升为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在这宫中为祸,造些命案血孽。   他潜伏在这咸阳宫中一直相安无事,今日不知为何,被如此轻松逼地现形了。   有几位术士略微迟疑,上前去助那成峤公子伏妖,却被那狐妖重伤至吐血。   “哎呀!大家要捉的是这妖怪么!好可怕!”小小柯抚着心口做害怕状,往赵政身后躲去。   赵政微微蹙眉,手亦按上剑柄,侍从尖叫着喊护驾。   早就严阵以待,似乎是准备捉拿我这妖孽的士兵们纷纷上前,及时将赵政护在人墙后。   卫队头领略微迟疑道:“王上,捉哪个妖?”   “哎哎哎,我可不是妖!当然是捉那只狐狸啊!”我将血咽回,再高喊了声:“他方才那么着急甩锅给我!他就算不是那作孽的妖物,肯定也与之脱不了关系的!”   此番竟无人来反驳我,留在原地那群术士皆愣愣看着那只凶厉狐妖,似乎不敢相信他们老大竟是一只妖这个事实。   “都退下。”赵政沉声道,又对拉着他衣角的小小柯道:“此处危险,小柯你也先离开。”   “王兄,那狐妖现形了,这姑娘被他的妖术所困,看来他们不是同党。”   “妖物之事,成峤会处理。”赵政淡淡道。   那孩子扬起头,露出一个娇花照水的甜甜笑容:“好吧,那王兄你注意安全。”   说完瞟了我一眼,背着手,悠哉悠哉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犹如刚刚打好酱油回家的孩子。   那条束缚我的仙绳忽然一紧,猛然勒进皮肉中,白衣上已浸出数道血痕。   它竟是在吸食我这幅壳子的血肉及灵力!   我试着默念口诀召唤烛阴,依旧是徒劳。   “赵政,能否帮我……”我声音有些吃力,并非作小伏低,而是真的吃痛,想请他帮我解开这绳索,他已主动代劳了。   利剑出鞘,剑锋扫过,我身上的绳索发出一声尖厉呼啸,如同蛇一般蹿了出去,飞快掠到那狐妖身边,成峤一剑截杀过去,狐妖脸色骤变,抬起就去硬生生接了,另只手长袖笼过,将绳子收回,不再缠斗,竟然化为一只巨大赤狐,被一阵黑风裹挟着疾疾逃去。   成峤没有去追那狐妖,或因凡人之躯,无法腾云御剑。   而我也终于看清了那柄先前打飞我烛阴剑的兵器之名。   赵政手中之剑,剑身上有着小篆刻纹“秋水”二字。   我缓缓起身,看了看那两人,又看了看落在自己身前的那只巨大狐狸断肢,心情有些复杂。   “初次见面,我看就二位颇眼熟,二位见我可如是?”   赵政与成峤皆看了我一眼,虽然神态不同,意思却一致:“并不眼熟你。”   那少年公子收回霜音剑,走到赵政面前肃立:“王兄,成峤无用,未能将那妖物捉拿。”   “狐妖生性狡猾,何况这只又是凶厉之辈,不怪你。”赵政叹了口气:“只是凤凰之魄失窃后,这宫中的确不甚太平,此番请你回来,孤还是有所期冀的。”   “成峤定会依誓寻回凤凰之魄。”成峤双手持剑,剑柄举至心口,敛容道。   “那个,你们在说……凤凰之魄?”我大惊。   成峤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赵政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笑意:“成峤,你先退下。”   “王兄…”   “放心,我不会为难这小妖怪。”   成峤这才施礼退下。   “对,我们的确说的是凤凰之魄,小妖怪,你似乎对此有所看法?”赵政垂眸看了我一眼。   王宫侍卫们开始清场,那些剩下的术士们被悉数带走,有零星的:“王上,王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的哭喊求饶声传来,大多皆是麻木地挪动脚步。   这疑心病重的家伙原来是在试探我。   “并没有什么看法啊!”我耸耸肩:“只是有些好奇,凤凰之魄是什么,镇宫之宝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赵政将秋水归鞘:“若是下月初三再未寻见,这咸阳便不会是都城了。”   “噢,你要迁都?”我故作不懂。   “天真。孤可以请成峤给你讲讲百妖血洗夜明都的故事。”   “不,不用。”我有些不祥的预感。   赵政似笑非笑道:“你们接下来是搭档,为了不拖他后腿,你最好了解下。”   我瞪了他一眼,身上的伤口还在疼,想到方才还是他一剑杀退那仙绳,我提醒自己保持语气平静:“我何时说过自己要替你做事。”   “唔,与成峤同寻凤凰之魄,的确是在替我做事,你不愿意么?”   “我拒绝。”我斩钉截铁道。   赵政跟尉缭,成峤跟萧少卿,凤凰之魄与我的魂魄,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妖祸,既然与凤凰之魄有关,我的确已决定不坐视不理。   但没弄清楚各种关系之前,我并不想同他们两人再有过多牵扯。   “你不想你那位好朋友燕丹平安归国么?”   “你要违誓么!”我向前一步:“你不准伤害燕丹。”   “自然不会,孤会颁布诏令让他归国。”   “哼,你还有什么算盘?”   “燕国质子丹,行妖蛊之术,屡犯凶案,意图祸乱咸阳,挟令秦君,欲复行百妖血洗帝都之路。”赵政悠悠道:“孤若将今日之事以此公告天下,他归国之途一定会很有趣。”   “你在威胁我。”即便这些事情与燕丹无关,但我有理由相信赵政让天下人信服的手段。   “并没有,只是想让你酌情考虑下罢了。”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愈发像我那对头。   “我连那狐妖都打不过,并不会有太多助力。你为何选中我,给我个理由。”   “理由么,大概是觉得,小妖怪你很有趣,虽然看起来有些弱,但是个有潜力的。”   “……”我仰头看着眼前之人,最终还是服软点了头。   在成峤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就成了他的搭档。   回到书院,我简单处理下了伤口,涂上之前楚小司送的药,伤已好了许多,灵力也在缓慢复原中。   但是燕丹那十分担心的模样,让我又有些愧疚。   “溯……小燕丹,对不起,此番我又帮了倒忙。”   他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我一把将他揽过来,往身后推去低声道:“快进屋,藏好。”   “栩零,怎么了?”   “有妖气,你快走。”   “我留在这里,会给栩零添麻烦吧!”燕丹的脸有一半被门投下的阴影罩住,语气有些自嘲:“什么也无法做的我,真是没用呢。”   “不是这样,只是我想把握报恩的机会而已。”我抽手,揉了揉他的头:“你可能不记得,从前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   又对他璨然一笑:“以后我教你对付妖怪,等你长大些,也可以再来保护我啊!”   我取下烛阴,簪子到手化剑:“现在你暂避开,记得保护好自己。”   他郑重地点点头。   燕丹刚进屋,一头青色的巨兽,四足踩着火焰扑向这方小小庭院,眼中是沸腾的狂喜之色。 ☆、隐藏的使者现身   这样一只妖兽出现在秦宫学堂里,周围却并未有何骚乱,可见众人并不害怕它,甚至还有可能经常看到它。   我站在庭院中,没有举剑护卫或攻击。   那只青面兽长地凶神恶煞,扑过来的样子却如同凡间小狗见到久别重逢的主人般。   “诶诶诶,刹一脚,刹一脚,你快撞到那姑娘了!”   有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从那青面兽颈间传来,我这才发现,青面兽那如同狮子鬃般蓬松的颈子处伏着一个人,正是少年小柯。   听到小柯的喊话,那青面兽才放缓了速度,轻轻落地,四足火焰尽灭,目光炯炯有神望着我。   小柯翻身跃下那兽背,拍着胸口,喘了口气直道:“吓死俺了,吓死俺了。”   青面兽晃晃脑袋,身形迅速变小,竟成了一匹小狼。   “唔,还是你本来的样子好看。”小柯伸手拍拍它的头:“毛哥啊,头回见你跑这么快,不输千里良驹,本魔君佩服,只是你突然往这院子里冲又是何故?”   “毛毛?”我收回烛阴,张了张嘴,喊出这个名字。   小灰狼耳朵抖了抖,撒开腿朝我奔过来,这次小柯没有拦它,我亦留在原地,俯下身去,对它张开双手。   它猛地扑进我怀里,抬起两只前腿搭在我肩上,那双琥珀般澄澈的眸子亮晶晶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它很开心。   我轻轻抚摸着它:“乖孩子,你认得我?”   它点点头,亲昵地将头枕到我膝盖上,我轻轻摩挲着它,圆毛动物都很喜欢这样的轻抚,会让它们很放松,这是在尉缭那里学的。   尉缭以前很会照顾各种毛茸茸,小时候还会练习如何正确地给圆毛扁毛顺毛放松。   我是小凤凰的时候不幸体验过一回,他手法熟练,我太放松,很快睡着了,睡梦中我翻了个身,从那有些陡的草坡一路滚下去,被一块卧石挡住没有再往下滚,还在继续呼呼大睡,等我醒来发现自己正两脚朝天贴着一块石头,尉缭却立在那草坡上忍笑,气地我在草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一大蓬蒲公英被搅得纷纷扬扬。   我也认出了眼前这只灰狼,它是只妖兽,不足月时父母早亡,当年我去妖界游历时,在一个山洞里发现饿的奄奄一息的毛毛,将它带回了朱阙云宫。   毛毛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它脖子上挂着的那副鬼面银铃铛,还是我同尉缭一起给它制的。   当初为了是给铃铛做凤纹还是鬼面浮雕的问题,我还同尉缭打了一架。   小时候我基本上是挨揍的份儿,后来我有了武器傍身,烛阴却多次被他一剑挑飞,给毛毛做铃铛时,我已能用烛阴接他秋水几招,因此总寻着机会同他打架。   再后来我同尉缭决裂时,算算时间,大概就是我差点羽化那年,它还是只刚刚会走路的幼兽,毛茸茸,圆滚滚的,憨态可掬。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应该会是匹成年妖兽的,为何还这么小?   那个少年立在梧桐树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小柯……少侠?”我抱着那匹小狼起身,试探性地唤了那少年名字。   以他之前的表现,我不确定,他是否也像他那两位兄长一样,并不认识我。   结果听见我唤他名字,少年瞬间笑靥如花:“咦,小姑娘,真的是你啊!”   我又惊又喜点点头:“是我是我,小柯少侠,又见面啦。”   看来狐妖那里,他并非是来打酱油的。   “失忆症治好了么?”小柯关切道。   “噢,慢慢地在好了。多谢小柯少侠。”   “不是说好的要去魔宫治病的么?怎么没来?”   “那个,近来发生太多琐事。”   “你救了曼丽,俺本想当面同你道谢,带你回魔宫调养,然后一件没做成,在你这头,倒是俺说空话了。”   “没有没有,当时我也愿意留在紫府,溯光明贺皆是我多年老友,小柯少侠有要务在身,为魔族洗清莫须有的罪名,我实在不必叨扰。”   “小姑娘,你倒是挺会为别人着想。”少年扬起头,眼神明亮,神采奕奕。   看着比我矮了许多的小柯,他与溯光不同,的确是我的小辈,我咳了声:“小柯少侠,你看这身高差,是不是该唤我声零姐姐?” 或者零阿姨?   “那就零姑娘。”小柯小手一挥,果断道。   “好吧。”我看着眼前少年,低声问:“小柯少侠政务繁忙,为何扮成这样子来凡间?”   “说来话长,不过此行也算是我的政务。”   “天族那些人,无比事事儿,小柯少侠天界魔域凡间几头跑,十分辛苦,可是为了魔尊魂魄之事?”   “嘿,小姑娘,你猜地还挺准!”又打量我一番:“啧,你灵力又退化许多,难怪连那狐妖都能让你吃苦头。”   “唔,那狐妖似乎有些来头。”想到之前在那狐妖放出的仙绳下吃的苦头,我的伤口又隐隐作痛:“绑我的那绳子似乎是仙家法器。”   “后来我也发现了,不过当时在对那狐妖施现形咒,伤他心脉,没有及时替你解绑,对不住。”   “果然,当时是你在暗中助那成峤伏妖。”   “说不上是帮助。”小柯摆摆手。   “小柯,你有没有发现,成峤,赵政,也就是你现在喊的二哥与王兄,或许并非凡人?”   “我有想过,毕竟成峤拿的霜音剑。”小柯皱皱鼻子:“萧少卿那厮的剑。”   小柯对此感情复杂,我能理解,原本我是极想疏远萧少卿的,但自从晓得他跳了诛仙崖后,又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而眼下对那叫成峤的少年,我半分也讨厌不起来,大概跟他那温润君子般的性格有关。   “还有赵政那把剑,是传闻里尉缭帝座佩剑之一。”小柯凝目道:“然而就我目前所知,赵政只是师从异人,成峤则大概有妖怪血缘。”   “所以,同尉缭帝座,萧少卿没有关系么……”   “还待确认。”小柯严肃道。   “那好,那我也来确认这点。捋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也对魔尊甩掉黑锅有帮助。”   “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提你为何来凡间?”小柯幽幽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你有病在身,还来这凡间受苦,当真痴心。”   我惊讶道:“此话怎讲?”   “那你最初来凡间做什么?”   “唔,千真万确是为寻找栩零魔尊魂魄而来。”我急道。   小柯微微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咦,你竟然不是为了溯光那面瘫男而来?”   听到溯光面瘫四个字,我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屋子那边,摇摇头,诚实道:“不是,我也是到了凡间,偶然遇到他的。”   小柯敛容道“小姑娘你不被儿女情长耽误,俺佩服。”又语重心长道:“但栩零魔尊的魂魄,有俺们来找就是了,一个小姑娘,来操心这些事干啥? ”   “生为魔族子民,能为我族出分力也是应该。”   就在此时,我听见身后不远处的门开了,回过头去,只见燕丹小小的身影出现,他逆光站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小光!?你一直在那里么!”我失声道。   他没有回答,身体如同一张纸片嵌在门框处,被风一吹,衣袍哗啦啦如纸片簌簌响动。   不对,这不是溯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换了好几个浏览器才发文成功,这算凌晨了吧,晚上会再更新 ☆、柏树之奚,青梅竹马   毛毛也警觉地竖起耳朵,一扫在我怀中慵懒之态,跃出我怀中,对门框内那不明之物龇牙发出威胁的呜噜声。   然而这院落中并无任何妖气,那纸人也被门框卡住般,没有前进一步。   “毛球,四处巡逻下,看有无可疑之物。”小柯松开摁在腰间佩剑的手,压低声音吩咐灰狼。   小狼鼻子动了动,朝后院奔去。   我走到门前,再次唤了声燕丹的名字,依旧无人应答。   一股烈风从屋内汹涌而出,那个纸人燕丹被风推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去抓住他衣袖,呲啦一声,那纸袖竟破了个口子,我赶紧放手,生怕那就是燕丹本人,损坏了纸人,就会伤到燕丹。   然而瞥见屋内伏倒的那小小身形,我心一沉,急急奔进屋内,跪到他身边,将那少年抱起来,让他靠着我。   哗啦啦一声,纸人竟已跟到我们身边,我反手一挥,烛阴寒光闪烁,将那纸人劈成了两半,收回剑,看着自己怀中之人,哽咽道:“溯光,溯光。”我抱着那少年,手止不住地发抖,用灵气护着他,嗓音有些发颤:“你醒醒啊。”   没有任何回应,我颤抖着伸出手,覆上他心口,探了探,好在他并无任何伤势,呼吸平稳,原神完好,只是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中,我无法唤醒他。   溯光他到底是中了什么妖术?   被我砍成两半的纸人,突然重归于一,如同有生命般抖动起来,我抱着溯光起身迅速退后两步,惊讶地看着它如同被吹了气般开始变得立体起来。   即便惊讶,我还是与它保持触手可及的距离,小柯也两步上前,挡在我们面前,眉目凝重,谨防它要发难或逃离。   纸人僵硬地立在那里,连连僵硬地摆手,摇头,似乎还在无声地解释着什么。   看着那张美丽却又死气沉沉的脸,我有些心里堵。   小柯抬手制止我再次挥剑,皱眉绕着那在萧瑟凉风中发颤的纸人,最后站在它对面,目光停在纸人心口,继而舒了口气:“零姑娘莫慌,它是帮那面瘫男的。”   又对那纸人道:“你是燕丹的柏奚?”   纸人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却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柏奚?”我一怔,想起在伏羲学宫时,溯光指着一本封面花哨的册子说,里面的凡间民俗很有意思。   我随手翻了两页,其中就有柏奚相关,那是给体弱多病的孩子做的人偶,最初是柏木所制,后来便有各种材质,棉麻布偶或纸偶,用途都是一个,帮那孩子挡灾,因此人偶会照着小主人的模样制作,越相似,就越能够骗过那些给孩子带来灾厄的妖魔鬼怪。   眼前这个纸偶柏奚,与燕丹身形装扮都十分相似,是大户人家能请到的能工巧匠所制。   然而普通的柏奚,不过是个精神寄托,根本无法挡住灾厄。   燕丹这个似乎有自主思想与行动力的柏奚,有着与溯光相似的眉眼,却是真的面如纸色,不能说话,行动僵硬,看起来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来,有重物被拖动与草丛摩擦的声音靠近,伴着兽类重重的呼吸声。   毛毛灰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正用嘴咬着一只巨大的赤色狐狸,拖着那狐狸往屋内挪动。   门槛有些高,它松开牙,对着小柯呜呜两声,小柯走过去,单手拎起小灰,将它提进来,又看了一眼那赤狐,失望道:“死透了。”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又抬起那着乌靴的脚,将那狐狸翻了个个儿,检视一番:“看牙印,不是毛球的,你我二人也没动手。”   我与小柯皆望向那伫立在原处的纸人。“是你保护了燕丹么?”我问。   它的表情依旧,我却觉得它似乎有了点局促与开心的样子。   它缓慢而僵硬地点点头。   这柏奚,真的帮溯光挡了一次灾厄么?   “这印子倒有些像狐狸牙咬的。”小柯若有所思:“你是怎么……”继而惊讶道:“难道你竟然会镜术?”   我也很惊讶,镜术是我魔族术法,此术能如同铜镜将光线反射般,将对方的任何攻击反弹,是个很好的防身术,然而修习此术法之人,再不能修习其它多余的术法,也不能修武,总之,那人会只有防御之力而无攻击之能,且这防御能力的高低,还会受到修习之人本身灵力高低的影响,路子过于单一,且只会防守无法进攻,不太符合我魔族中人争强好胜的性子,因此少有魔族之人修习。   但凡人燕丹的这柏奚,竟会此术法,实在有些蹊跷。   “你过来。”我对那柏奚道,自己抱着燕丹走向内室,将他在安置在榻上,掖好被角,坐在一旁,看着那孩子,长信宫灯里烛光微晃,映地那张好看的脸有了些许暖意。   纸人柏奚安静立在一旁,如同一个纸浮雕,眼睛也没眨下。   “站远些。”我侧过脸,对它道:“你是个纸人,也不怕烛火点燃你么?   它僵硬地往远离烛火的地方退了两步。   “是谁将你造出来的?”修习镜术还有个折中办法,将那能力过渡到器物上,行此法者,得灵力术法皆很优良。凡人燕丹,是无法做到这点的。   它伸出手,那片破袖子晃晃荡荡,指向我。   “……”我讶异,我对此柏奚并无印象,难不成它也在我忘记的那部分中?   它伸出另一只手,又指指燕丹。   我跟燕丹一起做的柏奚?那更不可能。   不过,如果它指出的是溯光…我倒约莫有个印象了。   在伏羲学宫时,我有段时间又喜欢上了作画,然而技艺奇差,只会画简单的简笔小像。   那天我十分有自信的拿出副等人高的上好纸张,要给我的小伙伴们画肖像,时萦明贺皆避之不及,唯有溯光立在原地没有挪步。   “溯光,你为何不走?”我满怀感激道。   “你说呢?”他垂眸扫了我一眼。   我悻悻然松开抱住他大腿的双手,站起来:“你们都是嫌我画地丑么?太打击人了,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溯光理了理衣袍袖摆,悠悠道:“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画一画吧。”   他在桃花树下保持了半个时辰指定动作,然而后来我只画出个等人高的火柴人。   溯光拿到画的时候,眉抽了抽,没有说话。   后来他将那幅火柴人像改成了栩栩如生的自画像,如今想来,倒是这柏奚的模样。   不愧是我那老伙计溯光帝君,他笔下的一幅画,还会镜术。   “小柯少侠,这咸阳宫中,对于妖异之物是否习以为常,比如毛毛,竟然可以自由行走其间,不引起恐慌?”   “它叫毛球啦,并没有习以为常,大多数人对妖异之物还是心存畏惧,害怕毛球的也大有人在,之所以没引起慌乱,那是因为俺常常带毛球出来遛弯。”   “你那王兄和二哥,不会觉得你奇怪么?”   “并不会啊,在普通人眼里他们也很奇怪不是,总是一副不惧妖魔鬼怪的样子。尤其是赵政,认为怪力乱神都是些小打小闹,不必介怀,近来咸阳宫中多处染血,人心惶惶,赵政才对此事上了心,认为跟凤凰之魄有关。”   “凤凰之魄,为何会是这咸阳宫的东西?”   “说是赵政出生时,手里就捧着一块火琉璃,宫中神官说那便是凤凰之魄。”   “会是魔尊的魂魄么?”   “只有找到那凤凰之魄才能知晓呢。”小柯语气有些疲:“俺特别希望,它就是,魔尊明明什么都没做,魂魄却要背这些锅。”   我默然。   “对了,是成峤让俺来看看,你是否在燕丹处,他说已有了相关线索,邀你明日去他府上。我这个做小弟的,还是地把样子做足,便来寻你了。”   “我想晚点答复他。”燕丹尚未醒来,我暂时不想做任何可能无法实现的承诺。秦王师从异人,成峤或有妖怪血统,小柯养了一头灵兽,咸阳宫这三位年轻人皆非常人,我没有事先了解好,就给秦王织梦,真是有些可笑。   “小柯少侠,这边已经没事了,能否请你先去成峤那,帮我圆圆话,拖延下时间?”   “没问题。”   小柯对毛毛招手:“走了,毛哥。”又笑:“你们初次见面,它竟然很喜欢你,亲和力不错噢小姑娘。”   “……走吧。”我挥挥手,又摸摸恋恋不舍的毛毛脑袋:“下次见。”   小柯刚走,楚小司又似一截青木桩子戳到这院里。   “师姐,你找我?”   “过来帮我看看燕丹。”我平了声气。   他信步走到燕丹榻边,给那孩子把了脉。   “无碍无碍,这孩子只是因为心悸而昏迷,大概明早就会醒来。”   “你,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道。   “明早就会醒来。”   “帝君他……他是被吓过去了。”少司星君咳了声:“师姐你想啊,帝君现在是个凡人,还是个身娇体弱的贵族孩子,见到那般场景,大骇而昏迷,也很正常不是?”   是吧,一只面目凶恶的妖狐同一个与自己相似的纸人突然同时出现在面前,大打出手,胆子小一点的孩子被吓昏过去,倒也不是没可能。   但他可是溯光,即便成了凡人燕丹,我也没见他害怕过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若不是我让他必须回屋,他大概会站到我身边共同伏妖。   “楚小司,你别是个半吊子庸医吧?”我冷冷道。   “师姐可别这么说,好歹我也跟明贺仙上学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医术,你若不放心,我今晚回去就找明贺仙上,请那位尊驾再来看看如何?”少司命星君笑呵呵道。   “不必,明早燕丹若并未醒来,我自去找明贺,顺便胖揍你。”我淡淡扫了他一眼。   “……师姐,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他犹豫一番,迟疑道。    ☆、梧桐疏漏三更雨   “说吧。”我替溯光掖好被角,伸出自己的手,对楚小司点点头。   “九重天上,朱墨仙官前日已带了部属,去查实你是否复生的事情。”他边把脉边回答。   “咦,他们不是早就怀疑我活过来了么?怎地现在才去找证据?”我惊讶道。   “凤岐山崩之时,魔族也对此事很上心,大概九重天目前还不便同魔族撕破脸,等风声过了,再好暗地里调查。”楚小司抽回手,压低了声音,谨慎道:“这次负责去凤岐山取证的,是朱墨仙官。师姐你最近还是先不要回去。   桐树被风吹地簌簌作响,伴着雨点子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暂时我也没空回去。”我拿银小枝拨了拨烛火:“小司,你这算是在给我通风报信?似乎不合天族规矩呀。”   他愣了愣,继而笑道:“事事都讲规矩,总有那么一两天不想讲了。”   “好啦,明贺,不要再装了,我还是能分辨你跟楚小司的。”   青衣男子眉眼含了笑,抬袖掩面,放下手时,已经是明贺那张狐狸般的笑颜,真是难得看见他穿着如此素净。   “楚小司为何不来?怕我揍他?”   空闲时,我用楚小司药瓶上的封纸做了两张联络符,以备不时之需,之前担心溯光昏迷是被妖物所伤,心急之时烧了张符召楚小司来。   “非也非也,小司接到你的符纸时,人在青枫浦,他倒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要来凡间,被我拦下了,每个同你栩零魔尊有旧交情的人,现下都是重点被监视对象,我想来看看你,他现在有官职在身,倒也在意自己前程,有些话若让他带给你,对他会是负担,我便索性替他来了。”   “不愧是明贺,总是替别人着想的。”我嘿然一笑:“能想象到你那青枫浦总是客人盈门。我也想有个好人缘,哪天有空,还望指教一二。”   明贺人缘自小都很好,长辈平辈小辈的神仙,都很喜欢这只打扮花里胡哨性子温和爱笑的凤凰。   “小零,你现在真是越发谦虚了。”他那把不离身的扇子又出现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是吧,我此番醒来,总觉得人外有人。譬如我来这凡间找人,靠的是追魄术,九重天上竟然有人能在十亿凡尘中轻易找到我。”   “我正要要同你说这事,你在这凡间,九重天上本该无人知道,然而昨夜我卜了一卦,你近旁有暗星,竟已经有神族其他人找到你了。有些不放心,便想着来看看。”   “那暗星是否来自东荒扶桑木方向?”赤丘所在之处。   明贺点点头:“没错。”   “赤丘那位知道我现在的行踪,之前海涯狱时她也知道我就是栩零,竟然都没告诉九重天。”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下次见面,我帮你问问?”明贺笑道:“她对你的事情的确很上心。”   “是对凤凰之魄和要我小命上心。”我很有自知之明地答了声,这两样,赤狐族那位长公主,似乎都想亲手拿到,我就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让她如此怨恨。这个问题下次见面打架时,我应该可以问问。   “不过驱使妖怪为其卖命,自己躲在幕后,还真有些有失仙格。”明贺本来很少否定他人。   “胆子够大,竟敢对溯光下手。”我狠狠道:“欺负他现在是个凡人么?这笔账我记下了。”   “溯光此番来人间历劫的事情,保密程度不亚于你来凡间寻魂魄,他们竟然也知道,狐狸的鼻子可真是灵。”明贺哂笑道。   “不过他们若是真要对溯光下手,狐狸生性谨慎狡猾,不会只派这么只中等货来,所以我想,莲佚盯我盯得紧,浮生海里或许也有她的点子我却没发现,能让她跟到这里不是没可能,但溯光反跟踪技能可是一流,或许赤丘那些人并不知道,溯光就是燕丹。”仔细想想,我提出了另一个可能。   这只狐妖本是来对付我,然而它来的不是时候,小柯少侠和毛球跟我在院中再次相见,它只敢潜伏在屋内观察情况,正遇上燕丹回屋,只晓得眼前这少年身有仙元,却是个手无缚妖之力的凡人,因此想趁此好机会吃了这位历劫的神仙,却没想到还有画中柏奚在守护这个凡人孩子,狐狸受到镜术反噬,因此死去。   我将猜想同明贺说了,他点点头,表示不无可能:“溯光此番下凡历劫,只有我跟他座下那位晏书仙官,少司命星君楚小司晓得,也没去乾坤司报备,被外人发现的可能性的确非常低。”   “没经过乾坤司?他怎么做到的?”我惊讶道:“我记得你们神仙历劫,要经过乾坤司登记造册,过婆娑镜,挺复杂的。”   印象里是这样没错,我之前与小柯少侠行云赶路时,他说起神仙界这个奇葩惩罚,还戏谑道,若他是神仙,还没到凡间受罚,走完这些挺琐碎复杂的程序也可以算得上是严厉惩罚和一劫了。   “你这个老朋友,为了体验凡人之人生八苦,直接在九霄紫府用那莲花池造了一面婆娑镜来。”明贺悠悠道:“此等闲情逸致,真是我等不可企及的境界。”   “……我果然没看错,那他的法力,真是好到变态了啊。”心虚地瞟了眼那边睡着的少年。   “溯光大概会说,多谢夸奖了。”明贺调侃到。   “他还真是这么说的!”我们这几个老伙计,真是太了解对方了。   “九重天要清查凤岐山,”我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不知我的老窝会不会被端掉,明贺,能否拜托你月黑风高时去走一趟,带阅微离开,还有我的金沙夜明珠私房钱也带走,分你一半,总之可不能被天族的抄了。”   “你的洞府可不容易找到,钱哥儿几个有的事,你不用操心,也无需担心阅微和无焱,我把他们都安置在青枫浦了,阅微现在是只重明鸟,无焱则是小银蛇,它们要恢复人形,大概还尚需时日。”   “谢谢。”我低声道。   “又来了。”明贺摆摆手:“举手之劳。”   “那蛮蛮,还有你青枫浦里其它的小朋友们,会觉得拥挤么?这次是我朱阙云宫叨扰他们了。”   “哪会,青枫浦那么大片地方,现下可真是冷冷清清地让人伤心。我那最喜欢离家出走的仙鹤蛮蛮,终于回来小半天,不知跟平日里最听话的成碧青夷说了什么,他们仨不晓得野哪里去了,好在有阅微无焱陪我。”   明贺已经给我把完脉,抬袖,从乾坤袋子里摸出一个木药箱,给我配起药来。   “小零,你这次的伤,还是得悉心调养,准时煎药,还有这些补药记得吃。”明贺嘱咐道,神情严肃。   他没有多说什么,我却晓得,幸好本体在青枫浦,那捆仙绳和假术士伤到的是明贺特制的壳子,我才算躲过一劫。   我点点头应了   “好,明贺,你回青枫浦吧。”   明贺扫了一眼那只死狐狸:“对方来的,可不尽是这种货色,你一个人……能挡得住么?”   “能,无需担心,既然已经知道对手是谁,我会多加小心,九重天上盯你也盯地紧吧?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实在没必要给九重天那些人留下把柄,狐狸们的招式在我这儿无法用第二遍,何况还有他在。”我指指静默立在暗影里的柏奚,笑道:“既然溯光此番还带来这样一位帮手,我会省力不少。你先回去,若需要帮助,我会用联络符找你。”   事实充分,理由充足,明贺终于应了,临走前看了眼那边沉睡的燕丹:“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被只狐妖吓晕过去。”   柏奚忍不住上前一步,我偏头看他,问:“你有话要说?”   他指了指溯光,又指了指我,摇着双手,似乎在否认着什么。   “这孩子不是被吓晕的,是用念力召唤柏奚出来保护你时,耗神过度才晕倒的。”   明贺竟然懂得这纸人所言,他将它静默的示意讲给我听时,柏奚平静下来,僵硬地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这是他……睡过去的真正原因吗。”我怔了怔,望向烛光映衬少年,那张脸在明暗阴影中有着柔和轮廓,睡颜安宁,依然是十分规矩的睡姿。   “小零,你似乎有话要说?”   “小明,你这个庸医,为何之前要说这孩子是被吓晕的。”   “呃么,耗神过度跟害怕过度后的昏迷表现相似,这燕丹见到狐妖时的确很紧张啊,柏奚我说得对吗?小零你看柏奚点头了。其实说他害怕过度也没错啊,他也是害怕你受到狐妖伤害嘛。”   明贺的声音如同远在天边,却似乎有朱衣银发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   凡人燕丹自知无法对付那只凶残狐妖,将希望寄托在了画中柏奚上。   虽然这幅柏奚并非凡物,此前却并没有现身,直到燕丹与我都处于危险中时,被他的强大念力唤出来的么?   在狐妖扑向自己的时候,燕丹却还在担心我。   “他真的无碍么?明贺,不准再骗我。”   “他明早会醒来这点毫无疑问,你放心。好啦,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就告诉他吧,我先走了,你也好好休息。”明贺召来一朵云,悠然踏上云层,笑眯眯道:“别不舍得用联络符。” ☆、月下独影自徘徊   明贺离开后,屋子又安静下来,似乎连沙漏中细细流沙滑过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窗外的风雨声断断续续,我坐到桌边,托着腮,越过飘忽烛光,看向沉睡中的燕丹,似乎又有些记忆要苏醒翻涌而出。   有凉风从大开的窗户刮进来,我打了个冷颤,凡间秋夜似乎比魔域都寒凉,我这畏寒的体质真是事事儿。   起身要去关窗户,却见柏奚已经临窗,风将他那单薄的身子吹得哗哗作响,我真是担心他下一刻就会被风给吹走。   会镜术的柏奚本人也如同一面镜子,会随着主人当日衣着外貌幻化自己,溯光这位柏奚,此时就是燕丹这样有些苍白单薄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他,能够让那只狐妖悄无声息地死去,溯光从来都是准备万无一失的。   他此番来凡间历劫,真的是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人生八苦么?   若是,那么我的出现,便是个意外,扰了他的安排。   我还大言不惭地想要保护他,现在看来,我真是在给他添乱,明明是两条不同的线,偏偏被我缠到一起。将他卷入与我魂魄相关的事件中来了。   柏奚伸手关上了窗户,又缓缓走到我身边,安静立在那里。   “柏奚,谢谢。”我起身,将他皱了地纸衣领理了理:“你去休息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似乎执意要守在这里。   “以后燕丹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今天肯定不会有其他事情了,放心吧。”柏奚施展一次镜术防御对敌,   柏奚终于拗不过,点点头,移步朝墙上挂着的一副群仙图走去,到了那巨幅画作前,身形一隐,没入画中。少年单薄的身形隐藏在一群广袖宽袍的仙人中,此前我并未注意到这幅画,现下却能一眼辨别出那形似溯光的身影。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柯又来了,说是要带那只死狐狸回去。   “我那大哥秦王听说你打死了头狐妖,让我带回宫中去。”小柯立在门外,声音毫不压制,我连连对他做噤声的手势,他往院子里倒退了几步站定,没好气道:“面瘫男还没有醒来?”   想到他大概还是将溯光当作潜在情敌,我只好走出去,带上门,到院子里同他一起等毛毛。   先前我打开门时,正见毛毛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往草丛深处跃去。   “小柯少侠,我记得你那天在学塾里,还帮燕丹打架来着。”我弱弱问道:“你们的关系难道不是很好么?”   “那是我自己很久没打架手痒痒,何况,我又不是真的想和燕丹关系好。”小柯少侠傲娇道。   想来小柯在凡间的自称与他在魔域仙界都不同,我有些好奇:“小柯少侠,你是否给自己施了抑本咒?”   他幽幽看了我一眼:“不然呢?我这暴脾气,不施这个咒,我可扮演不来这个三公子,他大哥和二哥可都不是普通人。”   “你......是借的壳子么?”我迟疑道。   “是啊,有问题么?”   我摇摇头:“没,没问题。”   “嘁,放心吧,我可没有强行占有这凡人的躯壳,我与他签订了寄灵契。”   “那是什么?”我并不知道还有这种契约。   “这是尉缭帝座发明的契约,以帮助凡人实现愿望为代价,获得那凡人的躯壳一段时间。”有片梧桐叶子飘落,他看着那打着旋儿的叶子:“我就是同这三公子签订了契约,等凡间的事情办妥了,再把身体还给他。”   “还有这种操作?复杂吗?”我十分想掌握这门新技能。   “小姑娘,术法不精,灵力不济,就要多读书,”小柯语重心长道:“你既然不忍心强行夺舍凡人躯壳,就该学如何拟定这契约啊。”   我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小柯少侠看了我一眼:“不过你这壳子也做得不错,唯一缺点就是容易暴露灵气,像我二哥这样的半妖或者其他修行术法不错的凡人,能看出你并非凡人。”   “回魔域后,我一定学。”我诚恳道,又叹道:“没曾想,尉缭帝座那般杀伐果断之人,也会心存善念,我真是自愧不如。”专门研究出这么一个契约,约束魔众强行夺舍,我就算有这想法,也没这能力,何况我从前似乎连这想法也没有。   “相传是因为栩零魔尊怜悯凡人弱小,特地向尉缭帝座提议的,帝座表面上对此不以为然,栩零魔尊还为此生了闷气,然而在她成人礼那天,收到了这份契约的拟定方法和佩剑,不可谓不惊喜。咦,小姑娘你这又被他们的兄妹的暖萌日常感动到泪眼婆娑了?”   “是,他们二人,兄友妹恭,真令人羡慕。”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违心还是真意,总觉得,记忆里的尉缭,与传言里的他有些不同。   毛毛幻化成青面兽的模样,叼着那只死狐狸,遥遥地对着我们点点头,跃上墙翻出去了。   “它自己能去宫里?真聪明,看起来轻车熟路,畅通无阻的样子诶。”   “那是。”小柯一脸自豪:“它可是我在魔宫一手从小养到大的,这次来凡间,也是因为它来打头阵,踩好点儿后我跟着来的。”   “毛毛它......知道魔尊的魂魄在这里吗?”我讶异道:“它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它身上流着它父亲的血,它父亲,曾在朱阙云宫陪伴过魔尊很长一段时间,对她的气味很是熟悉。魔尊魂魄再现世间之时,我从九重天回去时,就听见宫人说它有些焦躁,原因不明。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让它出宫寻魂魄。”   ”谢谢你,小柯,还有毛毛。”我低声道。   “其实它叫毛球。”小柯再次纠正道,眼中有一丝忧伤划过:“毛毛是它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毛毛......已经死去了吗?我的心一沉,呼吸有些困难起来,凉风萧瑟,桐叶纷纷。   “姑娘,你也只能是太感性了。”小柯明明也是伤心的,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踮起脚来拍拍我的肩膀:“不是还有毛球在么?生老病死是天道规律,看开些,毛毛有后代能延续下来,已经很好了,何况这孩子继承了它父亲的灵力,也很争气。”   小柯这孩子,说起道理来,真是一套套的,我并没有哭,却有些破涕为笑的感觉。   “你之前说,那位二公子有凤凰之魄的线索,可知道大概是什么?”我想到正事。   “知道一点,咸阳城中近来总有女子失踪,年纪大概都在十八九岁左右。”   “没有嫌疑人?”   “没有,官府查了,那些失踪的女子,出事前有个共同点,都是在夜晚的闹市街头独行,人来人往时视若无睹,举止怪异,似乎在同空气交谈,再融入茫茫人海中,后来便是亲属朋友报官,说有人走失了。”   “那些女子举止怪异,围观群众对此竟然没有反应吗?”我疑惑道。   “没有人会特意围观吧,大多数路人只是扫一眼觉得这女子有些神叨叨的,也没有想到会出事。只是官府来调查了,目击者们零散的证言汇聚在一起,才发现这其中有问题嘛。”   夜晚,独行的女子,同空气交谈,没入人群后失踪,若不是人为,便可能是妖鬼祸了。   “姑娘,你自己不要单独行动,我那二哥说了,等你调整好状态,再去找他一起处理这事。”   我点点头:“不早了,你快回去收拾下,我记得宫学比这边学塾上课时间早。”   小柯少侠抬头看了眼逐渐升高的日头,道了声好的,便飞快跑出院子外面去了。   我给燕丹留了封书,借口要出去办点事情,请他勿要担心,子时之前我会回来。   离开之前,墙壁上那群仙图中的柏奚似乎对我眨了下眼睛。   我花了一天时间,了解到那个失踪事件多发地点,赶到时,已经月色淡然。   假装漫无目的地逛街,实则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有个人影在月光如霜映衬的青石之路不远方,忽然出现在幽暗的暗夜中,缓缓朝我走来。   往来的人流中那个人很是醒目,他有着如同暗夜一般漆黑的长发,苍白的脸上有着朱红的薄唇,瞳孔比常人要大得多,闪烁着诡异的笑意,那一身斑斓艳丽的锦袍将那张有着非男非女轮廓的脸衬托得很是妩媚。   看来这个对手还是有两把刷子,不是个绣花枕头。   我定了定心神,放下前,在摊子上随意挑了把羽扇,又对那个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在我面前停下,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我时,便做出一番羞涩的样子抬起羽扇挡了挡脸。   “这位公子,你可知道安平巷往哪边走?”   “姑娘好生美丽,为何孤单一人月下独行?也不怕这夜晚会迷离人的眼睛,看不见尘埃与噩梦之后的罪恶?”   “好心的公子啊,我是方到此地的异乡人,只因为想要感受一下这不夜城的繁华与曼妙风情,未曾想迷路在此,真是窘迫又焦急。”听见他的唱戏腔,我不得不也开始表演。   那人幽暗的黑色瞳孔中有光影流动:“那个地方有点远,姑娘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到寒舍喝口热茶驱散寒冷与心悸?”   他眼中流露出深深地蛊惑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诶,蠢作者码完才发现没赶上27日发,那么今天会双更的,还有小天使在看吗? ☆、城郊荒野,楼阙灯火   我看着他,又惊又疑这妖邪之物身上竟然有凤凰之魄的气息。   一只散发着浅绿色荧光的蝴蝶在他身后翩翩起舞,我差点惊呼出声,这是我到咸阳以来,追魄之术再次提供讯息,且是如此准确的信息。   跟着他走,能找到凤凰之魄。   “永夜难消,寒舍有盛宴,许多同你一样的姑娘都在。”犹疑间,那人已轻轻俯身,有微香拂过,在我耳边用诱惑的语调说道:“你们都会喜欢的。”   简直遭不住,若我没有自己的心头好,又不晓得这是个妖怪,怕真是会片刻沉沦?   现见他凑过来,我真想一巴掌抡过去。为了不让他疑心,我还是装作娇羞地往旁边避开,同他保持一段距离:“公子府邸,与我要去的地方方向相同么?”   “是顺路的。”他扬起嘴角,盯着我:“若是姑娘顾虑太多,那久算了吧。”   狐狸在魅惑人这方面可谓是无师自通,但眼前这个,本体应该并不是狐狸。   那黑亮巨大的瞳孔,明显是某种昆虫种属。   那些失踪的普通小姑娘,会被这样一双大眼睛扰乱了心神,倒不是因为它有多好看,而是他在施展迷魂术法。   论演技,我还是跟在尉缭身边多年,深得耳濡目染,因此很是配合地表现出已中那术法之状,故作欣喜:“不,我想去,带我去。”   他很是满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没有任何迟疑地跟上那人,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小柯临走前,抛给我一个银铃铛,我认出来是先前那狐妖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花纹繁复,由无数咒纹组成,这是仙家法器千香铃,可以用来隐藏身上的灵气,还有凡人气息做伪装。   因此只要是不知道我身份之人,无论来者是仙妖鬼怪或是修行者,只能察觉到凡人气息。   狐妖之前,便是带着这千香铃,那庭院又有颇多凡人气息,我跟小柯才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看来它背后的主子对这场偷袭还是挺上心,奈何他们都漏算了柏奚和小柯在,否则以我在咸阳宫中所受之伤,回来遭次暗算,那主子再来补刀,我这回凡间之行,怕难得回去了。   现在这铃铛倒是能用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等我找到凤凰之魄,再不用扮凡人,直接开打便是。   我无意抬了下头,灯火辉煌,长街喧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街旁的灯影下。   “怎么?”身边之人警觉问道:“姑娘似乎有心事?”   我迅速移开目光不再看那边那个人,笑道:“是啊,小女子这一路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被公子这样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相邀,真是我等之荣幸。”   “姑娘生得如此美貌,不必妄自菲薄。”他看了我一眼,笑道。   耳边的喧嚣逐渐消失,两人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用余光看着周围不再繁华的夜景,晓得自己已经被带到此人地界。   不久前还喧嚣不已的城池,此时像是被锁进了冰霜结成的透明盒子,离我远远地矗立着,我现在盒子外,里面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但这个场景,假扮凡人的我,不应该能看到结界之象,假意欣赏道:“原来公子的居所,是在远离人境,没有半点车马喧嚣之地啊。”   又小声道:“还要走多远呢?总觉得,再往前走会是荒凉之地,出没着可怕的怪物。”   “姑娘勿担心,”那位犹如暗夜所化的男子抬起手,往前方指了指:“我们已经到了。”   层层雾霭消散,有个带庭院的两层楼阙出现,楼中似有笙歌传来。   “这就是寒舍,你听,里面还有未完的宴会,我们回来地正好。”   我眼中一片迷蒙状态:“公子的茶酒很受欢迎啊。”   “还差最后的客人,便是姑娘了。”他意至极。”他一把推开那座阁楼外面的院门,又是恭敬的姿态请我进去。   院中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佳人锦簇,似乎都在谈笑风生。   然而仔细看,她们谈笑的表情却在暗夜中有些失真,那么多的人声,却没有人动唇。   身后男子如同一道魅影上前:“可以去跟她们打个招呼。”   “我似乎有些头晕,你这院子里,可有熏了什么奇怪的香?”我笑看他继续表演。   他微微一怔,脸上有厌恶掠过:“那种东西,我从不用。”   “你常用的,是能麻痹人的毒素对吧?”   “不管你是哪里来的点子。”有黑色的瘴气从地面升腾而起,他立在那里冷言道:“最好还是乖乖过来,我会让你同她们一样,最后在美梦中死去。若要捣乱,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一只毒虫而已,口气真是不小,你以为这些瘴气能奈我何?”就算我此时这壳子不是百毒不侵的凤凰,但也没弱到怕这毒虫瘴气。   那男子听闻,盯着我的眼中多了一丝肃杀之意:“看来,我似乎带了不该带的人来呢。”   “错,你之前带来的任一个女子,都不是你该招惹的,我记得九州结界碑上有写妖鬼在凡间要遵守的秩序,何况你还想用凤凰之魄做什么缺德事情,那我可绝对不允许了。”我挑眉看着他:“你主子没有告诉你,凤凰是最爱惜羽毛的吗?你呀,摊上事儿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凤凰之魄?”   “就是那只魂魄被盗走又爱惜羽毛的凤凰啊!”我摇着羽扇,灵力注入扇子,暂时可作个防卫用武器,靠着篱笆悠悠道:“你不信?”   他不屑的表情,的确是在说他不信。   “大言不惭!”话音落下,他斑斓衣袖中苍白的手忽然变成了有着黑色绒毛的倒钩状,猛地朝我袭来。   “原来是只小蜘蛛”我挥动羽扇一挡,身子往后疾疾退去:“我说句实话而已,你如此生气为何?”   他似乎因那声小蜘蛛更加生气了,瞬间欺身上前,两只利爪连续朝我颈间袭来,我的羽扇都快被削秃了。   被那人化作利刃的手削去几缕发丝后,我横过扇子挡住最近的一次袭击之后,转过扇柄,一把击中他心口,他吃痛后退了几步,呕出一口黑血来。   “小蜘蛛,这下你信了么?把魂魄还给我,放走那些女子,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那老哥是个谈判高手,他曾说在某些场合谈判,要给双方留有余地,我觉得这个场合就很适合。   “雕虫小技。”他抬手抹去嘴角残血,随手摘下一片绿叶:“姑娘以为,就凭你,能出得了寒舍?”   我所倚之木篱瞬间化为枯败腐木,篱笆上盘绕的紫花蔓草在银白月光下迅速凋零,变成了暗沉的败絮。   他将叶子放在唇边,吹奏起一支调子诡异的短曲。   那些姿态娉婷的女子,突然齐齐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静止不动,那些年轻的面孔上,皆是一样的面目表情,目光呆滞。   我不由地站直了身体,抬手取下发簪,烛阴到手,剑锋寒光闪烁,流淌着月光。   如此月夜,该认真对待,我想快点回去陪溯光,牵他出来也看看今晚的圆月。   “你把这么多生魂留在此处,不怕遭天谴?”然而眼下要处理之事似乎有些棘手。   “天谴?”他嘲讽道:“与其担心这个,姑娘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   那些静止不动的女子,齐齐向我席卷而来,发出尖利的啸声,指甲爆增如利爪,疯狂地展开攻击。   我横过剑,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与那群凶化了的生魂缠斗。   女子们的身体应该还在楼中,只是魂魄被凤凰之魄引了出来,不知这妖怪打算用凤凰之魄做什么缺德事,还好我来得及时。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让这些生魂来攻击我,我只能被动防御,不能真的将她们打得魂飞魄散,生魂还能还魂,若烛阴伤了这些魂魄,那我可就是在杀生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驺狗,我族本为良善,被逼至绝境之时,天可没睁眼,我作恶以来,反倒是过地安稳,你跟我说天谴,呵,真是笑死人了!”   他那张好看的脸开始变了模样,唇如同撕裂般裂到耳根处,如同诡异凝固的笑容,锯齿一般的牙齿间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听他语气,看来又是个被命运捉弄之人,然而物哀其类,感同身受这话,此时我也说不出来。   蜘蛛男再次奏出一个变调,那些女子凶魂出招愈发凶狠,我双拳难敌无数双利爪,挥剑之余难以腾出时间捏诀,烛阴发出轻微的不满颤鸣,像是对这样束手束脚的打法有些不满。   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我已经是有黑锅在身的凤凰,真要杀了这些生魂,倒真是犯血案了,何况我是非常怕遭天谴的。   我被那些利爪乱舞的女子逼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脚踝一凉,暗道不妙,草丛中有丝丝缕缕寒意沿着我脚踝迅速往上冰凉盘绕。    ☆、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楼内,入眼皆是灰色尘埃与密集的银丝,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网间有蛛丝垂,如同韧性十足的绳子,末端坠着一个个巨大的茧,茧内隐隐约约有着人类女子的形体。   我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被蛛丝缚着,被悬至半空,使劲扭了扭双手,那粘稠而柔韧的蛛丝完全没有断裂的迹象。   那蜘蛛男正立在屋内,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化回簪子的烛阴。   “你这簪子,是哪里来的?”   “我哥送给我的。”我诚实道,又凝神开始捏诀,却发现如同当初在海涯狱般,半分术法也使不上,这屋内的蜘蛛丝,看起来有些难办。   “姑娘还是老实回答,否则我现在就杀了我。”他转动着簪子,语气森冷。   “我说了啊,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余光扫到那扇木门,我清清嗓子:“或者,让你主子来说?”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个带着斗笠面纱的女子移步进来:“栩零,别来无恙。”   “莲佚仙上至少还是摘下帷帽再说这句话,我现在有恙地很呐。”我摇摇头   “你知道是我又如何?”莲花揭开面纱,脸上是得意神色:“又能怎样呢?”   “莲佚仙上,这女子……真是栩零魔尊?”蜘蛛男似有为难之色。   “怎么,玄墨,你答应过我的,今夜要杀了这四十名女子,现因其中一个是魔尊,你便有退意了?”她冷冷一笑:“你不敢,我亲自动手便是。”   “莲佚仙上,我……”   “出去。”莲佚喝道。   玄墨退出,屋内只余我和莲佚二人,她到桌边找了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语气不善:“栩零,为什么你就不能安份地做个死人?为什么还要回来跟我抢萧少卿?”   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觉得我会回来抢萧少卿。   然而这完全是她主观臆断啊!   “抱歉,我的命硬,加上故人相助,此番归来,并不想对任何人造成困扰。”   “可是你已经给我造成了困扰!”她将茶杯狠狠掷地:“你知道吗?你的凤岐山塌了,他知道是你回来了,赶去同你相见,那时候我的心情……他将我丢在天缘台,独自承受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我们未能礼成,都是拜你所赐!”   我一直以为,萧少卿当时是心系苍生赶去是按照最糟情况,我这个祸害或许做出什么缺德事危及仙界,事出紧急没有跟新婚夫人做好沟通工作,虽然他也有原因,但在他们成亲之际,我将凤岐山震塌了的确像是个挑衅,醒来地不是时候,对此我也觉得有些抱歉。   “不知道上次见面时,我有没有说,那在这里,我还是为凤岐山塌向你道歉,耽误你们错过吉时,但下下个月初三,也适合嫁娶,你们可以再行礼的。”我诚恳道。   “再行礼?栩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来挑衅我!”她气地拍案而起,看样子是觉得我在故意挑衅:“你明明见过少卿了,难道不知他要为你同我退婚吗!”   我大吃一惊,这个锅也扣地有些莫名奇妙,喃喃道:“并没有,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少废话,少卿为了护着你这贱人,当然不会跟我说原因,可是我知道,他就是为你,为你这个贱人!”   “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觉得萧少卿特别好要不管不顾跟他在一起。”我看着那面容美丽的女子,叹了口气:“他要同你退婚,或许也有别的原因,譬如你总是喜欢神经质地骂人?”   莲佚气地身子发抖,抬起手似乎要给我巴掌,却又狠狠放下,扬起下巴:“九重天那些人到底要拿你怎样,我不知道,与其寄托在他们身上,还是我自己动手放心。这次我不会掉以轻心,想想你即将会死透,其实我还是有些开心的。”   “失窃的凤凰之魄在你手上?”我肃然道:“是你盗走它们的?”   “不是呢。”她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拿到这魂魄可废了好大气力,不过我得感谢那盗贼将你的魂魄带到凡间,九重天上的人难以找到,这次,我可不会让你死地很舒坦。”   她又是怎么找到凤凰之魄在凡间何处的?   “栩零,你就好好回忆下自己的前半生吧,不然这次糊里糊涂死去,可真是个笑话了。”她走到我面前,切齿道:“别忘了,就算你现在对萧少卿无意,当初也是你先去勾引他,这都是你自找的。”   她出去时,将门砰地一下关上,整个屋子似乎都跟着晃了晃。   只剩我一人,叹了口气,当初真是我先去招惹萧少卿的么?   这些日子,有空时我也努力将自己有关萧少卿的过往捋了捋,那些渐渐复苏的回忆里,的确有些关于他的。   明明每次,都是他最先同我说话的。   我在伏羲学宫的学习生涯逐渐步入正轨,虽然有许多严苛宫规,违规的惩罚除了学分被扣,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尉缭政务繁忙,鞭子也伸不到这么长,我还是很满意伏羲学宫有三五好友,摸鱼打架斗嘴的日子,偶尔明贺这位三好学子班干部也会督促我好好学习,唠叨程度不亚于阅微,拖他的福,我有几门必修课的成绩还算看的过去。   至于晦涩难懂的佛理课,我已经放弃治疗,只等期末复习时多背几本预测题的标准答案了。   伏羲学宫的藏书阁里,不仅有各类工具书,居然还有话本子,我对此十分满意,三天两头往藏书阁跑,不为其他,就为话本子。   有天我抱着一堆借出的本子到学斋时,座位旁边竟然坐着那天族那位三殿下。   我的同桌,明明是溯光来着!   灰狼弟弟狗熊小哥正在把一张抽屉里满是竹简册子课本以及各种小木雕的桌子借道,我认出那是溯光的课桌。   光天化日之下,偌大的伏羲学宫居然安放不了一张平静的书桌!   趁着溯光不在,便来打溯光课桌的主意么?这是欺负溯光没个好友哥们儿帮他看场子么!   “站住!”我把书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气势汹汹拦下搬桌子那两个“你们要带溯光的桌子去哪?”灰狼弟弟耳朵颤了颤:“栩零你别生气,我们也是听命办事。”   “听萧少卿那小子的命?”我一手叉腰一手遥指着那边:“你们是屈从于他的拳头下了么?”   若是,那我很有必要会会萧少卿,即便我那时因来癸水小腹隐隐作痛,气势却摆足了的。   “栩零你误会啦,是级教监要调位置的。”黑熊性子敦厚,不会撒谎。   我看着瘦瘦的灰狼弟弟憨憨的黑熊小哥,不忍为难他们,侧身让开一条道。   溯光的桌子便被抬着往前面去了。   我硬着头皮走到萧少卿面前,语气尽量保持平静:“萧少卿,这是溯光的位置。”   “我知道,曾经是的。”萧少卿提笔在书页上写着预习要点。   “你说什么?”我一拳砸到他桌上。,   萧少卿抬起头,带着朗润笑容:“今后我便是你的同桌。”   我很惊讶,从来不正眼瞧我的萧少卿同学,居然会如此好声好气同我说话。   并非我得寸进尺,但我先前想说的话现在想做的事并不会因这位殿下示好的笑容而改变。   “我还是想跟溯光做同桌,你去同夫子讲,就说我栩零上课与别的同学交头接耳,影响你听课,你不愿做我同桌,你是班干部,夫子会为你好的。”我盯着他,期待从他那笑容里看出一点他也并不想做我同桌的意思。   然而并没有任何破绽,天族皇子保持着他一贯接受的世家教养,矜持地笑着:“这次的座位调动,是年级学管安排,优等生与差等生结对子一对一帮扶。”   去你的结对子一对一帮扶,本姑娘就是甘于做差等生了咋地!   我将抱着的书重重怼到自己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去,将书翻地哗啦啦响。   想给他那俊脸一拳,但还是克制住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是听从安排,即便他平日里那优等生的高傲嘴脸我看不惯,但揍他一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何况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我很想做你同桌,”萧少卿突然道,他过脸来,神情认真:“不会去夫子那里说违心话。”   我愣了愣,他的意思是字面意思吗?因为他的确是好心要帮我提高学习成绩?但这个一本正经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成了我同桌,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莫名奇妙。   “我很满足现状,并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丢下这一句,便趴在桌上闷头小寐,恍惚还听见隔壁一声轻叹,或是在叹我不思进取。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也要坚持到完结,大概是爱地深沉,加油加油^_^ ☆、何人为卿把伞倾   “要你管,你做好自己就是了。”我暗自在心里回了句。   但心情还是有些烦躁,或是来癸水的缘故。   萧少卿被级教监夫子安排成我的同桌,我原来的同桌溯光,被发配到了特殊位置。   所谓特殊位置,便是那个在夫子眼皮底下,讲台旁边的空位,面向黑板,与讲台平行摆一桌一椅,处于没人可交谈,气压极低,安静诡异的空间。   课间明贺来了我位置旁,明贺人缘极好,人际关系处地很是溜,政要商要平民子女,他都处地很不错,他来同萧少卿闲聊一番,顺便请对方多关照我,萧少卿很给他面子的说那是自然。   我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装睡,心里却并不平静。   我在伏羲学宫前期的日子,好人阅微没来伴读,却有了个阅微二号来操心我的事情,我想到明贺眉飞色舞同萧少卿聊天样子,又是感动又是头疼。   我并不需要萧少卿关照,对于这位天族皇子突然转变的态度,我有些介怀,做个同窗里的泛泛之交便好,我早已不想与他牵扯太多。   上课铃响了,是我头疼的九章算术,旁边有了个一本正经认真听课的同桌,我竟然保持着端正坐姿听了一会儿课。   最终上眼皮受不了下眼皮的热切召唤,两只眼睛一阖,用手撑着头假意低头看课本,实则四平八稳地睡了,这上课睡觉的伪装我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本来我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睡着也没人管,但那天出了点意外。   迷糊中看到溯光来到学斋,发现他的座位被安排到了那低气压倒霉方位,嗷地一声抬脚踹翻了桌椅,一掌劈碎了旁边的讲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一头暴怒的雪狮子气势汹汹地冲向我,我心想并没有惹过他,他莫不是要同萧少卿打架?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我自然又被赶出了教室,在走廊罚站的时候,看着不远处那片竹林与白鸟些,想起上次被罚站是因为和溯光斗气,这次是因为梦见一个暴走的他而被罚站,溯光真是我的罚站小福星。   不过他那样的人,会因为换位置暴走?我思考了一下,结论是完全不会,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那家伙暴走,此结论同样适用尉缭,他们两个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之人,他们会暴走的几率只比他们两个变成断袖谈一场恋爱的几率低。   我心虚地透过窗户偷觑斋内讲课的夫子,数理课夫子是个脾气暴躁的大叔,他若晓得我用算术来做这判断,怕是下节课还要罚我站教室后面听课。   夫子正在敲着黑板,面带怒容:“都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答案么?看黑板,公式记住了啊,口诀背熟了啊,基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我大惊,断袖居然被写进做数理题口诀了!连忙在本子上记下这惊天一笔,这口诀也记得非常溜。   夫子若是此前讲课也这般有趣易懂,我才不会打瞌睡,我佩服地望向夫子时,感觉有羽毛一样的东西落到身上,往源头看去,正对上萧少卿的目光。   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我却读不出其中的含义,连忙往一旁的窗扉处平移了两步,那里是学斋内的视线死角。   倚着窗户边的外墙,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夫子讲课,却再没有听见方才那样精彩的言论。   溯光那天缺了一天的课,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那天傍晚放学,明贺问了我有无雨伞,我点点头,促狭道:“但是时萦没有伞诶。”   他便道了别,连忙拿着自己那把二十四骨湘竹伞跑去找时萦了。   时萦在隔壁班,又比我们进学晚,尚须时日熟悉各处,明贺主动请缨做向导,我因身体原因,便没有同他们四处去逛。   从下午开始,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至放学,雨已经非常大。我从课桌里拿出桐油伞,撑着走进雨里,雨点子有些大,啪啪啦打在伞面上,很快便晕湿了伞面绘着的海棠花。   我有两把桐伞,一把放在秋水馆,一把放在学斋里,留把雨伞给雨天,我已经慢慢学会能将自己照顾好,不会再遇到上学放学突降暴雨,只能狼狈地在池子边摘片野芋叶顶在头上在雨里穿行。   风有些大,时而有雨丝飞入伞下,冰凉冰凉的,我撑着伞,不急不缓地走着,地面积了一层薄水,雨珠溅起圈圈涟漪,很是好看,我幼时在朱阙云宫,便喜欢踩水玩,我对深水有天生的恐惧,却对地上浅浅的积水毫不害怕,单脚跳着踩水花,立定跳水凼凼,有过一段下雨时在雨中蹦达玩得很是嗨的黑历史。   那时宫人侍从们又怕我着凉又怕我发脾气,皆拿我没办法,阅微撑着伞,一口一个小祖宗帮我挡雨,被溅了一身的泥点子水印子,我的裙摆也湿了个透,终结者自然是尉缭。   宫人们一见他脸色便晓得不用通禀,因此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面无表情地拎着我的后衣领,四平八稳地将我拎回栖梧宫,很有准头地将我扔进热气腾腾的澡桶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侍女便上来帮我除衣洗澡。   被尉缭拎着的时候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小鸡仔,凤凰的颜面全无,因此决定不再踩水完全,然而下雨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往那雨中去,尉缭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如此循环往复,终于有一天,尉缭到了我身后,拎起我,又放下,我诧异地转过身:“你怎么不提我走了?”我还没他一半高,要在那样的距离看到他的脸,脖子仰地有些酸。   尉缭撑着伞,声音平静:“太胖了,拎不动。”   “胡说!是你力气小!我才不胖!”我低头看水洼里的倒影,一圈圈漾开的涟漪里,仿佛真的胖了许多。   “你看,那是什么?” 尉缭指了指不远处,伞微微往我这边倾斜,雨水沿着伞檐滚落连珠。   “是……猪?!”我看到阅微牵过来那只圆滚滚白胖胖的动物,不知尉缭葫芦里卖什么药。   尉缭冲阅微点点头,阅微松开了手里牵着的绳子,脱缰的肥猪便撒开猪蹄朝我冲过来,我吓得往尉缭身后躲,不自觉抓住了他的衣摆,他没有避开。   猪没有冲撞我们,而是跳进一个水凼凼,在里面欢快地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了一身泥巴,便躺在里面无比惬意地打起呼噜来。   我目瞪口呆。   “栩零,你觉不觉得,自己此习性跟这豚很像?”   “你,你才像猪。”我小声嘟哝,然而那猪踩水欢快的程度看起来的确有些相似。   “你或许不知道,凤凰若染上猪的习性,会长胖,最后会变成一只猪。”   “你,你骗人!”腰变成猪?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不信你以后尽管照旧,我是不会管你了。”   尉缭俯下身,英俊的脸带着邪气一笑:“变成猪也好,届时无人认得你,世上再无魔尊,倒可以多几碗红烧肉。”   我年幼无知,竟将那谎言当了真,看着那头白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去踩水玩,先是因为被尉缭匡骗钱,等明白那是他诓骗后,我已经没了当初踩水玩的心境。   但用一头猪来骗小孩子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刚刚弱冠才做得出。   那时候他一个大孩子带一个小孩子,也是手法稚嫩。   也不知道朱阙云宫里下雨了没有,我那挂名哥哥可有伞。   这是白担心,他是魔族帝君,随从众多,怎会被有无雨伞的问题困扰,何况阅微一直是个周到的人儿。   “怎么又想起那个对头了?” 我已不是初化生的小姑娘,他也不再是那个少年,他将我赶来伏羲学宫,就是想对我眼不见心不烦。   我不该再去想有关尉缭那家伙的事情,可我又想起他的生辰快到了这件事情。   “不管了不管了,我才懒得去给他贺生。”我摇摇头,扛着伞沿着青石板路前行。   细雨如丝,尽量小心的避免雨水打湿鞋子,这是一条有些绕的道,但那路有微微倾斜的角度,不易积水,比较适合我那几天走。   “喂”模糊听见一声,雨声太大,那声音有些遥远虚幻。   有个东西从我左边斜上方飞来,砸到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响。   我以为是树上掉下来什么果子,没去管,继续走。毕竟我走的这条青石板路左边是一个抄手游廊,因即将接受检修而被封堵了两头,廊外平常就少有人过,廊内此时也不应有人。   “哗啦啦啦。”就是一刹那的走神间,又有东西一连串撞到我伞面上,在雨声中听起来无比清晰,我看着身边那一地冰雹,深吸一口气,显然是人为的。 ☆、月出碧海浪潮生   “溯光!?”我将伞往右边斜了斜,偏头去看,果然是他。   溯光向来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但他这次居然先来招惹我,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白衣少年半躺在阑杆上,背倚着廊柱,一手枕在颈后,一手搭在曲起的一只膝盖上,嘴里叼着一支狗尾巴苗,见我看他,背离开廊柱坐起来,随手摘了狗尾巴草,扬起嘴角一笑:“哦,是栩零啊。”   “……”我斜了他一眼:“是我,小子你是故意的么?”   那天他破天荒地穿了学服,没有穿平日里那张扬的朱衣。   “什么故意的?”他故作惊讶。   我扛着伞蹬着脚走近那阑杆:“你是不是故意用冰雹砸我的!”   我瞪着他,然而那游廊有一定高度,他居高临下瞟了我一眼:“并没有,我在练习聚水成冰的术法,一时手滑没控制好。”   而我恰巧走过,就该挨那一阵冰雹袭击吗!   “手滑?那你不会提醒我吗!”   “我提醒了,你自己不理会。”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说的是那声聊胜于无的喂吗!   “你这家伙!若不是我有伞,会被砸傻掉的!你这是故意伤害未遂!” 我气呼呼道。   “意外事件。”他轻飘飘扫了我一眼“何况你本就不聪明,被砸一下,负负得正,说不定你还会变聪明了。”   “溯光你这家伙!实在太可恶了!亏我还……”他居然在笑!看到我生气,他很开心吗!   这小子!果然是无法愉快地做朋友,很想一拳头抡过去,但是力有未逮,只得瞪了他一眼:“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被调到特殊位置了,恭喜啊!同时也恭喜我自己,本姑娘今后不用做你同桌了!哼。”   本指望着他也为那倒霉位置气一回,然而他只是点点头。   “唔,方才碰到明贺,他已经告诉我了。”   “啥?”   “他还说,你还为我打抱不平。” 那小子居然还带着笑容,像一株华贵的钟花樱对我招摇着:“你说了喜欢与我同桌?”   “……我才没有!”明贺那好人缘的家伙,时常热心帮我结人缘,但到了溯光这里,我的好心向来是被当作驴肝肺的,可气!   “我可不用一个小姑娘去打抱不平。”他低下头,认真道:“你若还想我回来做你同桌,我这就去换回来。”   “不不不不用,你总是惹我,我并不想再与你同桌。”   “是这个原因吗?还是因为那个萧少卿?”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令我很惊讶。   “跟萧少卿有什么关系啊!”我狐疑的看着他,这家伙莫不是打遍学宫无敌手,想要借座位被夺的由头去找萧少卿麻烦?   伏羲学宫里的混混学生都有个不成文规矩,不主动招惹好学生,茬架什么的也不能把好学生拉下水,因为好学生大多事事儿,但我觉得这个看法太过片面,譬如班长明贺就是一个标准好学生,却一点都不事事儿,从未让他老爹盘神来出过头。   萧少卿也不事事儿,一来他身份的确尊贵,二来他平时待人矜持有礼,虽然有些世家公子的架子,但言行让人找不出毛病,三来,他看起来也很能打,因此伏羲学宫里我唯一不会主动找麻烦的人便是他。   但若溯光要找他麻烦,以上几点皆不算什么,溯光或许不会吃萧少卿拳头的亏,但很可能吃萧少卿背后那望族的亏。   溯光是个孤儿,我也是,在这点上我与他惺惺相惜,因此即便他总惹我生气,我却并不真的讨厌他。   “你在担心萧少卿吗?”他看着我,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我在担心你好吗!”我挥了一把袖子,瞪着他。   溯光愣了愣,继而又笑了。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脸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你若不喜欢特殊位置,就去同夫子说好话,别去搞事情,就算你打赢了萧少卿,他同意换回来位置,还是得夫子同意。”   “你的操行分已经被扣了不少,我敢说你若找萧少卿打假,肯定会被记大过。”   “我晓得你向来不打无理由的架,但是为个座位动手,实在有损你溯光英名。”   我给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似乎被我说动了,脸上笑意愈发深了:“我何时说过,自己要同萧少卿打架了?”   “……”我语塞,好好好溯光的确没说,都是我脑补过度,咸吃萝卜淡操心。   “给你。”有支翠绿的细长影子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我伸手捞了过来,是支芦笛。   “呀!真漂亮,给我的?谢谢!”我一直想要支芦笛,奈何囊中羞涩,这小东西做工精细,一看就是手工小行家手作。   “不谢,随便削的。”溯光无所谓道。   “你……不是特地做的么”我心中一动,持芦笛小声问。   “并不是。”他飞快地回答。   “哈,是吗,那个,溯光,你要不要回去了,我有伞,可以先送你回苍梧院。”我将伞伸过去一点,雨势愈发大了,拍地我的桐伞直晃。   “不必了,我还要继续练习。”   “那,那你好好练习。”我扛着伞,转身要走,他在身后喊了声栩零。   “怎么?” 我又有些心怀期待地问到。   “你可去过碧海之上,沧灵之墟?”却是他问我。   “那样可怕的地方,我在课本上看到过,但没去过。”有些小小的失望。   我回望他:“怎么啦?”地理志上有些到这个地方,是一片漂移大陆,遍布穷山恶水,上古怪兽横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事,就随便问问,你走吧。”溯光又恢复以往的直接。   我挥挥手,快步离开,走到青石路尽头拐角处,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游廊那边。   溯光还在那里,抬起手操纵着小范围的雨水,翻手,雨在空中凝成指甲大小的冰雹,覆手,那些冰雹便哗啦啦落了一地。   凉风中,他银色的长发飞舞,像是无数柔软的冰丝,他特地挑了这样一个偏僻地方,借着天时练习,很努力,也不扰民。   他练习术法的身影,像是一笔大写的认真,他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吧,那时候我就很是确定。   回到秋水馆,雨还在继续下,我摸出芦笛,练习了一小段《海潮生》的曲子。   次日阳光明媚,我到了位置上,习惯性地擦桌子同时帮溯光也擦了,正巧萧少卿那纤尘不染的白衣映入眼帘,我才想起,溯光已经不是我的同桌。有些局促地胡乱擦了两把,收回手。   “多谢。”站在过道里的萧少卿彬彬有礼向我道谢,语气温和,溯光从不会如此,他来的第一节课基本都是往桌上一趴,蒙头大睡,仿佛那桌子永远都是自动净化的,我也习惯了,因此新同桌与我客气,我反而有些不适应。   “不用。我顺便的。”我起身让他,顺便指了指桌上那条线:“你的东西不准过这个分界线。”   “好。”萧少卿将书一本本放好,笑着回答:“栩零你的东西可以过线,我不介意的。”   “…….”他着实不必如此客气,我明明很不友好。   溯光的座位空了一节课,即便被调在特殊位置,他也没做准时到的好学生,依旧迟到早退,很是任性。   课间,萧少卿还在低头补充自己的笔记,我瞄了一眼,蝇头小楷很是工整,而我的笔记相较之下则是鬼画桃符,丑地不忍直视。   “栩零,我这边写完了。”萧少卿将他的课本递给我,微笑看着我:“你上课打了一会儿瞌睡,看是否有漏掉要补充的笔记。”   “不,不必了。”萧少卿他也如此爱笑么?但我对他的印象一直是那个板正严肃的小神仙。   “栩零,你这样的话,考试成绩很难提升。”他叹了一口气。   “我只求期末不挂科,不需要提升太多。”我看了他一眼:“也做不来好学生,萧少卿你放弃吧!”   说完不再理会他有些黯然的眼神,左手挡脸撑着下巴看讲台那边,溯光正好踏进教室,从容地去新位置,将书袋往桌上一扔,拖开凳子坐下。   明贺用笔头捅了捅溯光后背,溯光侧过脸来,神色平静,明贺凑上前,笑眯眯地说了些什么。   溯光的目光便朝我这边看过来,我连忙端正坐姿,低头拿笔在本子上画拉着假装做题。   萧少卿好心提醒:“栩零,你的本子拿倒了。”   我连忙又将本子掉了个头。   此时正逢上课铃响,溯光转回身去,我舒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课本。   放学后,我提着两个布包追上了溯光,低头伸直了手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微讶。    ☆、风声木下花向晚   “谢礼啊,我自己做的梅花糕。”我顿了顿:“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是甜一点的还是不甜一点的,便按照我自己的口味做的,你若尝了不喜欢,不要浪费,可以拿去喂流浪狗。”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送给时萦时我也是如此说,那丫头挑起柳叶眉打趣到:“原来在你心里,我也是一条狗啰!”她并没生气,我却害怕溯光误会,连忙补充:“我自己也边吃边喂过,不是骂你哈!”   平时那些糕点我也会多做一些,自己吃一些,给狗狗们分一些。   溯光接过去,嘴角挂着一点笑意:“你喜欢什么口味?”   “哈?”   “甜一点的还是不甜一点的?”   “甜一点的。”我肯定道。   “那正好,我也喜欢。”他对我晃了晃手里的布包,眉目舒展:“谢谢你。”   “别客气别客气。”我很开心,原来并不是只有约架才能多跟他说上几回话。   为庆祝我与溯光关系愈发缓和,扛着花锄,趁着月黑风高,出门去。   明贺在伏羲学宫时就喜欢酿酒,且爱好在那些桃树下埋酒,途归迷我是不敢再一个人去了,想着秋水馆附近不远处有两棵歪脖子老桃树,去碰碰运气。   刚一锄头下去,身后有个声音响起:“栩零,你在做什么?”   挖酒啊!我差点如实回答,回过头去,却见是萧少卿,白衣规整,发也一丝不苟束着,暗道运气差,怎么又遇上这板正小神君。   “伏羲学宫宫规,不得……”   “停,我不乱挖坑了,萧同学再见!”丢下锄头兔子一般蹿走了。   在桃树下挖坑大概也会被归在损害公物一类,萧少卿此人总是很较真,我懒得多说,免得将明贺也拱了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我的小伙伴们在伏羲学宫里的日常才是真正的温馨,有天明贺时萦去参加天族一个聚会,溯光又不知去了哪里,我独自在学宫,拿了话本去常去的地方消磨时间。   在荷塘边的桃树上倚了半天,话本也没动,看着天边浅紫嫣红,翻涌滚动的晚霞发呆,心情有些惆怅。   伏羲学宫里盛传魔界一件大事,魔帝尉缭十万岁寿辰即将到来,将在朱阙云宫连摆三日大型宫宴,那场盛会将盛大而隆重,神魔妖鬼人五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祝寿,有请帖的恨不得把请帖贴在脑门儿上,没收到请帖地则是绞尽脑汁在写拜帖。   盛况空前,场面铺张,一定非常具有尉缭的个人风格。总之朱阙云宫发出去的请帖一时炙手可热,连伏羲学宫里都出现了黄牛,请帖被黄牛炒到了极高的价格。   我一边腹诽尉缭铺张浪费好大喜功的性子,一边郁闷自己还未接到请帖。   之前不过是误入了璇玑台,看到块破石头,还未看清上面古老的文字,我就被尉缭揪着领子扔了出去,在那之后,他竟然跟我冷战了快一学期。   老哥心海底针,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那块石头又有什么特别的,连看都不能看了。   我又在荷塘边的桃树上倚着,话本也没动,看着天边浅紫嫣红,翻涌滚动的晚霞发呆,心情无比惆怅,这愁人的挂名老哥哟,真的要与我断绝兄妹关系了?   “栩零。”有个声音冷不丁响起,我一个趔趄,从树上栽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捏诀,说话之人已经足尖轻点,将我接在怀中。   我一把推开他:“萧少卿,你要吓死我吗!”   白衣少年被推得一愣,轻声道:“抱歉。”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我自己心情不好。”我生硬说到。   近来不知怎么的,这小子的态度比之前有了大转变,总是喜欢在我身边晃悠,多管我的闲事,时萦说他或是喜欢我,对此我不以为然,当初他无比嫌弃我这个粗陋蛮女的语气由在耳边回荡,会喜欢我,除非他脑袋瓦特啦。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转变了态度,我都不习惯跟他单独相处。   何况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他那样的。念及于此,眼前似乎又有朱衣身影晃过。   正准备离开,却见他将一本数理课册子递给我:“你的课本落书斋了,作业是做册子上的课后习题,我顺便给你带来了。”   “……”我是故意不带的,眼不见心不烦,萧同学你能不能别管我?然而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想起他上次自作主张帮我做笔记,把“奇变偶不变”改了回来,并细心讲解涵义时,我却趴在桌上睡熟了,他也不恼,便一句气话也说不出了。   拿过册子,往书袋里一丢,无言挥挥手,刚要转身,却见听见一阵学子喧哗,接着有片阴影投下,将我们两个笼罩在阴影当中。   萧少卿神色一凌,手按佩剑,我抬手制止,直到天空那绿色翠羽,赤色三瞳,威风凛凛的重明鸟落地,化作人形,立在我面前。   “阅微!”我惊喜道:“果然是你,你怎么来了?”   阅微对萧少卿行了一礼,又对我笑道:“君上近来甚是挂念小殿下,让我来请小殿下回宫,有事相商。”   “哼,有事相商就有事相商,还打亲情牌,阅微你回去告诉他,本殿下,一点也不想念他,也不想见他。”   阅微面露难色,我摸出一个幻音螺,还是上次伏羲学宫剑艺比赛上我赢来的奖品。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螺号气呼呼道:“尉缭你数月都不理我,有事倒能想起我了,告诉你,本殿下一点也不想见你,也不想同你商量什么事情,自己拿主意吧您呢!”说完,我神清气爽地舒了口气,多日郁结不再。   “小殿下,这这这不好吧?”阅微迟疑道。   “阅微,我是为你好啊,想着让你传话的确为难,你就把这个螺带给尉缭便是。”我将他手拉过来,把幻音螺放上去,不准他反抗。   “还有阅微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尉缭那家伙虐待你了么!”我看着瘦腔腔的阅微,不放心道。   阅微摇了摇头,说是同尉缭去西荒巡查了几个月,水土不服。   “你水土不服还让你去,就是虐待你,你先回去,过几天我给你寄药材。”   “小殿下,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君上吧。”阅微无奈,又对萧少卿道:“三殿下,阅微告退。”   萧少卿很有涵养地点点头。   阅微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煽动翅膀,往来路去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阅微走后,我没有看萧少卿,淡淡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最近。”他诚实道。   难怪对我态度有变,他们对等级身份当真是看重地很。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最近对我比较好,是觉得,同我做朋友,不会让你觉得跌份了吧?”   “栩零,此话怎讲?”他似乎不解。   “你自己明白。”我懒得多说,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话本子,回秋水馆去了。   第二天我去九重天替阅微找风声果,那时候仙魔两族算是少有的和谐,我这魔女去九重天也很正常,但谨慎起见,我还是找了套仙婢的青衣穿,低头走路一路顺畅,遇到了尉缭的宠物斑斑,似乎在九重天迷路了。   给那只墨纹虎顺毛时,听见熟悉的小伙伴明贺时萦交谈的声音从几株紫铃花树后传来,似乎在赶去参加蟠桃宴。   我牵着斑斑,站在路边等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走。   “咦,小零你怎么在这里?呀!还牵着魔君的小老虎啊?”明贺惊讶道。   “来办点事,至于尉缭,我从前是他妹。现在……还在冷战中。”   “我竟然不晓得。”明贺摇着扇子,讶异道:“你真是魔宫公主啊,我以为你们只是同名而已,那传言里除了你是女的这一点,文静娴淑,浅笑端方原来都是虚的。”   “都说是传言了。我若找到谁造的谣,定狠揍他一番。”我挥了下拳头,又软声对时萦道:“抱歉,之前我没有同你们说。”   “我们也没问啊。”时萦大方笑道:“你从未提起过家人,我知道你是有自己原因的。”   “既然来了,一起去吃蟠桃吧。”明贺心情极好:“ 我们这些青年才俊有专座的。”   “算了,你们去吧,我老哥大概也在,我暂时不想同他碰面。”我摆摆手:“你们快去吧,天族最讲规矩,小辈们还是不要迟到地好。”   时萦明贺便去赴宴了,我在天河边偶遇了萧少卿。   当时那情景终于清晰,我确实说过:“我也喜欢你。”   还盯着他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如果是个身份卑微,地位低下的蛮女这样同你说,你还会这么高兴吗?”   他脸色瞬间刷白,似乎才明白过来我的讽刺。   “少卿,你为何中途离席……”有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是莲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回忆继续现在进行时~~ ☆、狐妖的心底愿望   她一袭粉色衣裙,很是艳丽,趾高气昂地没拿正眼瞧我:“你这婢女好大胆子,见到三殿下……”发现是我后,愣了愣,冷笑道:“栩零?啊,我才晓得魔族有个公主也是你这名字,可惜,你没人家那么好命。”   我懒得搭理她,转身要走。   “穿成这幅模样来九重天,是故意来同少卿偶遇的吗?欲擒故纵这手段真是低劣,也真不要脸。”她越说越得意,丝毫没有半分仙门世家教养。   “退下。”萧少卿脸色非常不好,语气冷冷。   “少卿,为何你总是维护这蛮女?”莲佚不甘道。   萧少卿看了她一眼,莲花愤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以为自己这番莫名奇妙牵扯到他两人之间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却听见萧少卿轻声道:“栩零,你是我未婚的妻子,你必须得喜欢我。”   他说得很轻,脸上有些近乎病态的苍白微笑,我却觉得有如炸雷在耳边响起,已经无法思考他那句话的逻辑问题,光是前半句,已经让我如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我双手握拳,气地直发抖。   “你我已有婚约,我父君与你兄长定下的。”他轻描淡写道:“不久之后,便会昭告天下。”   我觉得心口堵地慌,头有些眩晕,努力保持镇定:“这事,尉缭可做不了主。”   他似要来扶我,我后退两步,冷笑道:“你也忘了这个婚约吧,在我这里,它从不作数。”   那天我十分冷静也十分怂地没有去蟠桃宴掀桌子,回到伏羲学宫时还托了咕咕鸟快运将风声果寄给阅微。   我努力不将萧少卿的话放在心上,心却乱地很。   到了秋水馆附近,找到一棵老桃树,用花锄刨了刨,便翻出两坛醉颜酡。   拆开酒封,酒香四溢,我靠着树,掂着坛子仰头饮了起来,无比恣意畅快。   这次没人拦我,我便醉了过去,断片之后的事情,我又不大记得清了。   看着眼前密布的银丝,我的头又昏昏沉沉疼地厉害,仿佛那酒劲儿太足,将我醉了十万年般。   当然不是这样,之前缠着我手的蜘蛛丝在我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已经将我裹成茧,还如同活物般继续裹着,茧内空气稀薄,让我几近窒息。   其它茧中也发出细微的呜咽声,生魂不能离开本体太久,大概是女子生魂们已经回到身体内,发现自己被困在那诡异茧中,害怕所泣。   好在我的手已经被松开,活动了下酸疼手腕,从怀里摸出联络符,准备试试运气,能否联系楚小司或明贺随便哪一个。   突然一阵低啸传来,从茧外飞来的一串锐利风刃利落地切开了层层叠叠的蛛丝,蛛丝嚓嚓裂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最后一层茧衣被破开,风刃的势头也及时收住。   这样精准利落的剑术,来者定是精修剑道之人,待我看清楚那飞剑模样,知道暂时可以不用联络符了。   霜音剑飞回其主人手中,那个身着白色交领深衣,肩覆银色软甲,腰系青鸾宝带的小公子,正是成峤   “为何不等我同来。”成峤持剑立在一片残丝垂挂之地,语气倒也平静。   “我转路时偶遇这蜘蛛怪,来不及通知你。”我随意扯了个理由,其实此前在街上我遥遥看见他了,蜘蛛怪有障眼法,他是看不见我们的,我亦没想将他牵扯进来。   然而他还是找到了这里,这次又是他帮了我。   这个人,真的是萧少卿么?   屋子突然晃动了起来,我们如同在某个巨大怪兽腹中,那些将将被从茧中解脱束缚,跌落在地的女子们,神情恍惚,面带恐惧,瑟瑟发抖地往墙角退去。   “你先带她们离开这里。”成峤低声道。   “快跟我走,这妖怪醒了!”我跑到门口,大声招呼道。   然而那些女子皆如同失了魂般,哭哭啼啼不敢前进一步。   有绿色的黏液从地板渗出,很快铺了一地,发出腐臭的气息。   窗户与门开始变化,成为褐色的厚厚角质层,外面的光线迅速消逝。   “你们逃不掉的。”   “从踏进此处起,你们连人带魂,都已经走不掉了。”   “你们是自愿成为盘丝大仙祭品的,留下来,我会带你们一起飞升。”   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那些姑娘被威胁加蛊惑,一边哭一边任由新生的蛛丝将自己缠绕。   我没好气道:“什么盘丝大仙,分明是个蜘蛛精怪,识相地赶快放我们走。”   我念诀召来烛阴剑,簪子之前被随意丢在屋内木桌上,也是这蜘蛛精不懂其机括和能耐,好在莲佚那时候注意力在我,没在烛阴身上,我现在才能如此轻易召回它。   挥剑斩断那些不断垂落的蛛丝,我怒道:“气死人了!再不走我就杀了你们再杀这蜘蛛怪,届时你们做不了祭品,成为缚地灵无法解脱不要怪我心狠!”   成峤默默看了我一眼,我避开他的目光,放狠话而已,何必当真?   好在那些女子终于被这个更糟糕的结果说服,忙不迭停地往原先是门的方向奔去。   “哼,手下败将,好大的口气!”玄墨的笑声毛刺刺的,听起来很不顺耳。   然而那笑声很快被一声呼痛取代,成峤的霜音将那蜘蛛厚厚的甲壳刺穿了个大洞。   我咳了声:“有这位小公子在,我劝你真的还是识相不要作死啦!”   对成峤道了谢,将那些女子悉数带到楼外去。   此时天依旧是暗夜之时,然瘴气已经被成峤净化,结界亦被破除,这蜘蛛原是栖息在咸阳郊野丛林中,不远处便是大道。   刚从那蜘蛛怪内脱身,一道厉风袭来,我险险避过,入眼是张陌生的玉面小生模样,然而看他攻击方式和那条飞舞的缚仙绳,我晓得是之前在咸阳宫中与我交手那狐狸术士。   这是那狐妖的本相,真不知道他当初为何要化作尖嘴猴腮不是好人面相的样子。   那些被俘虏的女子们到了外界,终于清醒许多,还晓得哄然逃散,倒也没人分心去管。   我竖起烛阴狠狠劈下,当即将狐妖那柄长剑斩断,他似乎愣了一下,又立即甩出缚仙绳来,被我避开,却被霜音剑瞬间斩断,如同死蛇般掉落在地。   “多谢!”我对那蜘蛛所在方向喊了声。   霜音剑飞了回去,蜘蛛张牙舞爪,搅得草木含悲尘土飞扬,看来成峤也快拿下那只巨蜘蛛了。   “你这只狐狸,明明是长在咸阳宫的灵狐,日日受诗书礼乐,王气香火的供奉,到底是哪点想不开,要做此等逆天之事?”烛阴架在狐妖脖子上时,我还是没有斩下去。   “哼,说得轻松,我要成仙,继续这样不过是苦熬而已,现今机会来了,接住便是。凤凰之魄能助我等达成心愿,为何不放手一博!”他昂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要夺取凤凰之魄,不也是这原因么?”   看来莲佚并未告诉这只狐妖,我的身份,倒是我在同他抢成仙的机会了。   “真当这是机会?”我冷然道:“你可知道天魔凤的魂魄,等闲妖魔哪里受地住?”   他愣了愣,嘴硬道:“有莲佚仙上在,她自然有办法。”   那边巨型的蜘蛛轰然倒地,尘埃散尽,玄墨一身是血,想要保持站立却还是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成峤白衣纤尘不染,持剑冷冷看着面前之人。   “你还真是相信她。”我将剑收回:“她给你做了什么承诺?”   狐妖沉默,我叹了口气:“我猜,她是找到你这只熟悉咸阳宫的灵狐,许诺让你帮她拿到凤凰之魄,她会让你位列仙班?”   他还是没有说话,然而颓然的表情我已了然:“然而我出现后,她又变了口风,让你得杀了我,才能成仙?我说,你为何如此信她?”   “众所周知,莲佚仙上与掌管仙籍的溯光帝君是伏羲学宫同窗,她说,她会用凤凰之魄将我的妖元换成仙元,再去同溯光帝君商量让我飞升,帝君定会卖她面子。”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还有此奇效:“你是狐狸诶!竟然会有你这样笨的狐狸!信她,你还不如去深山修炼,抛却俗心,这样成仙还快点。”   这伙人不做风险评估调查,小燕丹的仙元若是没了,溯光君难回天庭,莲花也找不到人啊!   何况溯光与莲佚并不熟。   “比起你这来路不明的蛟女,我当然信她……毕竟是地位尊崇的赤丘长公主,赤丘一族,是我们狐狸当中的翘楚。”狐妖还在为偶像辩解。   “那我还是凤凰之魄的主人呢!”我提剑结印,一只赤色蝴蝶翕动翅膀浮在空中:“凤凰魂魄有让人脱胎换骨,拥有仙元的能力。”   “追魄之术!”狐狸怔怔道:“您,您是凤尊!”   “我是魔尊。”我纠正道:“好了,蠢狐狸,到此为止,我无语地挥挥手。   “魔尊……你,你不杀我?”   “你别再插手凤凰之魄,我就不管了。不过依你在咸阳宫犯下的事,也要赎罪,去九州结界碑受雷刑吧,自首比被拿住好。”   “多谢凤尊。”狐狸起身,对我行了一礼,步履有些踉跄,似乎受了非常大的打击。   我叹了口气,转身去成峤那边,身后有东西扑过来,我转身,却见狐妖小生面目有些狰狞。   “喂”我皱了皱鼻子,心觉不妙:“你怎样?”   “魔尊,抱歉,是我识人不清。”他嘴里淌出血来。   狐妖心口被硬生生凿了个洞,鲜血汩汩涌出,他方才扑身而来,并非是攻击,而是帮我挡住了一次银鞭攻击。   “笨蛋。”我鼻子一酸,想要去扶他,却见那银鞭将他狠狠抛开,银鞭的另一端,被握在莲佚手中。   “没用的东西,临时倒戈的叛徒。”莲佚柳眉倒竖,又将愤恨地目光投向我:“栩零,你还真是命大。”    ☆、梵尘池案之谜底   银鞭朝我狠狠摔来,我侧身避过,烛阴划过银鞭,带出一片火星。   “把魂魄还我。”我冷声道。   “做梦。”莲佚将装了魂魄的锦囊往怀中一塞,面带得意之色。   她那条银鞭杀气腾腾地朝我袭来,却被霜音剑半道截住。   “少卿!”她脸色骤变:“你,你为何在这里。”   “凤凰之魄是咸阳宫中之物。”成峤语气淡漠:“还请仙上归还。”   “少卿!”莲佚急切道:“你现在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过去,没关系,我会帮你恢复,只是,这个女人,已留不得,你让开,让我杀了她可好?”   成峤没动,声音平静:“仙上身份尊贵,何苦要为难这蛟女?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她,归还失物。”   “我偏不!你一只都护着这女人,从前是,现在也是!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还不忘护着她?”银鞭暴动,狠狠朝我扑来:“今日我非杀了她不可!”   发怒的女人尤其可怕,那条滋滋闪着电光的银鞭威力也不小,我被逼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成峤提剑上前,莲佚幽怨看了他一眼,舞鞭相抗,又对那边不知在犹豫什么的蜘蛛厉声道:“玄墨,还愣着做什么!你忘了自己的诺言么!给我杀了这贱人!”   本已伤痕累累的蜘蛛精,下定决心般再次冲上前来,化作原型朝我袭来。   莲佚毕竟还是在伏羲学宫修习过,成峤不是她的对手。   她将成峤反手扭了制住,银鞭再次袭向我。   那鞭子尚未到我面前,被半空一道闪电劈地一颤。   成峤趁机反杀,莲佚顾着他,未觉又一道电光劈向自己。   “我说这边黑云涌动的。”小柯少侠从青面兽模样的毛球背上跃下,悠然走到玄墨身前:“还道是谁,你们盘丝当初被灭,不就是因为赤丘出卖么?如今竟然来替这狐狸卖命。”   玄墨为莲佚挡下了小柯劈过来的闪电,手紧紧摁在心口处,没有说话,却因重伤过度,吐出一口血来。   “都是废物。”莲佚气急,挥鞭子的手愈发狠毒:“早让你杀了那些女人,让凤凰之魄沾染凡人怨念,如今一事无成!”   莲花想要污染凤凰魂魄的执念真是太强。我懒得再与她纠缠,烛阴脱手直取她面门,足尖点地迅速扑至她身前,一掌拍向她心口。   装着凤凰之魄的锦囊飞了出去,我尚未来得及去接,银鞭又狠狠杀过来。   锦囊被小柯掠身而去接在手中,莲花满是不甘神色,然而带来的两个手下伤残不等,随着小柯少侠的加入,她已无胜算。   就在此时,她突然出手,紧紧扣住成峤的肩膀,另只手当即摸出一张符纸,用狐火燃了,浓烟之后,她与那狐妖蜘蛛精皆不在原处。   我刚要抬手招云,却被小柯拦下。   “……”我一愣:“那个,小柯啊,她把你二哥抓走了。”   “如果真是萧少卿,莲佚不会加害他。”小柯垂眸,看着锦囊:“现在回赤明宫将魔尊魂魄安顿好,是正事。”   “啊,对对对。”我附和道:“但成峤失踪,三弟带着凤凰之魄失踪,你宫中那位大哥会很困扰吧?要不先不忙去赤明宫?”   小柯看了我一眼:“悉听零姑娘安排。”   我咳了声,他怎么突然如此客气,连忙嘿然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凡间事务凡间了,不然心里挂着挂着的,我在赤明宫吃不好睡不好,白白浪费你的一片好心。”   他眸子里恢复了光亮神采:“零姑娘愿意去赤明宫看看吗!那真好,你不会失望的。”   又将那锦囊递给我:“零姑娘,魂魄收好吧!”   “那个,小柯少侠,还是你收着吧,我怕自己守不住,你灵力术法皆比我好,谢谢嘞。”我不由得去接那锦囊,然而碰到它的时候,心一跳,收回了手。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收回。   我们准备一同回咸阳宫向赵政摊牌。在此之前,小柯先去咸阳宫请觐见,我则回了趟燕丹那个院子。   燕丹提着一盏风灯,在院外等我,秋风瑟瑟,桐叶翻飞,风将他的衣袍拂动,如同一只纤细的白鸟。   他一直在等我。   “你回来了。”他轻声道。   “抱歉,比我留言的时间晚了许多。”我走近他,有些愧疚:“这么冷,为何不进屋等?”   “在这里,就能早点看见栩零了。”他仰起头,眼神明亮又温和。   “本来是想陪你看月亮的。”我轻声道:“可是当前有件事情,我必须地马上处理。”   “去吧,栩零。”他点点头:“你能回来特意告知我,我很开心。”又垂眸道:“可是,你要在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就会离开我,对吗?”   “溯光。”我唤了声,他已不再有任何惊讶神色,只是有些淡淡的落寞:“栩零,你又想起那个人了。”   “不,不是想起谁,你就是溯光。”我俯身,深吸一口气:“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神君,对我很好很好,虽然你现在没想起来,我不会离开你的,天涯海角,今生今世,都不会。”   他怔怔看着我,我觉得老脸有些发烫,在溯光面前,我的确是不敢这样说的,可是我的心意,很想让他知道。鬼迷了心窍般说出这段话,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沉重。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小院。   跟小柯会合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告诉我,今日有个王室宴会,赵政此时应该在白鹿台,我们要去那里找他。   到了白鹿台,处处可见衣香鬓影,宝马香车,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走到一片湖边,湖心亭中传来悠扬琴声,我看过去,抚琴的是一位妙龄贵女,身着霓裳花青裙,头戴金步摇,十指纤纤抚琴的时候,目光却时而痴痴看向一个人。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找到了秦王。赵政银冠束发,玄色龙袍加身,立在阳光下繁花旁,就像一道冷冷的影子   亭中有不少广袖峨冠,举止优雅,地位尊贵的公子公主,赵政却是十分出挑的那位。   尉缭也喜欢穿玄色的衣袍,礼服常服便装,大多是玄色。   我总是吐槽他是个少年老成的家伙,但说实话他穿什么都好看,无论是那个头戴紫金冠的小少年,还是玄衣银冠的年轻公子,都很好看,他的衣品都还是挺可以的。   此前手指触碰到凤凰之魄时,有个片段闯入了我的脑海。   那天我将秋水馆门口桃树下的酒悉数挖了出来,我从前酒量并不好,尤其跟我那挂名哥哥对头尉缭比起来,简直是个战斗力为负的渣渣。   我第一次提着酒坛没轻没重地灌酒,是因为他未征求我的意见便将我指婚给天族那位萧少卿殿下。   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萧少卿,我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溯光。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是从途归迷回来后,一直将那只凤凰小木雕细心收藏时,还是伏羲学宫里从偏见到理解,朝夕相处暗生的情愫。   尉缭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等我醒来时,人在秋水馆,额头上搭了块湿毛巾,头疼症状缓解了许多。   溯光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依旧是鲜艳的朱衣,银色的长发从兜帽里滑落几缕,如同流淌的月光。   我刚刚起身,他也抬起头来,掀开兜帽,露出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来,神情严肃:“小零,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什么,明贺酿的酒太好喝,我没忍住……”   他本是不相信的,但我努力让他相信了。   那几天的日子很是风平浪静,咕咕鸟带回了阅微情真意切的感谢信,以及尉缭的信。   浅紫色的信笺纸,流畅优美的字体,无比官方的行文,并不是生辰宴会请帖,而是通知我这位魔宫公主,他以魔君之名定下了我的婚事。   之前说什么有事相商,不过是个场面话,他本就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他说了算。   我以参加兄长寿辰之名义向学宫请了假,杀气腾腾飞回朱阙云宫。   大闹尉缭生日宴,刺他一剑时,下手没轻没重,那身玄色衣袍看不出血色,让我的负罪感轻了些。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次的爆发,还是有些极端,没给他留面子,还在众目睽睽下伤了他,他却没有将我一鞭抽下白玉阶,也是个迷,也是让我回想起来有些愧疚。   那亭子引水作帘,赵政隔着水帘突然看向我与小柯所在的地方,渺渺水雾中他的眼神深沉如夜色,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张总是带着疏离自矜神色的俊脸,带了些柔和的颜色,对我们点点头,屏退左右,移步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我倚着身后的老梅树,对小柯故作轻松道。   “零姑娘,你没发现,赵政此刻并非凡人了?”小柯提醒道。   我们跟赵政一同去了不远处的紫竹林中。   “赵政,你是魔族中人?”三人沉默之间,还是我先开口。   “魔君好眼力。”他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紫竹叶:“凤凰之魄你们拿回来了?”   “废话少说,深藏不露的家伙。”小柯警惕道:“你的目的。”   “没别的目的,只是想确保凤凰之魄能物归原主。”赵政悠悠道。   “你是我焰魔族中人,洞府籍贯何处?所辖魔众几何?”   “魔君这是在审犯人么?在下不才,居于凤岐山烟波潭,无魔众,手下仅有一群鲤鱼妖,他们可都是比魔君还小的孩子。”赵政不紧不慢说道。   “你……你是蛟爷爷?!”   “零姑娘,你认识他?”小柯低声道。   赵政看着我,微讶道:“姑娘何时见过那些小朋友的?”   “我醒来……听见凤岐山塌了,去看热闹时,偶遇见那群小鲤鱼了。”又用肩膀碰了下小柯的肩膀:“就是讨论皮皮虾有几种吃法的那些小鲤鱼,你也在的。”小柯想了下,点头道:“原来是那天!”   “哦,那时我应该在去梵尘池的路上。”赵政修长的手指扣着青石桌面,声音清清冷冷的:“以后的事情你们大概听说了,再后来,我从诛仙崖到凡间,灵力与记忆被封,今天才得以恢复。”   “是你?为何要盗取魔尊魂魄,构陷魔尊!”小柯面若寒霜,手移到自己那把金光闪闪的剑柄上,似乎连那剑鞘也带了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努力坚持日更到完结~~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还有守卫梵尘池的仙门一族,是否被你灭门?魇魔血阵,以及海底那个阵法,都是你布置好的?”我盯着他:“你如此费尽心机,到底为何?”他明明知道我就是魔尊,却故意在小柯面前装作不认得我,我也并不全然想相信他,然而这个神似尉缭之人,似乎真的能给我一些答案。   “这其中,有些误会啊,血阵的确是我所画,海底那个洪荒战场留下的遗迹也是我补全的,但这都是我为自己留的后路,不然我即便将凤凰魂魄从梵尘池取出来了,也出不了九重天,岂不是白费?我是毁了海涯狱,但玉衡沈氏灭门一案,却并非我所为,好歹他们也是溯光帝君安排,无比忠诚地在履行护卫栩零魔尊魂魄职责的战士们,我对他们还是很敬佩的。”   “哼,巧言令色。”我没好气道:“难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要有损魔尊魂魄?”   “姑娘你错了,我想尽快取走魔尊魂魄,正是为了魔尊魂魄安全,至于灭门惨案,放出流言构陷,恕我不能接受此指责。”赵政依旧是悠然之态:“姑娘能否让你旁边那位小魔君不要再瞪我,孤好歹也是凡间一个君王,还是很要面子的。他大概忘了还借着孤王弟的壳子,这样很容易让孤有心理阴影。”   小柯气地起身拔剑,被我摁住,我对他摇摇头,连连安抚:“小柯少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还有问题问,等问完了,他再如此欠揍,我与你同揍。”   少年魔君收回剑,瞪了赵政一眼,沉默地坐回去。   “若是魔尊醒来,自可前去取魂魄。”我扫了他一眼:“凤凰魂魄在梵尘池里十万年都好好的。你说是为了保护它们盗出来的理由不成立。”   “姑娘,你是魔族,竟然会放心凤凰魂魄储在梵尘池,也放心天族会让魔尊去梵尘池取魂魄,允许魂魄安全归还本体?”赵政挑眉,故作惊讶地问到。   “有溯光在……溯光帝君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当年是他费心保下栩零魂魄,有他在,天族没人敢打那魂魄的主意。”我肯定道。   “的确,溯光帝君,连老天君都会给他面子,然而你以为,这次萧少卿,溯光都到了凡间,成了没有记忆没有仙术的普通人,是何原因?”   “萧少卿成为凡人,自然是因为你,当初你与他在海涯狱一战,从诛仙崖落下,他被诛去一身修为与记忆。至于溯光帝君,即便我知道原因,也不会告诉你。”我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如同小孩吵架般,连忙正色道:“总之没有你盗魂魄之事,便不会有后续这一切事情。”   “是吗?可萧少卿当时本可以选择不跳诛仙崖,从长计议,溯光帝君原本也可以在九重天上运筹帷幄。”赵政看着我:“毕竟我要带凤凰之魄从九重天离开时,并没有想要他们任何一个人跟着来凡间。”   “倒是撇地干净,你当时与我们交手时,分明招招凌厉。”我看着眼前之人,冷言道:“若你不是凶手,为何当时不说?”   “姑娘可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同你切磋一番武艺而已,毕竟你是......”他顿了顿,又十分假地笑了笑:“至于萧少卿,他是来阻拦我离开的人,那种紧要关头,我若还是想着下手轻重与否,怕是出不了海涯狱,我说自己不是凶手,就算你信,别人也不信啊。”   “你尽管给自己开脱,信不信由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话虽如此,我想起来,那天与他交手时,他的确没有对我下过杀手。   “姑娘着实不必对我有如此敌意,说起来,我与萧少卿,溯光都是被算计到的人,我若是早知道那幕后之人在下的棋,当时定会劝萧少卿莫跟着跳崖,当然,信不信由他,估计还是会跟着来的吧,毕竟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萧少卿,溯光对凤凰之魄的关心,或者说是对栩零魔尊的关心来筹谋一切的。”   赵政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真正的幕后之人,现在想来,他将我的魂魄带到了凡间,也是他当时唯一的退路,当他被当作凶手携魂逃离,十亿凡尘,寻魂万难。   “萧少卿当时跟着跳下诛仙崖是最快的办法,溯光想要找到凤凰之魄,大概也是有个方法必须以凡人身份来到这里,这是我猜测的,也是那幕后之人赌对的。”赵政曲起手指,不紧不慢扣着石桌。   溯光他,果然并不是心血来潮来历什么人生八苦劫么?   “然而萧少卿并未想到,自己并不只是失去修为。毕竟诛仙崖只能诛仙魔修为,然而萧少卿从他召来的诛仙崖过了一遍,不仅修为散尽,连记忆也被洗白,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为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   赵政扬起一侧嘴角:“那是因为,萧少卿用叠间之术连接到的,并非诛仙崖,而是轮回台。”   小柯蹙眉道:“但凡仙山灵台,皆有自己的五音,改音的那个幕后之人真是大手笔。”   萧少卿的伏羲琴靠旋律与五音相合施展叠间术,有人将诛仙崖的商羽和鸣改到了轮回台上。   “为何你无恙?”我努力保持冷静。   “托魔尊魂魄的福,轮回台下的刀兵戾气激发出魂魄上剩下的那些凶怨之气,两方缠斗,我便得了好处,我的记忆与修为只是被封存了一段时间,现下倒回来了,不过萧少卿没那么好的运气,溯光能来凡间找到你,定也遭过类似的罪。”   “是谁胆敢作出这样的事情?萧少卿与溯光,都是洪荒神祇,天族尊神。”我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双手笼在袖子里握起了拳。   赵政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头顶,天空一碧如洗,我却如坠冰窖。   小柯蹙眉道:“若是普通神仙,大概没这个胆儿,现任天君,看起来倒是个艺高人胆大的。”   仙魔妖鬼,跳下轮回台,则会没有从前的记忆,没有从前的修为,在凡间生老病死,轮回往复。   沈氏一族皆为仙人,却为保护我这魔尊的魂魄而被灭族,溯光与萧少卿,声望仙术皆十分地高,被在位者视为威胁,因我魂魄之事,终是卷入了这场天族的派系之争么?   那位天君,真是不了解萧少卿,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溯光。   连我都知道,那位少卿上神,从来不会被儿女私情影响他对神族的衷心。   我亦向来对战争和□□没有兴趣,无论是魔族的还是天族的君位,我都没那能力与心思。   还有溯光,他追求强大的力量,却并不追逐名利地位,既然已经禅位,我能肯定他便再不会对那高位有任何想法。   然而君子无罪,怀壁其罪,现今那位天君有他自己的考量,与我栩零关系相近之人皆是能威胁他尊位的人,这种不讲道理,也真是简单粗暴。   “那位尊架位高权重,要动另外两位尊神,明里实在不好动手,硬碰硬大概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另外,天族也有许多神仙对洪荒阻劫的栩零魔尊很是感念,尊称之为凤尊,派系之争想来这也让那位头疼无比吧,若说之前他一直没下定决心,凤岐山塌,魔尊将归来,他只得冒险拿着魔尊魂魄来请尊神们入瓮了。”   小柯嗤笑道:“萧少卿与溯光都是他天族镇场子的大神,没有他们助力,天君老儿就算位置保住了,以后六合八荒的事情会让他够呛。”   “魔君莫忘了,现下这位高位者对魔族可是很有执念,那二位却对征战魔族并无任何兴趣,他不会觉得是助力,而是阻碍。”   “如此还是自毁长城,可笑。”小柯蹙眉:“但天君老儿为何确信能从魔尊魂魄下手,萧少卿与溯光会被算计到?”   “梵尘池被做了手脚,本来他只是想先毁掉凤凰之魄,再制造被盗假象,被玉衡沈氏相阻,魂魄未被毁掉去,然而我也到了凡间,那人绸缪许久,自然会确保万无一失,最后萧少卿与溯光到了凡间,无论是以何种方式,终究还是随了他的心意。这种颇有赌徒精神的做法,用在关心魔尊之人身上,倒是稳赚。”赵政始终语气平静,如同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作为唯一能自由出入梵尘池之人,天君想办法在其中动手脚而不被溯光发现,数万年的时间也已经够了。   “如此,你当时赶到梵尘池,可以说是很及时了。”小柯反问道,脸上却并不是十分信服的神色。   赵政对他刺刺的语气不以为意:“凤岐山塌之时,如果魂魄还在梵尘池,魂镜被毁,魔尊便会连人带魂灰飞烟灭。沈氏被灭族,正是那族长无意撞见那位万人之上的尊驾在试图打破溯光帝君加在魂镜上的封印,好言劝谏未果所致。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剩下的凤凰魂魄下落,刚刚探到它们有异动赶到梵尘池时,正是那族长将以命相护的魂镜交到了我手中。”   小柯微微惊讶,神色已缓和许多:“你的意思是,你还保有魔尊的其它魂魄。”   “当然,魔尊的英魄正是在我烟波潭中。”赵政深深看了我一眼:“姑娘有空,可以去取,我那些小鲤鱼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们只需说是蛟爷爷让你们去拿琥珀的,他们会给你们。”   “你为何会有魔尊英魄?”   “这种说来话长却无关紧要之事,还是掠过,总之二位愿意听我说这么久,已属难得。我这一家之言还是有证物的,魂镜在此,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梵尘池失事那日的真相,这镜子除了储魂,其他作用想必姑娘也知道吧。”赵政将一面铜镜递给我,我接过来,仿佛其有千钧重。   “不敢看么?”赵政眼中有波澜微起:“看来,姑娘虽是魔族,魔性却除地很是彻底。”   我的心本已如同坠入冰窖,听到他这句话,微微一愣,低头道:“那你呢?”   赵政摊了摊手:“我现在是凡间君王,自然要有人性。”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抬头,盯着他:“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我老哥,尉缭。” ☆、清凉台上宴,幽篁竹林客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在心里喊到,然而却如梗在喉,话到了嘴边,却是不确定的语气:“赵政,最先在咸阳城外,你说自己在寻亲。”   “不过是跟姑娘搭讪,随意编造的理由而已。”他呵呵笑道:“我记得姑娘当时就不相信的。”   可是我现在有些信了,不甘心地想要他给我答案:“你在魔界,可还有牵挂之人,若是再见,你......可还会认得眼前故人?”   “你说的,可是我烟波潭中那些小鲤鱼?”赵政今日,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半真半假,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回避这个问题:“我心无牵挂,也无故人,姑娘不必再问了。”   “你说谎!”我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他佩剑抽出,砸在桌面上:“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会有尉缭的秋水剑?”   或许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小柯伸手,将我带回原座,低声道:“零姑娘,秋水虽然会自动封剑,再次遇到认可之人,还是会自动解封的。”   “这剑沉在我烟波潭中,我见其锋利无比,便拿来用了,后来才发现其铭文为秋水。”赵政依旧在笑:“大概它也误认我是原主人了。”   “那么,你的过去呢?赵政,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指甲印进手心,我眼中氤氲起一片水汽,我本以为,自己要问尉缭的问题,赵政会给我一些答案。   并不仅仅是秋水剑,跟他数次见面中,他的言行举止都在提醒着我,他就是。   可赵政现在委婉告诉我,他虽然像尉缭,却并非尉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不问姑娘的,也请姑娘不必再问。”赵政避开我的目光。   “你!”我气地说不出话来,他不问我的过去,是他知道栩零魔尊的往事,还能给他潭中那些小鲤鱼讲了数万年的故事。   “魔君,还是与这位姑娘尽快回去,将凤凰魂魄安顿好。”赵政对小柯嘱咐道:“以免再横生变故。”   “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助我们,”小柯敛容起身,对赵政揖手行礼道:“但你将魔尊魂魄平安带出九重天是真,多谢了。”双手将一枚赤色玉佩递给赵政:“在凡间的时日,也多谢你照顾,今后我赤明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跟着小柯起身,默默对赵政行了个礼。   赵政接过那枚赤色玉佩,语气有些傲娇:“客气了,对了魔君啊,记得将我三弟还回来,他是个多愁多病身,你的那个契约之术,不会出错吧?”   “......”小柯没像往常般炸毛,点点头:“不会有误,你放心吧。”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政是在回避我,我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他。   “先留在这里。”赵政似乎怔了下,换了语气悠悠道:“既然我现在的身份是个凡间君王,不能突然撂挑子走了。”   “成峤已不在凡间,还有燕丹,我要带他离开。”我低头,看着那片青色的桌台:“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这边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你们安心走便是。”赵政轻轻叩着青石桌,平静道。   我回到燕丹院子时,看到了两个他,左边那位,衣衫在风中被吹地哗啦啦作响,是柏奚。   “栩零,我跟你一起回青枫浦,或者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燕丹仰起头,看着我。   “溯光!你都想起来了吗?!”我惊喜道。   “我会努力记起来的。”他眸子里有些黯然:“什么也无法为你做的我,连关于你的记忆都没有,真是……”他苍白的脸上浮起歉意:“对不起。”   柏奚在一旁低低地叹了口气。   看来他已经给溯光讲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栩零,你愿意带我离开吗?”   “愿意,愿意,我本就打算带你走的。”我重重点头,无比肯定。   小柯立在院外,给毛球顺着颈子毛:“零姑娘,面瘫脸,有东西赶紧收拾东西,没东西就快跟俺走,这个时辰回我大赤明宫,还能正点赶上晚饭。”   溯光一愣:“三殿下也要走?”   “俺不是真的老三啦,当然要走,面瘫脸你是坠入凡间的天神,我是坠入凡间的魔君,现在我们都带着重要东西离开啊。”小柯少侠心情似乎很好,过来一手横过搭在燕丹肩膀上,朝我挑了挑眉毛:“真羡慕你们两个,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溯光的脸红了,我瞪了小柯一眼:“不许胡说。”   “好好好,不胡说。”小柯单方面勾肩搭背拉着燕丹先往毛球那边去了。   夕阳余光将这个小小的院子镀上一层金粉,两个少年的细长身影在这晚秋傍晚亦披上了霞光,燕丹回过头,我正在看他。   与他视线相接时,我心跳地极快,仿佛当年途归迷中初见般。   燕丹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流风回雪,惊鸿一瞥。   凡间之行,兜兜转转,虽然有遗憾,但我的魂魄回到了自己手中,还有与溯光相处的日子,还算不虚此行。   “零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带上柏奚小朋友过来啊!”小柯喊道。   “柏奚,跟我们一起走吧,燕丹在凡间亲朋之事,赵政说过他会处理。”我回过神来,对柏奚伸出手。   “柏奚会代替帝君留在凡间,他日再与帝君魔尊会合。”柏奚摇摇头。   “为何?”   柏奚虽然是个纸人,然而凡人却看不出来,此时他说话与举止,同燕凡无二,看来是已经在画中恢复好自己了,扮演好燕丹的角色完全没问题,但他要留下的原因,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九重天璇玑宫中人,不会允许帝君离开凡界,好在帝君带上了群仙图,此前我在画中,封印未解除,无法助帝君脱身,现下我留在这里,掩人耳目倒是足矣。”柏奚敛容道。   “溯光……向来不会任人要挟,即便那人是天君,他也是不怕的,为何……”   “柏奚不知,但请魔尊先带帝君离开,若帝君能恢复如旧时,那便是好,若不能……还请魔尊能照顾好他。”   “我会的。”我沉声道:“柏奚,你也照顾好自己。”   我带着溯光,先同小柯少侠回了赤明宫,毛球的速度比腾云快许多,我们到赤明宫时,尚是魔域清晨。   赤明宫坐落在南荒中极,层峦叠嶂,千峰耸立,云海翻腾,白云深处隐隐透出金碧辉煌又巍峨磅礴的宫殿群。   赤明宫的入口朱雀门,并无森严守备,只趴了两头雪白的灵狮在打盹。我们一行人来到朱雀门时,狮子抬起眼皮瞟了眼,又趴回去打瞌睡了。   毛球从青面兽的模样变回灰狼的样子,刚要抬起爪子去挠狮子头,被小柯拎着颈子提了回来:“大白小白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它们睡觉,毛球你别去惹啦。”   毛球晃动四肢扭着圆滚滚毛绒绒的肚子,终于从他手里挣脱,跳到地上,又来抱着我的腿。   “小柯少侠也喜欢养灵宠么?”我摸了摸蹭过来的毛球,笑道。   “喜欢啊,灵宠可爱又通人性,但它们打起架来,俺脑仁儿一疼又想统统送人。”   “哈,俺差点忘了,凡间与俺们的时辰不同步。”小柯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俺三个先去御厨房找点吃的?”   到了赤明宫,我抽空给明贺写了封信,告诉他我最新地点,劳烦他有空过来一趟。凤凰之魄已经取回来的事情,我与小柯的一致意见是暂时不对外界透露。   赤明宫颇有我朱阙云宫的大气风格,到了这里,我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赤明宫本就是按照朱阙云宫的建造图纸修建的。”小柯带我跟溯光游园时,对我宾至如归的实话颇为赞赏,也有些自豪。   “连清凉台也是原样复制的呢。”小柯抬手指了白玉做阶,琉璃为檐的台子:“今晚就在那里设宴,给二位接风洗尘。”   清凉台的宴会,十万年前也有过一次,那年正逢我在伏羲学宫毕业,还属于在课业,术法,分数都很优秀的那批学子,尉缭在朱阙云宫的清凉台办了一次谢师宴。   我在伏羲学宫后面的三学期,收了玩耍的心,也藏了恋慕溯光的心,努力让自己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成绩。   不为别的,只为第一学期我大闹他生日宴后,他放了话,若我能在伏羲学宫顺利毕业,可以考虑取消我与萧少卿那尚未宣布的婚约。   那天晚上的宴会,说是谢师,实则又是他打着幌子进行人际交往,不仅有伏羲学宫的师生,还有其他各族达官显贵,青年才俊前来赴宴,我同明贺小时萦磕了半天瓜子,都没见着溯光的影子。 ☆、璇玑之外话玄机   但他向来不拘小节,宴会什么的不会因为自己是小辈便要来早早候着。   明贺来地早但也不是因他很守规矩,而是早早来了,能穿梭在各族佳人间,十分的春风得意。   他从那些姐姐妹妹处回到我们桌边时,抱回了一大把桃花,每枝桃花都用丝带系着个小纸片。   伏羲学宫不知从何时起兴起个习俗,因学宫所在的那片山,桃花长开不谢,四季灼灼,因此毕业之际,学子间争相赠送桃花,寓之花开不败,情谊长存,也只有在那时候,攀花折枝不算损坏公物,不会被处罚。   “明贺,如此累积,下次回礼时,你不用折花,直接用砍一棵树算了。”我起身将他让了过来,打趣道。   “那我得先种几棵桃树才下的去手。”好人明贺摇着扇子,看了眼身边女子:“时萦你又在笑我?植树造林是好行为,你当夸我。”   “倒不是笑这个,”时萦磕着瓜子,抿嘴笑道:“只是突然想到,这其中若有有你中意的姑娘,你就在名帖上写个‘吾心悦你’,太多写不过来该怎么办。”   这送桃花的习俗除了表达同窗情谊外,还有借此表达其他情谊的,因那情谊在四学期的漫长时光中没有来得及说,最后可以借此机会鼓起表达。   有匿名的,也有送花之人要让对方记住,便会将名字或更多信息写在纸片上,用丝带穿了同花枝绑在一起,是为名帖。   “多谢小时萦姑娘献策。”明贺笑道:“任它桃花三千,我只取一枝赠予你,怎样?”   时萦怔了怔,继而笑了起来:“我说,你又要排什么新戏曲了么?这是新台词?”   “时萦,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好多目光在看我们这桌?我这只美凤凰今天已经够低调了诶。”明贺摇着扇子,面不改色。   “又不是在看你,那些青年才俊的目光都在这位。”时萦一把揽过我:“身为三界四海第一美女的魔宫公主身上呢。”   “时萦你才是好不啦!”我说的是实话,比起我这动不动就喜欢斗武的性子,这位出生世家的时萦大美女从一进学宫时便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话说,溯光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又自己跟自己下棋,忘了时辰?”时萦剥着瓜子壳,随意道。   “不会吧,这是给小零举办的宴会诶,她的事溯光向来上心。”明贺将剥好的瓜子仁递给时萦。   时萦愣了愣,笑地有些勉强:“啊,也是哈。”   “阅微!”我对那边忙着接拜帖的青衣小哥招招手。   阅微小跑到我们这桌:“小殿下,有何吩咐?”   “阅微,你有收到溯光的拜帖吗?”   “收到了,他来得比较早,那时候小殿下您还在睡午觉。”阅微憨笑道。   “你……怎么不早说。”我敲了下他的头:“他现在哪里?”   “小殿下您没问嘛。”阅微委屈道:“一个时辰前往幽篁林去了。”   “谢谢。”我点点头,递了盘梅花糕给他:“先填填肚子。”   阅微端着那盘糕,笑呵呵跑去继续工作了。   “明贺,时萦,我去找溯光。”我起身道:“我对这里比较熟,你们等我带溯光过来。”   “我也去。”时萦也要同去,却被明贺笑着按回座位:“小零或许有话要同溯光说。”   “好吧。”时萦低头,抓了把瓜子:“等你们回来。”   我点点头,便去寻溯光了。   到了幽篁林,我没看到溯光,却见另一个人,自从那次九重天一别,我在伏羲学宫都是避着他,即便是同桌,知道婚约之事后,我努力让我们本就不太多的交集更少了。   萧少卿竟没去宴席,而是躲在这僻静的幽篁林独自饮酒,一杯一杯复一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锦衣盘龙的衣袍与夜色相和,整个人仿佛那森森竹影间最萧瑟的影子。   林中竹叶铺地,其间横七竖八滚了好几个酒坛。   萧少卿单手提了酒坛自饮,似乎没看见我。   我也装作没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栩零。”萧少卿没有看我,声音如同染了寒霜:“你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啊!”我踢开一个差点绊倒我的酒坛,咳了一声:“真的是路过。萧同学,你看到溯光往这边来了没。”   “你是在找他?”萧少卿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是来见我。”   “哪里哪里,你真的想多了。”我讪讪道,又瞄到那一地酒坛,我有些于心不忍:“萧同学,古人有云,小酌怡情,牛饮伤身,你们龙族酒量并不好,就算要练习,那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他侧过脸来,墨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神色平静,毫无醉态:“栩零,你喜欢他,对吗?”   “你别胡说!”我急忙否认,猝不及防被人看穿心事,我下意识地想要掩饰。   “是吗?那便好。”他起身,摇摇晃晃走到我面前,笑地有些奇怪:“那么,请安心做我的妻……”他垂眸看着离自己喉咙一寸的寒芒,没有再说话,却依旧带了丝凉薄笑容。   这位向来很讲究体统的天族皇子,每次提到跟我的婚约时,却不顾任何礼节,我也是头疼。   “萧少卿,我还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吧,我们的婚约,不会作数了,我老哥不久便会去同你父君说,所以请你自重,以后别再讲这些胡话。”我将烛阴收回:“否则,别怪我的烛阴不客气。”   他却无谓地笑笑:“你与魔君兄友妹恭,你兄长会尊重你的意见也不无奇怪。”   尉缭尊重我的意见?才怪!那是我不满压迫反抗出来的结果。   但我懒得跟萧少卿解释,转身就要走。   “栩零,不要拒婚,你会后悔的。”萧少卿冷冷道。   “这狠话放得,一点也不吓人好吗!”我回过头,很是无语地摇摇头。背着手往竹林深处去寻溯光了。   再走了好长一段路,我一边寻溯光,一边喊他的名字,才见竹林那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沿着小道走来,月光将那袭朱衣与银发都染上了淡淡的光晕,伊人如同画中来。   “溯光!”我对他挥挥手,提着裙子往他那个方向跑去:“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都等着你一起来……”话未说完,却见溯光只是对我扯动嘴角笑了下,尽力保持平稳的步态不再,我扶着他,跌了下去。   风将竹林吹地沙沙作响,我抓住他的袖子,摸到大片湿漉漉的血。   “溯光,你怎么了?”我颤声问到。   “啪嗒。”我循声看去,只见他指尖滴落殷红血珠,   他摇摇头,喉结艰难地动了下,我晓得他是咽回了一口血。   “栩零,你这位朋友胆子不小,敢打伤我魔宫卫士,夜闯璇玑台。”一阵龙涎香味飘来,尉缭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手持秋水,面若寒冰:“你说,本君该如何处置他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急切道:“尉缭你先放下剑。”   洪荒天族有玄机宫,魔族有璇玑台,皆是一族运脉所在,里面各有本无常簿,内容由天道若所书,记录着上古以来王室的秘密与气象。   那样的地方,只有君主才能进入,天族的守备情况我不知道,魔族却有明处的铁卫暗处的影卫,还有上古时期留下来的重重机关,机关一旦被触发,不将擅闯之人屠尽不会停止。   我当初年少无知,纯属好奇,拿着尉缭的令牌假传圣令进到璇玑台,差点被那些暗器打成筛子,尉缭赶到时我已伤了好几处,他凭借一柄秋水剑勇斗无数神兵,最后破掉总机关,将我救了出来,我本感激他,然而他却根本不需要我感激,连吼带吓地从我这里确认了我并未窥见璇玑台中秘密后,便丢下我不管了。   “要是你看到了那个秘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就是我救你出来的原因。”那时候尉缭的语气冷酷无情,我并不怕他,却也不再感激他。   璇玑台的总机关被尉缭破坏后,之后的万余年都在修复中,溯光闯入时,大概机关尚未完全恢复。   溯光能从璇玑台脱身,如此算是运气好,然而有尉缭在,溯光能否真的脱身却不一定。   我知道那个时候不能硬碰,只能服软,放柔了声音:“尉缭,溯光第一次来朱阙云宫,大概是游园忘返,误入璇玑台而已。”   又对溯光低声道:“是这样吧,小光?”   他却闭上眼睛,眉心蹙起,摇了摇头。   “小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快说啊,你就是误闯的,就是这样的没错!”我急切道。   “退下。”尉缭喝道:“别忘了你自己当初闯的祸。”   我一怔,脸如同挨了巴掌般火辣辣的。    ☆、竹杖芒鞋轻似马   我一怔,脸如同挨了巴掌般火辣辣的,是,当初我若不到璇玑台,里面的机关便不会被破,闯入者必死。   那时候六合八荒表面平静,实则暗涌流动,天下和久必战,战久必和,这似乎是个铁打的定律,仙魔鬼怪人五族,皆没有游离这定律之外的。   当年我不知道,那晚的宴会,也是个试探,尉缭从中判断出之后的敌友,或加之利用,或提前准备。   璇玑台那样重要的地方被外族闯入,于大义我的确该谴责闯入者。   可是我相信溯光,他不会到璇玑台做有损我魔族之事,即便他已被载入仙籍,是天族的人,对我魔族不满,他会正大光明地约战。   何况朱阙云宫是我的家,我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虽然我有个超凶的大哥,但这里也有很多温暖的记忆。   我相信他,不会想要破坏我的家。   然而他究竟为何要闯璇玑台,他也并没有想说。   已经有王宫卫队封锁了所有出路,   还有些看热闹的宾客不知在哪里听到了风声,聚了过来,一袭白衣的萧少卿亦负手立在人群中,与那些神色各异的看客不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人群里有窃窃私语传来,虽说是窃窃,那些声音却又正好能让人听得见。   “栩零小殿下素来与尉缭帝座亲厚,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她护着的那小子是谁?”   “兄台有所不知,那位是神族的一位新秀,在伏羲学宫里就是风云人物,叫溯光。”   “风云人物?伏羲学宫三界闻名,现下看来也不过尔尔,教出来的都是些半罐水,你看他那样子,似乎连剑都拿不稳了呢。”   “这位小哥你当年没考上伏羲学宫吧?今日若是你去璇玑台,怕是还没进去就躺平了任兵器招呼。”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那你说溯光无能就是,扯我们学宫做什?”   “好好好,算我说错,兄台来块瓜吃?席上带出来的,甜脆冰爽。”   “你们说他天族?”又有个吃瓜者加入:“我看那小子倒像是个妖孽,夜闯璇玑台,不是让仙魔两族再生嫌隙嘛。”   “他又不是天族王室,关整个天族什么事?”   “他是天族啊,就是王室成员吧,虽然暂无封地封号什么的。”   “就算是王室,也有不同派系啊,他做的事情只能代表他自己好么?”   可以说是非常贱了,那些人趁着人多天暗,混在人群中议论,明知我们这几个当事人不会去理会他们,尤其是位高如尉缭者,更应该心胸宽广。   然而他们错了,尉缭只是眼风往那人群中瞟了下,他的亲卫队便绑走了好几个人,那些哭喊着认错或怒骂的人,成了小小插曲。   我看向尉缭,他眉心紧蹙,倒不是因为听见那些话,而是在放溯光离开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明贺时萦和阅微也匆匆赶来,时萦想要上前,被明贺拉住,我也对他摇了摇头。   “小殿下!”阅微忧心地看着我:“你快过来这边。”   我摇摇头:“今天他若要伤我好友,得过我这一关。”   我看阅微时,正见萧少卿双手握拳,转身离去,阅微在那里着急地走来走去,急切道:“小殿下,可是你这位同窗擅闯璇玑台,按律当诛,就地格杀,您就让开,君上平日虽然心疼您,但此事事关魔族根基,不要让君上为难啊!”   “危言耸听!”我从前也去过璇玑台,那本无常簿上的字根本不是古今任何一种语言,无法看懂,何况就算溯光看懂了,他也不会借此对付我们,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诚心认为:“我魔族会被一本书左右命运?委实可笑!”   阅微还想说什么,尉缭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些卫兵皆亮出兵器,一片雪亮的寒光直逼我与溯光。   “我不准你们伤害他!”我从鬓间抽出烛阴,那是在成年礼时,尉缭送给我的礼物。   花簪到手化作青锋光寒,我提剑对准那些墨甲卫兵,将受伤的溯光挡在身后。   尉缭黑色的瞳仁里有隐隐的怒火燃烧,他垂眸看了眼疏落竹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那就同你这位朋友,一道受死吧。”   这里都是他的亲卫,只听他的指令,无论我是魔尊还是魔族公主的身份现在这里,他们都不会有任何迟疑。   墨甲卫兵如黑色潮水般朝我们涌来,我刚要提剑冲上去,肩上却被搭上一只手,溯光将我护在身后,横剑一扫,逼退了第一波攻击。   奈何他之前受了不轻的伤,出剑之后,近乎晕厥。   明贺与时萦不再袖手,急急前来相助,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在清凉台久候魔君不至,却不想是因为今夜幽篁林好生热闹。”是盘神,跟在他旁边的,是年纪比他小,架子却比他大很多的老天君。萧少卿亦跟在他们身后。   “盘神,天君。”明贺时萦和其他小辈,皆对二人行了礼。   我也扶着溯光,心怀感激地施礼。   尉缭依旧冷着脸,礼却也回地很正:“小君宫中突发险情,怠慢二位,很是抱歉。”   “不知发生了何事?”盘神摸着胡须,看了我与溯光一眼:“这两位小朋友闯祸了?”   “有人夜闯璇玑宫,有人想当小家贼,维护这闯入者,小君正在清理门户。”尉缭平日虽然高傲,但在盘神面前,还是会讲几分礼的。   “这……”盘神叹了口气:“真是大罪过,但老朽相信,这两个孩子,不会做出危害朱阙云宫之事。”   “盘神,纵然高明如你,却也不一定看得清这世间人心。”尉缭语气平静,没有丝毫退步。   “年轻人难免犯错,但他们毕竟与老朽有过师徒缘分,还请魔尊高抬贵手,放过这两个孩子,由老朽代他们受罚。”   盘神亲自教导明贺溯光时,我脸皮厚地去蹭课,竟也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从前在学宫时,看着盘神,总觉得他精神矍铄,大概是因为他总是笑眯眯的,那时看他,花白的胡须在颤着,脸色带忧,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与我们非亲非故,却在向我的兄长请求赦免我们。   我突然很想问溯光,为何要闯璇玑台。也很想问尉缭,为何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盘神身份尊贵,此言真是折煞小君了。”尉缭敛容道:“然而纵使年少轻狂,也要明白负责二字,敢做一事,便要承担此事后果。”   盘神面有难色,天君咳了声,语气和缓道:“魔君啊,就算溯光是该承担责任,然而他是我天族之人,按照神族律令的属籍原则,溯光是该由我们带回九重天受罚的。”   天族是神族王室统称,虽然旁系众多,也并非人人皆有封地,但比其他神仙地位高,按照属籍原则,凡入籍天族的神仙,无论是在三界六合八方何处犯了罪,犯的是哪族律令的罪,都该由九重天的刑狱司来管,算是王族优待。   虽然这是神族律令的规定,管不到其他各族,神族也不会逢事便主张属人原则,因此各族大多会给神族面子,毕竟洪荒时期,神魔两族鼎立,唯一会不怕麻烦的,只有魔族,天君也从未向魔族提出属籍原则。   我晓得天君向尉缭提属籍,或许并非是真的关心溯光安危,为上位者,考量大多是冲着政权与统治地位而去,若是能争取到盘神支持,天君地位的确会更加稳固。   我也了解盘神,他向来是为公正大义之神,一生致力于三界和平,不会因此偏颇哪族,他默认天君之言,只是想带走溯光。   因此无比希望天君能施压成功,将溯光带回九重天,只有那样,他才会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尉缭只是看了天君一眼:“所以天君带这些甲卫来又是何意?”   他看着自己的剑,语气淡漠,我尚有些不解。   却见天君身后的一个衣着浮夸的文官连忙陪笑道:“魔君,这些都是仪仗队,惊扰尊座实在抱歉。”一挥手,从竹林间走出一队银甲天兵。   “君上当然知道是仪仗队,否则你以为,他们能踏足这幽篁林半步?”墨甲领兵冷笑到。   那文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挂不住。   “魔君,其实本君这次来,是有一事相商,虽然时机不太凑巧。”天君倒是很冷静:“能否请魔君看在你我叔侄一场,暂搁璇玑台之事?”   天君一家与尉缭都是上古龙族,辈份,天君的确算是尉缭远亲叔叔。   在非正式场合,他们的确有叔侄相称。   “萧伯伯请讲。”尉缭眉锋间的冷厉一转,竟然瞬间如同冰雪消融:“方才尉缭只是同您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他切换起来很是自如,周围人也没觉得不适的样子。   明贺来到溯光身边,同我一道搀扶着昏迷的溯光。   “世侄啊,萧伯伯就知道。”天君笑呵呵道,一如慈祥长辈:“今日我是来为犬子向朱阙云宫提亲的。”   我怔了怔,尉缭还没有私下向天君退婚么?   明贺疑惑地嘀咕着:“朱阙云宫除你之外,有适婚女子?”   尉缭朝我投来一瞥,我对他摇头,希望他拒绝。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如今有三界五族的人在,他若是应了,便是真的定了。   “这种事情。”尉缭平静道:“还是要看小辈的意思。”   当时的后续,后续是什么呢?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小柯爽朗的笑声将我拉回现实:“哈哈,俺看到炊烟了,运气不差,有东西果腹了。”   “唔,爱笑的少年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亦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君上,您回来啦!”有位身着碧衣的年轻内官带了一众宫人前来相迎。   小柯眉开眼笑与那内官寒暄两句,又大概提了下今夜宴会安排,那内官便十分利落地去办了,离开前看了溯光一眼,略微有些惊讶,又恭敬道:“君上这位朋友是凡人,建议先去那边的魔灵池泡泡,以免被魔域灵气所损。”   “啊,就是,俺怎么忘了这茬,走吧,小面瘫,俺带你去泡温泉。”   我看了小柯一眼,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咳,零姑娘,俺只是是喊惯了这名字,没有恶意。”   “我又没说你什么。”小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皮,然而他那张闭月羞花的脸朝我示弱时,真让人哭笑不得,不气反笑。   “那零姑娘,俺将你们送到魔灵池,再去御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柯笑道。   “魔君会做菜?”溯光微讶。   “会啊,做厨师是俺第二梦想,哪天俺退位了,不做话本写手,就开馆子,自己做厨师。”小柯嘿嘿笑道。   “信你才怪。”我十分怀疑,他是个接地气的魔君没错,然而会亲自下厨倒是我意料之外。   “是真的啦,对了零姑娘,魔尊魂魄也可放到池子里,濯去凡尘气。”他将装着凤凰魂魄的锦囊递给我:“你帮个忙?”   “好的。”我接过锦囊,魂魄隔着锦绣如同跳动的心脏,传来阵阵暖意。   到了魔灵池,氤氲水汽如同仙雾缭绕,溯光去更衣木屋前,规矩地对小柯行礼:“多谢魔君。”   小柯哈哈大笑:“不用谢不用谢。”如同遇到件十分好笑的事情般。   溯光你这面瘫男也有今天,落魄到来个赤明宫还受不住魔域灵气,得先泡魔灵泉。   溯光进那木屋后,我对了小柯做了个要揍他的手势,他心虚地先一步像兔子般蹿出老远,立在一座叫闲亭的亭子前,遥遥道:“俺先去也,你们有啥需要吩咐宫人即可。”   “……”   我也去更了衣,换上白色长袍,走到魔灵池中去,一扇玉石屏风将魔灵池隔了两半,那边有轻微水声,溯光应该在我对面。   我靠着玉石池壁,握着锦囊的手浸入池中。   我闭上眼睛,尉缭从前也下厨,有个春和景明的下午,我站在金色架子上打盹儿,一股诡异的气息飘来,我睁开眼睛,差点又从架子上栽下来,尉缭端着个盘子,见我醒了,兴奋又腼腆道:“栩零,我亲手做的,要尝尝吗?”   那晶莹剔透琉璃盘中躺着条鱼儿焦尸,看起来十分诡异,更诡异的是我竟然在他期盼的眼神里一口气将那鱼啄完了。   “啊,阅微还说糊了的鱼你不会吃,我就说嘛,凤凰的口味自然与我等不同。”   我违心地点点头,好在他那次因为做鱼弄炸了御厨房,被太后关了禁闭,从此不准他踏入御厨房一步,我才有幸没有再尝到他那手艺。   能将烤鱼做成了焦炭鱼,我也是服气的,那味道,我至今记得,人神共愤地难吃。   既然想到尉缭,我很想知道,那天在清凉台的后续,是什么?   我轻轻抚摸着锦囊,稳了稳心神,开始与里面的魂魄碎片共情。   那时我松了口气,尉缭竟然会尊重我的意思了,将溯光交由尉缭扶着,我去到尉缭身边,敛容对他行了一个端正的礼:“兄长,先前是我错了,对不起。”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可是溯光……”我想同他说两句好话,溯光的事情,大概也会有转机。   不觉得被一人牵住了手,殊沙华香袭来,是萧少卿,我下意识地想要甩手挣脱,却听见他低声道:“要救溯光,唯有此法。”   我愣愣地被他拉到尉缭面前,他松开手,对尉缭行礼道:“尉缭魔君,晚辈早已与令妹两情相悦。”   本来十分安静的竹林,一众哗然。   阅微一脸震惊,扶着溯光的明贺也是满脸惊讶之色,时萦脸色苍白。   我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萧少卿这厮,竟然对我用了噤言术,我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紧紧握住,连定身术也被用在我身上了,这卑鄙竖子!   只听他继续道沉稳道:“携礼纳吉,还请魔君成全。”   “卿儿,长辈议事,你这样成何体统?”天君喝了声。   尉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妨,小辈能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是勇者表现。”没有看我,淡淡道:“舍妹时常提起令郎,也是我这做兄长的迟钝,没觉察她的真意。”   骗子,尉缭这大骗子,我何时在他面前提起过萧少卿?!   还有萧少卿这厮,平白无故甩个锅来,我去他爷爷的两情相悦!当下念诀,想要破除禁制,然而萧少卿也暗用仙法,与我斗起法来。   “既然世侄也满意这桩亲事,那我们神魔两族的秦晋之好,就这样定下了吧!”天君一张脸几乎笑开了花,一挥手,三十六位礼官适时踩着云,按了云头下来。   每位礼官皆手捧礼盒檀盘,七彩宝树,云梦如意,琉璃虎魄等各种珍宝熠熠生辉,其中为首的那位,却捧着一盏毫不起眼的青铜莲花盏油灯。   尉缭看到那盏灯时,眼中有微澜涌动,继而笑得春风拂面:“这样的大礼,萧伯伯真是有心了。”   “一家人,不说这些,望今后神魔两族,携手共进,共存共荣。”天君笑道。   “自然。”   围观群众们除了神魔两族,其他各族的,无论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年长年幼,脸上皆浮现出一丝忧虑之色。   连个姻而已,就能扯到一族大事上,何况这并非我本意,我气地浑身颤抖,转过脸狠狠瞪着萧少卿,我不能说话,真当我死了!?   我怒极发力,终于解脱禁制,抬手就要向萧少卿扇去,然而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时,人已在栖梧殿中,   眼皮沉甸甸的,努力睁开眼,博山炉悠悠吐着香烟,窗外有数枝樱花横斜,见到的人却是萧少卿,他眼睛有些红,似乎熬夜所致,我心头赌地慌,本想将那耳光呼完,却浑身无力,连起个身,都觉得困难。   “出去。”我冷冷道。   “溯光没事了,盘神已带他回东昼山。时萦明贺也跟着去了。”萧少卿低声道,端过一旁案上的天青瓷碗,舀了勺药递到我唇边:“喝吧,是温的。”   我偏过脸去,没有理会,窗外有交谈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路过,近了我只听见一段:“世侄,萧伯伯知道,你向来爱护令妹,她既然已经认错了,就再原谅她一次如何?毕竟小公主并未闯入璇玑台,也不当罚太过的。”   尉缭的语气出奇平静:“此前也只是想给这丫头个教训,身为魔族公主,怎能不顾后果给阿猫阿狗出头。”   那交谈声过去了,我心里有气,也没有动他的药,冷笑道:“萧少卿,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感激你?”   他虽未多说,我却能明白,尉缭最后看在盘神与神魔两族联姻的面子上,允许神族刑律司将溯光带回了九重天,神族的律法大不过王法,天君将溯光交回给盘神照顾,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保持着端碗的姿势:“我没有。”   “那样最好,毕竟救溯光不是你的本意,您们从一开始,就想凑这热闹,当众人面提亲,让尉缭下不了台,我再有心抗拒,你们也会想办法促成此事,对不对?”   萧少卿将碗轻轻放回去:“栩零,你想喝的时候,同我说。”   那样温和的语气我已很久没听到,更与他作夜竹林间言行判若两人,果然是酒后吐真言,酒后才能看穿这伪君子皮下的嘴脸啊!   “萧少卿,音域鬼姬那次,我的确觉得你是个小君子,伏羲学宫之初,我本也有心同你结交,然而你一次次让我失望。”我将当初在桃花树上偶闻那段话,用他那鄙夷的语气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我有自知之明而不同你为友,你也别忘了自己当初说的话。”   他怔了怔,低声道:“我没有”   “萧少卿,你现在是一心想否认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然而你万余年回避我不屑我是事实,难道不因我是没有身份的魔族蛮女吗?你说与我为伍是耻辱,后来知道我是魔宫公主,态度转变,连我同你两情相悦这种鬼话都能说得出,我才觉得是耻辱!”我捏紧衣角,又觉得自己说出这番貌似声讨的话有些可笑。   闭眼调整了情绪,我看着他:“说真的,萧少卿,你不顾我本意,执意提亲,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脸色有些苍白,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所以不是咯,我就知道。”我讽刺地笑笑:“与你两情相悦者是莲佚吧?为了你的东宫之位,连真爱都可以放弃,可以辜负所爱,我虽然不喜莲佚,但此时竟然为她有所不值,本殿下委实佩服,不过你甘心做棋子,我生平却最恨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小天使的鼓励,蠢作者开心了一整天,啾咪(* ̄з ̄) ☆、庭院深深双姝会   “我没有。”萧少卿蹙眉,又是毫不犹豫地否认。   “除了否认你还有别的话吗?”我盯着他:“你想娶我,不过是因那预言石所载和我的公主身份,你父君地位会更稳固,你的东宫之位也能稳拿。”   相传上古末期,浮生海畔一阵地动山摇,凭空升出一座山崖,山崖定上有块金色的石碑,铭文随时都在增加,各族有心的史官皆将那内容记录了下来,发现凡是那上面预言过的事件,最后都发生了。   在伏羲学宫的第一年农艺课后作业,我跟几个小伙伴种在青枫浦的瓜丰收,我手里拿块瓜,肩上扛袋瓜路过浮生海,顺路去晃了眼预言石,上面竟然有了句:“栩然浮生梦,零落亦非真,朱阙王室女,一朝定乾坤。”我默默地啃完手中的瓜,并未觉得预言石这首打油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很有不少人觉得这就跟魔宫公主有关系,若有什么毁天灭地大动乱,她就是那个持剑定乾坤的女英雄。   想到预言石,我都脑仁疼,虽然后来在学宫里也不是一直不学无术,但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英雄可以是任何人,不可能是我。   萧少卿垂眸,低声道:“栩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从前,可你站在就是这种人!”一股无名之火升起:“与其靠联姻来巩固地位,还不如请你父君多向紫芜君请教一二,毕竟为人君者,没有文韬武略,就算坐上王位,也会觉得身处风雨飘摇中,靠女人,算不得什么本事。”   紫芜君是时萦的父亲,天君的双胞胎哥哥,那时在神族威望与日俱增,大有盖过天君之势。   萧少卿霍地起身,那双带红血丝的眼中有悲哀划过:“栩零,为何偏要拿这些话来刺我。”   “这就听不下去了?”我却懒得探究他那悲哀从何而来:“你若执意要娶一个你不喜欢,也不喜欢你的人,那以后比这话更刺耳的我也会说。”   我伸手,指向帘子那边:“现在,出去,请你父君收回聘礼。”   “栩零,你可知这会有损两族颜面?传出去会是三界笑柄?”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就像你们明知我不赞同这婚约,还要强加于我一样:“名利地位皆非我所求,我们不是同路人。你走。”   “药在这里,记得喝下去。”萧少卿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悲伤,转身离去。   我无力地瘫倒下去,望着头顶的金番莲帐发呆,觉得自己的话说完了,气出够了,心却有些空荡荡的。   萧少卿之前那悲伤的眼神挥之不去,我重重地翻了个身,朝里躺着。   我看本子多年,涉猎广泛,其中有本《天族野史录》写过,当年天君还是青芜君时,入主东宫的本该是紫芜君,在诏令下达之前,青芜君争取到与神族大将军相柳嫡女柳梦姬的婚约,柳梦姬是三界有名的美人,曾经在瑶池上一舞名动天下,天妒红颜,她生来就是位聋哑女子,然而她父族势力强大,历年求亲者不绝,战乱年代,大将为尊,她与天族那婚约也将青芜君送上了太子位。   本子上说柳梦姬本与紫芜君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珠胎暗结,却被硬生生拆散,我还不知珠胎暗结为何意,看了另一本秘史才晓得那大意就是,萧少卿其实是紫芜君之子;又有说柳梦姬只是单恋紫芜君,却被青芜君假扮其兄长,骗去了她的清白之身,那婚约也是长辈们为掩盖这丑闻定下的,可怜柳梦姬,一直以为与自己成亲的是紫芜君,直到生下萧少卿以后,才偶得真相。   我并未将这些野史当真,然而神族正史有载,当年的太子正妃柳梦姬,生下萧少卿后,跳了诛仙崖,从此神族无人再见过她,萧少卿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那些年亦一直在寻母。   之前说的那句气话,大概是让他想起跳诛仙崖的母亲了,本想就事论事,没注意会让他想到这桩伤心事。   我心里堵地慌,觉得自己是真说错话了。   不觉又叹了口气,身下床榻忽然陷落,周围摆设悉数被卷进黑色的漩涡,我猝不及防地坠落下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悬在黑暗空间里的窗栏而不得,呼吸如同快停止般,大叫了一声。   即将坠入那无尽深渊时,有人拉住了我。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滑落在池底,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将我提了上去:“栩零,你还好吗?”   我仰起头,入眼是琼台玉树,满目繁花,晨曦光明,朝阳生晖,岸上的白衣少年颔首看着我,眼中有一丝担忧。   “没事,就是睡着了,梦到些过去的事情。”我回握住溯光的手,觉得心安了些:“溯光你已经泡完了?”   “嗯。”他点点头,将我拉上岸:“方才我在屏风那面,听见你这边有水声,唤你名字无人应,便过来看看。”   “小光,多谢了。”我理了理袍子,那是避水的料子,沾衣不湿,适合泡泉衣着。   溯光摇摇头:“我并未帮到什么。”   “零姑娘是该谢这位小公子,不然你在共情中断时未及时醒来,会溺死的。”有个声音从花树后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窈窕身影轻移莲步而来,是身着浅紫云锦衣素白湘水裙的阴曼丽。   “阴姑娘,好久不见。”我欣喜道。   “我想应该有人提醒过你,魂魄不全时不要强行召回记忆吧?你倒好,直接与魂魄共情,想地出来。”阴曼丽没好气到,但我知道她心是好的。   她走到池边,平伸手悬至我方才沉水之处,锦囊破水而出,到了她手上。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觉松开了锦囊,难怪共情会突然中断。   “怪我心急,很想记起一些事情。”我抱歉道。   她将锦囊摊在手心递给我,挑眉道:“本该忘记之事,你偏想要记得,何苦来?”   “我……放不下自己的过去。”虽然有不同的容貌,可她那挑眉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时萦。   阴曼丽看了我一眼,又移开目光看着一树繁花:“小柯跟太后请安去了,让我来招待二位用早膳,零姑娘带这位小公子……溯光?!”溯光上前行礼时她看到溯光的脸,眼中浮现惊讶与忧心。   “阴姑娘好。”溯光客气又陌生地对她施了一礼。   “我是……”阴曼丽似乎将想说的话压了回去,笑了笑:“两位跟我走吧!”   赤明宫的早膳也是极好的,色香味俱全,量也合适,小柯中途加入,同我们一起完成了光盘行动,他还在想上午的休闲方式,阴曼丽便提议去钓鱼。   我很惊讶,但见溯光眼中亮起的神采,便也连连说好。   刚到御花园的那湾碧波池塘前支好鱼竿,小柯便被请去勤政殿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奏章,临走前他两条眉快愁成个倒八字了,也是头回见他如此愁闷的模样。   “阿雪,你跟零姑娘他们宫内宫外好好游玩,不要担心俺,晚宴见。”即便愁苦,小柯少侠还是不忘含情脉脉对阴曼丽说上句话。   “不是还有午膳么?”阴曼丽笑道,语气温和,竟像是长姐关心小弟。   “俺要今日之内处理完堆积的文书,就不用午膳了,晚宴才是愉快时光,俺可不想还被那些文书压着。”小柯握拳挥了挥:“阿雪你放心,俺尽快完成任务。”   阴曼丽点点头:“那去吧,我们等你来宴会呀。”   小柯点点头,离开时不觉雀跃了两步,被身后的礼官小声提醒着,才又敛了欢快地步伐,四平八稳走君主之路了。   “这孩子。”我也笑了起来,回过头,却见阴曼丽并未注意到小柯了,而是在看专心垂钓的溯光,神色似悲似喜。   当下并非百花齐放的时节,花园清幽雅致,还有我不知名的花树在轻吐芬芳,溯光身后不远处就有株报秋花,浅紫色的花瓣被风拂过,纷纷扬扬,落在溯光衣上,飘进清澈潭中。   “零姑娘,我有话想同你说。”她先行转身,那身典雅衣裙竟有些萧瑟的意态。   我跟着阴曼丽起身,沿着彩石小路并行,沉默地走了一截路,有话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柯是在一个雪天遇见我的,那时候他被焰之魔君赶出宫历练,要在没有任何赤明宫中援助的情况下送一封信到紫族,一个小孩子,能跨过国边境,走过万水千山,天知道他如何做到的,他到了我们都城,已是冬季,大冬天的只着了件单衣,跟在我们王宫车队后面,我以为是个小乞丐,让车夫停车,问他是不是饿了,他睁着双大眼睛,语气桀骜:“你就是紫族公主?”我点了头,他从怀里摸出封信,丢给我:“那这信给你,俺也完成任务了。”继而转身就走,我尚未看清那信封所书,却听见砰地一声,那孩子晕倒了,我将他带回宫中,等他醒来,才晓得这孩子的身份。”阴曼丽将自己同小柯相遇的故事概括道来。   “小柯大概从那以后,对你的印象开始深刻,他是否告诉过你,他喜欢你?”我轻声道。   “他没有说过,然而少年人那样明艳热烈的喜欢,我能感受到。”阴曼丽平静道:“可是,我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他并不知道,同他初见时的我,虽然同他一般是个孩子模样,其实我已经比他大了近十万岁。”   “你……不是真正的紫族公主?”    ☆、甲之蜜糖,乙之□□   阴曼丽笑道:“紫族公主就是我,千真万确。”   难道自己之前对她身份的猜想,是错误的吗?   “即便我与小柯相识多年,可我对他并无男女之爱,零姑娘也不必为小柯觉得不值,他现在少年心情,等时机合适,我会向他说明的。”   “嗯,情爱之事,勉强不来,你比我了解小柯,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我低头,看着那片斑斓彩石。   “对了零姑娘,我想知道,你就那么想找回过去的记忆?”阴曼丽如同确认一般。   “是的。”她忽然换了话题,我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无论我的过去是什么样子,我都想找回它。”   “可找回了记忆,你或许会再次背负一些本可丢掉的负担,你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轻松。”阴曼丽看着我,认真道。   “既然有该背负的东西,我更加不能逃离了。”我对上她的目光:“我知道,你也会这样。时萦,好久不见。”   “我会这样。”她美丽的脸上有瞬间似悲神色,继而又恢复惊讶态度:“零姑娘,你在说什么?时萦是谁?”   她是洪荒时期,天族的牡丹仙子,百花之主,我说不出来这些,喃喃道:“我最好的朋友,你跟她,很像。”   “曼丽真是幸运。”阴曼丽笑了起来:“我以为,海涯狱中,你我已是朋友,原来你是将我错认成故友了。”   “阴姑娘,我……”   “好啦,你看,你的另一位朋友来了。”阴曼丽仰起头,眯眼看着西北方向。   我抬头往那云巅一看,衣着鲜艳的明贺像朵招摇桃花,手持折扇,腰斜玉箫,驭仙鹤而来,衣袂翩翩,风姿卓然,笑容满面,浑身上下都是副逍遥神仙又纨绔的气息。   他从罗罗背上跃下,顺手想要给仙鹤顺毛,罗罗却头一偏,躲过他的手心,扇动翅膀飞走了。   “这孩子。”明鹤嘀咕一声,手势一转,先是抱拳对阴曼丽行了个礼:“阴姑娘。”阴曼丽微微屈膝,覆掌回礼。   他们两人,行的是平辈之间的礼,像是某种默契,又像是某种无声问答。   明贺点点头,又如同上将会见士兵般对我挥挥手:“小零儿啊,辛苦,辛苦,欢迎归来。”   “明贺,你来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他我所在之处报平安,免得他在凡间咸阳找不到我会是困扰,并没有让他来。这里是赤明宫,洪荒那场大战,他可是用凤凰火烧了魔族八百里连营的,这只凤凰来这里,不知道小柯会不会炸毛。   “不用为我担心啦,上次在紫府,魔君送了我一片羽毛,说我可以随时来这里的。”明贺像是看出我所想,笑道:“你在凡间大伤小伤不断,这身体快垮了,作为朋友和妙手仁心的医仙,我得为你尽快诊治。”   “那正好,不用等小柯安排巫医了。跟我去百草殿吧,那里比较适合做诊治。”阴曼丽抬袖掩面笑了起来,佳人一笑,明贺无比受用很是开心:“多谢阴姑娘。小零一起走啊。”   我点点头,很是配合地跟他们去百草殿,凡间受伤,存在青枫浦的凤凰本体也会不同程度受损,只是会被壳子先挡住一层,他说我身体快垮了,意思是壳子快废掉了。   寄居在壳子里的魂魄,得尽快归位于我的本体。   正好我那失窃魂魄也找到了,可以一次性解决,天君做的那档子事情,有魂镜为证,我可以再同他清算。   我去同溯光打了声招呼,他似乎有些担心,我摸摸他的头:“明贺是我们的好朋友,每次我的伤病,都多亏有他关照的。还有,小光你若要恢复仙体,也少不了明贺相助。”   明贺立在一旁,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小光你先排个队,我之后再关照你。”   本来已经被我说服,会在原地垂钓,或者去游览赤明宫的溯光,看到明贺庸医般的笑容后,默默地放下鱼竿,起身,现在我身旁,我晓得他是要跟我们一起去百草殿了。   还魂魄是个有些漫长的过程,我最快日落之前会醒来,慢些的话,就说不定了。   本来还想拜托阴曼丽明贺带他参加今晚宴会的,但这孩子定然是会在百草殿等到我醒来。   到了百草殿,我进医室前,溯光又轻声宽慰了我几句不要怕之类的,我心里一暖,连连摆手:“不怕不怕,我可是身经百战的,修个魂魄不算什么。”   “小零,你怎么把我的台词说了。”明贺幽幽道。   “啊,就是,我是被修魂魄的诶。”我笑了起来。   溯光对我点点头,明贺在一旁叫屈:“唉,小光啊,你就算不记得我,好歹也在知道我们是朋友后,能给我一个眼神嘛。”   溯光如他所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明贺一脸宝宝有情绪了的表情转身进屋。   “你别看他这样,”我对溯光笑道:“他真是三界四海最优秀的医仙,你放心。”   “我放心。”溯光点点头。   “零姑娘,祝顺利。”阴曼丽嘴角一直带着笑。   “谢谢。”我回她以笑容,总觉得,伏羲学宫逝去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明贺画符建阵已经轻车熟路,完成后,他将我的凤凰本体从玉净瓶中召出来,开始喂丹涂药,放在阵中心。   我也踏进那个日月纹路的银色法阵,还魂仪式启动之前,表情严肃:“小零,魂魄归位,过去的记忆会随之恢复,你确定……要继续吗?”   “我确定,开始吧。”   “好的。”明贺将玉箫持在嘴边,开始吹奏返魂曲。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魂魄渐渐脱离这个壳子,与锦囊中浮出的魂魄,一同朝本体移去。   耳边忽然有了喧嚣与嘈杂,却不似当下之音,待那箫音再也听不见,另一个声音闯了进来。   “我不嫁!打死我我不嫁,用雷劈死我也不嫁!”我将食盒掀翻在地,又气又恼。   那次晚宴后,我被关在在栖梧殿里整整十天,法术被禁,蛮力使不出,殿中亦被施了禁制,莫说我,被困于此处的活物怕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期间我摔了三次盘子,砸了三回桌椅板凳梳妆台,然而除了每次有人来换上新物件,有宫人按时送膳来,没有任何人来过。   不仅我那挂名哥哥尉缭,就连平日里很是照顾我的阅微,也没来看我一眼。   我那段时间,常常动不动就昏倒,本就懊恼自己突然如此弱不惊风,又被禁足在栖梧殿,每天轮流有人来劝我,虽是劝解地真心实意,然而他们都以为我是婚前恐惧症,无论我怎样解释也没用,心情十分烦躁郁闷。   有个来送饭的小宫娥,带着只桧木小鹿面具,我本也没想着理会,她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劝我,十分安静地摆盘,我没动饭菜,她便安静地收回去,我便再不让别人来送膳。   如此过了半个月,我问她,我那几个好朋友是否来过朱阙云宫,她说来过两次,但都被尉缭客气有礼地接见,又客气有礼地送走了,我听到一半,气地捏碎了手中琉璃盏。   我没注意到隔墙有耳,总之这个诚实又安静的宫娥再没有来给我送过膳,来的又是些话多的,我不理会,她们也会自顾自说下去。   比如最近的一个宫人,还用愉快的语气问我:“宫里下个月底就是婚期了,小殿下期待成为太子妃么?”   “婚期谁定的?谁定的谁去成亲,关本殿下何事?”我愤愤道。   才几天的时间,萧少卿便是天族太子了,上位也是够快的,难怪前天看到东南方向的天空仙云聚散,金光大放,彩鸟群舞,祥瑞之气染透半面天空的烟霞,那是太子登位大典么?排场应该是极大的,尉缭会去做做样子捧场的,居然连婚期都定下了,若他们在我面前,我定会大骂。   “小殿下真会开玩笑。”小宫娥将食盒里杯盘碗筷拿出来,边回答道,似乎并未察觉我的不爽:“自然是君上定的,但太子妃只能是你啊。”   我看了她一眼:“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   她却很执着:“嫁给萧少卿太子了,小殿下不该高兴吗?为何还如此郁郁寡欢?”   她为何觉得,我会高兴?   “众所周知,小殿下你与太子互相倾慕已久,却都不知道对方心意,直到从伏羲学宫毕业时,他在你的宴会上以桃花相赠,表明心意,已经成为一段佳话了呢。”她又开始自说自话。   谣言,全特么的是谣言!我气地牙痒痒,想将传谣放谣的人拖出来一顿胖揍,可我在被关禁闭,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没人会不喜欢太子殿下吧?何况……”那小宫娥似乎还要说什么,我冷冷道:“你若觉得他好,你去同他成亲好了。”   宫娥脸一红,怅然道:“可是,奴婢不比小殿下身份尊贵,也没有小殿下这样一位好兄长。”   “……”我本是说的气话,没想到这位宫娥居然真的喜欢萧少卿。   “你喜欢他哪一点?”   “全部。三界四海,没有太子殿下那般完美的人。”她说起萧少卿的时候,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这种崇拜与迷恋,其实有些危险。   “我真的,很羡慕小殿下呢。”她说完这些,便起身要走。    ☆、并结紫缨,但见月满   “等等。”我盯着她:“千影大人虽然没有兄长,但身份也是尊贵的啊。”   那宫娥的背影一怔,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我:“果然无法逃过殿下一双慧眼。”她抬袖掩面,放下之后,平淡无奇的面孔不见,倒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   “倒不是慧眼,只是你提到箫少卿时的样子,跟从前真是一模一样。”她之前将自己的仙气隐藏地很好,然而提及萧太子那种热烈的崇拜与爱恋,正如她从前在山洞里遇上“音域鬼姬”般。   千影千人千面,她原本是人族女子,生在凡间蜀地,那里有种戏法叫变脸,她掌握地很是熟练,能够瞬间换张假脸。   她在伏羲学宫时尤其努力,是有名的优等生,古语与占卜,观星术学地尤其好,属于萧少卿那个圈子里的好学生,除了入学测试那次,我同她也没多少交集。   她来自人族,很努力很刻苦,最终也成为了我们同届优优秀毕业生。   在学宫时,她就报名参加了神族科考,通过笔试面试,获得天族玄机宫中女祭司一职,现在成了天族,很多人觉得这是个很励志的故事。   玄机宫女祭司地位不低,职责所在也不能轻易离开岗位,太子大典后,按天族的礼,祭司会到友族王室回访,她此番大概是有公事来朱阙云宫,但扮成这幅模样来见我,显然是私事了。   “不知尉缭告诉你没,朱阙云宫的人,外人切莫乱动。”千影是变成某个宫女的模样接了她手里的活,来到我这里。   “殿下放心吧,原本来替你送膳的宫女没事,我不过是用了昏睡诀。”   “你屈尊扮成我魔宫宫女,除了给我透露萧少卿升了品级的消息外,还有什么打算?”   “仅此而已。”千影镇定道。   “你同我说那些话,不就是想让我反驳你,再大闹着不嫁人,你再抛出一个办法来么?”我挑眉看着她。   她的脸白了一白,语气倒是平静:“并没有,我只是受太子殿下所托,过来看看你,太子殿下本想亲自来的,只是……。”   “那可千万不必,你就告诉他我在魔宫好极了,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不用旁人再来添堵。”我被禁足,就是因为萧少卿,他来看我,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挽袖开打,我对成亲之事早有对策,这关头,还是少起风波的好。   千影看着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本该视若珍宝的人,你如此不在意,可就算你不在意他,他却还是爱你。”   “感情这回事,是个玄学。”我被那爱字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也太不懂萧少卿了,他可不爱我,他心里自有白月光,但那人不是我。”   千影的眸子暗了暗:“不懂他的人是你。”   “无所谓啦,我又不喜欢他,没心情去了解他这个人,千影祭司,你既然也知道,我并不想要这桩婚事,要不你说说你的办法?当然,作为对价,你也可以从我这里要走一样东西,或者提个要求,都随你如何?”我诚恳道。   她低下头,下定决心般,又笑地有些落寞:“好,我告诉你。”轻移莲步,在我耳边低语那个办法,又退开:“小殿下,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需要你我二人之力。”   她说她什么也不要,只要萧少卿,那么她说的这个办法,我们倒是各取所需了。   “你加入天族,力争祭司之位……只是为这个?”   千影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苦心修炼这么多年是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嫁给他,可我同他之间的差距那么远,我这样的人,没地位没路子,只有等机会,机会来了,就得紧紧抓住,你不懂这种心情。”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被发现的后果?”大概我是真的不懂吧,那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我还是觉得她此举有些大胆,为爱至此,她竟然可以冒这样的险,她要做的在天族里,是大不敬之罪,可真是个奇女子。   “能被发现时,我已经是太子妃,何况现在各族局势紧张,天君知道我这个祭司的重要性,天族不会将我怎样。”千影盯着我:“你莫不是怕了?”   “那倒不会,你们天族律法可管不到我头上来,就这样说定了。”我倚着屏风,笑着同她击掌为誓。   婚期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平静,尉缭终于解除了我的禁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那段时间清减了些许,然而在他将我作为政治联姻工具这件事上,我已将他从自己在意之人的名单上划掉,懒得去管他哪里不得意了。   阅微也是个大忙人,为我的大婚忙里忙外,我很想同他说不必如此,毕竟最后我又不会嫁给萧少卿,何苦累着自己给别人做嫁衣裳。   尤其是听说他也为尉缭不顾我的意见就定下婚约出言顶撞,被我那对头老哥罚了俸禄及闭门思过,直到我再没有砸屋子摔盘子闹脾气,让宫人向尉缭传话,说我愿意同天族太子成婚后,阅微才被放出来,我便更觉得十分对不起他。   但他对尉缭无比衷心,又是个耿直的老实人,我若是跟他说了,怕是计划无法进行。   有天阅微背着大包小包回宫,一看就是大采办了番,东西太多,似乎将他累得够呛,我从他手里接过几个礼盒时,他连:“使不得使不得,小殿下哪里能做这些。”这种常用语都没有说,只是怀里抱一堆,肩上抗一堆,同我走了一路,突然认真问到:“小殿下以为,这桩婚事如何?”   我一愣,差点摇头,好在还是点了头:“唔,是的,现下神魔两族交好,这桩婚事挺好的。”   “虽然有些僭越,可阅微还是想问,小殿下,你是真心想要……去同天族那位太子成亲的吗?”他停下脚步,看着我,语气十分认真。   我犹豫起来,阅微他今日,真是有些奇怪,大概是累的。   “当然是真心的。”我有些心虚,不敢看阅微那双大眼睛。   这实诚孩子哟,若我说不是,他怕又是要去劝谏尉缭,这个时候去摸那龙之逆鳞,后果很严重了。   只有辛苦阅微忙些体力活了,等那天过去了,我再来向他道歉。   “小零儿。”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白檀清香飘来。   “溯光时萦明贺!”我循声望去,十分惊喜,之前我一直在被关禁闭,出来后又要天天学习礼仪,练习成亲仪式上要走的程序,每天累得跟狗一样,还未有时间去找我的小伙伴们,只是给他们写了信,让他们勿念,安好。   然我那三个好朋友却来看我了,他们正绕过一株扶桑树朝我走来。   明贺摇着扇子笑眯眯走在最前头,方才就是他在唤我名字:“可算是见到你了,这些日子你都在忙这个?”   “小零要筹备自己的婚礼,忙点又如何,要你叨叨。”时萦一个手刀劈在明贺背上。   后者假装吃痛,龇牙道:“我还不是想帮忙嘛,小零儿,你看你最近都瘦了些诶,有让哥们儿些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啊!”   “现在就有,帮我跟阅微搬搬东西嘛!”我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难得难得,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我们几个中最早成亲的。”明贺接过货,赞叹道。   “唔,这个嘛,人生处处有惊喜,你永远不知道身边哪个朋友的婚礼请帖和明天哪个先来。”我看了眼帮阅微分担了些货,一直没说话的溯光,笑道:“溯光,我看好你哦!”   等萧少卿那边的事情了结,他有了太子妃,我就带你走,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共度余生可好?   “我不会。”溯光淡淡道。   “什么?”我怔了怔,突然有些伤心。   “溯光……不会成亲吗?”时萦脸色有些异样,继而扬起嘴角笑了下:“不,你会的,我看到过,月满石上有你的名字。”   天缘台上月满石,掌管三界正姻缘,石上无名者,毕生无姻缘;石上有姻缘者,行成婚礼后,夫妇名字便会被红线相连。   “一块石头而已。”溯光冷冷道。   “是啊,一块石头而已。”明贺不再摇扇子,看着时萦,似乎有些伤情。   不知为何,气氛有些不对,告别时,我们几个人似乎都心里有事,却都没有说出来。   我成婚那天,四海来贺,八方来使,我记不清那天的场面,只模糊记得排场极大,九重天与朱阙云宫的联姻,自然是盛大而豪华。   我在浩浩荡荡漫天的神佛中没有看到溯光的影子,有些黯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他不开心。   但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这场婚礼对我来说本就是假的,我跟千影的计划若是出现纰漏,我不能将他牵扯进来。   时萦明贺也不会,他们来真心祝福我时,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要做的事情,他们不是知情者,也不会受到波及。   我身着青质莲裳吉服,并结紫缨,被千影带到萧少卿面前,他那天身着礼服,爵弁长绶,玄袍纁色交领衣,倒是个风姿卓越的庄重太子爷。   他从礼盘中拿起一枚金簪,轻轻送入我发间,再牵着我的手,用微不可闻又坚定的声音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我怔了怔,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互不相爱,这完全是走个过场,形式而已,他那么认真做什么?   他牵着我往月满石走去,我觉得那条通往天缘台的云石路无比漫长。    ☆、无常薄中诸形无常   此处尚在祭天礼台,离天缘台本就还有段距离,那些玉石阶如没入云海的神龙,只见其尾不见首,云气缭绕,仙气腾腾,倒是个祥瑞之地,但我那时并不想去。   祭司千影立在几部前的祭天坛前,看起来纤弱又单薄,她立在那儿,祭司袍被风吹地猎猎作响。   我们走到祭天台前,由她在我额上凤翎花点了朱砂:“天命姻缘,昭丽明华,德被三界,福泽四海。”   她将我和萧少卿的手相覆,此为永不相离的祝福。   我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有些愣怔,为什么还是我同他牵着手?   “祭司大人?”千影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我唤了她一声。   “二位新人,可以祝福一下对方。”千影回过神来,轻声道。   “永生永世,不离不弃。”萧少卿看着我,认真道。   “……我。”我却是说不出来这话。   忽然一阵风拂过,我下意识抬袖挡了眼,放下袖子时,我与那一对新人换了方位。   “年年岁岁,但与君好。”萧少卿身边的新娘轻声道。   我十分开心,却还是很有演技地,模仿千影的语气,镇定道:“二位,可到月满石前去礼成了。”   眼看一对新人由仪仗队簇拥着往前走去,祭司任务完成,我理所应当要回到玄机宫去了。   是的,我已经成了千影祭司,她也成了我。   我知道,历代天族祭司,皆会移形换影的秘术,相当于两个人互换灵魂,无人看得出来端倪。本来这术法是用在危急关头,祭司与天君互换身体,由代替天君受难的一个法子。   千影之前提到的办法,就是借助此术,她与我商量好,由她代我成亲。   本来天族太子成婚,少不了各位尊神出席,那些火眼金睛要识破假新娘是轻而易举,何况萧少卿本人也不是省油灯,这法子要是换别人假扮我,倒是不容易。   千影的移形换影术,除了月满石能识破真身,没有仙魔神佛能看出来。   她只需触碰到我,便能两人交换,我与萧少卿成亲时,由祭司带着行覆手礼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移形换影,是个完美计划。   移形换影最多只能维持十二时辰,但那也足够了,千影说那时候礼仪完毕,月满石上会出现红线将她与萧少卿的名字相连,她成了真正的太子妃,天族能发现时便为时已晚。   我便依旧能是自由身,真的是各取所需。   我到玄机宫时,那些护卫,甲兵,宫人,皆没有看出端倪。   “祭司大人,您回来了!”有位衣着端肃,像是管事的官员领着一队文官前来相迎,神色有些惶惶。   “怎么都这幅表情?发生什么了?”我努力扮演好千影的角色。   “玄机阁中,有,有响动。”   “大概蹿了耗子还是鸟飞进去了,这也能让你们怕地如同见鬼一般?”玄机阁是放无常薄之处,里面除了祭司无人能进,我现在外面,册子又不能飞。   “不,似乎有东西要破门而出,我等,我等又不便越级去天缘台打扰太子之礼,不知如何是好。”那官员抹了把额头的汗:“幸好祭司大人回来地及时。”   “好吧,带我去看看。”这糟心的等级制度哦,万一是大事急事还要层层通报上去,黄花菜都会凉了。不过我既然担着这祭司身份,便去看看情况吧。   “大人,我等平日都,都不能去玄机阁的啊!”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我想知道在哪里能听到里面有响动,不可以吗?”我瞪了那人一眼,他连忙在前带路,我便将自己不晓得路的事情蒙混过关了。   我们一行人刚穿过大殿,到达玄机阁前,便听见砰地一声,上了锁的门被撞开,一只疯狂拍打翅膀的黑鸟冲了出来。   见到我,发出一声尖啸,直直朝我年门扑来,铁爪如钩。   我足尖点地,腾身上前,一把将那只鸟抓在手中,反扭了翅膀,冷然道:“哪里来的野鸟,敢来玄机阁捣乱。”   本来我是想说,羽禽何苦为难羽禽。   “大人,大人,您轻点,那时无常簿啊!”下头那文官好心提醒道。   无常簿,居然会飞,还是这只丑鸟?我嫌弃地打量它一番,它似乎懂得我眼神的意味,气地浑身炸了毛,扑棱着翅膀要来同我拼命。   我拎着那鸟,落下地来:“无常簿从前没这样闹过,今日是怎么了?”   有响动将他们惊成那样,想来这鸟儿平时还是很安静的。   “下官,下官不知啊!”那文官抹了一把汗,惶恐道。   “那好,我自己去查验下无常薄,你们去忙吧!”我摆摆手,将那只鸟拎地离我脸远远地,往阁内走去,顺手将门掩上。   “喂,你受伤了,是谁将你伤了?”我将它捧着,笑道:“还是你发起疯来连自己都伤?”   方才我碰到它肚子时,手上一凉,垂眸看时竟是鲜红的血,连忙催动心法,用一团灵气将它护着。   它支棱着毛,冷冷瞪着我,我也是羽禽,因此晓得那一双小眼睛是在瞪着我,像只怒气冲冲的斗鸡。   “别这样看着我,我又没伤你。”我心一凌:“是千影伤了你?”   它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我,又要扑过来啄死我般。   果然是千影么?她居然敢动无常薄,要知道,天族可是把这薄子,哦不,这只鸟当成宝的啊,看我那老哥尉缭将璇玑台看的那么紧就知道。   千影这是监守自毁?一直陪伴的祭司大人会亲手伤自己,难怪无常薄会想不开在阁里发疯。   “别乱动了,不然又会流血。”我取下祭司袍上的素白手巾,给它简单包扎:“我不是千影,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只凤凰,魔族的。”   它颤了下,没有再扑过来,我轻轻松开手,用手指点点它的头:“诶,我说,你们天族的无常簿怎么是只鸟啊,你怎么是只鸟啊?”   无常薄似乎被我闹地烦了,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但它身体轻轻颤动,我走过去一看,那只丑鸟居然,居然哭了!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委屈至极。   “……”我的头有些大,我生平最怕看到有人或者灵兽在我面前哭,又不会□□慰人,只得给它顺顺毛:“好了好了,小丑鸟,你也不必如此感动,我们同是羽禽,本就该互相帮助的。”   它看了我一眼,哭得更加伤心了。   “好吧,不知千影为何伤你,等她跟萧少卿成完亲,我和她换回身体,我代你去问她吧。”   无常薄抖可抖,止住哭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定决心般,煽动翅膀,飞到半空中。   “喂,你的伤……”话未说完,却见那只黑鸟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本厚厚的黑书。   封面的烫金大字依旧是繁复又古老的文字,我却因为用着千影的身体,竟然看懂了那文字。   无常薄,不死鸟。   上古时期,伏羲大神与娲皇娘娘座下便有一双不死鸟,一金一乌,天族玄机阁中,便是那只乌鸟吗?   无常薄飞快翻动起来,停在一页大片留白,唯有正在慢慢显示出来的三行字触目惊心:“启明十三万年,岁在辛巳,六月廿三,天缘台上,血流成河,魔族式微,气数将尽。”   又出现了一行字,上书内容与浮生海上预言石一致。   无常薄跌了下来,落在我怀中,我愣愣地看着未干墨迹的前一页,被利刃狠狠划了数道裂痕的页面,上书:“穆氏栩零,太子良配,择日完婚,天族之幸。”   我急急离开玄机阁,捏了诀腾云朝天缘台奔去时,心如被雷霆万钧抽打着。   无常簿上,似乎记载着神族的过去,也可以预言未来。   那我看着出现的那一行字,是不是正在发生的现在?   尉缭,还有我的族人们,你们一定不要有事!   一声巨响传来,我望向天缘台那边,黑云涌动,电闪雷鸣,斗法结束后的迹象。   狂风裹挟着暴雨狠狠砸到我脸上,我飞奔而去,却见楼阙坍塌,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间没有一个活人。   无数妖气鬼气仙气魔气混合成强大的怨气,如同梦魇游移在半空中,云海中却似在下着一场血雨。   雨水打在我身上,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却有大滴的汗从额角滴落,我看着那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银甲的,也有墨甲的,有神族,魔族,人族,鬼族的,妖族的。   “尉缭!”我大喊了一声,按下云头,在那些尸体中,踉跄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明贺!时萦!”我的嗓子有些干哑,心突然疼地厉害,又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我低头,积水泛红的坑里有影子一晃,发觉不对,侧身险险避开,一道银光擦过我腰侧,带出条血口子。   “放心吧,栩零殿下,他们不在这里。”那银鞭被收回,有个我许久没听见的声音响起,是莲佚。    ☆、各为其主,恨别殊途   “莲花,是你!”我怒目向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可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太子大婚,吉礼将成,太子妃突然发难,企图刺杀天族太子,虽然太子反应敏捷,亦拔剑给了太子妃当心一剑,然而太子妃伤他那匕首上亦涂了九头蛇毒,现下二人身受重伤,三界震惊,天君震怒,这样一来,婚是没法结了,加上有借此做文章的人跳出来一闹,啧,婚宴变惨案,倒是有趣。魔族虽然拥蹙众多,然而这次来九重天的人就那么多,在天族的地盘,只有任为鱼肉了。”   “这次你们也没讨到便宜。”我忍痛道。天族死去的人中,有几个我认得,有几位亲王,将军,算是他们开疆扩土的主力。   “这现场来看,的确如此,何况你那位魔君大哥,还带领部属活着回到了魔界。”她笑地很是得意:“可你们魔族挑事在先,杀神族和其他各族要员在后,三界四海,要联合神族讨伐你们的,不在少数了呢”   尉缭没事,那就好,我舒了口气。   不管怎样,我终究还是认他这位大哥的。他将我从荒野带回魔宫,一手带大,我堵气任性,胡闹搞事,他除了会抽我,从未真的将我怎样过。   “不出所料的话,再过一个时辰,沧浪之滨大概就会开战了。对了,听说你的好朋友明贺,萧时萦也是要上主战场的。”莲佚悠悠道:“你看,跨种族的友谊有什么好,这世道下,终究避免不了刀兵相见。”   “天族,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我冷冷看着莲佚,时萦明贺与我各为其主,要战也是光明正大战场上见:“不知你这赤丘公主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场杀戮中,不管是不是魔族先动手,其它族的要员是不是我魔族所杀,看来天下都已信了“受害者”天族之言了。   天君他老人家,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连自己亲儿子也算计进去了。   “自然是很重要的角色,比如怂恿千影来替代你同萧少卿成婚,比如她与你达成协议以后,又假意告诉她天君不知为何知道了这件事,她去请罪,天君自然恩威并施,让她在婚礼当天,行刺萧少卿,威嘛,便是以大不敬之罪诛她九族,恩嘛,就是做完这场戏,天君会将她赐婚太子妃。”莲佚那双吊稍眼扬地高高的:“说起来好笑,她本还说不会出卖你这个朋友,可惜,最后还是妥协了,也是傻女人,她也不想想,她不过是个出生人族的低等种族,也配做太子妃?天君根本不会下旨的。”   莲佚尤其擅长扮演白莲花角色,能以三寸不烂之舌让千影不知不觉落入圈套,也是自然。   难怪千影之前有些异样,她是真的不擅长骗人的。   “所以天君是对你允诺,事成以后,由你当太子妃了?”我努力让自己克制愤怒,挑眉道:“你不过也是颗棋子而已,在天族眼里,你们这些狐狸不也是地位低下的劣等种族吗?”   懒得跟她废话,我转身要离开这里,又被她银鞭一甩,拦住去路。   “莲佚,天族的人死光了,让你这赤丘走狗来挡路?”我从袖中取出烛阴,挥剑将她那银鞭斩成了两截。   在同萧少卿行祭天礼时,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簪子放到了簪子众多的礼盘中,换了身体后,离开之前拿回了我的珠簪,我懒得跟她废话,亦没再留情面,沾断她的法器,召云将去。   这次天族设计害我魔族,我得赶快回去帮尉缭,我犯下的错,该我去弥补。   “你以为,知道这些后,还走得了吗?”莲花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座小巧玲珑宝塔,那是天族掌塔天王的法器,封妖塔。   此等法器都会给她:“天君还真是对你这只狐狸还真是青眼有加。”   莲佚冷哼一声,将那小宝塔抛下,落地成了真塔,半空四散游移的怨气迅速朝宝塔门靠近,还有些如同被操纵般迅速堵住我的去路。   有东西在狠狠撞击塔门,发出狂躁的低吼,正午时分,逢魔之时,   莲花手持一把金钥匙,念念有词,一个透明的天罡罩拢在她身上,那本也是掌塔天王护身的法器。   “栩零,给我去死吧!”莲花高举着钥匙,念动口诀,塔门洞开,那些关了数万年的妖物,裹挟着巨大的怨气,尖啸着朝我汹涌而来。   我握紧烛阴,挥剑迎敌。   那些凶灵与妖物在塔中锁了万年,早已心性全失,见到活物非要撕烂噬尽才会换地方。   “哼,纵使你有这烛阴神兵,困在不属于你原本的身体里,又能发挥多大作用?”莲佚立在一旁,有那天罡罩相护,那些怨灵妖物似乎根本看不见她:“你命好,总有这个那个护着你,然而现在你哥哥自顾不暇,溯光征战西荒,你那两个好朋友也被召到军中,此番却看哪个来救你!”   我砍死了几只巨妖,自己却也受了伤,眩晕感越来越强,握剑都有些力不从心。   我们打得昏天黑地,塔顶摇摇欲坠的镇妖石碑被震落,我未来得及避开,被那石碑生生压倒。   我努力想推开那石碑,却是力不从心,疼痛从我背脊开始向全身蔓延,如同无数透明的丝线将我的身体在锯开。   天缘台的月亮午后便会出来,满月清冷,散发着赤红妖艳的光,天空却还在降下冷雨,四散的妖气如同黑色的鳞蛇在半空游移,发出不祥的嘶嘶声,将雨雾都染成了血色烟岚。   “栩零,我真想看看,你以自己的模样死在我面前该多好。”莲佚从云端下来,长长的裙摆亦染上血迹。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冷冷道。   脸上挨了一巴掌,我嘴里一片腥咸,似乎有血从我嘴角滑落。   “还有力气还嘴么?”莲花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你也只能苟延残喘片刻了。你输了,连同你的族人。”   我努力将心口涌上来的那口血咽回去,无谓笑道:“那又如何,至少你们天族的无常薄内容,被我改了。”   莲佚大惊:“你说什么?”   我努力将心口涌上来的那口血咽回去,无谓笑道:“那又如何,至少你们天族的无常薄内容,都被我改了,要知道哪里改了,你们一页页去找吧!。”数十万页,找一句不知改动在哪里的话,着实困难。   莲佚大惊:“你说什么?”   我看她一眼:“你们等着吧,如果无常薄真那么灵的话,你们天族才会气数尽了,还不快去通报你主子,哈哈哈哈!”我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你是想借此活命,让我带你去见天君?”莲佚脸色游疑不定,似乎想要看着我咽气才放心,起身,从那血污中摸出一把长剑,对准我的心口:“可惜,天族覆灭,与我何干,我只要萧少卿。”她眼中有几近疯狂的神色。   这是疯了?也不知道萧少卿听到会是什么感觉。   “啧,你这话说的,仿佛萧少卿是亡国祸,祸水一般。”我努力将话说完已撑不住,吐了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找死!”莲佚尖叫道:“既然你想快点死,那我成全你!”   她举剑狠狠朝我刺来,周身的疼痛愈发清晰,我闭上眼,今日难逃此劫,我索性让他们天族惶惶不安。   无常薄,无常薄,即是无常,哪有定数,那上面的内容,我一个字未动,不过是骗莲佚而已。   然而下一刻却是莲花发出一声惊叫,我睁开眼睛,正见她被一掌击飞了出去,重重跌落。   又是一道剑光划过,我身后一轻,那压着我的石碑断成两截,连同扑上来的几只妖物也被瞬间击杀。   有这样精绝的剑术,会来救我的人,是溯光。   可他不是在西荒征战吗?我来不及多想,已有一双银靴出现在我眼前,遍地血污,银甲下的朱色衣摆纤尘不染。   白檀香拂过,男人冰冰凉凉的声音传来:“栩零。”他将我轻轻扶起来:“为何如此狼狈?”   我仰头看着溯光,朱衣银甲胄的神君,银发飞舞,数日不见,他似乎又高了些,我得努力仰起头,才能看清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技不如人。”我忍着痛,勉强对他笑笑:“溯光,我要回,回魔宫。”   他真好看,每次看着他的脸,我都有种莫名开心,他的脸离我很近,轮廓已比少年时分明许多,有种凌厉的美,似乎被血气熏染地有些艳丽。   “好。”溯光低声答道,将我拦腰抱起。   齐聚上空的怨气妖物,歇斯底里地嘶叫着朝我们扑来,溯光单手提剑指天,低低念了句:“雷电召来。”    ☆、朝歌夜弦,朱阙故地   九天雷电如同千军万马临阵而来,雷电所过之处,翻涌沸腾的怨气几乎是在瞬间散逸无踪。   天缘台前,明月生辉,彩云缭绕,若没有那遍地血污,倒真是一片净土。   “溯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魔族!”莲花双手握着剑,颤抖着对准我们,此时她鬓发散乱,衣裙染血,嘴唇乌青,受的内伤似乎不轻。   “滚。”溯光一手抱着我,一手提着太阿剑,从她身边走过,看也不看她一眼。   云海翻涌,溯光带我往魔域赶去,他不断给我输送灵力,我周身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分,力气似乎又回来了。   “溯光。”   “嗯。”   “溯光。”   “我在。”   我笑了起来,环手抱住他的脖子,他身子僵了僵,我低声道:“你不是在西荒打仗么?为何会回来。”   “那边战事已平,回来看你。”我听见他的心在胸膛里重重跳动着:“我来迟了。”   “不,你来地正好。”我摇摇头:“你是怎样认出我的?”   “我不知道。”溯光的声音颤了下:“我看到你时,便知道,那是你。”   “小光,为何月满石上已无你的名字?”这个问题我本不该问,可我却问了。   “我用太阿削去的。”   “为何?”   “无牵挂,无羁绊,可忘生,可忘死。”   我知道,他一直在成为强者的路上,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全凭手中的一把剑立下卓卓功勋,率土封王。   他抱着我,是君子抱,他一直将我当朋友,所以,我也不能是突然出现,打乱他步伐的羁绊啊!   我靠在他怀里,他似乎不自觉地要往后退,我闭上眼睛:“溯光,我有些累,让我休息一下。”   “好。”他点点头。   “到了朱阙云宫外,就叫醒我,我自己回去,现下的情势,魔族不会欢迎天族人的。”   “好。”溯光低声道。   我安心睡去,等我醒来时,正身处青枫浦,不远处的浮生海畔,屹立着巍峨的朱阙云宫。   是时候分别了。   “天缘台上发生的事情,我们都非亲眼所见,然而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身在两族,你我各有所负,下次见面,我们便是敌人了,战场相见,我必会拼尽全力,请你……也一样。”   溯光怔了怔,垂眸道:“好。”   我对他施了一礼,朝我的魔宫奔去。   尉缭此时,要么是在朱阙云宫,要么是在前线,我并不急着找他。   千影必定会是在宫里的,她受了伤,尉缭定然不会带她去战场。   我得尽快找到她,将身体换回来。   以免她又假扮我的模样做妖。   我现在是千影的模样,自然也不能直接进宫,便捏了隐身诀,往栖梧殿而去。   到了朱阙云宫已经入夜,宫中气氛不比往日,没有朝歌夜弦的浮夸热闹的气氛,宫人与内官似乎都绷着一根紧张的弦。   我提着裙子踏阶而上,殿门虚掩着,我闪身进去,轻车熟路走到我的寝房,果然,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小殿下。”阅微的声音响起,我吓了一跳,回头去看,隔着屏风,烛火将他投在上面的影子放大了数倍。   “您醒醒吧!”阅微隔着屏风,抬手擦了一把眼角:“您若是醒不过来,君上会自责一辈子的。”   原来是在对床上昏迷的那个假栩零说话。   千影昏迷着,我无法强行提前与她换回身体,我走到屏风前,与阅微隔屏风相坐。   他说尉缭会自责,令我很讶异。   “小殿下,君上比谁都关心你。”阅微的声音有些疲惫:“不论你是凤凰,还是魔宫公主时,他都是真心爱护你的。”   “君上待小殿下严厉,不过是想他不在的时候,小殿下也能够凭本事保护自己,率领魔众,他的苦心,阅微不相信小殿下没有明白。”   “此番您受此伤,君上十分自责忧伤,说错在他,不该勉强。可阅微知道,当初小殿下若是心平气和地告诉君上,你不喜欢萧少卿,君上也会收回成命的。君上以为,你是在同他斗气,才故意说不喜欢萧少卿,那天阅微问你的问题,也是君上让我来确认的,君上他……他只是不想让你错失所爱。”   我如梗在喉,尉缭的苦心,我明白地太迟,我同他闹别扭斗气,也只是怕他从此不理我,冷落我,我想让他注意到我。现在想来,这种做法真是愚蠢至极,他在试图同我沟通,我却总是将他推地远远的。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君上也无数次地担心过,也因一些事情责罚过你,就是想让你收收性子,然而这次天缘台上,你犯下的大错,将整个魔族卷入其中,君上扛下多么大的压力,才将你安全带回魔宫,阅微本不想说这些,可是君上,君上他心中的苦,小殿下你若是能明白半分,也不至于做出那样不顾后果的事情啊!”   我紧紧捂住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并非我不顾大局,因愤懑刺杀萧少卿,引起两族大战,然而这与我亲手做的也没有两样。   我对不起尉缭,我也对不起魔族。   床那边发出一点动静:“谁……谁在那里?”   “小殿下!”阅微起身,走到那边去:“你醒了。”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看见他眼睛红地像只兔子。   “方才是你在说话?”千影问:“是关于前线战况的事情吗?”   “是的。”阅微垂眸道:“战事吃紧,君上已去前线,一个时辰前,沧浪之滨已传来捷报。”   “我要去前线。”千影镇定道。   “小殿下……”阅微愣了愣:“你的身体尚未恢复。”   “不要你管!”千影情绪有些激动:“他在那里,我要去找他!”   “小殿下,君上特意嘱咐过,您要在宫中调养。”   “滚开!”   “阅微,别理她。”这个疯女人,定是以为萧少卿在那里。她凭什么凶阅微!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拎住她的领子,将她狠狠摔到地上,她如同破布娃娃般,失神坐在那里。   我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千影的样子,待再出手,同她移形换影调换身体回来,身后却遭利爪重击,我艰难地转过身去,见到阅微的脸,从未有过的冷酷。   “大胆天狗,真当我魔宫无人?”阅微收回爪子,冷冷道。   尉缭身边的人,身手都不会差,阅微平日里嘻嘻哈哈,我从不信他有大内护卫的身手。   眼前一黑时,我信了。   我醒来时,明贺将玉箫从唇边移开,松了口气:“可算是醒过来了,想起旧事,还好吗?”   我看着床头铜镜中自己的脸,额间恢复三瓣朱翎花,摸了摸眼角,还有未干泪痕,撑着被褥起身,摇摇头:“我还好。”   “那就好。”明贺起身:“那我再去看看溯光。”   “明贺。”我抓住他的袖子:“溯光他并非单纯历劫,他是从轮回台去凡间的。”   明贺脸色一变:“轮回台?那他要再回仙身,有些难办啊。”   我将事情同他简单说了下,犹豫一番,还是提了下:“以后见到楚小司,小心点。”   “小司这孩子,怎会……”明贺轻蹙起了眉,似乎想起什么般:“算了,我先去看看溯光。”   “好。”我低下头:“多谢。”   “谢什么?溯光是你的朋友,难道就不是我的朋友么?”   阴曼丽敲了敲门:“零姑娘,明贺仙上,有位自称天族少司命星君的来赤明宫找零姑娘,姑娘要见吗?”   “谢谢阴姑娘,我稍后便来。”我深吸一口气:“明贺,溯光交给你了。”   楚小司在会客厅,急急地来回踱步,我前脚踏进门去,他刚好转过身来,脸上皆是忧急之色。   “师……姐?”他看着指向自己的剑锋,怔怔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小司,你自己清楚。”烛阴离他喉咙又近了一分:“你骗我,骗明贺,只是为了当好天君眼线,对不对?”   “师姐,如果你说的,是帝君过轮回台之事,小司之前的确有所隐瞒。”楚小司不躲不避:“然帝君的确没去乾坤司,也自己造了婆娑镜与紫府相连,小司与明贺仙上,晏书仙官合奏商羽和鸣。帝君以此法到凡间,小司知道,帝君这样做的原因,只为尽快寻到师姐你。我是得了天君之令,寻找帝君下落,而我也是知道他在凡间的,小司对此没有向天君隐瞒。但帝君究竟在凡间何处,就连在凡间见到过师姐的事情,小司也并未告诉天君。”   启动婆娑镜也要演奏商羽和鸣,溯光去凡间之前,紫府与凡间中间亦有了个轮回台,明贺与晏书,定是不知道的,然而楚小司。   “你尽管花言巧语。”我冷冷道:“你不说,是因为天君只关心溯光彻底成为了凡人,而我,你只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打算待我拿到凤凰之魄后,再向天君请旨,派人手来。”   楚小司的脸白了白:“师姐,不是这样!” ☆、水晶宫中青衣夜行   “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不知道,改音之术需要天族二十八星宿同时设坛?你明明知道商羽和鸣会连上轮回台,还敢在溯光启动婆娑镜后演奏此调?”我越说越气,恨不得将手中剑刺出去。   “就算帝君知道有轮回台,只要能尽快找到师姐,他也会去的。”楚小司低下头:“可师姐若真要责怪小司,小司也无话可说。”   “闭嘴。”我收回剑:“我暂且留你小命。你滚吧。”   溯光若是真的无法再回仙身,我会杀上九重天,届时新仇旧恨,我一道清算。   他又叹了口气:“师姐就不想问,小司来这里做什么吗?”   “是来恶心我的。”我淡淡道:“恭喜你,你成功地恶心到我了。”   “师姐……”楚小司眉心就没展开过:“朱墨仙官带人去过凤岐山,在一个叫碧波潭的地方,找到了一块凤凰之魄。”   “那是假的,我在凤岐山沉睡许久,从未感觉到过自己的魂魄在附近。”我故作平静道,心里却十分担忧那群小鲤鱼精。   “不管是真是假,师姐还是去赤丘看看吧,那魄,天君已经给了莲佚仙上,说是可以让少卿仙上……。”楚小司言辞恳切,却又没有说完,对我拱了拱手:“告辞。”   我没有理会他,他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轻声道:“师姐,天君现在,也不知道您的踪迹,您去赤丘时,也记得借个壳子吧。”   这小骗子,真是气地我胃疼,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他似乎叹了口气,召来云,腾云离开了。   阴曼丽过来问我,是否要参加晚宴?我摇摇头,对她抱歉。   “那好吧,小柯那边,我去同他说。”阴曼丽笑到:“既然零姑娘还有未完成之事情,就去做完吧。”   我去找明贺,他坐在一株扶桑花木下,有着发愁的样子,手边有个已开封的酒坛子,酒香四溢。   我走到他身边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明贺,溯光要恢复仙身,其实还有法子,需要我的魂魄,对吗?”   莲佚从天君那里求得我一魄带回赤丘,是为了恢复萧少卿仙身。楚小司没有明说,我大概能猜出来了。   看明贺这样子,我也能确定了。   “抱歉,小零,我办不到。”明贺靠着树,眼神茫然:“溯光他也不会愿意的。”   “我晓得,你能办到。”我轻声道:“我们都不要告诉溯光,他就不知道了。”   明贺好看柔和的脸上有了怅然一笑:“你们两个,总是让我做两难选择。”   “明贺……”我看着他,跟着伤心起来。   明贺平日里总是笑眯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然而他是个替别人着想,心里放了很多事情的人。   我低下头,将酒坛扶正:“之前阅微从青枫浦带给我的药,我尚未服用,可否帮我看看,能给溯光用吗?”   明贺接过那琉璃小瓶,看了一眼里面的药,目光有些讶异:“你没有服下这药,便醒来了?”   “明贺,怎么?”我小心问到。   “没事。”他容色轻松了许多:“这个药,溯光能用,而且,没人会受到困扰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又有疑问:“这药……是不是本来就跟溯光有关?”   很久以前我都想问他这个问题了。   “唔,我不能乱说,等溯光恢复,你问他吧。”明贺提起酒坛,仰头倒了一口:“你要出门?”   “是,我回趟凤岐山。”   “唔,那你当心,不要碰上天族的人。”   “放心吧。”   “联络符带上了吗?”   “带了的。”我刚要说谢谢,他已经侧过身去:“那你快去吧,我小寐片刻,等下喂溯光吃了药,我还要参加晚宴哩。”   我对他的背影挥挥手,召来一朵云,往凤岐山碧波潭去。   到了那片碧水边,放眼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又支起一片野芋叶,十分惹眼。   我踏水而去,那芋叶一动不动,隐约能看到素青衣摆朱红鳞尾在随波摇晃。   我轻轻揭开那叶子,只见那小鲤鱼精正抱着芋杆,头一点一点地,果然在打瞌睡。   我便在水中等他醒来,那孩子睡地很沉,呼吸均匀,似乎还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吃吃地笑着。   我也笑了起来,那位蛟爷爷,对这些孩子应该很好。   小鲤鱼睡得太沉,竟然普通一声栽倒下去,我连忙伸手捞了一把。   “好漂亮的小姐姐!你来啦!”小鲤鱼将那芋梗折断丢了,将芋叶递给我:“遮太阳用。”   “嗯,还带了你们喜欢的皮皮虾佐料。”我接过叶子,对他眨眨眼睛:“浮生海子里有皮皮虾,我们去抓新鲜的。”   我离开凡间之前,经过凡间巴蜀地带时,按下云头,顺道去买了各种香料调料,一直带着。   “哇!太好啦太好啦太好啦!”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他要带我去蛟爷爷的水下洞府歇息下,我也想去看看赵政的老巢,于是便跟着去了。   “话说,之前你一个人在那儿做什么?”   “站岗呀!”他鱼尾在水里摆动,上半身竖地笔直,人立而行:“上次有个绿衣神仙来,说我们私藏天族圣物,来洞府里搜查了一番,消息传出后,总有人想再来趁虚而入,因此我们轮流站岗。”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或因方才在打瞌睡。   看来朱墨果然来过,也是大言不惭,我魔尊魂魄,什么时候成了他们天族圣物了?   “蛟爷爷不在,神仙来搜查时,你们可有人受伤?”   “那倒没有,我们一百来号小鲤鱼妖,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们搜呢,那墨绿衫子仙官问话,我们就一起这样看着他,他就什么都没问了。”小鲤鱼精给我示范了下,双手握拳放脸颊,睁着一双水汪汪湿漉漉大眼睛,就这样看着人不说话,有些可怜的委屈巴巴的样子,能将人的心都萌化了。   一只如此,更别说一大群可爱的小鲤鱼精都这样看着人了,莫说朱墨,怕是尉缭也遭不住,什么也不会问。这些小鲤鱼的绝招,大概就是以此法卖萌。   我摸了摸他的头:“聪明,蛟爷爷不在,你们不要与那些神仙硬碰硬。”   “嗯,蛟爷爷也说我们力量弱小,打不赢别人,就要以萌克钢。”小鲤鱼精挥舞了一把小拳头:“不过我还是想变强大些。”   “来日方长,你可以的,蛟爷爷的意思是你们要发挥所长保护自己,如此看来,小鲤鱼们啊有勇气有头脑,不单纯靠蛮力取胜,已经很棒了。”我忍住笑,一本正经道。   小鲤鱼精重重地点了下头:“好漂亮的小姐姐,你说的很有道理,你真是蛟爷爷的知音!”   不是知音,我也不擅长了解陌生人。   可是蛟爷爷赵政,多么希望他是我那福大命大的老哥,他同我一样,还活在这天地之间,只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暂时没有找回来而已。就像我的记忆,也是随着魂魄回归,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我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魂飞魄散,也不知道我那老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是贪心,看到像故人的人,便希望他们就是故人,只是暂时的对面不相识而已。   “好漂亮的小姐姐,你又在发呆诶。”旁边的小鲤鱼戳了戳我衣袖。   “啊,是啊,人老了,很容易睹物思人。”我回过神来,笑了笑。   他愣了愣:“姐姐一点也不老。”   我将叶子放到他头上,他顶着野芋叶,仰头看着我:“姐姐是在想念谁吗?”   “是啊,突然有些想我兄长。”我垂眸,看着足下飘摇的水草。   “小零姐姐的哥哥吗?下次带他一起来吃皮皮虾吧!”小鲤鱼精踮起脚尖,拍拍我的肩膀宽慰道。   “好。”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再绕过几丛油绿水草,眼前忽然一片亮堂。   我第一次遇到在水底差点被闪瞎眼的情况,水晶宫殿,琉璃灯盏,珊瑚珠帘,七宝殿华,全都是亮晶晶闪着光,这个装饰审美,真十二分的浮夸。   明明是片湖,他偏取名碧波潭,且装饰植物都是绿色系,小鲤鱼们的衣服也是素青近浅绿,在亮晶晶的宫殿中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绿油油。   不知道赵政在凡间典雅端庄的咸阳宫呆过后,会不会以自己的老巢为黑历史。   “啊!是好漂亮的小姐姐来啦!”小鲤鱼精们奔走相告:“她来给我们做皮皮虾啦!”   整个碧波潭的小鲤鱼精都出动,我们一起去浮生海里抓虾捉蟹,我报上穆栩零之名,终于换了个称呼。    ☆、帝星暗明,凤女宿命   收工时,我们搬了好几大筐水产品回蛟爷爷洞府中。   由我主厨,有几只会做皮皮虾的小鲤鱼精主动来打下手,其他人则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给我们喝彩加油。   这顿大餐做得真是十分热闹,我也发挥毕生厨艺,给这些小朋友做了各种口味的皮皮虾,他们惊呆又惊喜,晚宴十分热闹开心。   “哇,真的好好吃!”   “蛟爷爷做的都没有这么好吃!”   “哎呀,蛟爷爷要是在这里就好啦!”   “凡间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所以蛟爷爷现在还不回来?”   “今晚给蛟爷爷写信吧!就说他错过了好漂亮的小姐姐做的大餐,看他以后离开那么久。”   “好漂亮的小姐姐,你太厉害啦!”   “谢谢你特地来给我们做皮皮虾!”   我倚在礁石上,不觉又笑了,赵政带出来的这些孩子,还都挺活泼惹人爱。   水中似有微波震动,我伸出手去,一只赤色的蝴蝶,煽动翅膀停在我的指尖。   追魄之术一旦启动,魂魄全部归位后,才会停止,这只赤色萤蝶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小零姐姐,好漂亮的蝴蝶!”有几只小鲤鱼围过来,眼中满是新奇:“居然会发光诶”“蝴蝶在水里也能飞吗?”“笨蛋,应该是某种法术啦”   蝴蝶离开我的指尖,朝带我进来那只小鲤鱼精飞去。   “它似乎喜欢我诶!”那只小鲤鱼非常开心。   “嗯,它喜欢你。”我也走到他身边:“那些神仙搜查到琥珀了吗?”   “没有诶,他们要找的是凤凰之魄,蛟爷爷说过,这东西不重要,谁找到就归谁。”小鲤鱼歪头想了想:“那些神仙找到,我们也就让他们带走了。”   我心中微动:“那能带我去拿琥珀吗?蛟爷爷已经允许我拿走了。”   “好的呀!”小鲤鱼精爽快道。   我们二人离开宴席,来到一个类似藏宝室的地方。   不多时,小鲤鱼精捧来一个盒子,有些氤氲灵气,寒气缭绕,光华璀璨。   一看就是蛟爷爷的审美。   我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打开盒子,果然,里面躺着鸽子蛋大小的英魂,如同心脏般在微微跳动。   英魂被保存得很好,干净地没有任何杂质,可以不经任何处理便回归本体。   “多谢你了,赵政。”我喃喃道。   不由自主将那英魄放到靠近心脏的地方,魂魄上承载的记忆,汹涌而来。   我被关在一座废弃大殿,有个阵法将我困住。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旁边的沙漏流沙缓缓,我看了下时间,离我在天缘台同千影交换身体已经过去四个时辰。   “有人吗?”我试探性地喊了声,大殿中只有我自己的回声。   但是门外有阵浓烈的香气袭来,我定了定心,又唤了声:“太后娘娘。”   门被推开,侍者肃立两侧,太后移步进来,阅微身披墨甲,长发高束,亦换作英武戎装打扮了,早些年战乱时,阅微便是负责我魔族殷野帝都的安防,我已经许久没见他穿这身铁甲了。尉缭他在沧浪之滨,定然也是一身戎装。   太后面色有些憔悴,凤目含威,她隔着那道赤色屏障,立在我几步开外,冷冷看着我:“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点子,原来是祭司大人,你们天族在战场上吃了败仗,派个女人来我朱阙云宫,又想玩什么阴招?”   “太后娘娘。”我低下头:“我,我是小零。”护卫在太后身边的阅微一怔。   太后闻言脸上克制的怒意僵了下,继而讽刺一笑:“穆栩零?你是有多么想不开,要在本宫面前冒充那只白眼狼。”   “太后娘娘。”我往前两步,颓然道:“我真的是栩零,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真的是栩零?”太后怔怔地看着我,切齿道:“你将吾儿害得可惨!就因为你,吾儿背负杀戮无辜之罪名,蒙血洗天缘台之冤屈,护你周全受天下人指摘,世人皆道魔帝暴戾诡谲,殊不知他也是被你卷入局中之人!你同天族勾结,噢,不对,你本就是天魔凤,既可是神族,也可是魔族,演完以我魔族之名杀萧少卿那场大戏,你还敢回来!”   “对不起。”不是我,我没有,我不会背叛魔族,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穆栩零,你扪心自问,在朱阙云宫这些年,本宫待你如何,吾儿尉缭待你如何?好,就算本宫是有目的地待你好,可是吾儿,尉缭从小到大,何时不是待你如同亲妹妹般。”   “你贵人多忘事,那萧少卿一剑穿心,你心脉碎了一半,命悬一线,是吾儿尉缭,将自己的心剖出来,让巫医分出一半到你身上,你可记得?现在他去战场了,你可有半分心疼?这声对不起,本宫要不起!”   剖心之痛,我跪倒在地,眼泪簌簌滚落,尉缭,我的兄长,何必为我至此。   我除了给他添乱,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太后突然伸手拔出身边阅微的佩刀,只身闯入屏障,但凡这种画地为牢的法阵,只会困住里面的人,不会阻挡闯入者。   我颓然看着她刺过来的长刀,没有动一下。刀光划过,阅微挡在了我面前,单手握住了刀锋,掌心有血滑落,我膝行上前,泪如雨下:“阅微,阅微,你放开,快放开!”   “阅微,好大的胆子!”太后细眉怒扬:“你敢忤逆本宫!”   “太后。”阅微单膝跪下:“君上吩咐过,在宫中要确保小殿下安然无恙,阅微已犯过一次错,不敢再违令。”   “你看看她这样子,是存心不让人认出她,你自责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回来能做什么好事?”太后将刀掷地,没好气道。   我连忙用手巾去擦阅微手心的血,一边哭一边擦,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无用过。   “小殿下,没事的。”阅微宽慰道,蜷起手心:“天缘台上的事情,君上坚持认为,你有自己的原因,不是气糊涂不计后果,也不是跟天族有勾结,你能不能告诉太后和我,你那样做的原因。”   “成婚那天在祭天坛时,我便同千影换了身体。”我哽咽道:“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我以为她真的只是想嫁给萧少卿而已,而我也不想嫁给萧少卿,我不想给尉缭添麻烦,却给他添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   “所以,现在那栖梧殿中的,才是天族的狗。”阅微眉目间有肃杀之气:“她还用着小殿下的身体,君上的半心。”   “太……太后!”有位侍者忧虑匆匆地赶来,俯身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太后脸色一变:“怎么?”   “小殿下,小殿下她不见了!”   千影居然离开朱阙云宫了?她应该会去沧浪之滨。   “什么小殿下,那是天族的狗!”太后喝道。   那侍从没回过神来,喃喃道:“小殿下……真的背叛魔族了么…不,不会的。”竟然大哭了起来。   “出息。”太后似乎懒得去解释,对阅微道:“阅微,带人去将那千影抓回来,死的就挫骨扬灰,活的就丢雾霭林。”   我想起化生为人时,尉缭也说要将我丢到雾霭林,可是他并没有。   太后此时的冷厉辞色,才是真正想要杀一个人的表情。   尉缭当年,只是一脸的故作冷漠。   “栩零请命,前去沧浪之滨。”我擦干眼泪,敛容对太后抱拳请令。   “也是,把身体换回来。”太后看着我:“你身上还有吾儿的半心。”   “是。”我低下头:“殷野帝都尚需人手,要找千影,我一人就可以。”   “好,阅微留下。”   “太后……”阅微蹙眉:“小殿下她现下的身体状况,不便长途奔波。”   “就这样定了。”太后闭上眼睛,侍者上来扶着她,她跨出门槛:“栩零你跟我来。”   阅微还想说什么,我对他摇了摇头。   “护城为重,一定要守住帝都。”我经过阅微身边时,轻声告诉他:“魔族气数将近,但定会绝处逢生。”   “是,魔尊。”阅微微讶,敛容,坚定道。   如果真如我在玄机宫看到无常薄上所载,魔族气数将近,届时殷野还有最后一道防线。   太后送我到朱阙云宫门外,看着远方如黛青山:“先帝驾崩时,曾告诉本宫,无常薄上有载,尉缭魔君,帝星明暗交加,尉缭这一生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他帝位会被天魔凤女所代,他亦会死在天魔凤女手上,其二是天魔凤女心甘情愿将石心剖给他,自己身死归为虚无,他便可帝位稳固,长命安康。”   我捏着拳的双手不停颤抖,尉缭从未对我提起过无常薄所言。原来如此,他待我的那些不好,果然不是真的不好,是我明白地太迟。   “我这儿子,不信天命,魔尊你化生为女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了你以绝后患,然而他没有,还几次三番阻止了我对你下手。我只好假意对你好,盼着哪天能有第二种情况,那死小子偏偏和我做对,他以为对你不好,你就不会剖心给他。”   我鼻子发酸,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   “原不想同你提这些,可尉缭毕竟是我的儿子,此番还望魔尊念在吾儿待你如亲人的份上,护他周全。”   太后侧过脸,眼中如同冷焰燃烧,却对我施了一礼,我心乱得很,一时各种情绪纷杂,连阻止她的话都说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阅微之前说,小殿下有段时间过地不太好,作者写到这里开始泪目,不过结局是He,谢谢还在看文的小天使~~请继续支持哦 ☆、岁月变换,温情如歌   我惶惶踩着云往沧浪之滨赶去,耳边是呼呼风声,我哭地一塌糊涂,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尉缭在那里,我要去同他并肩作战。   比试在人情世故,三千浮华世界中的蠢笨,战场上,或许是我唯一能帮到他的地方。   到了燕然山境内,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我在云上都感觉到了震动。   与此同时,斜后方飞来一支利箭,穿云而过,我险险避开了它,却没能阻止它将我脚下之云的灵气打散了。   甫一落地,便有数支锋利雪亮的利刃对准了我。   竟是神族的士兵先发现了我,这里尚不是战场,神族竟然也埋下了点子。   然而细看,那银甲之下的猥琐气质无法掩盖,我虽然讨厌天族,但印象里他们的天兵并非是这种歪瓜裂枣。   我嗤笑一声,天族为打这场仗,真是连什么货色都收编麾下了,这几个,每个人都背了个包袱,却无人持弓箭,怀里鼓鼓囊囊塞了不知多少东西,哪里像是去战场上拼命,显然是几个逃跑的兵油子。   “各位,我在赶路,麻烦让让。”   他们本是如临大敌般将我团团围住,见到我后,却都收回兵器,目光如同粘在我身上般,听到我说话,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领头的怪笑道:“一个女人,竟然想着往战场赶,着实好笑。”   我缓缓起身,看着这群银甲兵士:“女人为何去不得战场。”   “呵呵,战场上的女人,要么是被抓做俘虏,要么是被充去当营妓。”那领头的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油腻腻的:“你这样一个大美人,何必往那修罗场上去?跟军爷走啊。”   “刘二,见者有份。”   “自然,神族的女人,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就是平日里一副高傲劲儿,看不起咱们寇罗鬼,是得好好调较。”   我听着话风刺耳,正想出手,却见听见另一个声音小心道:“看这女人衣着打扮,怕是神族的?”   “哼,神族又如何?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早八百年将弟兄们召集起来,现在才开打,还被魔族吊打,军饷拖了我们八百年,活该他们倒霉!”   “老大,天族太子不是去召出轩辕剑了么?”   “萧少卿那小白脸,惩一时之勇,殊不知那些被镇压的东西是要找伏羲后人报仇的,他以为轩辕剑只会杀了尉缭?笑话,天君和他这宝贝儿子不也是伏羲后人吗?”那小头领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萧少卿解开了轩辕剑封印?”我一把揪住那寇罗鬼的领子,恶狠狠道。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无数人都看到了,那祸害玩意儿的封印是萧少卿解开的。”   我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萧少卿,居然去解开了那个封印?   “你去战场,莫不是去找萧少卿?哈哈,先前有那赤丘公主闯营帐,现下又来个天族女人,这位光芒盖世的太子真是艳福不浅,也罢,哥几个不要那军饷了,就让萧少卿的女人来肉·偿吧,哈哈哈!”   我一脚踹翻他,骂道:“下贱的狗东西!”   “哟,这女人还很凶呢,爷喜欢。”他吐出带血的牙齿,抹了一把嘴里的血:“小的们,给爷上,先到先得,让她喊……”他还没说完,我又一拳揍到那寇罗鬼脸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往旁边的树砸了几下再松开,他便瘫软在地,两眼发直。   其他几个寇罗鬼见状,皆往后缩了缩。然而寇罗鬼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命硬地很,这样狠揍,那头头居然还能站起来,抹去脸上的血,继续嘴贱道:“若那萧少卿是野种倒可逃过一劫,可他若是野种,为何又能解开轩辕剑封印?啊我想起来了,不是说他是天君大哥的种吗?那倒说得通了,虽是野种,好歹不是来路不明的野种,看着吧,这变的,可不只是魔族的天,神族也一样,你还是将爷伺候舒服了,保你……”   一支箭急速飞来,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树上,不多时,那寇罗鬼便七窍流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我回过头去,冷眼看着那匹天马上身披银甲之人。   果然,射箭的另有其人,其它几个寇罗鬼鸟作群散,却被那人身后的银甲兵捉拿,反绑了手带走。   寂寂林中,远方的厮杀声却不断。   “萧少卿,是你解开封印的?”   “是。”他顿了顿:“你不要去。”   “不用你管!”花簪化剑,我提着剑前行,狠狠地砍向前来阻拦的神族兵士:“你造此杀孽,就不怕三界指摘?”   “胜者为王,天族胜了,谁敢指摘。”萧少卿平静抬手,示意那些士兵停手,而我前方的土地有藤条破土而出,纠结缠绕,织成一张网挡住我的去路。   他居然也会“生”之术法。   “让开!”我挥舞烛阴,劈开那张巨大的藤网。   然而有更多绿色藤条破土而出。如同有生命般飞速朝我扑来,烛阴挽了剑花,将那些藤条悉数绞烂。   又是一声巨响,我遥遥望去,只见沧浪海子翻起滔天巨浪,那浪头是黑色的,与九天相接,海水中无数的上古神兽,九幽怨灵正在慢慢显形,震耳的鬼哭传到云之彼端。   萧少卿这厮,是在拖延我的时间。   “萧少卿,别以为我杀不了你!”我红着一双眼睛,转过身退走了两步狠狠道:“都别跟过来,天族狗。”   天地间有个黑色巨大的虚幻人影,冕旒玄色纹龙袍,左手指地,右手提长剑指地,如同一座静默的雕塑,带着不详的气息停在半空。   相传当年伏羲大神灵力逐渐衰竭,无法再控大局,战乱频起,硝烟弥漫,战火烧遍六合八方,战争结束处皆是满目疮痍,连天地被那些斗法的弄出一个窟窿来,天降紫薇天火,大地裂缝中涌出黑色岩浆,凶兽怨灵,源源不断涌出,伏羲大神十分恼火,却认为是那些人自作自受,没有理会来自昔日部属们的求救,似乎不介意在羽化前看着天地被清洗一番。   娲皇却不忍看着自己创造的三界各处生灵涂炭,用五彩石补了天,重塑大地,化原身为山川河流,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形体寂灭魂归虚无,伏羲大神似有悔悟,将全部灵力注入轩辕剑,以灵血为封印,那些凶兽邪灵悉数镇压在沧浪之海后便羽化了。   能解除封印者,只能是伏羲大神一族后人,也就是天君及其嫡系子孙,或者尉缭能办到。   从前世人皆以为尉缭才会去解除那封印祸害三界,因此对魔族颇为忌惮,然而做此事的,却是萧少卿。   我拼命地赶赴那战场,半空中的巨神挥动轩辕剑,狠狠斩向我魔族兵阵。   没有剑光,那些凶兽邪灵却似无数剑光,冲出黑浪,奔向魔族大军。   伏羲大神早已不在世间,十多万年过去,轩辕剑上的封印被解开,没有剑主人,镇压邪灵的剑反而被数万计的邪灵污染,成为一柄杀戮之剑,剑无主,却会听解除封印之人的命令。   邪灵们聚集在一起,还幻化出伏羲大神的虚幻影像,手持轩辕剑进行屠戮以示报复。   我一边踩着云狂奔,一边从发间取下烛阴,魔族大军饱受神族与沧浪之海中奔涌出来的凶兽怨灵冲击,却并未溃退,我已看到那阵前戎装英武之人,紫金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发,背影挺拔。   还好,还好,我来得并不算晚。   然而我却无法再前进一步,有个透明又坚实的结界挡住我的去路,我一剑刺下,低头看,烛阴周围有光点迅速集结,脚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法阵。   萧少卿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我身边。   “抱歉,栩零,你不能去。也去不了。”萧少卿低声重复道。   “滚,滚开!”我想挣脱那法阵束缚却不得,眼见银色巨蟒破云而上,尉缭立于无焱头顶,持秋水剑朝那邪神而去,我又气又急:“萧少卿,你放开我!”   “少卿不识,栩零你原来是凤尊大人。”   “萧少卿,我让你放开我,听到没有!”然而他神情恍惚,神情莫名的悲切,我不再求他,提着烛阴疯狂劈砍着那道结界。   “没用的,是轩辕剑的结界被唤醒,在被伏羲大神后人血祭前,女娲后人是无法走到轩辕剑附近的。”他疲惫道:“你也无法走到你兄长身边。”   我拼命拍打着那屏障,大喊着尉缭的名字,然而他听不到。   翻滚的黑云与潮水间,无焱银鳞染血,从云端坠落,我捏着衣襟哭地上气不接下气,模糊的视线里,身着戎装的尉缭也不见了,鬼哭狼嚎间有声清亮龙啸划过,云海翻涌间,白龙盘旋,那样威风又漂亮的白龙,本该在晨曦中披着万千光华而来,或在清风明月中漫游于九天之上,可他总是在这种凄风苦雨电闪雷鸣中的战斗中冲到前头。 ☆、君问归期未有期   我还是小凤凰时,有次尉缭在议事殿中,我去找他,正碰到两位臣子从那殿中出来,窃窃私语,便缩了翅膀,跟在他们身后。   “我不信神族会不要脸到如此地步,若是天地覆灭,他们还会袖手旁观。   “等事情发生了,你就会相信了。”   “呸呸呸,乌鸦嘴,老子倒是盼着那封印永不解开。”   “若那时神族不管,我们魔族还管这些做什么?”   “唉,大概因为魔族也是上古神族,虽然恶名在外,但历代君主哪个不比神族磊落又心怀苍生?这种倒霉事情,只能我们君上去担着了。”   我听地稀里糊涂地,只晓得尉缭似乎又要担什么事情,连忙掉头飞进殿中去落在他肩膀上。   我会在各种场合出现,他那几位亲信大臣将军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殿中只有尉缭,阅微和一位老将军。   在谈一个关于沧浪之滨的话题,我竖起耳朵认真听,知道了沧浪海一半属神族,一半属魔族。   两族所辖皆无异状,只是将军担心那海底的轩辕剑,有朝一日封印被冲破,想要商讨一个预案出来。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杞人忧天啊。   “届时由本君去封印便是。”尉缭那时亦少年意气,英姿勃发,转了一圈秋水剑,如同我上课时走神转毛笔般轻松:“多大事。”   “君上三思,轩辕剑一旦饮伏羲后人的心头血,那人只能祭出血肉,灵魄和元神才能将其再次封印啊!”那将军忧愁道:“还是早做准备,联合神族一道封印吧!”   “神族自诩公义大道,泽披三界,然而遇到这种事情,不推卸责任就很不得了了,我们还是不要指望他们来帮忙。”阅微在一旁笑道。   “本君也是这样想。”尉缭对阅微的聪敏很是欣慰。   “可是……”老将军急切道:“君上还是不能自己冒险啊!”   “柯老将军,放心,本君会护好自己心口,就算挂彩,只要不是心头血,要封印那轩辕剑不就是凭武力压制嘛,你是看着本君长大的,要对本君有信心嘛。”   “君上啊!没有心头血,没人能封印轩辕剑,就是因为老夫看着你长大,才晓得你是什么性子,为了天下苍生,是连命都不会要的。”   “放心吧,柯叔叔,那是你不懂我,真到了那种要命时候,大家各凭本事逃生,我会带头跑。”尉缭一本正经道。   “君上你……”柯老将军气地吹胡子,晓得魔君是在故意曲解,气地拂袖而去。   我啄了下尉缭,怪他气走那位负责的将军。   “没事,我跟柯叔叔不会真的闹掰,放心吧。”他搔了搔我颈子上的毛,又对阅微笑道:“别忘了定期派人去加固封印。”   除了我与阅微,尉缭一直将轩辕剑之事当作分内之事,他在阻止封印被冲破,数万年相安无事,我亦十分佩服他,可我们都没料到神族会主动打开封印,灾难来得如此突然。   白龙与那邪神相斗,天地皆变了颜色,地上的喊杀声,嘶喊声,兵器的碰撞声清晰可闻,血色弥漫比我从前经历的任何一场战争都要惨烈,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巨大的幻影终于被白龙撕成碎片,从邪神身体逃出来的凶兽邪灵,如同熏染开的墨迹四散逃逸,被白龙以龙啸震地灰飞烟灭。   轩辕剑发出巨大的铮鸣,开始在空中疾驰,剑光所至,阴云滚动的天幕如同被撕开无数口子,赤色火光在缝隙中明灭,地面也一阵晃动,高山崩裂,海水倒灌,末世将临。   尚在交战的双方,似乎也被那天地将陷的惨状震惊,唯有那些四蹿的凶兽与怨灵在狂欢,在战场上肆虐,不分神魔,皆采食之。两族士兵齐齐掉转了手中兵器法器,对付着新的敌人,那些被镇压在沧浪海底的东西重见天日,怨气滔天,不分阵营只会杀戮。   我疯砍着那道屏障,然而白龙已经冲向轩辕剑,利爪狠狠挥向长剑,剑身爆出耀眼红光,终于不再疯舞,被白龙扣在爪中,而白龙亦似乎力竭,从九天之上坠落,重重撞到我面前的一座山峰,我哭着伸手,却是徒劳。   白龙浑身是血,一爪拍飞两头上前想要捡便宜的凶兽,心口剧烈起伏着,然而他那双带着狠戾之色的立瞳,突然柔和起来。   碎石滚落,尘土弥漫间,有个红衣的女子穿过烟尘与山石,朝白龙的方向奔来。   没有人去阻拦她,甚至都在给她让路,尉缭化回人形,盔甲破碎,玄衣如同在水里浸过一般。   他撑着轩辕剑,对那女子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他那样的笑容,清朗和煦,如同年少时。   我拼命拍打着结界屏障,大喊着尉缭的名字,滚滚烟尘中我看见女子跪在他身边,颤抖着如同在害怕什么,他似乎在对安慰那仓皇女子,然而那女子却一把夺过轩辕剑,反手将剑刺进他的心脏。   那样笨拙的刺杀,尉缭并没有避开,任由那剑刺入胸膛。   陡生此变故,噪噪人声中有人在喊护驾,有位眉目隽秀都魔族统领神色悲切,大喊道:“君上身边那位栩零公主是假的!护驾!”提剑奔向尉缭。   困住我的结界限骤然一松,我愣愣地看着那不可置信的一幕。   “兄长!”我哭喊着扑了过去,尉缭看着我,脸上有微讶的表情。   是千影,她用我的模样靠近尉缭,给了他这致命一剑。   我这突然出现的天族女人,似乎也很可疑,没人认出我是真的栩零,除了萧少卿,他立在云端之上,冷冷俯视着这战场。   无数刀剑朝我招呼来,我横挽烛阴,将那些兵刃斩断。   我一掌击飞了那女人,却是一个天旋地转,已经同那红衣女子换了身体。   看着自己尚握在颤抖手中的剑柄,轩辕剑没入尉缭的心脏,从前心穿了出去,温热的血淌下,掌心已盛不下。   尉缭抬手,用力将那柄剑拔·出,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本君愚笨,那剑下来前,竟没……没认出冒牌货。”   我颤抖着手去堵住那血洞,却是于事无补,我给尉缭输送灵力,他轻轻又坚决地按下了我的手。   他摇摇头:“不要。”   “尉缭,对不起,对不起……”我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我。”   “我知道。”他轻声道:“你不会。”抬起手背,似乎要替我拭泪,没碰到我脸颊时又放下手,摇了摇头。   “尉缭,你会没事的。”我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将手覆在他心口,哽咽道。   我的心脏,我的心脏可以换给他。   无常薄上不是写了么?我的心脏可以让他活下来,我是自愿给他的。   “不要管这剑了,是萧少卿放出来的,让他们神族去收拾这烂摊子。”   “我们回魔宫,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   “尉缭,兄长!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尉缭撑着剑,缓缓起身,目光有些悲哀:“苍生何辜。”   他抬起手,以剑指天,金色的光芒从剑柄蜿蜒而上,如同一天细小的金色龙,将那轩辕剑缠绕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寂静,所有声音皆消失,所有影像皆是灰白,我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其他人也一样。   金镜止水术!他竟然将这沧浪之滨的时辰与空间事物悉数定住,独自封印轩辕剑!   他在争取时间,杜绝任何突发状况。   我脑袋一片空白,眼泪不受控制簌簌地落。   苍生何辜,若是别人如此说,我会想这道貌岸然背后会有什么原因,可我这兄长,我知道他是真心要做这件事的。   方才千影刺那一剑的时候,他没有避开,并非是错将她当作我,因我杀他而震惊,而是他知道,我下不了手,可他只能以此法封印轩辕剑。   没有人如此大范围地施展过金镜止水术,尉缭却做了。   一片灰白中,唯一有颜色的便是那金色的龙,裹挟着轩辕剑俯冲入沧浪之海中。   那些妖兽怨灵的声音悉数消失,沧浪海亦回归了平静,可我的耳朵却嗡嗡作响。   尉缭似乎力竭,禁锢我的术法易消逝,我扑上前扶住了他。   “你不要命了!”我吼道,他却突然抱着我,调转了一个方向,将我狠狠推了出去。   有兵器穿透骨肉的撕裂声,尉缭动了动失去血色的唇,似乎在说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不知是谁高喊神族无道,背信弃义,又是一场混战开始了,神族的羽箭接连而来,我被推来攘去,怔怔地看着尉缭在我几步开外倒下去。   “公主殿下小心!”   “护驾!护驾!”   有魔族将士上前为我拨开箭羽,还有的将尉缭护在中间。   萧少卿亦按了云头下来,挥剑挡开那些箭镞。   “殿下,公主殿下,您还好吗?”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了那人一眼,是先前那位年轻将军。   “你,带魔族大军撤退。”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快走,这是命令。”我将手变成爪子,往他铠甲上按了一个血印:“带大家走。”   “魔尊大人!”他惊讶道,却没有多问,单膝跪地:“柯名尘得令!”   起身朝主将所在之处奔去。   “太子,太子殿下,我杀了魔君。”千影踉跄扑倒在萧少卿面前,又哭又笑扯着萧少卿衣摆:“您答应过我……”   “来人,护送祭司大人回九重天。”萧少卿蹙眉,冷声打断他。   魔族大军开始迅速撤退,不再恋战。   “殿下,殿下!您说过会娶我的!”千影挣脱士兵的手,再次扑了过来:“您说过的,只要我杀了尉缭,您就会娶我!”   “带下去!”萧少卿喝道。   千影被拖了下去,哭声凄厉癫狂不止。   “栩零……”萧少卿俯身,伸手来拉我。   “滚!”   有人举一方天画戟朝向萧少卿劈去,他横霜音剑相挡,被震地后退两步。   “你是何人?”   “你爷爷名叫柯名尘!”那年轻将领紫衣飞扬,已经将铠甲脱掉,大概是交给主将以魔尊之名义带领大家撤退了。   兵刃交加的声音远去,我抱着尉缭,轻轻唤他的名字。   可是他再也无法听到,也无法回应我了。   尉缭的心脏肺腑所有致命部位,皆有锋利箭镞从后背穿出来。   银亮的箭镞上挂着殷红血珠。   他刚刚救了三界,可他却以万箭穿心的下场死去。   我没有受伤,却似乎有无休止的疼痛从心脏长周身蔓延,我的嗓子已经喊哑,却还在念着他的名字,我该向谁求他的生,又该向谁求仇者的死。   天地间丝丝缕缕的寒意与血气爬上我的背脊,如同万只毒蚁啃食着我,我害怕又悲伤,眼前如同蒙上一层云翳,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五色焰火已烧遍了整个沧浪之滨,血雾苍茫,海天之间如同扯开了一幅血色的丝绸。   “零姐姐,零姐姐,醒醒。”有双小手温柔地拍着我的心口。   我睁开眼睛,小鲤鱼精抽回手,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坐在椅子上,撑着头那只手的袖子湿了大片。   “零姐姐,你怎么突然就睡着了呀,还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小鲤鱼精抚着胸口:“我真害怕,你会在那梦里醒不来。”   “别担心,我这不是醒来了么。”我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只是一个梦而已,不是真的。”   “啊,我也梦到过在山里迷路,哭过就醒啦,梦里哭完了,就没事了。姐姐你不要再伤心哦。”   我点点头:“这里有偏门吗?姐姐想出去办点事情,不想惊动大家。”   “有的。”小鲤鱼精点点头:“姐姐你跟我来。”   我们刚准备绕过前厅出去,却听见哗啦一声,似乎是前厅那幅巨大的珊瑚冷屏被推倒砸碎的声音。    ☆、沧浪之水,濯君英灵   “我去看看。”我转身,小鲤鱼精却拉着我的袖子,对我摇了摇头。   “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低下头,眼圈红了红:“零姐姐,你快走吧。”   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呵斥:“砸,给我狠狠地砸!我就不信,找不到真的凤凰之魄!”   “不要怕,你留在这里。”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零姐姐过去看看。”   小鲤鱼精深吸一口气:“我不怕了。我跟零姐姐一起去。”   到了前厅,那厅堂被不速之客们砸地面目全非,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子正在发号施令:“都给我搜仔细了!”又走到那群瑟缩在角落的小鲤鱼精身边,恶声道:“东西到底在哪里,若是不献出来,就将你们一锅煮了!”   有小鲤鱼精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却没人搭理她。   那女子挥手就是一鞭,然而那鞭子怎么也下不去,小小花簪浮在半空,将那鞭子阻拦。   “哪个不长眼睛的……”她气急败坏转过身,面色又惊又怒:“是你!你这钦命要犯不躲进阴沟里,还敢大摇大摆出来逞英雄!”   “零姐姐!”那群小鲤鱼精们齐齐喊了声,半忧半喜。我对他们点点头,低声对旁边的小鲤鱼精道:“跟着蝴蝶到他们中间去。”他顺从的点点头,松开我的手往同伴那边去了。   我走到那女子面前,摊开手,烛阴落在我手心:“你是哪个山头的,敢来这里作妖。”   “你竟然不认识我!”她大怒。   “我为何要认得你?”我的确不太记得她,不过这跋扈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蠢,又约莫有些印象。   “我是赤丘小帝姬嫦歌!”她尖声道。   原来是莲花那小侄女,很好,我还没去找赤丘的讨债,他们倒先找上我来了。   我握着烛阴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我与她姑姑之间的梁子,她这小辈还是担不起。   然而嫦歌却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一挥手,那些卫兵朝我围拢过来,其中一个衣着花哨家臣打扮的男人则是站到了嫦歌旁边。   “上次在九重天,你对我姑姑无礼,恶言中伤,又累我未来姑父落了诛仙崖,姑姑为此操碎了心,现又指使这些小鱼精怪拿假的凤凰之魄蒙骗我们!”她狠狠挥鞭子过来,我一掌袭向她身旁的男子,那人下意识避开,我侧身单手扣住她手腕,将鞭子夺了过来,横在她脖颈间,将她带离了护卫圈。   嫦歌惊叫着想要挣脱,被我反扭了双手。   “别动,否则我扭断你这脖子。”   “你敢!”   “你以为呢?”我冷冷道。   “傻愣着做什么,你们也抓人质啊!那些小妖怪,都抓起来,抓起来!她不放我,就一个个掐死!”她愣了两秒,尖声道:“今日我定绑了你到赤丘,向我姑姑赔罪!”   她带来的那些卫兵面面相觑,整个厅中不知何时已无那些小鲤鱼精的身影。   听她说我应向她姑姑赔罪,我不由地冷笑出声。   嫦歌颤了颤,深吸一口气道:“你笑什么……别以为,有溯光帝君给你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我,我们赤丘,不会怕你的。”   “我真是为我姑姑不值,为什么她总是会被你这样妖里妖气的女人压一头!”   “你以为溯光帝君为何待你好?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同穆栩零那贱人一样!”   溯光吗?我闭上眼睛,咬牙道:“闭嘴。”   “小殿下!”那家臣急切道:“不要激她。”   “袭云!你这没用的东西!”嫦歌怒气冲冲道:“连个贱女人都拦不住!你是不是也像那溯光帝君一样被这贱女人迷惑……”她头一歪,登时没了声音。   “这位姑娘,我家小殿下是顽皮了些,你……何故下此重手?”   “带人上门打砸抢,出言诋毁在你们赤丘竟是顽皮?抱歉,我只是想给这大头巨婴一点教训。”她只是晕了过去,虽然我差点就真的掐死她了。   “姑娘想要什么?”那袭云镇定道,我嗤笑一声,是这群狐狸来捣乱,若蛟爷爷赵政和我都不在,他们将这碧波潭搅得天翻地覆也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形势逆转,倒像是我在借故要挟他们了。   “让你们的狗都滚出这水晶宫。”我冷冷道,他脸上有微怒,然而还是吩咐下去,不多时,赤丘那些卫兵皆被一个头领点完,在殿外候着。   “带路?”   “姑娘要去何处?”   “自然是你们赤丘狐之国的宫城了。”   “姑娘为何……”   “少废话,带路。”   我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赤丘队伍,觉得无比讽刺,时隔十万年,我跟昔日仇人见了三次,竟然没有一次手刃了他们,当真可笑。   当年沧浪之滨一战,神魔两族皆元气大伤,魔君殁于那场战斗,而后五色焰火烧尽了沧浪之滨的神域,神兵折损惨重,我隐约听见有召雨的箫声响起,却不晓得之后的情况了。   我背着尉缭,浑浑噩噩闯出了那片火焰之海,醒来时,却是躺在凤岐山的那个数万年未去的洞府中,尉缭躺在我身边,满身尘土与血迹。   我将他抱到寒潭中,潭水荡涤着他的铠甲衣衫,我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那张如玉容颜恢复了昔日洁净,却了无生气。   “尉缭。”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老哥,你个大骗子。”   “你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同我保持距离,而我真的就以为你凶我,拿鞭子抽我,都是因为讨厌我。”   “我真蠢,真的,我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只记得你待我的不好,只晓得同你堵气,只会将你的做法往坏处想,给你添乱,闹别扭让你注意到我。”   “你是怕我会念着你的好,有朝一日会像无常薄上所言,心甘情愿剖出心脏给你。然而我在你心中,一直是最喜欢的小凤凰,你不自觉的,还是会对我好。我却以为你的矛盾态度是虚伪表现。”   “可无常薄也写了,我会取你性命,夺你帝位,为何你就不怕了?兄长你不信命,没有在我化生之时一剑刺死我,可最后真的是我杀了你啊!”   如果早知如此,我宁愿从不曾来到这世上。   可世间哪有早知如此。   “小零错了。”我伸手轻轻摇了摇他“兄长,你醒过来好不好。”   然而我说了这么多话,他都没有回答,我晓得,他的元神,灵魄,皆不在了,徒留这副躯壳,闭着双眼,神色安宁,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真的死了。   我跪了三天,盼着他能睁开眼,同我说句话,告诉我他只是睡了一觉。   可是他没有。   我守着他的那些天,有关他的过往,无比清晰地涌了出来,他护我顾我念我,同我斗嘴斗武比剑,斥我凶冷淡我,皆是因他真的关心我,我记起自己以为的不好,复又念起他的好,摧心折肝的疼,我先时想着想着会大哭,到了后来,却是大悲无泪。   我不敢带尉缭带回朱阙云宫,我不敢面对太后和阅微他们,我也害怕,他们会将尉缭安葬进皇家陵寝,从此再也看不到他。   我在洞中翻出个桃花瓷碗,每天除了同他说话,我还会在子夜取下烛阴,往自己手腕划过,将殷红的血盛了一碗,喂给他喝,凤凰血作用甚多,凤岐山有焰灵之气,洞中阴凉,寒潭清净,如此过上一千年,他的尸身可万年不腐。   我还是盼着,尉缭会醒来,在此之前,他的躯壳至少还要保存完整。   我希望自己的心脏能派上用场,可是翻遍了洞府中的藏书,终于找到一个可能复活他的方法。   将心脏剖给他,再替他招魂,有他的半心在,不会招错魂魄。   为了保险起见,招魂前要先把他的魂魄从沧浪之海取出来,他的魂魄锁着轩辕剑,我得用自己的魂魄去替换。   即便希望渺茫,但那终究是我的希望,我怕剖了心再去,斗不过轩辕剑,便决定先去换魄。   离开前,我对石壁上的藤蔓施展了“生”之术法,藤蔓蜿蜒生长,将尉缭缠绕起来,我又盛了三碗血放在那藤蔓间,我不在的时候,它会将血输给尉缭。   我出山洞的时候,头有些眩晕,却没觉得是什么大事,踩上一朵云,往沧浪之滨赶去。   却在沧浪之滨遭到了神族伏击,那里已经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已不再适合作为军事壁垒,可神族却还有人在守株待兔,而我就是那只兔子,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都无法将烛阴化剑了。   我被关进神族死牢,萧少卿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栩零,我找了你一千年。”萧少卿疲惫道:“你去沧浪之滨做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看着牢狱墙上的火把出神。   竟是一千年过去了么?我却觉得这一千年恍然入梦,毫无知觉,神魔活得长久,却并非不在乎时间。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切,当年十二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竟比千年万年发生的事情都要纷乱惨痛。   “告诉我,你在无常薄上,改了什么内容。”他走近我,脸在火光中明暗不定。   我嗤笑道:“萧少卿,我若说没有改,你信么?”   “神族大军连连溃败,这与我们预估的不同。”他沉声道:“告诉我,栩零,你到底写了什么,写在何处?”   我大声笑了起来:“若你觉得你们神族溃败是因为无常薄被改,倒不如说是因为背信弃义,阴险诡谲,坏事做绝,遭了天谴啊!”   “穆栩零!”萧少卿低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不说,你会死,说了,我会让你活下来。”   “怎么,你家那老头子派你来软硬兼施,是以为你真的吃定我了?”   萧少卿愣了愣,握拳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萧少卿你不喜欢别人说你是棋子,那我问你,当初天缘台上,千影刺杀你那场戏,是你们一起演的么?”我挑眉,盯着他:“说真话。”   “那时,我并不知道是她。”萧少卿没有避开我的眼睛:“我以为是你要杀我,便也对你动了杀心。”   “呵,终于认了一回。你会想杀我,这点我毫不怀疑,毕竟你是天族太子,我这魔族先发难,你是该当机立断格杀。”我冷笑一声:“可你后来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被天君利用了,不还是平静地接受了?为了神族大业,为了你未来的天君之位,你怎么也不会将你那老父亲的罪行公之于众吧?呵,为个女人不要天下很中二,可为了天下利用女人却是下作了,你喜欢的莲佚,喜欢你的千影,都被你利用的心甘情愿,你不觉得良心有愧么?”   他的脸色发白:“别说了。”   “我本没什么可同你说的,萧少卿,我现在只想杀了你。”   他低下头,轻声道:“阿零,可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听到那称呼,如同被雷劈般,继而起了鸡皮疙瘩,冷笑道:“你别跟我说这些,萧少卿,你不是爱谁,只是恼自己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你看清楚,我是你的敌人,你是我的仇人,我们之间不该有仇恨以外的任何东西。你也别在我面前露出这幅伤情的样子了,我看地想吐。”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好,栩零,我再问你一次,无常薄被改的内容,在何处。”   “我没有改。”我也调整了情绪,平静道。   他转过身去,我听见他的声音冰凉:“用刑。” ☆、落花微雨卿且去   刑罚果然严酷,牢狱中不缺折磨仙魔的手段,身变折裂,血肉翻卷如红莲华,极痛苦,却又不会即刻死去。   萧少卿走到我面前,扣住我的手腕,他双眼发红,手指与声音都在发颤:“栩零,不要扛了,告诉我,我会让你活下来。”   我的生死,竟是由一本书来定,委实可笑了些。   萧少卿因一本书,虐人虐己,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他。   他漆黑的瞳仁中映出我这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鬼影子,我对他扯了下嘴角:“我说了,没改,可是你不信我。”   他狠狠握住我的手腕,脸色惨白,嘴唇颤了颤,眼神悲伤又失望。   萧少卿离开了这阴暗潮湿的死狱,负责继续刑审的,是个面相凶恶的刑狱官。   新的一轮审讯开始,我死死咬住牙,哪怕严寒逼切,刑具齐施,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我被一盆凉水浇醒的时候,有个带幂篱的女子立在面前,隔着那面纱,我也知道她正在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我。   “穆栩零,你这贱人也有今天。”仿佛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落得这下场的。   “你竟然是魔尊,你若一直没用下去倒会是三界四海的笑话,可你偏偏放了那场火,那些本已臣服神族的大小军团,又倒戈了。本来神族可以借助轩辕剑大获全胜,都怪你这贱人,放那五色焰火,害萧少卿大业不成,还要被天下人嘲笑,天君责罚!”   我不由得冷笑,莲佚走近两步,狠狠扇了我两巴掌:“你还敢笑!”   “萧少卿都没好意思怪我,你是哪来的脸?”我咽下一口血,冷冷道:“那个伪君子,很喜欢让女人替他出头吗?”   莲佚气地身体发颤,继而又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作成如今这样子,将少卿对你最后的情分都作尽了,他不会娶你不会救你,我该高兴才对。”   她有些神经质地在那牢房中走来走去:“从小,我从小都喜欢跟在萧少卿后面,他一开始,也不是那么讨厌我的。可自从他去了趟魔界,就变了,到了学宫后,我见到他看你的眼神,便晓得,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魔女是你,我故意学他的声音,将贬低诋毁你的话说给树上的你听,你竟然真的信了,他虽然不解你为何讨厌他,可他也不会问,哈哈,就这样有了隔阂和偏见,你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多,就算他喜欢你,只要你讨厌他,你们两个就永远走不到一处了!”   我默然,原是她在其中作梗,萧少卿没有傲慢,是我对他的偏见,这般阴差阳错,我们成了今天的死局。   “少卿一直喜欢你,你最初的时候,也是喜欢他的吧?千影那个贱人同我说过,你们被困在那山洞时,你可是没少犯贱往少卿身上贴,你同少卿走到今天,我真是开心死了。”莲佚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总是轻信于人,可谁让你偏偏不信他呢?”   我冷冷看着莲佚:“你说够了么?说够了就滚。”   “呵,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魔族公主?”莲佚讽刺道:“你那短命老哥都不在了……”她的话被一声惊叫取代,我挣脱了刑具,将她摁在地上,狠狠扇她耳光,她挣扎着生出两尾,将我颤缚,往墙上撞去。   烛阴终于能化剑,我横过剑,将那双尾尾一剑斩断,莲佚惨叫一声,疯了般扑过来。   狱卒天兵涌了进来,将我跟她隔开,我被抓住时,她用新生出的尾巴卷起一个炭火盆往我心口砸来,士兵下意识地躲开,我挣脱束缚,徒手抓起身侧的大火盆,不顾手掌焦糊钻心的疼,兜头将那火盆往她身上浇了去,通红的炭雨落了她一头脸,她尖叫着晕了过去。   莲佚命好,没死成,萧少卿三天后再来牢中时,眉心如同被忧烦凿出个刻痕。   他缴走我的烛阴剑,声音微哑:“阿零,为何你总给我出难题,我本已说服父君,免你此前火烧神营死刑的。”   “现在赤丘向我父君施压,要你以命相偿。我们现在四面楚歌,盟友散尽,不能再失去赤丘的支持。”   “不管是谁的错失,终究是你伤了莲佚,你毁了她的脸,折了她的修为,你欠她的,先还清。”他的手变成锋利的爪子,狠狠挥向我,血光划过,我痛地撕心裂肺,却没有哭喊一声,倒是他带了颤音:“我欠你的这一魄,待大战结束,我再还你。”   我的和魄被萧少卿生生取了出来,拿去给莲佚复原。   我疼地小死过去,不知在牢中过了多少天,醒来时我已不在囹圄,而是萧少卿的东宫。   萧少卿却再也没来看过我,也没有人再来审问我的无常薄改动之处。   听宫娥们闲聊说无常薄上有新的预言,魔尊栩零亦是凤凰神尊,会保神族不覆灭。   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千影比从前瘦了许多,如同行走的骷髅,宽袍大袖也掩饰不住身上受刑的伤痕,我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她,会立刻杀了她,可看着她非人非鬼的模样,一时没有下手。   “太子殿下要见你。”她带我沿着抄手游廊前行,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莫名的话:“太子殿下待谁都谦和有礼,唯独疏远你,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喜欢的人相处,更因为无常薄说他必须要娶魔族公主的,如果他爱上别的女子,天族不会放过那个女人。”千影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他知道你就是魔族公主后,才能放下顾虑,全心全意对你好。栩零,你从未试图去了解过他,总是拿那些话伤他,试问太子殿下他……怎能不伤心失望?”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停下脚步:“我该自我反省么?”   “太子殿下将无常薄带到海涯狱。”千影盯着我:“最新的预言,是我加上去的。”   “千影祭司,别人不知无常薄的本来面目,你作为祭司?”我冷冷道:“不知道没人能在不死鸟身上刻字?”   她怔了怔,低头道:“是,太子殿下不知道无常薄无法改写。所以他这样吩咐我,我本以为做不到,可我拿着无常薄,正见那行字慢慢显示,递回去是,我没有坦诚,他便以为,是我改的。”   “我现在不求其他,只求他会记得我。太子殿下是真心,想要救你出来,他是,真心爱你的啊。而你,栩零,你从不在乎他,”   “萧少卿这种虐恋情深,我要不起。”我冷笑道:“你不用帮他说话了。”   千影止步:“我一直想同你说对不起,但我被关在海涯狱,昨日才被放出来,将被贬下凡界,明日就去诛仙崖。”千影怅然笑到:“这个身份,是永远也做不成太子妃了。怪我太傻,做了那样的错事,同你说这些,也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想同你好好道个别。”   “不必了,我同兄长,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我往萧少卿所在之处走去,不再看千影苍白的脸。   一身云锦常服的萧少卿在等我,那里有株扶桑花,开得繁盛密集,他见我,郁郁的脸色舒展了些:“阿零,你来了。”   “是。”我点点头:“多谢你,让我能够全身而退。”有风吹得花雨纷纷。   他惊讶地看着我:“阿零……你……”   “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是真心想同你做朋友的。可我不曾去了解你,不懂你的苦衷,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是我的错。”   风将我披散的发吹地狂舞,我低下头,看着那一地落花,低声道:“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将烛阴花簪递过来:“将发挽起来吧。”   我接过烛阴,握在手中,没有动。   他折下一枝扶桑花,替我挽起长发,将花枝送进发间:“都过去了。”他轻声道:“只要阿零能放弃前嫌,我……”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穿进胸膛的烛阴,鲜血汩汩而出。   “可是,我兄长做错了什么!!”我双手将那剑狠狠送进去几分:“萧少卿,去死啊!你才是该死的人!你才是!”   有人大喊保护太子,有人急切提醒太子拔剑,可他这次没动佩剑,什么也没做,只是闭上眼睛,握住烛阴,往里一送,轻声道:“如此,那我们,算是两清了。”   我杀红了眼,一路杀向天君所在的中极天宫。   又是一场天变,我与七十二路仙人斗法斗武,烛阴剑上红光灼眼,那天的晚霞皆是被鲜血染红,无数大殿宫室坍塌,最终却是我败了。   天君召告三界,魔尊栩零焚尽沧浪,伏尸千里,血流成河,又私上九重天,企图刺杀天君,赤丘公主遭魔族栩零毒手,容颜尽毁,太子萧少卿为护驾遭暗算,生命垂危,天族折损一十二员大将,又是天缘台惨案再现,现天族已将行凶者捉拿,择日处决,灭绝魂魄,挫骨扬灰,替天行道。   我被押着上九幽刑台时,监刑官又将我的罪孽复述了一遍,还问我认还是不认。 ☆、紫陌红尘拂面来   刑台四处安着扩音螺,他们以为严刑拷打后的我,会在临死前求饶忏悔吗?   “魔女,你认不认罪。”天君威严的声音响起。   真是废话多,想要杀个人而已,何必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挑眉,对那高台之上的华服者嗤笑道:“我不是来刺杀天君,我是光明正大杀来的,对,死的那几个人都是我杀的,我认。”   刑场议论纷纷,惋惜叹气有之,唾我骂我有之,我觉得十分可笑,他们明明都在等我认罪,我认了,他们还要各种叨叨。   我提气道:“我做的事不会推卸,栩零倒想问问天君,你一手导演天缘台上的惨案,引发神魔大战,想借轩辕剑之力灭我魔族,却引火烧身,这些事情,你敢不敢认!?”   “休得胡言!”   “我有没有胡言,你心里清楚地很,你们天族太子,祭司,赤丘莲佚也都清楚地很!”有天兵上来将我头往那石台上压,我搡开他:“至于这三界中对天缘台血案存疑的人,自由心证,不论他们选择信谁,真相总有一天会被昭示天下!尔等宵小,哪里配坐三界之主的位置!”   扩音螺回音阵阵,四周寂静。   我喊地无比痛快,却因连日受刑,裂魄之伤尚未痊愈,支撑不住,跌倒在刑台处,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   天君脸色青白,沉着嗓子道:“本君是个大度的君主,向来慈悲为怀,爱好和平,栩零魔尊伏法前还要泼这污水,本君问心无愧,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你说的每一个字,皆是污蔑,本君不认。”   我被他这城墙倒拐的厚脸皮气笑了,却也再没力气骂他。   我恨,尚未洗清我魔族冤屈,尚未为我兄长报完仇,就要死在这九重天上。   天君重重放下手中金杯,监刑官尖着嗓子喊行刑,快行刑……然而他那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捏着嗓子的公鸭,涨红了脸急切地想要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   溯光一身明光铠甲,铠甲下的朱衣被天风吹地不住翻飞,他踏上刑台,走到我面前,俯身,对我伸出手来。   我看着身边的故人,他微微蹙眉:“小零,你受苦了。”   我鼻子一酸,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他却不容拒绝地,将我扶起:“还能走么?”   我点了点头,他便牵着我,离开那刑台,天兵环绕,观刑者众多的刑场,他却如临无人之境。   整个刑场一片寂静,他牵着我,那些卫兵和围观者皆不留痕迹地让开道。   许久不见溯光,他在神族中的威望竟已如此高了。   天君从座上起身,声音愠怒:“溯光君!你要做什么!”   “带她走。”   “你……你这是谋叛!”   “随便你。”溯光丝毫不在乎天君的震怒。   “天君忘了,当初允诺的事情。”溯光语气淡淡:“那溯光也不必顾及什么君臣之礼了。”   我虽然不知那允诺是什么,然而能感觉到天君和九重天上的人,都在怕他,溯光没动一兵一卒,便将我带离了九重天。   踩着云离开那九重天,我们谁也没说话,耳边只剩风声。   “溯光……”还是我先低声唤他名字,想给他道歉,那次在青枫浦一别,我们本该是敌人了,然而此番又是我给他添麻烦。   “这一千多年,你去哪儿了。”他却打断了我:“抱歉,我没在天族之前找到你。”   “是我在躲着所有人。”我低下头:“我一直在凤岐山,守着我兄长。”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小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对?你在天族的功名王位,从今往后都没有了。”   “身外之物,何必挂念。剑在手中,道在心中,足矣。”溯光侧过脸来,语气认真:“小零,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没有办法成为你的敌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悲喜交加,愧疚与感激交织着,又有些小小的希望升起。   “溯光。”   “嗯。”溯光平视着前方,语气平静。   可是看到他玉佩上那根飘逸的羽毛,我的那点小小希望,又熄灭了,何必问明知答案的问题呢?   “你找到她了么?”   “谁?”他不解道。   “你那片凤凰羽毛的主人。”我嗡声道:“你放在心底的那个姑娘,还没找到她么?”   “小零,我……”溯光看着我,欲言又止。   “月满除名,在于断情,你不想月满石将你的名字同别人相连,也是为了那个姑娘?”我真羡慕她,又有些惋惜,溯光除名,要么是月满石上没有那姑娘的名字,要么是那名字已经被红线与另一个人相连。   又是一阵沉默,却是溯光先说话:“小零,前面是凤岐山了。”他提醒道。   “溯光,”我连连点头:“我要回去,我兄长还在那里。”   溯光颔首:“好,我跟你一道。”   到了凤岐山,我跳下云,急急忙忙奔去洞府中,跑到尉缭面前,拨开寒潭边那些藤蔓,看着他完好的样子,我松了口气。   溯光走到我身边,看着尉缭怔了怔,沉声问到:“千年来,你是用生血供养着魔君尸身?”   “小光。”我纠正道:“我兄长只是暂时睡着了,我已经找到让他醒过来都方法了。”   “什么方法?”溯光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你不要胡来。”   “不是胡来,是上古秘术。换魄,招魂。”   “之后呢。”溯光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我不敢再说下去,他又厉声问:“然后呢!”   “将我的心脏剖给他。”空气中有紧张的压迫感,我不由得放低了声音:“溯光,我的命是兄长救的,他一手将我带大,我却害死了他,现在有能让我赎罪的机会,我……”   “你决意如此?”   “是。”   溯光右手贴在心口,对尉缭行了一礼。   我惊讶地看着他。   “魔君舍命封印轩辕剑,我敬重他。”溯光神情认真:“当年我去璇玑台,是想撕毁定你命数的那页,然而到了里面才发现,无常薄是不死鸟,不死不灭,上面的内容,不会因为任何外力增减。”   “小光……”   “我知道了魔宫的秘密,魔君未杀我,并非是看在天君盘神的面子上,而是他知道那样做了,你会伤心。”   “尉缭魔君并非你的血亲,却是真的待你如亲人,我亦敬重他。”   “小光,你怎么了?”我看着溯光,有种不详的预感。   “可他于我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   “溯光!不要!”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扑过去挡剑时,已经为时已晚,溯光将我带离了尉缭身边,我踢打着溯光,他却没有放手。   太阿一出,鬼泣神惊,剑光裹挟着烈火,将那藤蔓山石连同尉缭,烧成了粉末。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跌跌撞撞跑过去,跪在地上,抓起一把灰烬,有风从洞口灌进来,我握紧手,指缝间滑落被风吹散。   “为什么。”我双目欲裂,转身扑向溯光,揪住他的衣襟:“为什么!溯光!为什么要将我的希望变成绝望!我视你为挚爱亲朋,为何你要如此对我!”   我以为,如果这世间从未有人让我失望过,那人便是溯光,即便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可他真的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溯光不躲不避:“抱歉小零。”   “我不需要你这高高在上的歉意!”我一把搡开他:“离开这里!”   否则我怕自己会想杀了你。   溯光真的转身,一句话都不解释。   “等等!”我冷冷看着他,他转过身来,金色的眸子里有微澜涌动。   我从怀里取出那只木雕小凤凰,擒在手中:“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欠你太多,所以就算你亲手掐灭我的希望,我也不能对你出手。”   这些年来,无论去哪里,我都将那小凤凰带在身边。   “可你欺我至此,毁我挚亲圣体,从今往后,勿复相见,相见与君绝。”我捏碎了那只木雕,松手狠狠抛洒,木屑纷纷扬扬,被风吹散。   溯光眼神悲哀,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零姑娘,千花宫到了,你能否放开小殿下,由袭云代做人质。”那总管的声音响起,我的神思归位,心中却有如箭刺。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如同刚走出一个漫长的噩梦,可我知道,自己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悲喜皆是未知,却都存在于我的过去,我想起阴曼丽说的话,原来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真的可以像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再次相见,我该如何面对溯光。   袭云又问了一声。   “你不过是个下人,没有做人质的价值。”我发现自己突然间充满了戾气。    ☆、与赤丘的最后清算   袭云将骨节捏得卡卡响,却是咬了牙道:“是。”   “对了,被破坏的大殿,我估摸了下,要十万两的维修费,折合修行是一万年,你看拿什么给我抵?”我闭上眼睛,调整了下情绪。   “一万年!”   “一万年。”我平静道。   袭云克制着怒意:“小殿下她的修为统共才三万年。”   她这样活了□□万岁,修行才三万年,真是比她姑姑当年更不济。   “你觉得,这价格太高?”我微微一笑:“那好,水晶宫你也别修了,你家小公主也别回去了,我与赤丘之间怨仇,也不差这一件。”   袭云还想说什么,然而脸色一变,挥剑上前挡开那些呼啸而来的羽箭,千花宫竟早有准备,他大喝:“住手!小殿下还在魔女手上!”   然而没人听他的,无数羽箭朝我们飞来,莲佚为了自保,连亲侄女性命都可不顾。   很好,很好,终究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莲佚立在那些铁卫中间,面露嘲讽:“穆栩零,你是哪里想不通,敢来我赤丘送死?”   扣着嫦歌的手一松,持剑冲向莲佚,昏迷的嫦歌坠了下去,袭云飞身去接。   在赤丘的地盘上开打,我似乎是吃亏的一方,然而这些狐狸,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是人数太多。   我旋身避开第一波气势汹汹的攻击,素白的衣袖翻成巨大的叠花,烛阴从那翻飞的白花中迅速刺出,踏云而下,剑光流转,弓弦尽断,剑锋横扫了兵卫们的脖颈。   “你,你的灵力和记忆都恢复了……你的魂魄。”莲花大惊失色。   “尚缺一魄。”我冷笑一声,看着那黑压压一片手持刀斧棍棒的兵卫,挥动烛阴,招招毙命。   利剑顺利刺穿划破那一具具血肉之躯,血液喷洒间我没有半分躲避,那些腥膻狐血气息,无比真实地提醒着我,我在做什么。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莲惊叫着往殿内跑去,千花殿里涌出来的兵卫,并非全是无能之辈,有些兵器或在掩护下,或在偷袭间,迅猛而刁钻地刺向我,好几次我险些挂彩。   那些被砍倒被杀死的兵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又有源源不断的敌人涌来,然而他们也阻止不了我   我追进殿中,一柄灵力充沛的巨斧向我,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倒退两步。   是神族的斧戟天王,十万年前与我斗法的天族大将之一,斧头翻出的冷冷白光,剑锋与斧刃擦出刺耳的铮鸣,我的手腕被震得抖了抖。   “栩零魔尊,抱歉,君命难违。”   “跟我说这些做什,横竖我们都是敌人!”我挥出几剑,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他也不再说话,持斧异常迅猛地朝我脖子而来。   继而又传来琵琶摄魂音,一把铁伞兜头朝我罩下,九节鞭凶狠朝我刺来,四大天王都在此地,原来天君也在此处设了埋伏。   想到我醒来后,这些人原来也会睡不安稳,我便十分开心。   集结靠近的狐兵们也在伺机而行,我红了一双眼睛,用剑的招式愈发毒辣,我的发带被削断,青丝泼墨,胸口亦被刺进了一截九节钢鞭,而我终将那些拦路者杀绝了。   除了那个女人,我提着染血烛阴,踩着那碧玉石阶而上,莲佚已无先前那嚣张散漫之态,她瑟瑟缩在座前,满脸恐惧之色。   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已经是个修罗场,鲜血横流,尸体遍地。   我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当初天缘台上可比你这儿惨烈,那时我没见你怕。”   “你,你竟然一个人……杀了,杀了……”莲佚喃喃道:“你怎么会……”   “我从前不喜欢杀人,不代表我不会。”我轻笑一声:“何况我本就是来血洗你千花宫。”   “你疯了!你会遭天谴的!”她尖叫着,死命想要挣脱。   “天谴?呵,我从前是个信命的,也一度以为,自己是遭了天谴。”我狠狠扇了她两耳光:“后来我才晓得,有不少是人祸呢。”   “好了莲佚,今天我们来做个决断。”我对她冷冷笑道:“你先将自己毕生罪行供出来?”   “我没有罪,我没有罪!”她尖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承认也无妨,我要将你抽筋剥皮,打入畜生道,其实也不用向谁交代。”   她抖了抖,似乎终于想起要反抗,摸到银鞭朝我狠狠甩来,我侧身避开,再次一剑将那鞭子斩成两截。   “穆栩零,你不能杀我!你的魄在我身上,我要杀我,我就毁了你的魄!”我松开手,她摇摇晃晃退了两步,咯咯笑了起来:“怎样,你不杀我了吗,也是,看来这个筹码真的很有用呢,当初我以此相逼,少卿才答应娶我,他还以为这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魂魄了!可是,可是你这贱人竟然还活着!他晓得你回来了,便什么也不顾了。”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子,莲佚已如癫似狂,鬓发散乱,面色苍白,眼中血丝横生,她一边哭一边笑,往旁边的一扇门退去。   竟是要逃走么?我几步上前,却见那门突然打开,一条墨色人影急急掠出,剑光凌厉而出。   我没想到还有人,反应过来时横过烛阴去挡,兵器碰撞铮鸣声响,烛阴被大力挑飞,我看着来者,一时怔怔,心口挨了重重一掌,花容失色的莲佚抓住那人的衣摆,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喊着:“少卿!”   我看着那柄霜音剑的主人,冷笑一声:“该死的而没有死的人,都齐聚一堂了,很好,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烛阴被我召回手中,攻势凌厉刺向萧少卿。   萧少卿亦一语不发地刺出霜音,若不是熟悉他的剑法,我大概认不出眼前人。   他面色发青,皮覆青鳞,无手有爪,动作僵硬,如同没有魂魄般,瞳孔亦成了赤红色,成了个半人半兽的模样,不知莲佚用了什么邪术让他成了这模样。   我好不容易用缚灵阵困住了萧少卿,伸手将莲佚抓了过来,厉声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你这贱人少假惺惺了,以为我会害少卿吗?”莲佚癫狂道:“十万年前你差点杀死他,十万年后又累他成为凡人,至始至终,害他之人只有你!”   她惨然道:“我只是,我只是想用你一魄让他恢复原本模样,你却让那些小鱼精拿假的来害少卿!你这贱……”   我捏住她的喉咙:“闭嘴,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杀了我……你的魄就没了!”莲佚的脸上,有不甘,仇恨,恐惧,和莫名的绝望神色。   “别以为,只有萧少卿才会分魄之术。”我的左手化为利爪,狠狠洞穿她的右心处,她颤了下,挣扎不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我将手抽了出来,鲜血淋漓间有团银白色的东西闪闪发光,像只安静的白鸟伏在我手心。   莲佚跌落在地,我的魄离开她身体后,她那张姣好的脸瞬间换了副模样,布满烧焦后恐怖的疤痕,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莲佚捂着心口,满手是血,但这种程度的伤,她死不了,还有心情诟骂:“贱人!你竟敢,你竟敢……”   “贱人二字还给你。”我又扇了她一巴掌,冷笑道:“看看你这幅凄惨的鬼样子,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么?”   她跪在地上,抖抖索索摸出一面铜镜,照了下自己的脸,惨叫着将那镜子砸碎:“不!不!这不是我的脸!”   她摸起一块镜子碎片,朝眼睛刺去,竟发疯将双眼戳瞎了。   “十万年前,你就该带着这张脸去死了。”我心中毫无波澜,俯身扣住她的下巴:“活到今天,该知足了。   “把魄还我!把魄还我!”她膝行着朝我扑来,哭喊着,抱住我的腿,紧闭的双目中有两行血泪流出。   “住口。”我喝到,她抖了抖,终究不敢再说话。   “我的魄,被你抢去十万年,凭什么就成你的了?”我嫌恶地甩开她:“好了莲佚,你自己做个了断吧。”   她嘶喊道:“你敢!你若杀了我,我的几位兄长,还有天君,不会放过你的!”   “你错了,我本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原来你也是有哥哥的。”我轻笑一声:“正好拿他们祭奠我兄长英灵。”   莲佚无比惊恐地后退,竟晕了过去。   我没再理会他,走到被缚灵阵困住的萧少卿面前,看着阵中人,心情有些悲凉。   霜音剑被弃在一旁,他像一只困兽,在那法阵中暴躁地走来走去,发出语音不明的咆哮声,狠狠撞击着那透明的咒墙。   “萧少卿,你很想救她是吗?”我看着那非神非魔,披头散发的前朝太子,喃喃道。    ☆、芳菲看遍独此心间   当年沧浪之滨,我亲眼见到兄长尉缭死去而无能为力的绝望,他或许永远也明白不了。   就像现在我不明白,他看着莲佚遭我毒手是何种心情。   “我何必体谅你。”我走近那个法阵,冷笑道:“你现在只是个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怪物而已,三界景仰的萧少卿仙上,如今成了这幅模样,真是笑死人了。”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你这样,你这样,让我真是……连杀你就觉得可笑啊,哈哈哈哈!”   他忽然不再撞那结界,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依旧没有聚焦,人却安静了下来,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如同犯错的孩子,吃力地说着什么。   “阿零,别哭。”他低声道:“别哭。”   “住口!”我提剑指着他:“不准这样唤我!”   然而他像是坠入一个梦境般,听不见我的声音,重复着方才那句话,神色悲切又痛苦。   手心的魄如同心脏突突跳动,我闭上眼睛,拿烛阴在手腕上划了一下,血淌在魄上,微微发烫,念动咒语,那魄飞快闯入阵中,融入萧少卿心脏。   他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瞳孔不再赤红,利爪也消失不见,萧少卿昏睡过去,正在慢慢恢复从前的冠玉模样。   十万年前的事情,我们早已两清,十万年后的纠葛,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欠我的,我欠他的,早已是本算不清的糊涂账。   宫殿里的血腥气中,参杂了新鲜的脂粉气,我警觉地望向殿门,有个窈窕紫衣身影信步而来。   阴曼丽踏过那些尸体,脸上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零,不要用这么戒备的眼神看着我。”   “时萦。”   “是我,别拿剑对着我好吗?小零,我本是想来帮你。”   我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明贺一直都在找你。”   “是的,我知道。”时萦闭上眼睛,有些疲惫道。   “那你为何假借阴曼丽的身份,为何不认我们这些故友!”   “小零,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是从前的时萦?”她反问道:“你第一眼看到我时,不也是没认出来?”   我默然,她的容貌与十万年前完全不一样,身上是魔之灵气,已然不是当初九重天上那位牡丹仙子,百花之主。   “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时萦。”她自嘲地笑笑:“十万年前,我同涫陶鬼婆做了交易,用自己的仙元容貌,我是时萦,我也不是时萦,故人相认,只是徒增烦恼。”   “时萦,何至于斯!”我觉得心一下下往下沉:“你有这么多朋友,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们帮忙!”   涫陶鬼婆是个贩卖婴灵的商人,她专门抢在幽冥司之前夺走三界各族尚在母腹中的死胎灵元,在黑市上贩卖,是个亡命天涯的不法之徒,时萦将仙元给了此人,究竟是为什么?   “你是在问为什么?为了现在的身份和容貌啊!你让我去跟明贺,溯光,还是你说,我想变成你吗?”时萦咯咯地笑道:“我想要的,你们能给我吗?”   我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通过婴灵重塑身份这个邪术,的确可以让人选择自己的样貌,只要那人让婴灵寄生在自己身上之前,在心中默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即可。至于身份,便是同婴灵回到那母体死胎上,出生后,与正常婴儿一般,活着,长大,不是障眼搭或者任何术法变出来的模样,没人会识破。   听起来是个脱胎换骨的好法子,然而此术对宿主来说,凶险异常,不仅要在被分娩出来那刻忍受抽筋拔皮般的痛苦,还要面临十有九死的凶险,即便最后活了下来,然而魂魄会受到损伤,前生的记忆也会被打磨地差不多,仅剩无声的碎片影像,只有最执着的心愿会留下。   身体的主人,还要时刻同婴灵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因此性格会有双面,稍有不慎,宿主便会被婴灵吃掉,一般来说,没人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达成心愿。   时萦她说,她是想变成我的样子,才去同涫陶鬼婆做交易的。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有次她醉倒在秋水馆外的桃花树下,我去扶她,她一把推开我,带着哭腔说想成为我,我还回了句,我也想成为时萦,我们能换换就好了,如今想想,她那时候应该是难受的吧。   “对不起,时萦。”我喃喃道   “所以你看,想起过去,有什么好。那些时常在我脑海里闪现的无声片段,我本没心情去理会,它对我来说是梦魇,是我不想认可的过去,可现在,我却偏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她在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我低下头:“时萦,你之前一定是没想起,伏羲学宫里那些愉快的回忆。”   “不!不愉快!”她尖声道:“我宁愿自己永不记起,那样我才能自由地过活,问心无愧地去喜欢那个人。”   “你喜欢的人?”我愣愣道:“你从前没有同我说过,你喜欢溯光。”   “你也没告诉我啊!”她笑容凄凄,突然将手伸向我的脖子,紧紧卡住:“若你早点告诉我,我便不会去向溯光吐露真意,他便不会去预言石除去自己的名字,便不会年年受天雷加身之苦。”   “时萦,你,你冷静点!”我几近窒息,手摸到了烛阴,却没有将它取下,她是时萦啊,我最好的朋友,我如何下手。   “我……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明白自己对溯光的心意后,一直藏着,因为他有藏在心底的小凤凰,向来不理会风月之事,我担心说了,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于是每次我想向他坦白真意时,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你是我最好的伙伴。”更不敢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份心情。   我以为,暗自喜欢,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每天能看到他,能同他自在说话便是足矣,在他身边的那些岁月里,我心中某处尘埃里开出朵默默然的花。   我没想对任何人造成困扰,尤其是我的朋友们,然而阴差阳错,却是对时萦不住了。   “是,你本非故意,就像你每次不是给溯光带来麻烦和伤害一样!你除了后知后觉还会什么!”我的神思开始涣散,阴曼丽脸上的神情疯狂而阴毒:“都是你,都是你,你的挚爱亲朋,都是陪你度凤凰劫的遭难者!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你为何还要醒来!”   我的头无法疼,她说的那些字字句句,皆如同锋利地刀子戳在我心上。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烛阴哐当落地,视线愈发模糊,我闭上眼睛,她说的没错,此生我以为自己能还清欠下的债,可是挚爱亲朋皆因我遭劫,我所欠的,或许永远都还不清了。   然而有白檀香拂过,我睁开眼睛,只见朱袖中凌厉一掌击向阴曼丽心口,她被击飞了出去,掐住我脖子的手已松开,我跌了下去,被溯光扶在怀中。   我一把推开了他。   溯光微讶道:“小零……”   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中有了氤氲水汽,溯光啊溯光,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在这种关头出现,记起了那些过往,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你。   阴曼丽伏在地上,如同受伤的紫蝴蝶,青丝拂面,脸埋在一片阴影中,手撑着地,微微颤抖。   “时萦!”我想去扶她,却被溯光横过太阿剑拦下:“她现在是婴灵。”   “不用你管。”我扭头朝溯光恶狠狠道:“我的事情,都不用你管!”   他金色的眸子里有微澜:“小零,你是不是想起一些事情了。”   “是,我想起来了!我明明说过,从今往后,勿复相见,然而我醒来找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是我犯贱……”我嘶哑着嗓子大吼,抬手朝他劈去,溯光扣住我的手腕,垂眸看我,金色的眸子里有着包容温和。   “小零。”溯光另一只手点在我额间朱翎花,银白的光亮起,他的声音落下:“你需要冷静。”   “你……”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是在凤岐山,阅微和无焱在我身边。   无焱爬上我的手腕,亲昵地蹭着我。   阅微告诉我,是溯光送我回来的,萧少卿回到了昆吾山,阴曼丽被明贺接到了青枫浦。   近来有几件大事,天君召集所辖各族首领,以邪神借魔尊栩零魂魄与皮相复生,犯下梵尘池血案、杀害天族溯光帝君,萧少卿仙上两位尊神、私自扰乱人间界秩序、屠戮千花宫累累罪行证据确凿为名,要集各族之力绞杀邪神。   那场集会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是在平静中收场,无人受伤流血,天君却在颁下罪己诏后退位,由其长子琅琊君继位。赤丘莲佚因觊觎凤尊魂魄,因一己之私,企图利用凤凰之魄行邪术,被罚贬入畜生道。楚小司很受琅琊君亲睐,不仅没被当作前天君党羽剪除,还被当作有功之臣封为楚北王。 ☆、桃花隔雨相望冷   有说是那场集会上,溯光帝君持魂镜赶到,梵尘池惨案真相大白。随后萧少卿仙上也从君吾山赶来,捋清前后因果,赤丘狐帝亦当场表示,千花宫之事是私人恩怨,因为赤丘莲佚犯下大错在先,不会再追究,众人皆惊。   现下莲佚已经被除去仙籍,打入畜生道;时萦身上的婴灵被明贺祛除了,恢复了正常,关于我的谣言恶名,也有了天族官方的正名。   “小殿下,如今你的魂魄大多归位,天族那边的事情,溯光帝君已经摆平了,您就安心在凤岐山养伤吧。”   又是溯光,为什么又是他!我的指甲陷入掌心,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睡了多久?”我撑着石榻起身。   “小殿下,不久,十天。”阅微轻声道。   这十天里发生的大事,竟然如此多。   我摸到烛阴,翻身下石榻。   “小殿下要去哪里?”   “九重天的账,我还没同他们清算完。”   “小殿下,你要如何算,已经十万年过去了,现在的神魔两族,皆非从前了。”   “让开!”我厉声道。   阅微说尉缭的魂魄在凡间游历,我早知道是善意的谎言。   虽然我在凡间遇到过一个像尉缭的人,他叫赵政,可他不是尉缭。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怕,阅微无比担心地看着我:“小殿下!你要去找谁?天缘台引发的那场大战,早就结束了!”他红着眼睛,苦口道:“算了吧,小殿下。”   “是啊,结束了,都结束了,尘埃落定,各得各果。”我闭上眼睛,无比疲惫道:“我想去朱阙云宫旧址看看。”   “都别跟过来。”我将无焱放下。   “殿下……”   “放心吧阅微,我不会冲动行事的。”我低声道:“我只是去看看。”   然而哪里还有朱阙云宫的影子,我立在熟悉的故土上,昔日巍峨宫城早已沉入浮生海底,旧址只剩看不出原貌的断壁残垣,荒草横生,老鸦躁鸣,几株孤零零的桃树,开着繁密的花,我记得这是当初从伏羲学宫途归迷移植过来的。   我蹲下身子,用烛阴在那桃树底下刨了两下,便有乌黑发亮的酒坛露出。   凡间有种酒叫花雕,并不十分好喝,但可辣地人十分痛快,带着尘世的烟火气别有一番滋味。   我无意间喝到一坛,醉了三天,醒来大呼此酒甚好,我喜欢,以后要常去凡间找花雕。   溯光便埋了好多坛我家门前桃树下,说是在凡间游历时顺便带回的,哪天我想喝了,不必去凡间找,出门就能挖到上好的花雕。   我没告诉他,我不是真的喜欢那酒,只是那些冰凉的液体火辣辣地烧着心口十分难受,难受地可以暂时不用去想其它的事情。   倚着桃树倒酒,凉凉进喉咙里的花雕有些烧心,我的眼睛被酒气熏地有些润,月色微凉如水,繁星散落在墨蓝的天幕中,我仰着头看着那些花簇缝隙里的星子,哭笑了起来。   凤凰劫,凤凰劫,时萦说的没错,我的劫数,我是劫数。   我的挚爱亲朋,皆是遭了我的劫。   阅微终究还是跟了过来,他束手立在一旁,轻声道:“殿下,溯光帝君在凤岐山洞府前求见,您是否......”   “不见。”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阅微都会来告诉我,溯光在等我。   可是我不想见他。   第五天的时候,时萦来找我。   她俯下身子,从我手里拿过酒坛,捡掉我头发上的枯花草叶,与我并排坐在那断阶上。   “青枫浦有两个童子,一名青夷,一名成碧,见到他们时,我才知道,自己也丢失了两魄,这些年,明贺一直在悉心照顾。”时萦轻声道:“他对我很好,你也是,你们明明,都是我的朋友,是我在逃避过去,却还在以受害者自居,小零,千花宫里的那些话……对不起。”   “你不是真心说那些话的。”我闭上眼睛:“是婴灵的原因。”   “当年魔宫一别,我向溯光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还说你告诉过我,你的心上人一直是萧少卿,你要成为太子妃了,与他溯光永无可能。月满石上,他的名字注定不会和你被连在一起,抱歉,小零,总之我让他相信了,你意属萧少卿。后来,溯光他当着我的面,什么也没说,一剑挥下,将他从月满石上除名,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的名字跟其他任何女子被红线连在一起。”   “他只是不想被红尘羁绊,了无挂碍,便无破绽。”我低下头:“何况他心里的那只凤凰,但那不是我。”   “小零,那凤凰尾羽的来历,我们无从得知,可溯光的心意,你从前不明白,现在还真的不明白么?他的温柔独独给你,为了替你改命,将预言石沉入海底,去璇玑台改写无常薄,他从未说过做这些事的原因,我记得,你开玩笑说自己会认命时,他的眼神是那么悲伤,你看不到,我却明白。天命不可违,他偏不信天命,试图逆天改命,最后他做到了,你摆脱了注定的生祭天地羽化之劫,不是吗?”   “时萦,我不想听这些。”我闭上眼睛:“我知道自己欠他太多。”   “小零,当年我嫉妒你能得到溯光的爱,与鬼婆做交易,以为变成你的样子便能陪在他身边,成了阴曼丽后,我忘了过去,唯记得自己喜欢的人,只能是溯光,喜欢他,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然而我费尽心思进了紫府,即便有着同你相似的脸,他都从未注意到过我。”她提起酒坛,仰头倒了起来,我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阻止。   “他看不到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女子,”时萦饮尽了那半坛酒:“而我,这种自我感动式的付出,又算什么呢?明明我给的,并非他在意的,我又想要什么回报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将这结果怪罪旁人呢?小零,我才是大错特错的人,没有我的谎言,溯光当年定会在你走上天缘台之前便带你走,如此,便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事情,是我……让你们生生错过了十万年。”   “时萦,不是这样算的。神魔大战即便没有天缘台之事,还会因为其他的原因爆发,我与溯光之间,也自有因果,这些不能怪时萦一人。”我低声道。   “可是小零,真的,真的对不起。”她双靥泛红,眼泪簌簌:“我做的错事,还是有愧于你。”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抬起手,替她擦了眼泪,时萦从不会在人前哭,我也只在她醉酒时见过她这幅模样。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并没有做什么大恶之事,她只是将自己伤害地有些深,我说原谅她,更心疼她。   “小零,我不会在喜欢溯光了。”她抬起头,坚定道:“你跟他,一定要好好的。”   “时萦……你……”   “不是愧疚,也不是酒后的胡言。”时萦放下酒坛,笑了起来:“那天在千花宫,我看着他将你抱起来时,突然就不喜欢他了,或许是我累了,乏了,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我心里不再像从前那般妒火中烧,在青枫浦的那些天,我将过往捋了捋,发现自己那场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恋,真的结束了。”   “时萦,我跟他……之间的问题,并非是因为你。”我从未将你看作是我跟溯光之间的障碍,我会尊重溯光的意思,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我可以和你,还有那只素未谋面的凤凰公平竞争,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他是待我极好,可那份好,或许是因为我恰巧也是位凤凰女子罢了,我在他心里,不过是另一只凤凰的影子。   何况他还毁了我的希望,我的兄长尉缭,永远回不来了。   “我也只是想告诉你,我对溯光已经没有留恋了这个事实而已。”时萦叹了口气:“虽然我已经不是个合格的朋友,我还是想祝福你们。”   “谢谢你,时萦。”   第六天时,阅微来找我,说溯光回紫府去了,我点头道了声好,又要去摸酒坛,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是空的,我气地大喊:“酒呢!”   “殿下,别喝了。”阅微小心劝慰道。   “别管我!”我推开他,摇摇晃晃起身,要再去刨点酒出来。   “溯光帝君临走前,有让阅微带一句话。”阅微立在桃树下:“他问殿下,是否还记得在凡间对燕丹所言。”   “不记得!我也不想记得!”我摔了空酒坛,委顿在地。   时萦说溯光眼里没她,溯光眼里的我,又哪里是我。   我在凡间说永远不会离开他,想一直陪着他,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他的负担,而我是个笑话。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我大声笑了起来。    ☆、故国明月依尤在   就在那片废墟中,我日日饮酒,醉生梦死,在梦里能见到尉缭,他还是从前模样,我还是从前模样,我跟我的朋友们,也都是从前的模样,朱阙云宫伏羲学宫里那些美好的时光,全部都在梦里重现,梦中不知身是客,醒来时,第一时间又是去找酒。   无焱盘在桃树枝上守着我,阅微也不再劝我,除了在酒里面兑水外,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我一醉方休。   我这日子过得实在颓废,若是尉缭晓得,他拼命想让我活下来后,我活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不会气地拿鞭子抽我一顿。   可是现下,天大地大,我该到哪里去找他来抽我。   有天天刚蒙蒙亮,无焱发出威胁的咝咝声,既而又安静下来,摇尾拍地树枝沙沙响,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说,小零,避世就避世,小饮怡情,大醉伤身,你这般折腾自己,究竟是为何?”明贺将我抱着的酒坛拿走,手指扣在我腕上,替我把脉。   “不用,明贺,我没事。”我直起身,靠着桃树,睁开眼睛,对面前之人扯了下嘴角。   “然而医仙我看你很有心事。”明贺悠悠道:“我要跟时萦出段远门,云游四方,她让我来看看你。”   “你们……”   “我们很好啊!”明贺摇着扇子,笑容和煦。   我低下头:“明贺,我记起从前的事情了。”   “唔,这个我知道。”   “我记起了……。”我的手不觉握起拳来:“我用生血保我兄长遗体千年不腐,溯光他却,溯光他却将我兄长化为飞灰!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心狠。”   明贺惊讶地看着我,微微蹙了眉:“竟是如此么?”   “那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明贺叹道:“溯光并没有损害魔君遗体。”   “你说……什么?”   “我就说,为何溯光当初要托我将龙蛋带给你,为何我在凤岐山找到你时,你那般失魂落魄,状态比现在更差。”明贺看着我,摇了摇头:“阴差阳错,真是阴差阳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切到:“明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你将一魄给了萧少卿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没记起来。”   他对我伸出手来:“我倒是还记得,你同我共情吧。”   我的手微微颤抖,覆上明贺手心。   一段我没有的记忆涌了出来。   “溯光让我带来的。”明贺抬起袖子,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蛋,唤了声:“小乖乖。”   蛋壳晃了晃,有裂缝喀拉张开,明贺笑道:“快破壳了”   话音刚落,蛋壳开了,一条银色的小蛟顶着半截蛋壳,直起半截身子,一脸懵懂,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的心重重跳了下,它除了比尉缭原身少了只角,就是一只迷你版的小白龙尉缭,金色的立瞳,墨色的独角,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初生的小蛟龙鳞片几近透明,隐约能看到它的半心。   我怔怔地看着那条小蛟龙,伸出手去,它爬上我的手腕,扬起脖子,咧开嘴对我笑了起来,丑萌丑萌的。   “尉缭。”我忍住泪,轻声唤它的名字,它偏着头,轻轻吐着信子,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幸好尉缭魔君圣体还在,也不知道溯光用了什么法子,你兄长元神已归位,现下虽然魂魄不全,但终究是重生了。”明贺用手指碰了碰小蛟龙的额头:“你好生照看,今后他能不能记起你们兄妹之间的过往,就看造化了。”   明贺松开手,我已经泪流满面。   “这条小银蛟也是溯光九死一生的结果,沉睡了数百年,再次回到战场却是你祭天之时。”他拂去肩上桃花:“后来他分出一魂为你结魄的事,需要共情么?我该早些让你晓得,看你还忍心如此不顾惜自己。”   “你说什么?”我的心狠狠一疼。   “虽然我告诉你这些,溯光会打死我,但我若是没有替你解开心结,时萦又会打死我,真是个二难选择。既然我已经选择得罪溯光,索性得罪到底吧!你羽化之际,萧少卿放出螭龙衔住你一魂,然而那魂本身已经破碎不堪,稍有不慎,你便不再是从前的你。溯光当即裂出一魂容下你的,相当于给你那魂做了个无敌的壳子,你此番重生有多么不易,我也不敢再多说。”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明贺,我要去找溯光。”我本已无颜见他,可我又想见他。   “去吧。”明贺点点头:“我回青枫浦打点行装去啦。”   “明贺,多谢。”我敛容道:“还有时萦,谢谢她。”   “我会转达。”   我召来云,匆匆往紫府去,我在途中遇到了朱墨,他遥遥地对我点了下头,我想起来,从前在朱阙云宫,尉缭也养过一对蜘蛛宠物,给它们的巢穴取名叫盘丝洞,那蜘蛛兄弟一直未修得人形,便带着尉缭送它们的法器,去了神族某地修炼,其中有只总喜欢模仿尉缭行止,阅微有些担心,尉缭只是淡淡道:“婆娑万物,各有缘法,随它们去。”   现在想来,那两只蜘蛛便是朱墨与玄墨了,果然是不同的缘法。   到了紫府,晏书仙官神情淡漠,说溯光不见客。   “他会见我的。”我请求道:“我是穆栩零。”   “魔尊请回吧,帝君不会见任何人,包括您。”   我转身,失魂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却见晏书抬袖拭泪,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我几步冲过去,扼住他的手腕:“溯光出事了?”   “魔尊多虑了。”晏书的声音坚决,然而他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到底在哪里?”   晏书额角渗出汗来,却是咬唇不语。   “说啊!溯光他人在哪里!”我一个闪电劈向他,他没有避开,闪电落在他脚下,有个银白的符阵显示出来,我微讶,那个法阵,是用来隐藏星宫所用,然而晏书的星宫分明还在。   “师姐,你不要为难晏书了。”有个声音传来:“他不说,定是帝座下了死命令的。”   我松开晏书,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楚小司,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师姐,你从前不是这样讨厌我的。”楚小司怅然道。   “你别跟我提从前。”我喝道:“为了权势地位,处心积虑暗藏锋芒,我真是错看了你。”   “魔尊。”晏书沉声道:“楚北王提供了许多证据,铁证面前,前天君才下罪己诏。”   “楚小司,你可别说自己是在当卧底。”我冷冷道:“见风使舵而已。”   “师姐,你说的没错,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往上走。”他衣饰华丽,神情疲惫:“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或者是帝君。”   我没有理会楚小司,一把将晏书从那法阵中拉了出来。   天色瞬间便暗,并非是九重天也到了夜晚,而是突然出现的异样。   西方的天幕上,银石陨落,星子如雨,美丽异常,我的心却不住下沉。   那是溯光的星宫方位,列星陨尽,大神羽化。   晏书脸色一白,立刻回到那阵法中,星宫再次神隐。   溯光他,竟到了羽化之时吗?   因为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我的原因。   我膝盖一软,跌倒在地下。   “晏书,我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哑声道。   楚小司也看着那些凋零中的繁星,蹙眉道:“晏书,帝君他究竟在何处?”   晏书闭上眼睛,无力道:“沧浪海。”   我跌跌撞撞踩上一朵云,往沧浪之海赶去,风声啸啸,晏书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小仙原是沧浪海底珊瑚精,被前去朝拜轩辕剑的邪灵撕咬,为帝君所救,帝君分出自己一半元神和一魂三魄,加固了封印,这些年来,帝君生生忍受着裂魄之苦,只为能时刻晓得轩辕剑动向。前些天,帝君感知到轩辕剑即将冲破封印,便想在羽化前,去做最后的了断,隐藏星宫异相,小仙斗胆以为,帝君是不想让三界恐慌,亦是不愿让牵挂之人心伤。”   我也终于想起,当初确有那么一条小蛟龙,明贺回到神族军营后,我还在凤岐山照料过小蛟龙一段时间,有天我被天崩地裂的震动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关心过战事了。   奔赴主战场时,我顺手将小蛟龙放进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湖中,想等战事结束后再将它接回朱阙云宫。   我时常头晕,祭司说,那是预言石上都日子将要到来,我潜意识里的抗拒,不想在那场战争中死去。我对此不以为然,我虽然不想做英雄,可我绝不会做逃兵。 ☆、神君的红莲烈火阵   我一直没有溯光的消息,只晓得他在西荒自立为王,脱离了天君部属,神族节节败退,天缘台之事亦得昭雪,天君见大势将去,竟然解开了混天噬神幡的封印。   一夜之间,我魔族殷野帝都成了修罗场,为了不让朱阙云宫被天族占领,魔宫十二祭司将宫城沉入浮生海,宁毁之,不让天族狗占之。   到了最后,那邪门的法器亦不再受天族控制,无论神魔,皆被绞杀之,变成怨灵凶魂,祸害原先的族人,天地亦现崩塌之势。   我便是因此生祭混天噬神幡,阻了那场劫难,从半空中坠落时,失血过多,元神已失,力气渐渐流失,思绪也断断续续的。   遥遥的,又是谁在喊我的名字,那样好听的声音,为何有些歇斯底里?   白檀香散逸开,我被一个人抱在怀中,吃力地睁开眼睛。   故人相见,他唤我:“小零。”   “小光?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   我吃力地抬手,想要去抚摸近在咫尺那人的眉梢眼角。   似乎有雨滴落在我脸颊。   “我,果然是在做梦啊。”我叹了口气,溯光怎么会哭呢?他那样的人。   前尘往事交织着今生今世,溯光他费尽心力,替我逆天改命,为我挣得此番重生,而我又对他做了什么?   离沧浪海越来越近,我已经能望见阴霾天空,电闪雷鸣,朔风伴雨。   暴雨中还有太阳,带着不祥的气息,稳稳居于天空正中,连带那光也是冷的,阴沉黯淡。   天劫爆发,若是无人阻止,届时天崩地陷,哀鸿遍野,又是当年血流成河,处处修罗的惨状。   可是已经有人在阻止最终的天变。   溯光朱衣在风中猎猎翻飞,银发随狂风飞舞,他一手指天,一手提剑指地,闭眼在风雪中低低吟诵着咒语。   他脚下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法阵,星月雷电纹路纠缠,赤色焰火从那金色法阵中蔓延开去,山川大地的裂缝中皆涌出了焰火,无数红莲在火焰中绽放,焚烧一切邪灵凶兽。   那些被悬在半空轩辕剑召唤出来的怨灵凶兽,被透明屏障挡住,被困在沧浪之滨无法跑出去祸害其他地方,我握着烛阴的手微微发抖,红莲结界,能困住一切邪灵恶兽,代价则是燃以设界者之血。   没有设结界者允许,无人能进入结界。设结界者本人也无法出来,除非他杀尽结界内所有邪灵恶兽,或者他被杀,结界才会解除,溯光此番不是要封印,而是存了必死的心,要毁掉轩辕剑。   那些被困的邪灵恶兽,皆狂怒着涌向溯光,如同黑色的漩涡将他淹没,我看不见他人,只有无数的剑光从那黑色漩涡中飞出。   我死命捶着那道红莲结界,大喊着溯光的名字,可置身于千万尖利的咆哮声中,他哪里听得见。   昔日种种,历历在目,冰凉的寒意蔓延全身,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为什么他们总是自作主张的代劳。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不,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到我身上有溯光一魄,抽出发簪,深吸一口气,烛阴啊烛阴,你一定要带我进去。   反手倒提光华流转的长剑,在我心口划了一剑,殷红的心头血染上锋芒,双手握剑,狠狠斩向结界。   一道裂缝出现,我冲了进去,裂缝迅速愈合,我有着设结界者一魄,我的血,红莲结界也会认的。   怨灵凶魂朝我这闯入者追来,我提剑相迎,朝溯光所在之处杀去。   有什么东西轰然断裂的声音响起,目之所及处,皆是山崩地裂,黑色的洪水从九天之上倾泻,滚烫的岩浆从地缝中喷涌而出,无数丑陋而又嗜血的巨大怪物穿山而出。   那是原本被镇压在沧浪之海的十万怨灵凶魂,皆被邪神以轩辕剑召了出来,不计其数的硬壳鬼崖兽冲向屏障,去破坏结界四方,其它的或是去与邪神融为一体,或是凶狠地攻击我们。   我挥剑,大喊着溯光的名字,可他听不见。   裹挟着溯光的黑色漩涡中,突然爆发出璀璨光华,将那邪气瞬间打散,朱衣的神君手提太阿剑,踏云而上,邪神挥起轩辕剑,狠狠斩下,溯光横剑相挡,再反手凌厉攻击,两把神兵在优秀的神武者手中,都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致,那些被剑风扫到的恶兽,皆死伤不等。   九天之上剑光流转,雷电交加,那有着伏羲大神化相的邪神,有着十足的破坏力,不知疲倦般挥剑砍杀。   溯光持太阿相博,黑色太阳周围,无数银石坠落,那是列星在凋零,地上的红莲火焰却腾地更高,焚烧着一切凶兽怨灵。   呼号的烈风,肆虐的苦雨中,荒野中传来凄厉哀嚎声,还有不属于现世之物凄厉怨毒的不明音节。   那些硬壳恶兽,即便死伤无数,还是在拼命撞击着红莲结界,那屏障上竟有了裂缝。   敌人源源不断的增加,砍死打散一批,又会涌出一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溯光的血会被燃尽的。   朱衣神君脸色发白,神情却是镇定,出剑一次比一次快,带了狠绝的杀意,如此快攻,他或是知道自己即将力竭,必须尽快斩断轩辕剑,才有余力净化结界中的凶兽怨灵。   我抬手结成印珈,金色的光芒在手心闪烁。念起无比熟悉那咒语,尉缭当初也念过同样的咒语:“九幽之境,无极之极,凶魂怨灵,天柱列星……”   邪神忽然停下手中剑,提着轩辕剑朝我极速掠来,溯光亦看到了我,脸色瞬间大变,悲怒交加。   凶兽怨灵再次席卷了溯光。“穆栩零!”他被淹没前大喊什么,似乎在喊我的名字命令我:“你给我停下!”   尉缭死后,我学会了读唇语,我害怕再像之前一样,听不见挚爱亲朋对我说的话。   我对溯光扬起嘴角笑了下,摇了摇头。   身为女娲后人,命中注定是为阻劫而生。尉缭为我挡了一劫,溯光为我挡了一劫,天地还是要崩塌,生即是死,我信了这命。   轩辕剑刺向我时,我没有避开,剑尖从我后背透出,鲜血汩汩流下,我努力将咒语念完:“以何为祭?天魔之血,凤凰之躯,抚尔怨怼。”   双手握住剑柄,猛地朝外拔出,鲜血顺着剑尖喷薄而出,脚下有个金色法阵开始转动。   那些洪水猛兽留在荒野,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怪异地扭曲着无法前进,星子不再坠落,天地亦不再继续倾塌。   邪神终于停下手中剑,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抽回剑,一掌劈向我的心口,我此刻浑身是血,定然狼狈到极致,可我觉得自己坠下云端时的样子,或许是美的,墨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飞扬,如同一抹水墨晕开的花。   轩辕剑是伏羲大神遗物,我既是娲皇后人,上古仅存的天魔凤,血肉灵魄,都是安抚它愤怒的最好祭品。   还有黑色的怨灵不甘,带着尖啸声朝我扑来。   一道耀眼的剑光划过,三千怨灵凶魂被悉数斩杀。太阿剑携三十六道剑光,将那邪神连同轩辕剑拦腰斩断。   被溯光接在怀中时,我一侧嘴角微微上扬,努力保持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小光,净化它们的事情,交给你了。”我轻声道:“你……你呀,要当英雄,都不跟我说一声。”   银发金眸,形貌昳丽的神君,朱衣浸血,在朔风中猎猎翻飞,他用一团灵气护着我,哑声道:“你不在凤岐山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光。”我轻声道:“我说过的,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一起。”   溯光面色苍白,握剑之手微微颤抖,他双眼泛红:“小零,我该怎么办,如何送你出去?”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彷徨无助的模样。   “为何要送我出去?小光,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说了那样重的话,还差点动手杀他。   他从未让我失望过,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   “小零!”溯光的声音疲惫沙哑:“我没有。”   “那你为何……为何要背着我,去往归墟?”我咳了血,话愈发说得吃力:“不管,你要羽……羽化,我也要跟着你。”   我知道他没有生气,可我想说对不起。   我想说对不起。   我还想说我喜欢你。   可他腰间玉佩旁边那支美丽的凤凰尾羽,让我无法开口。   我抬起手,想要抚摸溯光的脸,他是我的挚爱,我留恋之人。   眼前之景渐渐虚化,身归虚无,不过如此,我笑了起来,有些遗憾,终究只能是遗憾。 ☆、(大结局)从遥远光阴深处赶来   周身的疼痛逐渐消失,我的魂魄将离,如同在永无止境的虚空里,我看到了自己从不曾见过,陌生又熟悉的影像。   我还是一颗蛋时,凤岐山飞来崖上不只有我。   蛋身边还有块紫色灵石,后来那石头被娲皇带走,后来有个紫衣小童子来到我这,说他在钟壶山修行百年,终得人形,又逢天地遭劫,准备去跳炼石炉。   正逢天降暴雨,他脱下那紫色外袍披到我蛋壳上,继续自言自语,说是从前承蒙我的关照,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免受雷霆之击。   然而我那时候是个石头蛋,无法有所回应,告诉他无需多此一举。至于从前帮他挡风雨雷电,那也是它恰巧生在我这块巨石下罢了。   那孩子银的长发像是染了星光的颜色,金色眸子,皮肤雪白,十分俊俏可爱,与溯光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或是他没长开时的幼年模样。   他那时要献身舍命为苍生,而我还在蛋壳里混沌不知岁月,根本没听到他的道别。   另一幅画面出现在黑暗虚空中,却是在一座叫燕然山的山中,层林尽然,一大片红色的枫林将那山色上了红妆,在秋月下的寒霜林中,紫衣少年容色冷寂,修长手指手握长剑,剑音如冰泉碎裂的清泠之音,剑锋带着潇潇风雨中的凋零之意,剑光过处,凶邪伤死不等,然而无数的恶灵凶兽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扑向那少年,少年银发染血,伤痕累累,已见颓势,体力不支,银剑刺入厚土,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却已无力再提剑。   对手们叫嚣着嘶吼着,要将那紫衣少年魂体噬尽。   一声清亮凤鸣响彻云霄,巨大的阴影拂过,凤凰火红的羽翼却在熠熠生辉,少年单手以剑撑地,仰头看向那只明丽的神鸟,怔怔地,似乎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   凤凰俯冲下来,用喙将那少年提起,扭头丢到自己背上,赤色火焰燃起,将那些恶灵凶兽焚烧,恶灵们包含痛苦与不甘的嘶吼声在山谷中回荡,为祸的凶邪们,崩散为飞散的火星,消逝在夜空下,像极了我在凡间看过的美丽烟花。   “凤凰,我们见过。”少年伏在火红羽毛中,轻轻抚着凤凰颈羽,喃喃道。   凤凰却没听到那低语,穿过烈焰与烟尘,将那少年带离血雨腥风之地。   到了浮生海畔,少年已经昏迷,凤凰缩小了身体,动身去找来药草,嚼碎了,敷在少年伤处。少年醒来,金色的眸子里有着惊讶与感激的神色。   他抬手,抚上凤凰额间的朱翎花,轻声道着谢谢。   凤凰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忽然远方有哨声响起,凤凰眼中有了欢喜的神采,似乎是知道有人在唤它。   “你要离开了吗?”少年神情落寞:“今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凤凰俯身,轻轻啄了啄少年手心,一支流光溢彩的羽毛覆在少年清晰的掌纹上,扇动翅膀离开了他。   羽翼带起风,少年紫衣翻飞,立在风涡中目送那只美丽的火焰之鸟消失在云烟浩渺间,合拢手心,喃喃道:“只要带着它,我们就一定会再见面吗?”   他微微扬起嘴角,精致的脸上神情坚定:“我们会再见面的,只是下次再见的时候,换我来保护你吧!”   原来我便是那只凤凰,我与溯光在途归迷之前便见过了,这段我从未忆起的化生前之景,终于回归。   真想再看一次盛大的烟火大会啊,同溯光一起,同我的挚爱亲朋们一起,可是我已经死了,我死了,念念不忘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黑暗与无力像是巨大漩涡,将我吞没,有谁从久远以前的光阴深处走来,将我从这混沌梦境中唤醒。   一阵清泠的风铃声响起,我睁开眼睛,竟是躺在竹屋里的竹床上,搭着软烟罗薄被,循声望去,却并未见得风铃,只有窗外那一株八重樱开得甚是热闹,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粉色花瓣,树上亦是红云漫顶,飞花入窗。   我翻身而起,一身血污的白衣裙已被换下,竟是穿着从前那红衣,急急踩着木梯跑下楼去,疏落的梧桐树影子斑驳洒在院中,周边十分安静,为何我还活着,为何我在青枫浦,溯光……他怎样了!   我惶惶在林中奔走,有爽朗笑声从繁密的樱林深处传来,是明贺。   “这次多亏大家到地及时,才能合力破了那阵法,净化邪物,免了天地此劫,明贺在此谢过了,请。”   有杯盏相碰的清脆声音。   破阵了,我活了下来,可是溯光呢?我腿一软,跌坐在地。   “焰魔君不喝么?”明贺此时定是笑眯眯的模样。   “嘁,魔尊的事,本就是俺的分内之事,不用你谢。”   “那这杯酒就当庆祝如何。”另一个声音响起,是赵政。   “哼。”小柯似乎很不情愿地碰了杯,饮尽酒后,没好气道:“赵政,你不是在凡间做帝王么,倒回来地正是时候。”   “作为魔族子民,魔尊之事便是吾等之事。”赵政的语气,与凡间时一模一样:“况且,我本就欠溯光帝君和魔尊的情。”   “别东拉西扯,你到底是不是尉缭帝座?”小柯没好气问到。   一阵沉默,小柯的声音有些不满:“若是,不承认自己是,非帝座的风格,可你若不是,为何能够阻止溯光君羽化?”   溯光没事,溯光也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扶着树,缓缓起身,分花拂枝往集会之处走去。   “这次魔尊与溯光帝君能逢凶化吉,是楚北王通知及时,各位赶到沧浪之海,倾力相助,他二人亦未令我等努力落空,溯光帝君未羽化,非我一人之力。”赵政耐心作答,小柯又是哼了一声,显然不以为然。   “小柯,不要给赵先生徒添困扰了。”时萦的声音轻轻响起,小柯瞬间就被顺了毛般:“好,阿雪,喝完这杯酒,你就跟俺回赤明宫吧!”   “阿云,我说过……”   “对,你已经告诉俺,你的过往和身世,你是时萦仙子,可你跟俺一起经历的也是你过往的一部分啊!”   我已看到棠棣与樱花树间的空地上,已布下精致宴席,两位童子,一青衣一碧衫,在红泥小炉边煮酒。   “抱歉,阿云。”时萦起身:“我去看看药熬的怎样了。”   “阿雪,你不必为难,俺先回赤明宫便是。”又瞪了明贺一眼:“不准欺负阿雪”说完,便找来一朵黑气腾腾的云,踩上云头便要走,却看见了我,大喜道:“零……魔尊你醒啦!”   “小殿下!”阅微最先起身,喊了一声,双眼又是泪光闪烁。   我亦忍住泪,对小柯和阅微笑着点点头。   “咦,竟然醒的这么快,不愧是小零啊。”明贺摇着扇子,悠然笑着。   时萦已经到我身边,紧紧抱住我,泣声到:“小零,吓死我了。”   我轻轻拍了她的肩膀:“没事了已经,时萦,谢谢你。”   她点点头,还在垂泪。   “阿雪,你将魔尊抱得太紧啦。”小柯犹犹豫豫道。   “就是,我快喘不过气来啦。”我笑道:“小时萦怎么成了小哭包?”   时萦放开我,破涕为笑。   “师姐。”楚小司立在花树的阴影下,迟疑地唤了声。   “小司。”我走到他面前:“每个人,都会在一些时刻不得已做些选择,师姐之前,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楚小司愣了愣,低下头:“师姐,你相信我了么。”   “谢谢。”我愧疚道:“还有,对不起。”   他仰起头,眸子里又恢复了昔日的神采,露出了释然的笑:“师姐,欢迎回来。”   我几近哽咽:“好。”   赵政对我点点头,我亦对他施礼为谢。   “碧波潭中那些小朋友,上次多谢你的照拂。”赵政声音平静:“他们很喜欢你,碧波潭欢迎魔尊随时驾临。”   “会的。”我点点头莫名情绪涌上心头。   碧波潭主前世是尉缭,可除了溯光换回来的魂魄,他在血祭轩辕剑时已经丧失了部分元神和魂魄早已湮灭,以蛟身出世,堪比轮回,虽有过往模糊记忆,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已不是我的兄长尉缭。   “好啦,小零,溯光也在等你,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明贺拍拍我的肩膀。   “溯光。”我在心底温柔地唤了那个名字。   “溯光他在哪里?”   “在紫府,那里有助于他调息身体。”   我与众人辞了行,往九重天紫府赶去。   明贺却在我身后遥遥喊我,我停下云,只见他上前笑眯眯道:“我忘了告诉你,给溯光医治时我又无意间与他共了情,这下才发现,原来你就是溯光一直放在心底的那只凤凰,而他早在途归迷时就认出你了,而你却不记得他。”   我低下头:“是我的原因,我们错过如此多。”   “此番在红莲结界,你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估计只有傻子才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你对他的心意,你们两个,也算是心照不宣了吧?”   “我......我不知道。”   “唔,不知道么?我真是很好奇,你们见面会是怎样。”   “明贺,你真的不是故意探了溯光的神识?”我看了他一眼。   “啊,这个嘛,这个,我是行医时顺便共情了一点点啦,小零你慢走哈!”他调转云头,溜走了。   一路上,有仙娥在议论东皇太一君会在天缘台举办的烟火大会,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溯光从前,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更遑论主持一场了。   到了紫府,已是夜幕降临,华灯流光间仙气缭绕,静谧安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觉得溯光一定会在那里。   菩提千枝叶,照耀如雪天,树下明镜台,从未染尘埃,风铃在树枝间发出清脆响声。   远远的望见那朱衣银冠,银发飞舞的挺拔背影,溯光坐在莲池边自饮,果然没去什么烟火大会。   我敛了自己一身魔灵,走到他身边,放下当年他送给我那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凤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溯光手中桃花盏一斜,洒了点清酒出来,一阵风过,雪白的菩提往生花纷纷扬扬。   “风太大。”他将桃花盏搁到青玉案上,语气淡淡道,神色镇定,然而手却在微微颤抖。   “我还以为,是因见到故人归来,激动地不能自已。”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小光,好久不见。”   “小零......”溯光低下头,又觉得不妥般要起身,我轻轻摁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陪我坐坐吧。”   我与他并排坐在菩提树下,他的目光似乎停留在水汽氤氲的莲池中白色的芬陀利莲华盏上。   “小光,为何你不敢看我?”我轻声问。   他没有说话,我看着他俊逸的侧脸,他的眉,他的眼,如同魔怔了一般,早已决定倾覆于心底最深处的缱绻心意,在那一瞬间偷跑了出来。   “溯光,我做了一个好美的梦。”   “唔,梦到了什么?”   “梦见,这一树繁花变成了簌簌的雪,有一片雪花落到这里。”我点了点自己的唇:“冰凉冰凉的,很快就化了。”   他似乎愣了下,我笑了起来:“就像是这样。”   我侧过身,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一下他樱色的唇。   我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身体僵硬毛孔紧绷,像个木偶人。   然而尚未回过神,溯光已欺身上前,揽过我,他微凉的唇压上我的。   衣袍间散逸的白檀香缠上我的鼻尖,我的牙齿被温润的舌撬开,那个吻很用力,带着清冽的酒香,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溯光却是闭着眼睛。   看着那张美丽的脸,我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风铃声清泠入耳,还有烟火盛放的声音,我没有去看烟火,目光未离开眼前人,他比世间最美的烟火都要好看。   我在分心,他似乎知道,腾出一只手轻轻覆上了我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他灵巧的舌在吸吮着,索取着,我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应他,我双手攀上了他的肩,有些生涩地与他炙热的唇舌缠绵,头晕乎乎的,心里有着欢愉,微微颤栗着,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而无比美妙。   从唇齿相依到分开,我的心都跳地十分快,扑通扑通扑通,一声声清晰地跳在我的耳边。   我的脸在发烫,溯光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到了天缘台,那里似乎有场盛大的烟火大会,月满石前有无数华服仙人,皆在仰头看着月满石,露出惊奇的议论声。   我看到月满石上,溯光与我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熠熠生辉。   人群中还有熟悉的身影,明贺,时萦,小柯,阅微,蛟爷爷赵政,楚小司他们都在,我往后退了一步,恍然若梦。   没人注意到我们已来此处,溯光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道:“下月初六,是为良辰,小零同我成亲可好?”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睁大眼睛,笑了起来,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哪怕是喜极而泣。   伴着震耳的轰鸣,绚丽的烟火在他身后的夜空绽放,火树银花,金粉朱砂,如流星散落,如细雪霰飞,我眼前那位玉树临风的年轻神君,亦笑了起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